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破窗扔进来一块碎石头,咚的一声,打乱了他的思路。
他抬眸望向漏风漏光的破窗,起身蹦跳着靠近,透过窗向外头觅去,未见来人,却闻得清寒的声音。
“司……”清寒方一开口,却发觉一时之间不知如何称呼了。
李焉识打断急道:“叫李兄便好。”
“李兄,我来救你出去。”
“她那边如何了?”
“谁?”清寒问道,“李大嫂?”
“……啊?是,是。”
隔着一堵墙,清寒看不见他难看的脸色,接着说:“他们把你关在此处后,便去了山坡顶的八方堂,似是商议如何处理你。”
“那姓常的是何方妖孽?跟她又是什么关系?”他终于问到了最关心的话题。
“常徜是甩面流的首席弟子,听闻武艺并不出众,但甩得一手好面,不过历年明月宴的金厨赛他都是万年老二……”
他再次不耐烦地打断:“说重点。二人什么关系?”
清寒思索了半晌,总结道:“不过是经常去她屋里送饭。”
他松了口气。
“早饭,中饭,晚饭,茶点,夜宵,从来没重样过,还摆了盘,端了茶饮配了花。不过去她屋里送饭的,也不止他一个,没什么稀奇。”
他倚着墙,心中暗呸一口:“我说呢怎么进展这么快,原来是抓住了她的胃啊。”
清寒果决提议:“李兄,我先救你出来再伺机行动。”
“不必,我就在这儿了。”
“这是为何?”
他一本正经,摆出从前司主的架子,铁面严肃道:“以不变应万变,静观其变方是正理。”
清寒恍然大悟:“李兄果然宝刀未老,雄风不减当年,一如既往英明啊!”
他虽板着脸,可心下却暗暗不体面地想:我如今被囚,倒要看看,你梁惊雪对我还有没有半点旧情。
轻而雀跃的脚步朝此处接近,清寒立刻闪身离去,李焉识蹦着靠回柴堆边,佯作半睡。
破损的柴门呜的一声被推开。
一个小小的身影闯入眼帘,正端着一只木盘,上头摆着一只碗一双筷子,一支笔一方墨。
李焉识道:“小孩儿,怎么是你啊?你师妹呢?”
萤萤听及这样的称呼,大为恼火,道:“你以为我愿意来送吗?若不是常师弟与师妹都忙着走不开,我才懒得见你这个恶人。”
李焉识看着萤萤气呼呼的小脸,打探着道:“他们忙什么呢?怎么给你赶出来了?是不是嫌你人小话多啊?”
萤萤看着他一脸的不服,甚至还有些不屑,将碗一搁,哼了一声,满脸正经道:“道侣还能做什么啊?这是你的饭,吃完了记得写八百字评价。你要是不写,下顿可没得吃了。”
李焉识心中急急念着不与小孩一般见识,半晌才按下起伏的胸膛,恢复平静:“我手捆着的,怎么给评价?”
萤萤一时语塞,挠了挠脑袋。
李焉识忽悠道:“看你年纪不大,字儿应该认得不全吧,你叫你师妹来,我念她写。”
“我知道你是来抢我师妹的,不过有我这个大师姐在,劝你还是别做梦啦。她可是我们八方派的吉祥物,八流派都在抢她,哪里轮得到你,哼。”
李焉识故意激将道:“吉祥物?你们把她抓来就为了做吉祥物,谁信啊……”
“她是自己来的,不是我抓的!”
“你看,说谎急眼了吧。”
“不是,真不是!我那日和师弟出岛走散,迷路了,是她送我回来的!”
“她一个路痴,又不会划船,还能送你回来?小孩说谎长不高!”
“我没说谎,她不会划船我会呀!她带着我一直走到天黑,我们才走到渡口,若不是她,我早就到了。”
萤萤解释着,越看他越是生气:“你话真多,还吃不吃了!”
李焉识向柴火堆一靠,伸出被绑着的胳膊来,无赖道:“我捆成这样了还怎么吃,总不能要你一个小孩儿来喂我吧,那多不好意思。”
萤萤凑近那张小圆脸,四目对视,她眨巴眨巴眼睛,猝然揪起他额前一缕头发,扯得他龇牙咧嘴。
她咧开嘴笑得前仰后合,直拍手:“你是想要我师妹来喂你吧?”
他痛得面目扭曲,嗷嗷叫唤了好几声,连连求饶,等她松了手,过了许久才止了痛:“她若不来,你给我解了麻绳,不怕我逃跑吗!”
萤萤登时鼓着腮帮子,大为不悦,可眼珠转了一转,便不由自主露出一脸坏笑,她鬼鬼祟祟却又明目张胆蹦上前来,双手攥着他额前两缕头发,向两侧使着劲儿一提溜,嘴里欢呼:“人形蟑螂!大蟑螂!两条须须,穿黑衣裳的大蟑螂!”
直到他叫苦连天,嗷嗷痛叫着向她再三求饶,彻底认输,她这才消了气,撒了手,心满意足地走了。
他嘶嘶喘着气,追着呼喊道:“喂,让你师妹来啊,别人来我不吃啊。”
不过半晌,萤萤便欢脱蹦跳着又来了,身后跟着的人还未步入门前,长长的影子便至。
他心中喜悦,却撑起无所谓的表情,倚着柴火堆,方要开口,希冀的眸子暗了下去,踏入门的竟是常徜。
“小师妹身子不适,特遣我来代劳。”
“她怎么不适了?”
常徜:“不劳你操心。”
萤萤补充道:“她吃饱了犯困。”
常徜端起面碗来,还未靠近。李焉识便朝后一缩,转过脸去:“叫她来,你喂我怪怪的,我不吃。”
常徜正挑起一筷子面来,闻言便放了筷子,眼角勾起笑来:“大师姐,这面放久了,已然失其美味,怎能用此物招待客人,丢了八方派的名声不说,也失了礼数。”
萤萤连连点头很是赞同,狡猾笑道:“对,挑三拣四,你呀,就饿着吧。”
他抬眼看着一大一小牵着手,一个咯咯笑得放肆开怀,一个笑得阴冷鬼魅。
他叫住了端着木盘转身离去的常徜,缓缓出言,沉稳却有力:“你让她睡醒了来见我。”
“一个合格的前任,不应该如死了一般吗?”常徜站在门外,身披正午阳光,转过身来微微牵动唇角,脸色阴沉,“她与我,才是最完美,最契合的一对儿。”
“天——造——地——设——这个词,是为我和她量身定做的。”
他这一语击中了李焉识的心,他原本是以为她被绑架了才忙不迭来此营救,如今看来她过得有滋有味,风生水起,还拜入了八方派,自己这个多余之人留在这儿做什么?
自讨没趣吗?
常徜与萤萤见他靠着柴火堆,好似被抽了魂一般,心满意足地走了,只留他一人在闷热的柴房里兀自颓唐。
他双目黯淡,自嘲般喟叹着自己的不体面:“罢了罢了,我还是走吧,省得赔了夫人,又再一次赔了面子。”
他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自昨晚启程到现在,腹中空空。
一个团状物自破窗丢了进来,正砸进他的怀里,那身影一闪而过。他低头一看,是个馒头。
“清寒?来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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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我们出岛。”他低声呼唤着。
“清寒?清寒?”
清寒又是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李兄,他们正在环岛搜查你是如何上岛的,我不便多现身,先划船入湖去。若是船丢了,你我便真成瓮中被捉的鳖了。”
“李兄加油,以不变应万变!早日抱得美人归~”清寒落下这一句便飞身离去,只余下噔噔两声脚步声,还在他耳畔余震悠悠。
“诶,清寒你别走啊!你带我……带我!”
回应他的只剩沉闷的空气。
他含着一把辛酸泪,用双臂夹住了馒头,低下头勉强啃下一口:“抱……我抱她个腿儿。”
当萤萤次日傍晚再度端来木盘时,原以为他被收拾了一顿,会饥不择食,老老实实俯首称臣。他却只是靠着,有气无力地看了一眼来人,又闭上了眼睛。
既不睁眼,也不张口,什么也不答,什么也不应。
他几乎两日未进水米,靠着柴火堆,双目迷蒙,嘴唇干涸泛白,脸色更是苍白难看。
萤萤很是不解,八方派的食物随随便便拿出去都是竞相追捧的对象,秒杀全大周任何一家酒楼,这人竟然宁死也不肯张口,简直是暴殄天物。
她好奇地凑近了,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怪人:“大蟑螂,你为什么不吃啊?又不用你写评价了。”
“我不想吃。”
“很香的诶。”她端来大碗,凑到他鼻子下。
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他强忍着别过头,虚弱道:“小屁孩儿,多谢你,不必了。”
“不行,你必须得吃。”萤萤捏着他的鼻子,试图逼他张嘴呼吸,好将食物灌进去。
“我活着没什么意思,还请你成全我。”
萤萤松了手,满是不乐意:“我小师妹这两日一直在替你向八位长老求情,你竟然不想活?”
他闷着脸,沉着头:“你别替她说好话了,我都明白。她若心里有我,怎会放任我在这儿这样久不来见我。”
“我上回跟你说了啊,她不舒服,去求了长老,就只剩力气回房里休息了啊,你还要她跨半个岛来见你?”
“呵,不是还有你那妖孽师弟吗,她见着帅哥什么都能好。腰不酸腿不疼,一顿能吃五大碗。”
萤萤摇摇头,小揪揪上的红丝带来回甩着:“你说少了,她现在一顿八碗。”
他苦笑着哼了两声:“八碗?心情都好成这样了。”
“对啊,我那日不是告诉你了,她将我送了回来,八位长老都很感激她,就留了她下来,开了一顿大大大大宴。”
“谁晓得她居然在吃上那么有造诣,火候调味就不用说了,连用的何种香料,多放了几厘,陈醋产自何地都能说得头头是道,还能吃出来前调中调后调,调味的平衡和偏向,每一道菜都能给出千字精准评价。长老们跟着她的建议改进,果然大有精进。”
“明月宴快到了,长老们都想留她下来加入自己的流派,好精益求精,在明月宴上夺得头筹。长老们抢破了头,她也不肯,只好每顿都送饭来,求她开尊口点评咯,如今算是我们八方派的吉祥物啦。”
李焉识靠着柴火冷笑两声:“所以你师弟是为了赢才去勾引她,加入你们,而非真心?”
“你这个人说话好难听!饿死你!”萤萤原先还咧着嘴笑,听见他说常徜的坏话,立马拉下小脸,将东西一摔,便气鼓鼓推门走了。
柴门来回晃悠着,吱呀声消失,夕阳投来,那样长的影子便缓缓靠近,横在了柴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