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被高高低低的枝叶遮蔽,林下的光景渐渐灰蒙蒙地明朗起来,鸟雀扑腾着翅膀,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她在他的胸膛之上缓缓睁开眼睛,她的手被他攥在掌心里,亦是温热,他的衣裳好好地穿在她的身上。
“怎么还叠着睡的?”她撑着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
她看着依旧熟睡的人,哼了一声:“我才不想听一万遍对不起,你有空说,我还没空听。”
她打了个哈欠,叉着腰,环顾四周滑腻的坑壁,又看了看那柄破伞。
从踩上陷阱开始,便都是她不体面的小心思。她只是想剖开他的心,让他和自己都看看到底有谁在,听听临死之际,他的真心话。
若是他口中还是只有旁人,那么,一个懦夫也不配自己去爱,他便一个人在坑底见鬼去吧。
她的动静实在是大,惊醒了熟睡的他。他见她蹲着拿自己的剑当锯子锯伞柄,不由得心生疑惑,这是在坑里待傻了,待魔怔了,自娱自乐?
她手边已然拆下十几条粗粗细细长短不一的竹条。
他皱起眉来:“你是要把这些钉在坑壁上?”
“嗯,昨日你昏睡之时我便测量过,加上你我的剑,大约再钉入两处,有了这四处立足之地便可攀上。”
“可此处土质过于松软,竹条又太细,很难承重受力。”
他不是没考虑过,昨夜捏着这些土,他便忆起幼时捏泥人的日子来。对于土质的分辨及应用,他极有心得。
“我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儿啊?”她嘁了一声。
以理性而论,他并不怀有太大的期待,可他偏偏乐意之至,哪怕陪她一起在这坑里做了白骨一堆,他也乐得。
他甚至,不愿离开。
回到那样污秽的地方,勾心斗角,有什么好回的。见到可能揭露过往的人,提心吊胆,他更是恐惧。
她自坑壁之上刮了些八方派的特制黏腻涂料,和着湿黏的泥土,又将身畔寻摸来的细碎石子粒倒进去,反复揉拌。
再拆了他的腰带,割成两段,将长短不一的竹骨两两交叠,又缠绕缚紧成三角,用她特制的不明混合物填好缝隙,加固。末了,以剑鞘捶击,一点点钉入坑壁泥土里,钉深,钉牢。
“阿惊,我们出去以后,去柴桑城好不好。”他看着她卖力的背影,鼓起勇气,突然开口。
“柴桑城?好啊,听说是个很美的地方,要去多久?”
“一辈子,好吗。”
“你不要做将军了吗?”她笑了笑,只当他是打趣儿。
“我想做一回,我自己。”
她这才意识到他说得严肃认真,没有开玩笑。
“那你的百姓呢?林谦文这事儿,还没完吧?”
他望着她眼底的失望和疑惑,明白这终究是自己与她的宿命,挤出一个笑来:“逗你的,我是将军,怎能擅离职守。”
她舒了口气,拍了拍手:“你看,这两处已经扎进去了,今日天公作美,再晾干个一两个时辰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他点了点头,牵起她的手,擦拭着她掌心指缝的泥泞。
“你打哪儿学会的这招?真是平平无奇的荒野逃生小天才。”
“我师父啊。他教了我可多了,像一剑三连,还有坠崖自救三步法,野外识别基本草药法……对了,他上回走的时候还托戴黔跟我说,要送我个大礼,也不知是什么。这回,他若是回来,我一定要让他见见你,非要让他知道,他的注下错了。”
他没兴趣听她说那个人,更不想见他。只是抱着她,半躺着靠在自己怀里,又吻了吻她的额角,昨夜已然吻了很多回,可,他是吻不够的。
他错过了太多时光,错过的无法追回,再如何弥补也无法回溯过往。
他多想回去,回到火光冲天的那日之前。
倘若一切都不曾发生,他会牵着她的手,陪她长大。陪她一起趟过小溪,一起藏在田埂下偷挖红薯,一起穿过棕色的棉花田,一起玩泥巴。他会亲手捏出她每一岁不同的泥像,他会手把手教她习武,他会背着小小的她,看遍凌云山的岁岁年年。
风压弯山野茂盛的苇草,她就在另一头跑着,笑着,招着手,唤他阿焉哥哥。
她的每一天,她的所有情绪,他都想完完整整地拥有。
他不想做将军,做司主,什么好人坏人忠臣奸臣庸臣他都不想做。他只想做她的夫君,在她愿意的年纪,娶她回家,陪她过完平淡闲适的一生,走完所有前途未卜的路。
“你怎么总是亲我额头这道疤?”她仰着头,捏住了他的嘴唇。
这道疤痕正是正月初一,他作为师砚离开她那日,磕在台阶上所留。
他看着那道浅白色,隐入发间淡淡的伤疤,道:“因为,我想替你承受你的苦痛。”
“不就一道疤吗?这么放在心上?我都忘了怎么磕的了。”
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与她也不过就这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了。自己与她的厮守只能留在这个深坑里,更走不出这片林子。
他死死地记得与萧影的约定,更记得她揭下面具后的怨恨。
他不想再看见她碾碎那颗药。
“阿惊,痛苦地活,快乐地死。你会选哪一样?”他抱着她,心底掠过一道凉意。
她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这样说,却也认真思考:“我自然会是痛并快乐地活,在意料之外死。就像此刻,坠坑是场意外,而在坠坑之前,我拿着你这枚平安符,你的爱让我痛并快乐。”
他望着她从怀里取出这枚平安符,看向自己的眼睛闪着光,心中一阵抽痛,再吻了吻她的额角,轻声地道了句抱歉。
“其实……也不是意外,”她小声地在他怀里道,“我是故意掉进来的,不过我真的没想到这坑这么深,还这么恶心,这黏不拉叽,滑不溜秋的到底是什么啊?”
他愣了一瞬,心底更是涌起酸痛。
她接着小声道:“你会不会怪我,万一咱们真的出不去。”
他更加紧地搂着,微笑道:“不会,若出不去,反倒成全。我宁愿与你,化白骨,做蝴蝶,哪怕,朝生暮死。朝暮之间,厮守就好。”
“好饿啊,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包袱还在木屋里。”
她不大习惯听他说这些情话,她觉着有些突兀,她并不理解,故而没有接茬,而是揉着自己的肚子。
听及“吃”这一字,他的思绪又回到了昨日。八方派乃是以吃开派,武学分为八大派系,这回遭遇的应当是面食派系的长老。
面食派系最出名的功法便是那两道白绸。据说是从舞捞面之中汲取的灵感,化为武学招式,昨日是头一回遇着,果然不可小觑。
只是,宁安司最近为何会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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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方派的麻烦?
她拍了拍他的手:“你会做饭吗?”
他思绪回笼,点点头:“会一点,熬个粥,蒸个米饭,随便炒两个小菜,还是会的。”
她躺着,脑袋蹭了蹭他的胸口,有点赌气:“那你比我好,我什么都不会,我爹不肯教我。”
“你爹?”这是他头一回听她主动提及家人。
“我爹做饭可厉害了,我娘只有一道红烧肉做得好,还是我爹教的。可我爹偏不肯教我,只要他出远门儿,家里的菜吃着都不香。”她越说反而还越噘起了嘴。
他道:“有些时候,这不会比会是要幸福的。”
她靠在他的怀里许久,看日头渐渐爬至顶,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松开:“我去试试干了没。”
他没有松手,而是依旧维持着那副姿势,双目迷茫,缓缓地道:“昨日下了一整日的雨,没有那么快。”
“我去试试嘛。”
“别去,我还有些晕,让我再歇会儿。”他抱着她,轻轻地摇着,却没有什么表情,依旧是一脸茫然。
“那你别说话了,躺会吧。”
“不想躺,只想这样。”
她觉着他有些奇怪,不过自打她认识他以来,他一直都很怪。
她没去追问。他不想说的,她亦不愿窥探。
直到阴云再次遮蔽日光,他知道,不得不走了。
待二人离开,天空又落起了飘摇细雨。
他牵着她,向着木屋走去,那是回梦粱城的必经之路。他走得很慢,半倚着她,仿佛这两条腿不属于自己一般。
她察觉到了他一路上的失常,站定在木屋前,望着他道:“你自己回去吧,我一身的泥巴,就……不去了。”
她不想听他主动说出让自己难过的话。
他只是站在那儿,望着她不言语。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她看着他的犹豫,伫立,狠了狠心快步进了屋子,重重关上房门,落了锁。
砰的一声,乍然间好似混沌初开,万般清明。
他想清楚了。
他抬起眼眸,上前两步,轻快地咚咚敲门:
“锁门干嘛啊?你穿着我的衣裳还不打算还了?你是要我只穿着里衣回去游街啊?真是好狠毒的心呐。”
她没有搭理,她看不明白他。
他又拍了拍门:“别躲在里面不出声儿啊。”
“换上干净衣裳,理理发髻,拾掇拾掇,跟我回去吧。”
他记起上一回在这木屋里,他要留下她。他同她谈条件,要她做他的护卫。生平能言善辩的他第一次笨嘴拙舌,却那样伤了她的心。
“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她在里头,终于开了口。
如今,他不想再伤她的心了。
他轻松地道:“跟我回去,我做饭给你吃。”
“不想吃。”
她从木门里透出的声音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赌气,毕竟看他一路上的神情和欲言又止,他都分明不悦。
“吃嘛吃嘛,毒不死你的。”
她没有应答。
他又敲了敲门:“给你一个批判我的机会,别错过啊。”
门骤然开了。
她擦了擦眼眶里的泪珠,大大方方伸出手来。
他的心里,有了新的打算。
他要同她坦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