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这是做什么?”
他斜坐在宁安司正殿的最高一级台阶上,一条腿支着,一条腿随意耷拉着,从一边的纸袋里取出一颗糖,拆开,放入口中,并不看向她。
“溪客失职,罪该当罚。”
溪客跪在大殿正中央,伏着半天不敢起身。
李焉识已经在这高台之上坐了许久,身畔散落的到处都是团成一粒粒坚硬的糖纸。她很明白,事情遮掩不住了。
“失职,还是有意,你我心里都清楚。是谁的有意,谁的失职,我不提,也不过是看在昔日情分,再给那人一次机会。”
李焉识展平了手里的糖纸,含着口中的酸糖,心中不禁冷笑。他没想到,不过短短一个多月,这情场失意便罢了,反正一直失意着,一直以来深是信任的后院还起了火。
“多谢司主宽宏,我等必当生死以报。昨日我已加派人手,确保嫂子顺利返程。”
“不,都撤干净。等等……留两个。撤干净,太假了。”
他吞咽着酸甜,糖还是那个味道,可今时已不同往日了。
这甜,得先酸,才够甜。要不,多没意思。
“司主……何意?”
李焉识面无表情地折着手里的糖纸,直到折得不能再折,便随手丢了下去,弹落在溪客的身边。掀动眼皮,对上台阶下跪着的溪客不解的眼神。
溪客从他冰冷的眼神中看到了往昔的影子,甚至……更甚!
她心头一震,虽不知何故,当即又垂头仓皇伏下。
“属下遵命。”
何时,她与李焉识之间这道不清的情义已被绝对的权势碾压。
他打腰间掏出一面小小的铜镜,望向镜中扭曲的自己。
衣冠楚楚,今日形象不错。
“阿惊,这是最后一次。我发誓。”
此时,白水城郊外的官道上。
萧影驾着马车,已经出发一个多时辰了。
临别之际,她挥泪告别小铃铛的时候,小铃铛和乔玉书也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分外不舍。
“师父,我这气还能回来吗?我怎么觉着不太对劲儿啊。”
“你躺了那么久,现在走路都轻飘飘的,还运气呢,你能有劲儿吃饭都不错了。”
萧影望着两侧寂静的林子,觉出有些不对来。
今日别离,李焉识并未来相送,已是反常,这往日宁安司盯着的几个人也没了动静,难道是换了潜藏更深的高手?还有,那些本是冲着李焉识而来的各路仇家,也销声匿迹了。
这一切平静的不寻常,叫他心中反而有些担忧。
他掀开车帘,探头朝里看去,只见她正面目狰狞,卖力啃咬着小铃铛临别时塞的肘子,她与肘子激战正处胶着之际。
“见笑见笑,小铃铛早上炖得急了点,没烂乎。”
见萧影表情僵硬地望着自己正撕扯着肘子,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松了口。
“吃吧吃吧,在师父面前还拘谨什么,你小时候还尿过我一身。”萧影见她如此,只是轻松地笑了笑。
他不想想那样多,原本只想暗中护着她自在随意闯荡江湖,没想到事情竟发展到了如今这般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必须带她回家。
至于昔年恩怨,他自有计较。
“师父,你告诉我一句实话,你是不是绝云派的弟子。我爹娘,是不是绝云派的人。”她鼓起勇气,探头问道。
这话听得他心惊肉跳,可对答却是镇定自若。
“哪里听来的昏话。你就是老梁和凌若的孩子,梁惊雪。是雪回和雪离的同胞姐妹。”
“你说谎!我爹说了,我娘只生了两个,我是捡回来的。”
“那你怎么不去问问你爹,反倒问我。”萧影握着缰绳,有些心虚,只想遮掩。
她中气十足,义愤填膺地道:
“我有理由怀疑,你才是我爹!”
萧影噗地一口被冷风呛上了,急刹住了马车,拉开帘子坐了进来。
“少造你师父我谣啊,这传出去了影响我以后找对象。”
“你会找对象吗?你心里明明有个人吧!”
“谁啊?”萧影有些心虚。
“赵!清!越!”她正视着萧影心虚的神情,内心完全不怯,义正辞严地道。
“……”
萧影瞳孔地震,差点一口气儿没喘上来。
梁惊雪看着他这副神情,更是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别告诉我,你不认识。我可什么都知道了。”
“我和他,只是兄弟情而已,哪有你想的那样,别造我黄谣啊。”
萧影支支吾吾,不清楚她究竟知道了几分昔年之事。
梁惊雪冷哼了一声,果然被我诈出来了吧,怒火蹭蹭:“不出我所料,你果然是个骗婚渣男!”
“你和我娘有了我,便抛弃了她,想要和赵清越双宿双飞抚养我,只可惜人家不要你了,然后你也不要我了,把我丢给我爹替你养。所以你给我下毒,是不是因为赵清越回来找你了,他嫌我累赘!你这个渣男,我替我娘掐死你。”
她越说越激动,肘子都没放下就要上手。
“大姐,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
“那你说,赵清越是谁!为什么我出生的被褥上会有绝云派亲传弟子的纹样,我可见识过绝云派的功夫,与你教我的至少八、九成相似!李焉识当初一见我就怀疑我是绝云派的暗探,你若不是绝云派亲传弟子,还有谁是!”
她上手死命掐着萧影的脖子,舍不得放下的肘子糊了他一脸,都快塞进萧影的嘴里,他恐慌地紧紧抿着嘴,脸皱成一团朝后别过头去。
“倒霉孩子!吃过的怎么往别人嘴里送。”
马车陡然一晃,开始疾行,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我没在驾车,马车怎么动起来了?”萧影喘上一口气,掀开帘子,朝外头看去。
“有人追上来了,快走!”李焉识正驾着马车,顾不得回头。
萧影心里一惊,旋即反应过来。
“李焉识,你最好别后悔今天的决定。”
话音未落,三道飞镖嗖嗖而来,射中了马的脖颈,马一声凄厉的嘶鸣便挣扎着轰然倒地,马车朝着前头侧翻滚去。
萧影见状,当即要拉她出来,只是刹那之间一切都已发生,二人皆随着车厢翻滚跌撞没能逃得出来,李焉识在外头即使牢牢抓紧了缰绳,也被甩了出去。
随着车厢落地,撞在树上停止了翻滚,巨响止息,二十多个黑衣人也自暗中现身了。
李焉识扶着地,站了起身。萧影从车厢的窗里也钻了出来,额上,嘴角都流着鲜血。
“李焉识,这回你还有帮手吗?”为首的黑衣人冷笑道,他终于找到了机会。
梁惊雪在车厢里跌坐着,晕头转向。翻滚之际,萧影一直用身躯护着她,故而没有受伤,只是恶心犯晕。她从朝上的车窗里露了个头,想要爬出来,萧影拼命地把她按了回去。
“别出声。”
她弯腰猫着,握紧了青峰剑,点点头。
习武之人失了气,等于武功全废,不给他们添乱,她还是知道的。
“冤有头债有主,要我的命可以,请放过我这位朋友。”李焉识横剑,站定在车厢前。
萧影冷哼了一声:“用不着,都冲着我来,是吧,李焉识?”
“这种时候,你我还要说这样的话吗!”李焉识正气凛然。
梁惊雪缩在马车里,扒着车窗,头顶着帷幔,透过缝隙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黑衣人不再多言,猝然发起进攻,二人一黑一白,与黑衣人打作了一团,梁惊雪看着外头的战况,头脑还晕得有些恍惚,甚至觉着是一个白衣人在和一群黑衣人打架。
萧影即便受了伤,头也昏昏沉沉,功夫依旧不减,在一阵厮杀后,用几道伤口换来了全数黑衣人的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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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呻吟。
“李焉识,还有吗?”
他转过溅满血珠的脸,阴沉得可怕,微微喘息着,冷眼望向也是流血不止的李焉识。
“事不宜迟,快带阿惊走。”李焉识并不接茬,而是焦急催促道。
“没有第二茬了吗?这么小看我?”萧影感到作呕。
他确实错怪了李焉识,这第一拨的确是货真价实的仇家,他李焉识怎么舍得拿自己的亲信来喂萧影的剑?
又是十来个黑衣人从空中落地。
“还想往哪里跑。”为首的男子不由分说,便朝着二人砍来。
“你也不换些生面孔?”
萧影见眼前皆是宁安司曾追踪自己的熟脸,抬剑迎战。
“哟,你也来了。下血本了啊?”
萧影见交手之人身量纤细却有力,似是姑娘家,腰间又是一柄弯刀,便大胆推测道,眼前蒙面之人便是溪客。
梁惊雪躲在马车里,兵刃相接之声嘈杂,她听不清交战中的对话,却看得出萧影已然力不从心。
溪客见已被看穿,便喝道:“我等不欲伤你性命,你若束手就擒,倒也可逃一死!”
她听不清说了什么,可她分得出溪客的声音。
李焉识假意应战,却有意无意逼迫着萧影的走位。
萧影在砍倒三四人后,终于中了千陌自背后贯穿的当胸一剑。同时,李焉识也刺中了千陌的右肩。
千陌松开握着长剑的手,迟疑地缓缓转身,难以置信这一剑竟是来自李焉识。
“这就是,背叛者的代价。没要你的命,已然很客气了。”他用只有近旁之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
“司……”溪客赶忙上前扶住千陌,她的瞳孔里满是震惊与惧怕。
她没有想到,李焉识算计了所有人。
这般冷血无情,这般,将人吃得渣都不剩。
那日李焉识从萧影口中得知自己后院起火,便自己暗中探查。他谁也不信,谁都有可能背叛他,包括溪客。
他发现,防守的疏忽是从玄灵派覆灭后开始的。溪客当时盘问调查玄灵派的幸存余孽,不可能会将小生姜这样一个关键人物漏掉。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在上报消息的流程之中,有至少一人将讯息隐瞒了。
上报给自己的是溪客,那么上报给溪客的是谁?
他想起吕茶,以宁安司的能量与手段,定能提前警觉,必不会要此人以这般的身份,形象靠近阿惊。
那么宁安司放水之人,便是冲着阿惊来的。看得出来,并不是一定要自己或者阿惊的命,而是要她迷恋上那与师砚极度相似的人,与自己再无瓜葛。
绝非溪客,这样的手段,她不屑为之。
唯有千陌。千陌对溪客的感情,远超于他自己的生命。
嚯,好个情种,他这是舍弃自己,奉献大爱啊。
李焉识觉着他幼稚可笑,却也敬佩有情之人,因此这一剑,既是在阿惊面前洗脱自己与黑衣人之间的关联,更是对千陌的警告。
两三人上前将刀架在倒在地上的萧影颈上。
他闭上了眼睛,心中丝毫不惧,他知道,阿惊身上的毒一日不解,李焉识便不会要他的性命。
他今日之计,不过是为了囚禁自己,逼得阿惊断了回家的念头。因为,她绝不会将被追杀的危险带给家人。
“李焉识啊李焉识,一石三鸟啊,不,是四鸟才对。”
他呈大字一般躺在地上,从喉咙里爆发出猛烈的大笑,伴着狂笑,他口中涌出大量的鲜血。
仇家,自己,阿惊,千陌都被他算计得整整齐齐。
前些日子,他给梁惊雪运气,不得已多次调动了周身之气,因此,他一直压制得很好的忘寒毒终是爆发了。
是的,他亦是中毒之人。
“是溪客姐姐吗!”
梁惊雪焦急地掀开窗幔,捂着脑袋,摇摇晃晃地钻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