28. 身份初揭,洞察心意
    “你别这么猴急,先管管眼前这个成吗?说正经的,你到底准备怎么办?”梁惊雪出言讥讽道。

    他心内骂了句“猴急你大爷”,嘴上却故意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我得禀告庄主,再定夺。”

    “不成,要是送官了怎么办,总得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那你得一五一十告诉我,他的来历。”

    梁惊雪见他说得认真,神情也很是严肃,只得和盘托出。

    他脸上表情是越来越严肃,心里却暗自得意,真好骗。

    “你是说,他守着那个院子?”

    “是,我可没进去啊,吓死人了那里头。你知道吗,那井自己会响,就像,寺庙敲钟一样。”

    “我知道了,”他坐在床沿,捋开小游的头发:“拿条湿毛巾来。”

    “哦好。”

    他细细擦拭掉小游脸上一两道灰迹,试图从过往的记忆中找出一张脸对上。

    他终究是摇了摇头。

    “实在辨别不出,他或许与数年前的清微山庄有关,可彼时他应该还是个孩童,如今长大了这么多,我记忆里实在找不出这么一号人来。”

    “天色不早了,你今晚去我房里睡吧。”他漫不经心说着。

    “啊?”

    梁惊雪本来是在椅子上跷着二郎腿,听闻此话登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我留在这守着他……大姐,你听话能不能听完?”

    他无奈地抬起垂着的脑袋看着她。

    “哦。成,我收拾一下衣服。对了,你住哪?”

    “从这儿,往右走,走到底右转第四间就是,从前我住了四年,后来考走了,干娘也一直给我留着的,一直有人打扫,没让人住过。”

    “干娘?我就说庄主跟你有一腿!不,不是,是关系匪浅。”

    “连你都能看出来……”

    “被我看出来很难吗?被我看出来是什么很羞耻的事吗?”

    “你走吧走吧。再跟我多说一句,我觉着我架不住。”

    “哼。”梁惊雪大摇大摆走了。

    确认梁惊雪走远了,他才长舒一口气。

    这个小游,他确实不认识,但是他很像记忆里的一个人。

    第一次背负行囊来到清微山庄,李焉识才十岁。

    彼时的庄主,是个男人。而当年的清微山庄,管理严苛,对学子动辄打骂。并没有人觉着有什么不妥,在任何门派,师父责罚弟子,都是应当的,只要不要命,怎样都算恰如其分。

    那个男人叫周林廷,文韬武略,从前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行走江湖却见苍生疾苦,识字者寥寥,欲习武报国者众多,却被各大门派骄矜地拒之门外,无一条去路。因此创办了清微山庄,文武兼收且价格低廉,只为浇灌知识贫瘠的土壤,给所有梦想一个机会。

    自然了,这也是对外宣传的说辞。

    事实如何,没人关心。

    梁惊雪此刻已到了他曾住过的屋子,房门并未上锁。

    “这,能住人吗?”

    她推开房门,定住了。

    房间并不破旧,相反,看得出来是经过好一番修缮的。

    桌子上摆着烛台和笔墨纸砚,旁边立着个木牌——“第xx届优秀学子李焉识曾用过的文房四宝”,旁边还有一排小字解说:“优秀学子李焉识曾在清微山庄居住四年,昼夜勤读苦练,这盏油灯见证了他的艰苦卓绝,他在这张桌子上谱写了未来瑰丽的人生。”

    她无语地摇了摇头:“这绝对是他干娘的手笔。”

    白瓷茶壶上也贴了段解说,一旁的置物架上也有,床上也有,地砖上也有,梁上也有,窗子上也有,凳子上也有……

    简直没地方落脚。

    “就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了,这是李焉识纪念馆。”

    她想起之前第一天来到这,众人集聚在殿前的广场上,台上似乎是提到了优秀学子故居,白天是开放供学子观瞻的,不过她当时忙着找地方站,根本没注意竟还提到了李焉识。

    她拿开了床上的木牌,想掸掸灰,没想到竟一尘不染。

    她躺好裹紧了被子,侧过身,发现窗子上那个木牌解说写的是“优秀学子李焉识曾在此对月吟诗”。

    “他还会吟诗呢?改天让他吟两首来听听。”

    看着看着,眼前的木牌上的字逐渐模糊,她沉沉入睡了。

    李焉识那边,已经对上了。

    如他所愿,是萧影。

    “真巧,又见面了,有点手段嘛。”

    萧影依旧是白纱覆面,对于他的存在并不意外。

    “我哪有什么手段,只是守株待兔而已。”李焉识对自己的成功很是自信。

    “是吗,你如何知道,我便是兔?”萧影的语气很是平静,对他却威慑不小。

    “你是……来找我的?”他不免惊出一身冷汗。

    “自然。要不你以为就凭你边上姓张的那位,能接得过来那么多官员?”

    “你也去接了?”李焉识难以相信,难道自以为的谋算不过是眼前人的将计就计。

    “我扮成劫匪吓的。你懂的,人的潜力无限,马也是。”萧影提及此处,脸上颇是自豪。

    “……”

    果然是师徒吧,行事都是一个德性。李焉识此刻笃信万分,此人便是她所说要介绍给他的对象。

    “你为什么找我?”

    被洞察了的恐慌在他心头发痒。

    “因为她不信我了。”唯提及此事,萧影叹息,只言片语中透出几分无能为力。

    “难道她信我?”

    他心中生出莫名的窃喜,难道这是来自官方的肯定。

    “那倒也不是,只不过我不好出手。也许,你会方便些。”

    那窃喜被浇了一头冷水。

    “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你。”他心中又生出几分被算计了的不服。

    “就凭你今天守株待兔,为的其实是她,不是吗?”

    “我答应你。”

    眼前此人既能想自己所想,李焉识也不欲再多挣扎。

    萧影将怀中的瓷瓶掷与他,利落转身。

    “师兄!”

    见来人这就要走,李焉识忍不住出声,他要验证心中的猜测,他有好多话要同他说。

    “我无门无派,孑然一人,别叫得这么便宜。”

    萧影不为所动,头也没回。

    “你知道她要做什么吗!”他有些急了。

    “她做什么,与你何干,与我何干?”

    萧影只觉得他管得太宽,她一个大活人,有思想,有手脚,难道应该被任何人束缚吗?况且,他李焉识算什么?有什么资格?

    “她行走江湖,是要找她爹娘,你不知道吗!”

    李焉识捏紧了拳头,大声喊了出来。

    “关我什么事?”

    萧影眉眼平舒,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心头却是一动,万分惊诧。他的心头沁出些寒意。

    李焉识能认出他来,并不稀奇。

    这些年萧影也一直密切关注着他的动向,知道他青云直上,也知道风云阁内里更名龙台令的缘故,因此他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存在暴露不过是早晚的事。他起先赌的便是这早一点晚一点的差距。

    可是,她是何时发觉的?他又是如何认出她的?这些年,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翼翼,可还是留下痕迹了吗?

    尽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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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算是运筹帷幄,可还是无法控制那一点点未知的跳脱。像森林中偶然间一个碰撞跳出的星点,引发了不可估量的山火。

    “她要回家。”他无力地松垂着握紧的手。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求你。”

    李焉识的口翕张了半晌,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

    向眼前人袒露出自己的无能为力,于他而言是要命的,如同撕开衣襟向夺命之人袒露心脏。

    “求这个字,别轻易说出口。旁人若是不应,你多尴尬。”

    萧影站定在原地,手搭在了门上。

    “我只告诉你,别生出不该有的念头。其余的,我知道了。不过,我也奉劝你一句,她迟早会回去的。”

    言毕,他头也不回,径直推门走了。

    李焉识松了一口气。虽然他并不明白萧影意欲何为,但此刻,他们暂时结成了某种稳固而吊诡的默契。

    不过,他所说的不该有的念头,什么是不该有?

    自己没有巧取豪夺,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步一步打拼出来的,我李焉识问心无愧。

    我从未站立过云端,只不过是从污泥里爬了出来,只不过是现在活得像个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自卫,这就叫不该有吗?其余的,其余的只不过希望天下今后少些纷争,为苍生故,何错有之!

    难道说,这个不该有,指的是她?

    他想起今天自己那番冲出口的话。那是情急之言,作不得数,好在她也压根没当真。

    他不由得拷问自己,真的是情急吗?自己好像并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只知道她总是在自己的心里兴风作浪。

    看见她开心,会一道舒心。看见她哭,会一道揪心。看见她关心别人,会不舒服。

    说起容貌来,她不是绝顶的美人,但她那介于少女与少男之间的少年英气,那份飒爽超然的气度,那双明眸里不服输的倔强,胜过万千。

    虽然有时很爱哭,虽然有时很爱生气,虽然着实有些过分天真,虽然……她好像确实有千般不好,但是只要看到她,心中就说不出的踏实。像饥寒交迫时的一个馒头,一个火堆,并非稀罕之物,但有她便有了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可能。这种踏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了。

    从第一次在烟雨茶楼下看到她,这种感觉就扎进了心里。当时他说,心向往之,并非虚言,而她却当他是个登徒浪子。虽然有对她身份的好奇,但更多的是想接近,探寻,这种奇妙的情绪从何而来?

    现在自己知道了。

    但是自己,真的配吗?

    好,就算抛却过往,只看眼前。

    那,她的心意呢?她自己的心意呢?她那样任心任意的人,难道谁能违逆得了她?

    他不想勉强。爱是两个人的事,不是打天下,可以一味巧取豪夺,也无法按图索骥。若两心不能相契,说出来只会彼此都痛苦,倒不如看她平安此生,畅意快活,就够了。

    她喜欢自己吗?好像不,对,最好是不。一个人的孤独,总好过两个人的苦痛。对,就是这样。

    可是他又是多渴望她能够回头来看看自己,只要能看到自己,哪怕只有那一点点的喜欢,就足够了。

    别再想了。

    爱没有答案。

    他有些胸闷,堵得慌,推开窗子想喘息两口,仰头遥遥望着那一轮将满的皎月。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开始尝到了苦果最后的一点滋味。

    虽然这些年他的心一直在文火慢煎,但煎久了,他反而也能自洽。

    这滞后的惩戒,才是最痛。

    他没有猜错,这就是,来自绝云派的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