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马车行至将军府,张副尉已然候在府门之前。
看见李焉识抱着一人跃下马车踏入府,张副尉抱拳跟在身后汇报道:“全数犯人已押入大牢,老刘和六儿正在分头审讯。根据查出的名册来看,先前逃窜的也被转移到此处,现俱已缉捕归案。”
“不,还有一个死人,一个活人。”他停下脚步看着张副尉道,并无多余表情。
“六儿?”她抬起虚弱的眼睛,疑惑地看向张副尉。
张副尉原先还没注意,此刻看见火光下她依旧面无血色的脸,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饶是之前刘副尉已经告知他这个狗血八卦,此刻乍然瞧见也是有些魂不附体。
“顾六啊。”张副尉有些疑惑,真的都忘干净了?这么神奇?
她望着抱着自己,只目不转睛朝前走着的李焉识,将心底的寒颤压下,颤颤巍巍地开口:“那,你是……”
“在下姓李,名焉识。”他依旧神色不改,冷漠淡然。
“防人之心不可无,请姑娘谅解。”
在那个不得不结束的吻结束后,坐在颠簸的马车里,怀抱着柔软无力的她。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就像一只司南,无论当下心志多坚,她连勾勾手都不需要,自己便会情不自禁追随她的方向而行。
就像向日葵,一定会追随太阳。藤蔓,一定会打着卷儿缠上枝干。
他无法不去爱她,只能让她再度厌恶自己。让自己一个人在求而不得里独自沉沦爬行罢了。
他这话说得坦然又随意,滥情又绝情,就如同她对自己最初的印象那般:阴晴不定,城府深重,出尔反尔。现在,又多了一个,打着痴情人设的渣男。
“理解,”她闭上眼睛,颓然地苦笑,张了张口,却再发不出声,最终还是压抑着喉头的颤抖,将话挤出口,“李将军,草民……姓梁。”
是啊,没有家室,他也没说错。
是自己蠢,才见了两面,便跟着感觉心动了,跟着吻,假戏真情了。
梦中人,不该是他的。
怎么偏偏……是他呢。
昏昏沉沉,堕入无边晦暗的梦里。
……
在无际灰暗之中茫然前行不知多久,再度睁开眼睛,已是清晨。
戴黔已然坐在床头,见她醒了,眼中的担忧终于化作了欣喜。
“惊雪,你终于醒了,你一夜未归我都急坏了。好在今早将军府是差人来唤我了,否则我今日便要去报案了。”
“我师父呢?”她看见戴黔,还以为在金风客栈,可回过神儿来,望着陌生的陈设,才意识到原来是在将军府。
“萧兄……昨日你走后便离开了,似乎是说要去八方派。还说你伤他心了,他要去疗伤。还有,他不记仇,回来会送你一份大礼。”
“神经。”她无暇搭理这个来去如风,自在随心的师父。
“大夫说了,你的腿要静养一段时间,待会儿换过药,我带你……回青州养伤好吗?”
她茫然地望着帷幔,淡淡地应和:“都行。”
“回去……然后呢?”
戴黔望着她的神伤,心中更是悲苦:“你若愿意我留下,我便留下,若不愿意,我可以回洛京。”
她没留意到他的不对劲,只是缓缓道:“二呆子,那位将军,他不姓顾,他姓……李。”
“我知道,早上我已经见过他了。李将军是个很好的人,很温柔,也很真诚。”听她谈及那人,戴黔的眼中哀伤更甚。
今晨他慌忙赶来之际,与守在她床边的李焉识打了个照面,不过几句交谈,可谈及她时,他藏住的感情全都从眼底溢出。
同样是男人,他看得出来,他的感情并不比自己要浅。他并不知晓这二人怎就在短短几日里如此情深笃定,但他答应过她,若是遇见了命定之人,自己会还她一个自在。他甘愿的。
“或许吧。但终究不是你我可企及的。”她闭上酸痛的眼睛,许是昨日被火堆熏的。以后,该离火远些。
“其实,若是真心喜欢,等个一年也无妨。一年……很快的。七年都……”
她有些诧异地睁开眼,望着戴黔勉强的笑,没有言语。
“用过午饭再走吧,否则得等晚上到了青州,才能吃上热乎的了。”门外传来一道声音,落在耳畔。
声音落了进来,人却没有,不过是途经吧,顺道提醒一声。
“多谢李将军。”她没有去看向声音的来向,只是缓缓地应答。
只是,他怎么突然就姓李了呢?
她实在难以相信那个说要为民除掉自己这个祸害的人,那样亲密接触的人,突然就和自己好远,隔了那样远的距离,那样远的时间,隔了两个胸膛,两颗心。
山海可平,人心难移。他曾经那样爱过一个人,又怎能骤然接受他人。
昨夜,不过是……演习,不过是……逢场作戏,不过是……他身为将军保护百姓的职责。
戴黔闻声,起身出门寒暄,她闭上眼睛,二人所言不再入耳。
饭菜的香气将她从一片迷蒙虚空之中拉回现实。
“惊雪,李将军说会来陪我们一道用午饭,算是为你饯行,聊表谢意。”
“只有谢意……”这话甫一出口,她便觉着自己可笑至极。
“自然,你昨夜是从那人手里救下的我,我却害得你受伤,不仅有谢意,更有歉意。”
他再度踏入,习惯性地走到床前,伸出手来想要拉她起身,十指紧扣,那是二人在白水乔宅留下的习惯。
她会顺势扑去他怀里,猜一猜今早吃的是粥还是馒头,再顺手摸一摸他的胸肌。他会嗔笑着搂着她,骂一句女流氓,只觉岁月无限美好。
回过神儿来,却只能在床前站住了,目光更是撇开,只望着床边单薄的帷幔。
她随手披了一件衣裳,自己强撑着床沿站起,在戴黔的搀扶下,在桌边落了座。
“将军不必挂怀,无论被挟持的是将军还是乞丐,我都会这样做。”
“是,梁姑娘大义。李某也不该拘于小节,这里有五十两,权当盘缠,请姑娘笑纳。”他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荷包,伸手递了过去。
戴黔刚想替她拒绝,她却先开口了:“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她并不拘俗,径直打开他递来的荷包,瞧了瞧,有零有整,她取出几块碎的,掂了掂,又推了回去:“昨夜的一个时辰,这钱该付。”
两人平静相望,眸中沉静得看不出波涛或是秋水,各自将心痛吞咽进腹中,化作穿肠毒药,在没人瞧得见的角落,绞痛到无以复加。
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不过是一场交易。
你救了我的命,我付给你报酬,你我两不相欠。
你扮演我的那一位,我计时付你工钱,你我关系就此结束。
价格公道,服务周到,给个好评,下回再来。谢谢老板啊。
戴黔并不知晓其中缘由,只是先给她盛了碗汤,道:“当心烫。”
她的多谢还没说出口,李焉识反倒是率先开口:“这位戴公子很是细心妥帖,这上头的葱花都挑得干净。看来今后定然会是位贤夫良父。”
戴黔心下漠然却挤出笑脸来道:“打小的习惯而已,以后她的夫婿……定然会做得比我要好。”
她不想听这些刺耳的话,只自顾自扒着菜,扒着饭。
那葱花是他特地嘱咐加上的。他怎会不知她的喜好,只是……提醒她身边已有良人罢了。
李焉识胸闷得慌,却依旧道:“既然做得好,何必让贤。需知好景不常在,人这一生能抓住的机会没有几次,时不我待戴公子。”
戴黔望着不作声的她,摇了摇头,道:“感情的事正如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强扭的瓜不甜。”
李焉识心下疑惑,这人也太没魄力了吧,跟自己那时候怎么比啊,就这也能追到手?
便佯作轻松道:“施施肥,浇浇水,晒晒太阳,再从头扭到尾的瓜,也会变甜。”
“将军风趣。我实在难及万一。”
“戴公子自有自己的好处,青梅竹马,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缘分。”
“可惜这世间不是所有事都可以聚沙成塔,再长久的陪伴,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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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将友情变质成夫妻之情。”
“是,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与我那位先夫人,便没有戴公子与梁姑娘这般好运。”
她这才抬起眼睛瞧了他一眼,小啜一口滚烫的骨汤,面无表情道:“那位夫人,若是还在世,看见将军这般痴情,定会夜夜入梦而来,与将军再续前缘。”
她自顾自说着,又添了一大勺汤,咽下漂浮的葱花:“只是人生如梦,谁又知哪句真,哪句假,何时梦里,何时现实。不过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罢了。”
“故而,梁姑娘更需珍惜眼前人。”
她的舌头已然烫得发木,对此却并无反应。
“戴某唐突,愿以茶代酒,奉上一杯,敬将军……珍惜眼前人。”
李焉识亦是举杯回敬,眼角含笑:“戴公子亦得珍惜佳人。”
“以汤代酒,敬二位。”她眼睛直勾勾盯着汤碗里漂浮的油花,水油终究是不可交融的吧,她漠然地舀了一小勺咽下。
两人一来一回推搡,只差将“你老婆”“你老婆”三字写在脸上,把“你配”,“你更配”,“你配不死她”这几个字挂在嘴边。
她对此感到厌烦。
李焉识还欲开口:
“戴公子若是哪日与梁姑娘相结秦晋……”
“够了。”她放下手里空底的汤碗,抬起眼睛正视着他。
“当我是货品吗?可以被踢来踢去,当作人情一般在恭维之中推来送去吗?”
她显露的怒意向来都是拔剑追杀或是破口大骂,今日这般平静的怒气,他第一回见。
他却依旧是端着之前的容色,笑着道:“梁姑娘误会了,在下不过是见姑娘得觅良人,心生羡慕,感喟几句罢了。”
她没有搭理他的辩解,而是接着冷言冷语道:“恐怕你们都忘了,我还是个人。”
她撑着桌子,强行起身,不顾任何人的搀扶,提起一边的行囊,勉强拖着腿一趿一拖,便离开了。
“两个什么东西,还在这推上了。”
她的声音自门外浅浅传来,和她的身影一道融进阳光里。
“我府上诸事繁多,还请戴公子照顾好她,以免……以免李某心中愧疚。”
戴黔面色凝重地匆匆行了一礼,便大步追了出去。
梦留焉别苑。
“郡主……昨夜……”吕茶在外头跪等了两个时辰才得了应允,此刻又恭恭敬敬跪在她的床榻之前。
她柔柔地打了个哈欠,掀开胭脂红的纱帐:“知道,林谦文手底下的私宅子被端了,不妨事,端了就端了,不差那一个。”
吕茶熟练地为她穿上缀了明珠的水红色绣鞋,镇定道:“不止,后半夜遁逃之际其余的也被抄了。”
她起身走了两步,坐在妆奁之前,捻起檀木篦子,全无波动:“抄吧,左右是林谦文的事儿,与你我无关。”
吕茶敛声缓缓道:“良护卫……亦为人所害。”
“什么?”
檀木篦子应声跌落,细齿猝然断开,溅落台下。
“昨夜我与良护卫尾随那女子,竟撞见她与李将军一应一和潜入西八街十六号。我等不敌那女子,良护卫为李将军所擒,便自尽了。如今尸首……正在门外。”
吕茶的声音很轻,却流露着哀伤。
他骤然之间的死讯,她的心口仿若窒息,只颤抖着手,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狠狠推翻这妆奁,叮呤咣啷落了一地,珠崩玉碎。
她惊觉,怎么心忽然就空了?没着没落。她太习惯这个人的存在,仿佛是空气一般,意识不到它的存在,却不可或缺。
她重重喘着气,抬起布满血丝的眸子,已无波光,唯余恨海,望向身畔依旧跪着的吕茶,攥紧了拳头,薄红的指甲亦嵌入掌心两分:“她必须死。”
吕茶伏下身并未抬头:“那女子腿已然废了。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李焉识知晓?”
“自然。死于她而言反倒是最好的解脱。”
嘉平心底的怒火喷薄而出:“那便让她解脱吧,我不想同她玩儿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