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两日后,流云峰的人果然找到了雪霁峰,带云彻离开。
临别前,洛琼雪送给云彻一本书和一柄桃木剑:“我这两日观察过,发现你好像挺喜欢剑法,我挑了一本适合你的心法,为你做了一柄桃木剑,上面我施了咒法,于初学者而言,最合适不过。”
云彻看着熟悉的心法和桃木剑,微微出神。
洛琼雪:“为何不说话,是不喜欢吗?”
云彻敛了情绪,轻笑:“我很喜欢,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位朋友。”
洛琼雪没问什么朋友,只是心想,那看来真是送对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直到流云峰的人催促,云彻才离开。
或许是拥有了共同的不能够对师尊说的小秘密,总之,时微明和董远乐的关系逐渐好了起来。
——时微明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董远乐不知道。至少,他自己单方面是这样认为的。
只不过,同门里依然有弟子不怎么喜欢时微明。
时微明长得好看、天赋高也就算了,凭什么还能拥有一位像容簌衣这么好的师尊?甚至就连跟他一起下了趟山的董师兄,回来后怎么都开始亲近起他来了呢。
对此愤愤不平的弟子趁着某日四下无人,特意把董远乐拉到一边,偷偷跟董远乐说小话。
“董师兄,我看那时微明分明对你爱答不理的,你为何还要跟他走得那么近啊?这不纯粹就是热脸贴冷屁股么?”
董远乐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哎,刘师弟此言差矣。时师弟他就是那种性子,看起来一副冷冰冰不太好相处的样子,其实人挺不错的。”
而且从山下历练回来后,董远乐平时练剑经常会拉着时微明一起。
两人用木剑对练的时候,时微明偶尔会指出董远乐的问题所在。
都是董远乐平时跟别人练剑时很难注意到的细节。
董远乐一边惊讶自己这个修为不如自己、入门也比自己晚了好几年的师弟在剑术上竟有如此高的天赋,一边觉得师尊谢青扬说得果然没错。
要想真正认识一个人,绝不能光看表面或是从别人那里道听途说。
最好的方法就是自己亲身去了解,这样才能知道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段日子相处下来,董远乐越看自己这个师弟越觉顺眼。
甚至就连师弟平时待人的那点冷冰冰,他都觉得这是师弟独一无二的个性。
简直酷极了!
那弟子见没能达到目的,还想要再接着说时微明的坏话。
看出他的意图,饶是脾气好如董远乐,也不禁皱了眉。
“刘师弟,你要是再说时师弟半点不是,被我听到了倒无所谓,可要是让容师叔知道了,事情恐怕就不好收场了吧?”
言外之意就是,再接着说下去,他就要去找容师叔告状了。
刘师弟是跟董远乐同一届入门的,对容簌衣的印象不深,尚停留在“容簌衣闭关了两百来年,是掌门最喜欢的弟子”这一阶段。
除此之外,容簌衣对时微明的重视弟子们倒是都有目共睹。
刘师弟见离间不成,只好灰溜溜又悻悻地走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弟子们要学习的内容也跟着逐渐变多变难了起来。
不单单要学习剑术,也得开始学习一些简单的术法了。
董远乐没有这方面的天赋,整日被术法课折磨得苦不堪言,天天跟在时微明身边吐槽。
“怎么办啊时师弟,我师尊嫌我太笨了,怎么教都教不会。”
“可是我上课的时候真的认真听了,课下师尊讲的那些我也都努力消化了,就是怎么听都听不懂嘛。”
“我都怀疑要是再这样下去,师尊说不定就要在明年选新的弟子来教了。”
连云宗的登仙大会四年一次,明年正好轮到新一届大会开展,诸如谢青扬、容簌衣这种在宗门里算是师叔、长老级别的人物就可以趁此收新的弟子了。
时微明没有吭声,董远乐也不介意。
反正他早就习惯了时微明这种对什么都不在意的冷冰冰的态度,唯一能够引起时微明兴趣的也就——
“对了时师弟,你师尊呢?”
“容师叔的脾气那样好,应该不会像我师尊一样嫌弃你的吧?”
果然,一提到容簌衣,时微明终于舍得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了董远乐一眼。
只是那眼神很是奇怪,困惑中还带着一丝古怪的意味。
“近来白长老教的那些术法我都会,我师尊为什么要嫌弃我?”
董远乐:“”
哦,他忘了,时微明跟他可不一样,他只不过是空有一个“大师兄”的头衔,天赋哪里能跟时微明比。
等等,这么说似乎也不太对。
听闻人时师弟大半夜都还在勤勉练剑练功,就算不论天赋,他好像也没有时师弟一半努力啊。
这就是所谓的“你的努力还远远没有达到可以跟别人拼天赋的程度”吗?
一想到这,董远乐就更加“崩溃”了。
呜呜呜,他干嘛要这样自取其辱
回到长青谷后,容簌衣照例问起时微明的功课。
她穿进来的时间点有些晚了,负责这届弟子剑术和术法的长老早已由柳至云定下,所以跟容簌衣没什么关系。
不过容簌衣也不是个什么事都不管的主儿,自是知道现在弟子们学的东西越来越难了。
她好歹是要攻略自家徒弟的,奈何自己这个徒弟实在是太让人省心,生活练功都不用人操心,也就只剩下日常关心功课这种好感度能给她刷刷了。
“目前功课暂时还能够跟上,师尊不用忧心。”时微明道。
“是么,能跟上就好。”容簌衣懒洋洋地抻了个懒腰,忽然起了兴致。
“你们最近学什么了,要不让为师看看?”
师尊有要求,时微明自然不会不从。
他应了声好,随即便在指尖聚起灵气。
时微明的灵气和他妖化时的眼睛颜色一样,是很漂亮的雾蓝色,看得人很是舒服,仿佛陆地上也能凭空生出一片湛蓝海洋。
那缕灵气很快化作一条涓涓细流,是时微明今日在术法课上新学的水灵术。
时微明对灵气的把控很是精妙,短短几息间,细流便神奇地在他指尖变幻了形状,渐渐凝成了一条水蛇的模样,蛇尾摇曳,看起来栩栩如生。
然而就在为水蛇加注灵气、为其赋予生命力的那一刻,时微明的脑海里忽然鬼使神差地浮现出了董远乐在下课后同他说过的那些话。
他一时不察,被扰乱了心神,输注灵力的长指滞了一息。
施法者在施法期间分神可谓是使用术法的一项大忌,水蛇瞬时从中间断开,最终化成一场淅淅沥沥的雨,打湿了地面。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施得很失败的水灵术。
水蛇崩断的一刹那,时微明整个人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下一秒,他便下意识地扭头看向了自己师尊,眸中掠过一丝轻微的慌乱。
他想告诉师尊,他其实是会水灵术的。
毕竟今天在上课的时候,他就是所有弟子当中施得最好的那一个,就连那位负责教习术法、对弟子们格外严厉的白长老都对他赞扬有加。
方才那只是意外,如果师尊再给他一次机会的话,他一定可以施好。
然而这些话统统都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容簌衣就已经快步走过来了。
不知是时微明的错觉还是怎么,容簌衣的步伐看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殷切。
好哇,她才想着没地儿可操心徒弟,机会居然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容簌衣努力藏起得逞的“嘴脸”,清清嗓子,手便搭上了自家徒弟手腕。
“施术法呢,讲究的就是一个一气呵成,微明你方才是不是走神了?”
“不过,就算是走神也是可以补救回来的,但必须要及时做出调整,微明你刚刚只要这样”
容簌衣握着徒弟的手,逮着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倾囊相授。
时微明却只微微抬着头,一言不发地望着师尊那双栗褐色的漂亮眼睛。
或许是因为修炼的缘故,又可能是最近几个月不用再忍饥挨饿,尤其有师尊热衷于每天都变着花样投喂他。
总之,时微明和师尊之间的身高差距越来越小,他也逐渐长成了一个十五岁大的少年应该有的模样。
除了师尊偶尔还会习惯性地摸摸他的头以外,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和师尊接触过了。
时微明的视线缓慢下移,最终落在容簌衣眼下那颗不算起眼的小痣上。
等师尊好不容易“叭叭”完了,他才轻声问道:“师尊,我是不是很笨?”
“什么?”容簌衣起初还没反应过来。
待听清徒弟究竟在问些什么后,便想也不想就反驳道:“当然不是了,微明你怎么会这么想,刚学就能把术法用得这么流畅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确没有任何嫌弃之色。
少年的脸上却依然留有明显的失落:“可是师尊,董师兄说,他师尊嫌他笨,怎么教都教不会,说不定后年还要收个新的徒弟来教。”
容簌衣立马说道:“那是远乐和师兄他们师徒俩之间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我们微明这么聪明,刚刚分明就只是失误而已嘛。”
她可不允许自己的小花再有任何贬低自我的迹象。
闻言,时微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是么?”
微风拂起额前碎发,几息后,他忽而又低唤了声:“师尊。”
这种时候的容簌衣格外地有耐心,语气也跟哄小孩儿似的:“师尊在呢,怎么啦?”
黑发少年专注地抬眼看着自己师尊,突然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唇角:“师尊待我可真好。”
“是天底下最好的师尊。”
闻言,容簌衣先是一怔,旋即感觉到了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她仿佛看到了一只对什么都爱答不理的高冷小狗突然扭头看了她一眼,旋即“蹬蹬蹬”地跑了过来,用毛茸茸的脑袋好一番贴贴蹭蹭她。
是小狗对人类亲近认可的表现。
——虽然自家徒弟并非对什么都不在意,就好比她这个师尊在徒弟那里就是个明晃晃的特例。
但这并不影响容簌衣还是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养成系的快乐”。
她立马得意地轻哼一声,抬抬下巴,骄矜的神情活像一只臭屁小猫。
“那当然,我们微明可是为师唯一的徒弟,师尊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呀?”
“让你弄哭她,不是让你爱慕她。”
白衣男子名危止,是时间之神,在境界突破之际,生出了心魔,暂时打回原形,思维和言语都受到了限制。取得赤华女子的泪和摇光之水,才能让他恢复神力,离开此地。
危止也说了,身体恢复之后,两个人都会变强。
而曜宁仙尊,便是罕有的赤华血脉。
万俟期归冷笑道:“你更出息,堂堂时间之神竟被困在摇光,还被人当做一只小猫咪玩赏。”
“吾懒得和你吵。”危止扬了扬下巴,淡漠看他,“你只是吾分离出来的一部分,吾死了,你便会死,但是你死了,却无法影响吾,再触怒吾,便亲手杀了你。”
“你的时间不多,若等吾身体全好了,还没做到,吾会对她亲自下手,不过到时,吾的方式,会比较残忍。”
第 52 章 第五十二章
摇光帝主:“你的婚事可以取消了。”
“流桑小帝姬已经定下了新的联姻对象,你无需再用与曜宁的婚事当幌子,不过眼下只有你和曜宁知道便足够了,过段时日才能昭告天下。”
突如其来的诏令,令云彻如堕地狱。
他也只是知道这具身体记忆中的事,并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发展轨迹,史书上对摇光仙境的记载寥寥无几,而昆仑衡世之术,对于五百年以外的预测,无法精细到细枝末节,自然无从得知他与洛琼雪的发展。
虽然他知道婚事的缘由,早晚会有这样一幕,却不知会来的如此快。
云彻抵抗:“可我不想取消婚约,我想娶她。”
帝主面色不虞,“短短几天,便忘记了身份?”
对于时微明来说,这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历练机会。
他在连云宗里待了有些时日了,每日除了练剑和睡觉以外,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和容簌衣待在一起,很难不会对容簌衣产生依赖。
这个护送任务听起来也没什么难度,谢青扬说的那片无主之地容簌衣是知道的。
自家徒弟虽然还没有突破筑基,但剑术在同门师兄弟里已经完全能够排得上号了,再加上有其他弟子一同前往,应当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几个月的时间相处下来,徒弟也将自身的妖气隐藏得很好,就连她这个日夜相处的师尊都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有时连容簌衣自己都会忘记,噢,自家小徒弟原来还是只妖。
这趟下山估计要花上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才能回来,没有自己陪在身边,徒弟说不定真的能交到一两个要好的朋友呢?
思及此,待到日落黄昏,容簌衣叫住练剑归来的徒弟,简单跟他讲了一下这个事情,顺便趁此好征求徒弟的意见。
出乎容簌衣意料的是,时微明刚听她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搞得容簌衣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微明当真要去?”
时微明歪了歪头,反问:“师尊不是说,这是个很好的历练机会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呢。
容簌衣:“噢。”
她习惯了徒弟天天跟在自己身边,徒弟突然这么干脆地就答应了下山历练,反倒弄得像是有分离焦虑症的人是她一样。
容簌衣幽幽叹了口气。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从收了徒弟之后,自己似乎就越来越喜欢叹气了。
跟个整天都在杞人忧天的小老头似的
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小老头”容簌衣把徒弟叫来自己房间,当着徒弟的面,一边收拾储物囊,一边语重心长地交代。
“微明,明天就是出发的日子了,为师给你准备了大半个月的干粮,都在那个施过特殊术法的食盒里,不用担心会放坏。”
“清洁符啊穹清丸啊那些也在里头,你稍微翻翻就能看见了。”
用穹清丸连续温养了几个月的时间下来,时微明断掉的那些经脉已经重接了个七七八八,不再需要容簌衣帮忙炼化,这算是好事一桩。
“虽然此行危险不大,但倘若真的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麻烦,务必记得先保证自身安全。师尊还给你放了张传讯符,只需要捏碎它就可以跟师尊对话了。”
如果说之前时微明还在耐心听着,不时点头以附和师尊,那么在容簌衣交代完了这句话后,他的脸色才忽然变了。
“师尊不跟我一起去吗?”
“嗯?”容簌衣原本还在琢磨有没有哪里被遗漏了的地方,听见这话也倏地愣住了。
“你们下山历练,为师跟着去干嘛?”
望着徒弟错愕的眼神,容簌衣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她和徒弟之间似乎存在着一定的信息差。
——由于当时容簌衣只简单说明了此行是与其他弟子一道,别的就没再多说,于是导致时微明以为前去的人不光有同门的师兄弟,师尊也会跟着一同前往。
容簌衣可算是懂了,怪不得当初徒弟会那么干脆地答应参加这次历练呢。
意识到将要离开长青谷、离开师尊一段时间,时微明下意识地蹙起眉心,问师尊。
“师尊,那我能不能不去了?”
噢,看来有分离焦虑症的人不止她一个。
容簌衣的内心瞬间就平衡了,然后义正严词地给出否定回答:“那当然不行了。人员早都确定好了,明早也就要出发了,不可以临时变卦的。”
时微明闻言垂下了头,抿直了唇线一言不发,瞧着莫名有一两分与他冷冰冰的性子极不相符的委屈。
容簌衣顿时就心软了。
徒弟是被她从那座山峦里带出来的,会对她有所依赖是情理之中的事,她不可能因此说他什么,亦或是责怪他。
但这趟护送任务该去还是得去的,她还想要徒弟趁此机会多结交一两个朋友呢。
便摸摸徒弟的脑袋,温声宽慰道:“只是下山几天而已,回来了就又能见到师尊了,是不是?”
是很典型的哄小孩的那种语气。
“这样吧,师尊不是给了你一张传讯符吗,等你哪天要回来了,就用传讯符提前知会师尊一声,师尊立马就动身去宗门口接你,这样好不好?”
时微明:“不好。”
宗门口与长青谷之间的距离,用飞行法器也就一盏茶的功夫而已,何必劳累师尊特意跑这一趟。
容簌衣有些哭笑不得。
叛逆期的小毛孩就是难哄,这不行那不行的。
但自家徒弟到底还是懂事的。
大抵是不愿让师尊为难,又或是单纯不愿让师尊觉得自己在无理取闹,时微明终究没再提反悔的事。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带上容簌衣给他准备的储物囊,准备去宗门口与参与这次护送任务的其他弟子汇合了。
容簌衣不想让徒弟看出自己的不舍,更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拉着徒弟继续唠叨。
于是在时微明临行前来向自己告别的时候,只潇洒地“嗯”了声,留下一句。
“路上千万小心,师尊待会儿还有点事,就不送你了哈。”
说完,便没再多看自家徒弟一眼。
只可惜容簌衣的这种潇洒并没有在她身上维持太久。
时微明离开的一个时辰后,容簌衣就找上了当初给出这个建议的大师兄谢青扬。
没有同徒弟说的絮絮叨叨全都让师兄的耳朵听了去。
“师兄,你说他们现在都到哪儿了呀,应该已经跟那个富商汇合了吧?”
“师兄,远乐好歹也是你目前唯一的徒弟,你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担心他呀?”
“师兄,你确定这趟来回最多也就半个月吧?我只给微明准备了半个来月的东西诶,早知道就再在储物囊里多给他塞些灵石了。”
“师兄”
谢青扬正在清算连云宗这个月方方面面的灵石支出,此时在耳边喋喋不休的容簌衣自然而然就成了只“聒噪”的鹦鹉。
他撂了笔,抬头看向面前踱步来踱步去的小师妹。
“师妹,要是有不知情的人在这里瞧见了你这幅样子,说不定要以为你那徒弟这次下山是去斩杀金丹甚至是元婴期的妖魔的。”
“护送一批货物而已,这么紧张做什么?”
容簌衣很不服气地轻哼一声:“师兄你不懂。”
谢青扬半撩起眼皮:“嗯嗯嗯,我不懂。”
容簌衣顿时就跟见了鬼一样的盯着谢青扬:“?”
等会儿,这还是她那个清风道骨的大师兄?
她有点怀疑谢青扬被附身了,附身他的人还是她自己,这分明是她平时才会用的语气、才会说的话好不好。
容簌衣不傻,自然听得出谢青扬这是被她念叨得烦了,故意在阴阳怪气。
便没好气地嘁了声,从桌案上一跃而下:“跟师兄你讲不通,不和你说了,我走了。”-
独自在长青谷待了半月,容簌衣终于等到了平安归来的徒弟。
一见到少年熟悉的身影,容簌衣立马就将人拉到跟前,紧张兮兮地从头到尾打量了个遍。
直到确定自家徒弟毫发无伤,才彻底松了口气,扬起笑脸:“微明回来啦?”
“怎么样,任务还顺利吗,没出什么问题吧?”
才半月不见,徒弟似乎较之前稳重了许多,气质也有点不太一样了。
这就是所谓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吗。
但在听到师尊的问话后,少年很快垂下了眼,乖顺地点了点头:“顺利。”
容簌衣顿时就又觉得自家徒弟还是那个徒弟,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顺利就好。”她笑盈盈地摸了摸徒弟的脑袋,并没有着急过问徒弟有没有在此行中交到朋友这回事。
“回来得正好,微明你应该还没有用飧食吧?来,咱们师徒俩正好一起吃饭。”
刚摆好饭菜,系在容簌衣腰间的玉牌突然就亮了起来。
长亮三下,短亮一下,这是有人来长青谷求见的意思。
容簌衣给玉牌注入了一小缕灵气,玉牌里便传出了董远乐干净清越的声音。
“容师叔好,请问时师弟现下在长青谷吗?我有事想找他。”
坐在容簌衣对面的时微明闻声抬起了眼,视线轻飘飘地落到了那枚玉牌上面。
一抹黯色从他眸底一闪而过,快到连容簌衣都没有察觉到这微妙的异样。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长青谷找自家徒弟,容簌衣颇为惊喜。
莫不是徒弟此次出去,真的跟董远乐搞好了关系?
容簌衣连忙答道:“在的在的——”
刚想让董远乐直接过来便是,对面的徒弟却先开口了。
“师尊,我去谷口接董师兄吧。”
闻言,容簌衣微微一怔,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只因这实在是太不像自家徒弟往日的作风了。
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徒弟出去了一趟,脑袋被驴踹算了,这样说自家徒弟不太合适。
容簌衣暂时忍下心中讶异,同意了徒弟的提议。
“好,你顺便也问问远乐,要不要留下来一道吃饭。”
时微明微一颔首:“弟子明白。”
练剑坊如今还没有教弟子如何御剑,时微明用的是容簌衣送给他的飞行法器。
法器升起,平稳行进在半空中,时微明的耳边荡起猎猎风声,衣袍也被鼓进去的风吹得簌簌作响。
少年在师尊面前的乖顺神色在此时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外人常会见到的那种冷冰冰的神情。
时微明正无声地在心里权衡一件事情。
其实他骗了师尊。
此次下山,并非一帆风顺,而是发生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之所以不和师尊说实话,是怕师尊知道了,有可能会生他的气。
第二日,两人早早出发,谁也没提昨晚之事,御剑赶了一日的路,终于到了瀛州。
明明在夏日,此地却桃花绵延,云雾袅绕,瀛州像是被世外桃源簇拥。
瀛州的城门就在不远处,可他们走了很久都没走到,一段路好像变得没有尽头。
洛琼雪忽然站住,“不必向前了,我们进入了阵法之中。”
第 53 章 第五十三章
桃花林中,万俟期归默默走在洛琼雪身后。
她昨晚让他早些休息,可他与她分开之后,久久加速的心跳和越来越离谱的念想却让他一夜无眠,他谴责自己对别人的未婚妻动了心,他应该心硬如铁。
虽然他是她的炉鼎,可两人都心知肚明,她从来都是以灵力压制,他也不是冲着当炉鼎来的,两人不会有实质性的关系。
取赤华女子的眼泪,有很多种方式,哪怕只是在她身后默默跟随,也总有一天会取到的。
他自己的声名没什么,但是为了她的声名,他不能再放任自己靠近她。
一般的危险不会威胁到二人,洛琼雪一提醒,万俟期归才发觉二人已进入阵法之中。
起因是富商那边派来的人发生了细微的变动。
参与送货的人并非那位仁心仁善的孙富商,而是他的小儿子,孙貌。
孙富商膝下一共有过三个孩子,只可惜皇天不佑好心人,老大和老二都因病早早夭折了,只剩下了老三孙貌。
连着痛失两子的孙富商自然格外宝贝自己唯一剩下的这个小儿子。
只可惜孙貌并非争气之人,反而因为孙富商的过分溺爱,逐渐长成了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模样,有时竟连孙富商都管教不了他。
出于锻炼自己仅剩的这个小儿子的能力、好让他在将来能够更好地继承孙家家业的初衷,孙富商就将护送货物的任务交到了孙貌手上。
然而在与以董远乐为首的连云宗弟子汇合后,孙貌便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扫视了在场所有人。
诸如“修仙有什么用,到头来还不是要被我爹叫来当我的帮手”之类的贬低话说了一大通,气得董远乐及同行弟子牙痒痒,偏偏又碍于孙貌的身份,不能够轻易发作。
一行人里对此毫无反应的只有时微明。
孙富商一共准备了十辆马车,连云宗的弟子和孙貌这边的人同坐了其中一辆最大的,剩下的全都载着将要运去邻城的货物。
时微明独自一人坐在马车的角落里,掌心里握着一只橘色的毛毡猫。
那是容簌衣用大猫妖送给她的那些猫毛随手做的,做好后就顺手递给了自家徒弟。
还笑眯眯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师尊送你。
时微明对毛毡猫这种小玩意儿其实不感兴趣,尤其他并不喜欢那只大猫所生的小橘猫。
——尽管容簌衣并没有将那只小猫收作自己的徒弟,也不曾特殊对待过它。
时微明依然不喜欢那只小猫。
但在容簌衣把毛毡猫递过来的时候,时微明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缀在容簌衣佩剑上的那只小猫玩偶。
容簌衣做的这只毛毡猫和那个很像,只是颜色和大小有些微的不同。
这不禁让时微明联想到了自己和师尊,也是一大一小。
于是他最终还是收下了师尊送给他的这个特殊的礼物,并随身带在了身边。
毕竟师尊现下不在,表情特意被容簌衣做成笑眯眯的毛毡猫就是师尊的代表。
孙貌滔滔不绝讲着那些贬低的话的时候,时微明眼也不抬,只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小小的毛毡猫。
今天比起昨天来更闷更热,他猜师尊现在正靠在窗边,悠然自得地吃冰镇西瓜。
想到这里,时微明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尽管在连云宗里待了有些时日了,时微明对这个地方依然没有什么归属感。
他在意的只有师尊。
所以,真正让时微明担心师尊会生气的事,实际上另有其他。
回程经过那片无主之地的时候,孙貌无意间发现了一只盘旋在树上的蛇妖。
倘若放在平时,毫无修为的孙貌见到这样的妖兽,估计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跑得连影子都瞧不见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可是有这么多连云宗的弟子在他身边,听他爹的命令护他无恙。
而且,在孟城这样的地方,蛇妖的皮是能够卖到一个很好的价钱的。
念及此,孙貌眼珠一转,眼神很快就从起初的害怕变作了不加掩饰的贪婪。
毫不疑问的,孙貌起了歪念。
他清了清嗓,手指向蛇妖所在的方向,对着连云宗派来的弟子们颐指气使道。
“喂,那边有条蠢蛇,你们快去把它杀了,然后把它的皮剥给我。最好剥得完整一些,都听到了吗?”
孙貌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的声音,所以这话不光被董远乐他们听见了,也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正在树上休憩的蛇妖耳朵里。
蛇妖睁开眼,瞳孔逐渐竖成了一条细缝,蛇信危险地“嘶嘶”往外吐着,它直立起身子,竟然有足足三米长。
冰冷的蛇瞳一移不移地盯着孙貌,流露出阴冷彻骨的气息,直到这时,孙貌才真正感觉到了害怕。
他的声音瞬间抖成了筛糠:“你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董远乐暗道一声不好,同时在心里骂了句蠢货。
他一眼就认出这蛇妖不是这片无主之地的寻常妖兽,妖族的修为越高,自身的体型也就越大。
以这只蛇妖如此庞大的体型来看,少说也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应当是这片无主之地的一方霸主。
怎么偏偏让他们给碰上了。
董远乐咬咬牙,直觉这将是一场硬仗,立马拔出木剑准备迎战,然而蛇妖已迅速化作一道碧影,直冲孙貌而去。
情急之下,不愿命丧蛇口的孙貌竟随手抓了个坐在身边的弟子挡在身前。
那弟子始料未及,眼看蛇妖的血盆大口已近在咫尺,下意识发出一声凄惨的尖叫。
所幸董远乐速度够快,千钧一发之际,手持木剑横在了蛇妖与弟子之间。
蛇妖的力气完全超出了董远乐的想象,光是接下方才那一击,他就感觉他的肩膀快被蛇妖的蛮力给挤压碎了。
豆大的汗珠从董远乐的鬓角滑落,他不敢分神去看身后的情况,只拼尽全力吼道:“红师妹,还不快走!”
被称作“红师妹”的弟子很快从死里逃生的后怕中回过神来,闻言立马从孙貌死死拽着她的手中挣脱了出来,扑至一边,争取不给自家师兄添任何麻烦。
可那蛇妖目标明确,见没有咬中孙貌,立时挥动起长尾,向孙貌狠狠拍去。
孙貌的胸口被蛇妖有力的尾巴击中,生生呕出了一大滩鲜血来。
整个人也如纸片一般飞了出去,最终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角落里的时微明面前。
马车被这番动静弄得颠簸不已,时微明一时不察,掌心里的毛毡猫不慎掉到了地上。
少年眼里因念及师尊时的那点微弱笑意立时消散不见。
薄唇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清凌凌的眼神落在孙貌身上,仿佛在看一具了无生机的尸体。
孙貌被这样的眼神吓得心下一惊,一时竟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了。
是他的错觉吗这个黑发少年怎么看起来比那只蛇妖还要恐怖一些?
董远乐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时师弟,小心!”
原是其余弟子合力都没能拦下蛇妖,被蛇妖抓住空档,竟又掉头冲孙貌而来。
腥臭的血盆大口眨眼间便只剩咫尺之遥,倘若时微明不出手的话,孙貌必死无疑。
但,飞溅而出的鲜血无疑会将掉落在一旁的毛毡猫弄得很脏。
时微明抬了下眼。
特殊材质打造而成的木剑在一瞬间出鞘,以在场所有人都没能看清的速度直取蛇妖眼珠。
蛇妖骤然吃痛,尾巴高高扬起又重重拍下,蛮力瞬间将马车碾成了木渣。
它无心再管对自己出言不逊的孙貌,一心只想取时微明性命。
诚然,这只蛇妖已有筑基中期的修为,是远远强于尚未突破筑基的时微明的存在。
但得益于容簌衣曾给时微明开的那些小灶,还有这些年不断厮杀躲藏的经历。
时微明挥出的每一剑,角度和力道都极其刁钻精妙,渐渐的,蛇妖竟肉眼可见地处于了下风。
木剑最终直取蛇妖七寸,在即将劈中的时候,却生生停了下来。
时微明凝蛇妖一眼,只冷冰冰地道出一个字:“滚。”
蛇妖灰溜溜地跑了。
时微明这才收起剑,弯腰捡起地上的毛毡猫,轻轻拍去了上面的灰尘。
小心翼翼的模样和方才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
孙貌从劫后余生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蛇妖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方才的那些都是他经历的一场噩梦而已。
后怕散去,火辣辣的剧痛从胸口传来,看着一地狼藉,尤其是地上那滩自己呕出来的鲜血,孙貌不禁觉得自己丢尽了颜面,顿时气得怒火中烧。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那只蛇妖就这样跑了?连只蛇妖都制服不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修仙之人?简直就是饭桶一帮!”
董远乐何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过,就算严厉如他的师尊谢青扬,也不曾骂他骂得这么难听过。
“你——”
分明就是孙貌自己蠢得不行,敢挑衅筑基中期的蛇妖不说,还险些害得红师妹丢掉性命,他没找他算账都是好的了。
“你什么你?等着吧,等回到了孟城,我定要让我爹去找你们掌门,好好教训你们一通不可!”
“还有你——”将董远乐他们骂得狗血淋头,孙貌犹觉得不够过瘾,又将矛头指向了一旁的时微明。
“刚刚你是瞪了我是吧?真是好大的胆子,你师尊是不会教人没教过你吗,啊?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还敢瞪——”
一句话尚未说完,方才还神色淡淡的时微明脸色忽然就冷了下去。
他骤然如鬼魅般闪身至孙貌身旁,抬手便快又狠地扼住了孙貌后颈,面无表情地将人重重摁砸到了一旁的树干上。
少年不带一丝波澜起伏的嗓音冷极,仿佛正被他摁着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条砧板上待宰的鱼而已。
“孙貌是吧?”
“谁给你的胆子,敢说我师尊一句不是?”
一般情况下,她只要拔出剑,亮出身份,那些人便会不战而逃。
但万俟期归只面色冷淡地看着她,忽而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
他等了片刻,主动向前一步。
剑尖刺破他的皮肤,鲜血洇出来,他捂着胸口倒在地上。
云碧屿的剑啷当落地,不敢置信的看着他:“你、你这人怎么碰瓷啊?我什么都没做啊。”
两人对峙,引起了百姓围观。
不多时,那道熟悉的红衣身影也听到风声,从人群中走来。
洛琼雪检查万俟期归的伤口,察觉他浑身都有伤,一路上竟是一言不发,沉默扶他起来。
第 54 章 第五十四章
云碧屿察觉到围观百姓的不善的目光:“不是我!”
“姐姐,我的剑根本没碰到他,他是故意的!”
洛琼雪扶万俟期归起身,对云碧屿道:“碧屿殿下天真纯良,但我们此行并非游玩,希望殿下不要再跟着我们了。”
云碧屿见二人离开的背影,不敢置信:“她便如此轻易信了?阿玹,你看我的脸,多么无辜的一张脸,我看起来会骗人吗?”
紫衣少年走到她身边:“不论她有没有信,人家确实很忙的嘛,我们还是别跟着他们了。”
这是狼崽目前仅存的所有记忆当中,第一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
他有点受宠若惊,甚至一时间竟有些沉溺于这样的感觉。
然而在余光瞥及容簌衣白皙臂弯上那一抹刺眼的红后,便猛地缩回了手。
容簌衣以为是自己没注意轻重,弄疼他了。
却见狼崽指指她的手臂,颇为艰难地张了张嘴,很是费劲地才从喉间挤出一个字。
“伤。”
容簌衣于是就懂了。
她把巾帕递给少年,为了不惊吓到他,刻意放缓了声音:“那你自己擦擦,可以吗?”
少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伸手接过巾帕。
心里却在想,小神仙原来不仅长得好看,声音也这么好听。
擦完手的巾帕变得脏兮兮,正好旁边有条小溪,少年拿着巾帕,打算去溪边给容簌衣洗干净。
然而那些泥污像是深深浸进了巾帕里似的,怎么洗都洗不掉。
少年无措地攥着巾帕,正当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已经给自己上好了药的容簌衣走过来:“不用洗了,就这样吧。”
“饿不饿,想不想吃鱼?”
少年立马摇了摇头。
容簌衣刚受了伤,他不想要再麻烦她。
偏偏肚子非要跟他作对一般,在此时很不给面子地发出了“咕咕咕”的声响。
少年很明显地僵了一瞬,神情骤然变得窘迫慌张起来,看上去像是想要解释些什么。
容簌衣却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那就先吃点鱼填填肚子吧。”
“我”少年想说,那他去抓。
却见容簌衣抽出佩剑,一句话没说完的功夫,便轻车熟路地插了两条鱼上来。
做完这一切,她才扭头疑惑地回望了少年一眼:“你刚刚想说什么?”
少年微微张着嘴,显然是看呆住了。
好不容易回过神来,立马摇摇头,如同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双手都背在了身后。
很像是在罚站。
见小少年这般模样,容簌衣一双美目轻转,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她摸着下巴思忖片刻,偏头问少年:“对了,我手受伤了,目前行动不太方便,你可以帮我收集一些树枝干草来么?”
容簌衣脑海里的系统很想吐槽。
手受伤?行动不方便?
拜托,你要不要看看你刚刚花不到十秒插上来的那两条鱼,真当主角会信啊?
结果下一秒就见少年点头如捣蒜,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很是积极地掉头捡了一大堆干柴枯草过来。
系统:彳亍。
少年当然不可能知道容簌衣脑海里还有一个系统的存在,自然也不会知道系统的吐槽。
他将这些都抱到了容簌衣身边,旋即抿着唇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不知为何,少年明明什么都没有说,面上也无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容簌衣总觉得他现在这副眼睛亮亮的模样很像一只将尾巴摇成螺旋桨的邀功小狗。
容簌衣想了想,猜测可能是因为狼和狗都同属于犬科,再加之现在的主角没什么攻击性,所以才会在偶然间让她产生“主角其实更像只小狗”的错觉。
她试探性地伸出手,摸摸少年的脑袋:“辛苦你了。”
小少年被摸得一僵,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似的静止了两秒,立马又将头摇成拨浪鼓。
容簌衣挑了挑眉。
别的不说,至少尚未黑化的主角现在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火很快生了起来,鱼两面都烤得香而不焦,诱得人垂涎欲滴。
少年大抵是真的饿了,接过烤鱼就埋头开吃,感觉不到烫意似的。
这种吃法看得容簌衣胆战心惊,既怕小少年吃太快噎着,又怕他被鱼刺卡着喉咙。
许是察觉到了容簌衣端详的目光,也知道自己的吃相不算文雅,少年悄悄抬眼,迎上容簌衣投过来的视线后,耳根竟渐渐红了。
他迅速错开目光,吃鱼的速度跟着慢了下来。
但当容簌衣移开视线后,就又接着狼吞虎咽了。
容簌衣觉得好玩,鱼也不吃了,故意支起下巴,一移不移地盯着小少年看。
果不其然,意识到容簌衣又在看自己了,少年苍白的脸颊随着耳垂一齐,浮上了一抹不太起眼的红晕。
偏偏一个字都不说,对于容簌衣这种堪称是恶趣味的行为更是没有丝毫抱怨或是其他,只默默降低了自己的吃鱼速度。
该怎么说呢。
就很乖。
几番拉扯下来,不禁让容簌衣联想到了现代社会里,许多主人会给自家吃饭快的小狗准备的慢食碗。
于少年而言,她的目光就是那个慢食碗无疑。
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来,容簌衣便骤然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等等,这个比喻有点像把她和主角都给骂了一遍。
容簌衣立马甩甩头,将诸如此类的杂念都排除脑海。
她清清嗓,终于开口说话了:“其实吧,大口吃东西会让人感觉很有食欲。”
少年闻言,疑惑地歪了歪头,过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簌衣似乎是在宽慰他。
他抿抿唇角,没有回话,只不过依旧吃得慢吞吞的。
容簌衣有些哭笑不得。
“真的,而且我看过了,那条小溪里有的是鱼,这两条不够吃的话,大不了我再去插两条上来便是。”
少年这回很快就听懂了,容簌衣有把她自己的那份鱼也让给他的意思。
他连忙摇摇头,沙哑的声音说起话来极为艰辛:“你吃。”
容簌衣也就不再劝他。
她用余光瞥一眼少年饿得瘦骨嶙峋的背,几乎能够摸到其下的骨头。
咬了两口烤鱼后,容簌衣尝试着问:“你想不想离开这里,当我徒弟跟我走?这样的话,我就是你师尊了。”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实则却是容簌衣连着深思熟虑了好几天之后的结果。
在仙侠世界里,她和小狼崽小几百岁的年龄差其实算不得什么。对于一些能够飞升的大能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的事罢了。
所以她要是想以狼崽的长姐之类的身份自居,倒也不无不可。
但她与狼崽之间,终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
师尊和徒弟就不一样了。
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她倒是没有要当狼崽爹的意思。
可若是能以师尊的身份以身作则,教导狼崽、感化狼崽,那她的攻略任务进行起来,想必也会顺利许多。
只不过容簌衣忽略了一点,“师尊”和“徒弟”对于几乎是在禁林里长大的少年来说,是很难理解的两个字眼。
少年抬起头,有些困惑地看向了容簌衣。
他问:“什么、是师尊?什么、是徒弟?”
容簌衣一时卡了壳,想了想,用尽量通俗易懂的话解释道。
“师尊呢,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徒弟,谁都不能够欺负他。还有,师尊也会将自己会的所有本事都传授给自己徒弟。”
“刚刚我是怎么打败那只熊妖的,你都看到了吧?怎么样,有没有很想学?想学的话,就得拜我为师。”
少年沉默良久,出乎容簌衣意料的,他最后摇了摇头。
联想到自己在刚才的战斗中所受的伤,容簌衣以为狼崽这是在嫌弃她不够厉害,于是指着受伤的那只胳膊:“这是意外。”
“都怪这里的灵气太稀薄了,限制了我的发挥,导致我没办法使出全部功力——”
容簌衣一句话尚未说完,就见狼崽再度摇了摇头,随即用那双黑黝黝的墨眸认真地看着她。
嗓音沙哑,却字句清晰。
“我,累赘。”
在说这三个字的时候,少年的语气和表情都十分平静,仿佛是在陈述什么人尽皆知的事实。
容簌衣却蓦地愣住了。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她先前在了解到这本仙侠小说的背景后,与系统展开的一番争论。
系统说,九洲与狼族之间是典型的电车难题。
一边是芸芸众生,一边是狼族,九洲为了天下苍生的性命,选择覆灭整个狼族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当时的容簌衣却打断了系统的话。
她说,这分明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
凡事有果必有因,九洲把人家全族都给灭了,还派人到处通缉追杀狼崽,把狼崽逼到近乎绝路的境地上,狼崽不在未来灭了整个九洲,她才觉得狼崽恐怕脑子多少有点问题。
无论狼崽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说到底,他现在也就只是个十五岁左右的半大少年而已。
十五岁,正是无拘无束、肆意张扬的年纪。
容簌衣忍不住地想,倘若没有那个预言的话,狼崽现在会在做什么呢?
或许正受着狼王狼后宠爱、承欢膝下,又或是正与三两好友一起,恣意策马、游历天下。
总之,绝不会是像现在这样,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带着未愈的伤站在她面前,声色不改地用这种话来贬低自己。
短暂的相处下来,容簌衣发现狼崽其实很乖,是个很可爱、也很让人心疼的孩子。
如果狼崽没有经历过那些,如果狼崽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的话,他真的会毫无缘由地在将来做出覆灭九洲这样的事情来么?
容簌衣不这样认为。
她温吞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接话道:“诶,我还没有说完呢。”
“师尊保护徒弟只是暂时的,师尊也有老去的一天,老了的师尊可就没办法继续庇护自己的徒弟了。”
“等到那个时候呀,就得由长大的徒弟来回报师尊的恩情,这个付出其实是双向的。”
如果先前的容簌衣只是单纯把这次穿书当成一次攻略任务来看待的话,那么现在容簌衣的想法稍微发生了一点本质上的改变。
她突然想养一朵花。
容簌衣看着明显听得一知半解的狼崽,笑得很温柔。
“知道园丁种花吗?徒弟对于师尊来说呢,其实就相当于是师尊养育的一朵小花。”
“现在的小花或许还只是个花苞,甚至可能都还没有发芽,但它终有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师尊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没发芽的种子能够在将来开花。”
少年其实压根就听不懂“园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也不明白,他怎么可能会成为小神仙养的一朵花呢?
花明明是那么漂亮的存在,不像他。
他甚至连株路边的杂草都算不上。
但他大致清楚了,“徒弟”并不是单方面受庇护的那一方。
终有一天,徒弟也要挡在师尊身前,庇护自己的师尊。
少年抬头望向容簌衣那双栗褐色的眼睛。
明媚灿烂的阳光在容簌衣白皙的面颊上流连辗转,将她鬓边的发丝晕染出了一层浅淡的光晕。
眉心的红色小痣在日光的映照下格外惹眼,更为容簌衣增添了几分若有若无的仙气。
终有一天,他也可以庇护这样的小神仙吗?
少年想都不敢想。
这样的事于他而言,说是奢望也不为过。
毕竟现在的他什么都没有。
吃过的鱼和野兔是小神仙抓的。
他的伤是小神仙治的。
要取他性命的熊妖是小神仙打败的。
就连他目前身上唯一拥有的灵药和薄毯,也是小神仙送给他的。
他什么都没有。
然而,许是察觉到了少年一瞬间的动摇,容簌衣突然凑近少年,指了指他手里快要吃完的烤鱼。
“对了,你还欠我条烤鱼呢,欠了东西就得还,你不当我徒弟、跟着我学本事的话,将来要怎么还给我呀?”
这话很明显是在玩赖。
但少年只是抿紧了唇,盯着容簌衣弯翘的发丝尾梢,一言不发地在心里面想。
不对,他欠她的其实并不止一条鱼。
还有很多很多。
如果不是小神仙的话,说不定昨晚他就因为伤情突然恶化,连今早的晨露都看不见了。
少年一直没有回话,容簌衣表面上看起来平静得很,心里却已经开始惴惴不安。
坏,该不会是她开玩笑开过头了吧?
正琢磨着该要怎么补救才好,忽听少年用他那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师尊。”
“嗯?”容簌衣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几息后,突然猛一抬头:“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
少年于是望着她,认认真真地又喊了一遍。
这回比起上次来,就要流利许多了:“师尊。”
容簌衣红唇微张。
怎么说呢,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叫“师尊”,感觉还挺奇妙的。
不过嘛,她现在好歹是狼崽亲口认证的师父了,在狼崽面前自然要有师尊的架子,不能够太过失态。
于是很快清清嗓子,有板有眼地“嗯”了声:“乖徒。”
这声“乖徒”令容簌衣意识到一直以来似乎都缺了点什么。
“对了,”她紧接着开口,“为师一直忘了问,你可有姓名?”
闻言,狼崽沉默了下来。
过了半晌,他才垂下眼睫,缓慢地摇了摇头。
容簌衣知道,狼王狼后肯定有在狼崽诞生之初,就给他取过一个名字的。
但狼崽现在是通缉之身,自然不可能用原来的名字。
再加上狼崽如今这反应,想必他对原本的身份和名字也没什么留恋。
容簌衣摸着下巴琢磨半天,又用余光打量一圈周围,忽地眼前一亮。
“那你从今往后就叫嗯,时微明,怎么样,可还喜欢?”
时微明?
少年并不明白这个名字的含义,甚至于就连每个音节究竟对应着哪个字,他其实也不知道。
但这是小神仙给他起的新名字。
尽管和小神仙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在少年的心目中,小神仙已经成了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
——即使她同他说,将来他是要保护她的。
这么厉害的小神仙,起的名字想必也是极好的。
少年于是点点头,坦然地接受了容簌衣给自己起的新名字。
两人相对无话,继续吃鱼,沉寂已久的系统电流声却在此时滋滋响了起来。
它有点好奇:“10934号,你怎么会想到给主角起这个名字?”
“怎么,不好听吗?”容簌衣自己还挺满意的。
“那倒没有,只是不太像是你会起的名字。”系统说。
他以为容簌衣会给主角起诸如“张三”、“王五”之类的名字。
再稍微靠谱一点,最多也就是类似于“刘大军”“赵小强”等等之类的了。
容簌衣:“我只是刚好瞥到了那座山上的云雾。微明微明,不就是‘山间的云雾’的意思吗?”
系统:“”
“那‘时’这个姓呢?”
也是这么随意起的吗?!
“小说男主最常见的姓氏来来回回不就那么几个吗,我就随便挑了个我觉得最顺口的。”
说到这里,容簌衣得意地弯弯眼睛,“怎么样,这名字起得还不错吧?”
系统:“。”
行吧。
你是他师尊,你开心就好。
海域之上,不知行驶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空中阴云笼罩,不多时便砸下了大雨,海面波涛汹涌,转瞬便由白天变为了黑夜,船只在海面上漂浮,几乎承受不住汹涌的巨浪,不远处隐约有巨兽嘶吼之声,与飓风此起彼伏,宛若魔音入耳。
天色晦暗,风雨交加,洛琼雪和万俟期归在船头,云碧屿和贺玹打开了船尾的窗。
云碧屿看到阴恻恻的海面,有些害怕,看到船后有两只紧紧跟随的墨绿色的圆盘:“这两个灯,是我们的救兵来了吗?莫非是哥哥来了?”
贺玹已经在船上坐不稳,难受的想呕吐,听到和见到果然是不同的,听到她的话居然冷不丁笑了下,“那明明是魔鲸的眼睛!”
云碧屿拿自己的眼睛和它的比了比:“作为眼睛,那是不是太大了些。”
贺玹:“那是魔鲸!魔族的人都不敢轻易靠近的,一口能吞千百个人。”
第 55 章 第五十五章
云碧屿:“可是他们它们都爬上船啦,我能不出手吗?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怪物!”
魔鲸是世界上最大的兽类,海域又是魔鲸的统治领域,在海上作战,能敌千军万马,即使作为摇光战神的曜宁仙尊在也要小心应对,若不是与魔族之战一触即发,她不会就带这么几个人来此。
洛琼雪和万俟期归在船头观察着四周,见魔鲸召唤蛇群上岸,使用刀剑将其斩断,又给船身加了层保护罩,蛇群终于无法再靠近船只。
几人都动手之后,魔鲸似乎已经清楚了几人的实力,开始发出音波攻击,一时前方浪潮翻涌,船只被逼停,此时魔鲸的半个身子浮出水面。
魔鲸摇摆了一下身体,发起冲撞,加速海面激勇,船只响起断裂之声。
贺玹感觉脚下的甲板动了一下:“这船,承受得住冲撞吗?”
有了先前的沟通,不需要容簌衣发号施令,时微明也会在有鱼上钩的时候,主动收杆了。
或许是有主角光环的眷时在,再加上容簌衣抽卡必保底、刮刮乐永远都是“谢谢惠时”的非酋属性,一整天的时间过去,时微明桶里的鱼细数下来,竟比容簌衣的还要多。
诸如“哇,我们微明好聪明,一点就通”“连师尊都从来没有钓起来过这么多鱼诶”“我们微明可真厉害,不愧是为师我的徒弟”之类的话,容簌衣变着花样说了不下十几遍。
时微明起初还会抿着唇,悄悄地在一边红耳朵。
听多了之后,倒不会觉得师尊是在糊弄自己,只是会抬头看着师尊,乌漆漆的眸子里盛满无奈。
“师尊,可以了。”
每每这个时候,容簌衣都会满眼狐疑地伸出手来,轻轻捏一捏自家徒弟的脸。
“微明,你是不是觉得师尊是在敷衍你啊?师尊说的每句话可都是真心实意的好不好。”
既然师尊都这样说了,时微明于是也就不再说话了。
钓完收工后,时微明主动抱来柴堆生了火,开始为师尊烤鱼。
长青谷夜里的温度比白天低了不少,偶尔有夜风拂面,倒也不会觉着冷,反而让人感到很舒适。
可能是灵溪里的鱼的确要比那座山峦里的肥美一些,又或许是因为回了连云宗,各方面的条件都得到了一定改善。
——至少在烤鱼的时候,终于有调料可撒了。
总之,容簌衣觉得今晚上的鱼比之前好吃了不少。
她一边吃鱼,一边看着还在火堆前不停忙活的小徒弟,突然又转变了想法。
唔,也可能是因为今晚的鱼是徒弟烤的,所以才给了她这样的感觉也说不定。
“微明,别忙活了,你也赶紧吃呀。”容簌衣适时开口道。
她今晚上已经连着吃了两条鱼了,徒弟却连鱼烤出来是个什么味都还没尝过呢。
时微明应了声“好”,刚烤好的鱼却还是送到了容簌衣手上。
师尊曾跟他说,大口吃东西会让人感觉很有食欲。
但他看着师尊慢吞吞地吃着他烤的鱼,莫名也能感到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在容簌衣看不到的角度,黑发少年几不可察地提了提唇角。
露出了一个很少见的微笑。
尽管这个笑容只维持了不到短短三秒。
时微明忽然之间觉得,长青谷的确如师尊所言,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
他喜欢这里。
因为有师尊在旁,所以即使一整天的时间都用来钓鱼烤鱼,也一点都不会觉得无聊-
当然,容簌衣是不可能天天都拉着自家徒弟去平心静气、陶冶情操的。
秉承着最好跟连云宗的其他人拉近关系,这样能够让小徒弟更好更快地融入连云宗的想法,容簌衣偶尔也会带自家徒弟去长月谷溜达溜达。
只不过时微明在容簌衣面前都鲜少说话,更别提是跟谢青扬了。
尤其谢青扬喜好琴棋书画,跟时微明几乎没有什么共同话题。
师徒两人在长月谷的庭院里跟谢青扬大眼瞪小眼,相对无话,容簌衣后来索性就懒得带自家徒弟去了。
反正去了也是白去。
至于柳至云就更不用提——祖孙二人年龄差距太大,有代沟。
容簌衣最终改换策略,闲时就将时微明带去连云宗主峰,旁观别的弟子上课。
说是上课,其实就是练习剑术。
连云宗是个主修剑术的宗门,掌门柳至云和其亲传大弟子谢青扬的剑术自不用说,就连咸鱼容簌衣都是使剑的一把好手。
否则容簌衣当年也不会被柳至云一眼相中,被他收为自己的关门弟子。
剑影交错间,容簌衣发现自家徒弟第一次对一样事物这么感兴趣。
盯着弟子们练剑的时微明目不转睛,看得那叫一个专注认真。
容簌衣就在旁边单手托撑着下颌,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家徒弟:“微明想学?”
时微明挪回视线,一双墨眸黑亮清幽,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想。”
为了躲避九洲人的追捕,他在那座山峦里待了太久太久,几乎就快要退化成为一头真正的野兽。
这也就导致很多以前的事情,他都不怎么记得了。
他忘记了在那则预言出现之前,他其实曾度过了一个还算不错的童年,也忘记了他的娘亲——狼族的狼后是一个温婉的女人。
他只记得,在被狼王废去周身经脉、丢去禁林之前,那个自称是他娘亲的女人曾哭得嗓子沙哑,几乎说不出来话。
两行血泪顺着面颊流下,她愤懑地指着他,和九洲的人一样骂他是灾星,问他为什么要害他们,害整个狼族。
年纪尚幼的时微明不懂。
在暗无天日的禁林里、每次从其他妖兽爪下死里逃生的时候,想起这段回忆的时微明依然不懂。
明明他从没做错过什么,也没有想过一定要出生的。
如果早知道每天过的都是只能以腐肉为食、要拼了命地与其他妖兽厮杀才能够勉强活下来的日子的话,他宁可不要被狼后生下来。
对于把他生下来,却不爱他、不养他的狼王狼后,他自然是恨的。
可是他们都已经死了。
因为一个被世人尊称为“容菀仙尊”的修士而死。
他的确忘记了很多过往,却对那位容菀仙尊的印象尤为深刻。
毕竟在大能得道飞升、留下预言之后,第一个认为他是那个会在将来覆灭整个九洲的灾星的人是她。
为了以绝后患,率领九洲修士、几乎灭了整个狼族的人也是她。
全九洲发布通缉令、把他逼到只能东躲西藏的人,还是她。
时微明的唇角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眼神也一点点冷了下去,雾蓝色几近下一秒就要在眸底翻涌浮现。
他想复仇。
想要杀了那个叫“容菀仙尊”的修士。
想要将他因她而经受的苦难千倍万倍地奉还给她。
他还想要在杀了容菀之前狠狠折磨她,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为此,他需要很多很多力量。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落了下来,很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发顶。
掌心的温度随即渡下,好似一缕春风,瞬间便能使万里薄冰消融。
时微明眼底的冷色立时消散。
他错愕地抬起头来,径直迎上了容簌衣投来的目光。
那双栗褐色的如水瞳眸正温温柔柔地望着他,很是漂亮地冲他弯了一下。
“那我们微明每天可要多多吃饭,好好养伤,等身子骨硬朗了、身上的伤也好了,就可以来跟他们一起学习剑法了。”
时微明缓慢地眨了眨眼:“真的吗,师尊?”
容簌衣就伸手捏捏他的脸:“当然是真的,师尊什么时候骗过你?”
师尊的确从来都没有骗过他。
相反,师尊对他很好,特别特别好。
他喜欢师尊。
所以,时微明并不介意师尊笑眯眯地捏着他的脸,让他看起来比平时呆了不少。
他只是垂眸盯着师尊弯翘的发丝尾梢,像真正的小狗会做的那样,主动用微凉的脸颊蹭了蹭师尊的手掌。
“好。”
“师尊,我会多多吃饭,乖乖养伤的。”
他是师尊的小狗。
他听师尊的话。
海水泛起涟漪,粼粼缀着繁星。沙鸥翔集,锦鲤入水,色彩斑斓的海草珊瑚浮出水面,泛着幽光,随风摇摆,鱼也成群结队的跃出水面舞蹈。
云碧屿揉了揉眼:“好美啊……”
正在压制魔鲸的云彻眯了眯眼,似乎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停下了动作。
疲惫重伤的魔鲸也察觉到异常,乖乖放好了前肢等待。
只有洛琼雪发现万俟期归消失了,眼泪止不住的流。
此刻,鱼群、海草仿佛极有默契的环绕着一朵冰莲摇曳起舞,直到一只雪白的靴踏上水面,寂静中轻泛起涟漪。
月下出现了一个少年。
第 56 章 第五十六章
洛琼雪还沉浸在悲伤中,一只粉色的水母浮了上来,轻蹭了蹭她的手背。
洛琼雪不经意碰触到水母透明的身体,水母砰然变大。
五光十色的海藻在水面上摇曳,极有默契的铺了一条路。
水母载着她,跃起的鱼群簇拥着她,将她送到了少年面前。
洛琼雪看着这张和万俟期归相似的面容,有些失神。
月浸潮水,浮光霭霭。
安抚好因为没有施好术法而“深深自责”的徒弟后,容簌衣拍拍手掌,打算叫徒弟过来吃饭了。
转身的一瞬间,夕阳余晖恰恰好落在徒弟眼角,容簌衣忽地就停驻了步伐。
时微明注意到这一幕,也跟着停了下来。
“怎么了,师尊?”
话音未落,容簌衣便径直凑到了时微明跟前,一双圆润的杏眸直勾勾地盯着自家徒弟看。
诚然,时微明从不排斥师尊接近自己,相反,他甚至可以说是很喜欢师尊与自己亲近。
就像方才,师尊手把手教他该如何施法时那样。
毕竟在时微明的心目中,师尊永远都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存在。
然而与师尊对视这一行为,终究是与其他亲近不一样的。
只因容簌衣那双栗褐色的眼睛实在是太干净漂亮了。
每每与这样一双眼睛对视的时候,总是会让时微明觉得自己内心一些丑陋的、不能被师尊看见的东西无处遁形。
尤其容簌衣现在还离他离得这么近。
时微明不动声色地错开视线:“师尊?”
容簌衣没有察觉到徒弟的微妙异样,只微微睁大了眼,语气惊奇。
“微明啊,你有没有发现你最近好像长胖了点?”
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想,她直接上手掐了掐自家徒弟的脸。
手感果真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容簌衣有些爱不释手,对着徒弟的脸又掐又戳了好一阵。
意识到徒弟久久没有反应,才偏头去看徒弟的表情。
然后更加惊奇地发现,自家徒弟的耳根居然不知在什么时候微微红了。
容簌衣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师尊不就说你最近长胖了点,微明这也会害羞啊?”
“长胖是好事呀,以前你瘦成那样,为师才是看不下去呢。”
时微明低下头:“师尊,不是因为这。”
容簌衣“噢?”一声,狡黠地眨眨眼睛:“那是因为什么?”
她一双美目轻转,忽而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莫不是师尊长得吓人,突然靠近惊着你了?”
时微明闻言蹙起了眉:“当然更不可能是这个了。”
师尊分明长得这般好看。
容簌衣被徒弟的反应逗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师尊知道,这不是跟你开玩笑呢嘛。”
“师尊今后不这样掐你了,这样总可以了吧?”
她分明什么都没再多说,时微明却莫名觉得师尊的表情是在感叹。
哎呀哎呀,都是半大的小孩儿了,性情怎么还这么扭捏呢。
时微明:“”
唉-
时微明是同届弟子中入门最晚的一个。
同样也是进步最快的一个。
突飞猛进的修为跟坐了火箭似的,转眼间就能够冲击筑基了。
容簌衣对此并不怎么担心。
毕竟筑基往上还有金丹、元婴、化神吧啦吧啦,冲击筑基算是其中最简单最轻松的一个了。
而且有董远乐先前送来的筑基丹在,她也为自家徒弟提前准备好了各种灵药护器,挑选的地点还是长青谷最安静、灵气最充沛的那一个,保证万无一失。
话虽如此,在时微明冲击筑基当天,容簌衣还是百般交代了徒弟一番,并且告诉徒弟,她会一直守在外面,有什么事直接叫她即可。
少年认真听着师尊的絮絮叨叨,脸上没有浮现丝毫不耐的神色。
“好,我都记下了,师尊安心。”
容簌衣为时微明挑选的地方其实就在长青谷后山的那汪温泉旁边。
时微明一进去,容簌衣就设了个护法结界,在外面百无聊赖地折纸玩。
从小船折到了帽子,又从帽子折到了纸飞机、小青蛙、千纸鹤
两张大小不一的纸被容簌衣玩得皱皱巴巴,进去了许久的时微明却还是没有出来。
容簌衣心底隐约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难得忍不住皱了眉。
总不能是出事了吧?当年她冲击筑基的时候也没用这么长的时间啊。
可容簌衣又不能够贸然出声。
万一自家徒弟只是单纯花时间花得比较久的话,她这样做反而会害了徒弟。
正当容簌衣犹豫不决的时候,身后的结界忽然小幅度地颤动了一下,并伴随着一声刻意压抑了的痛苦低吟。
那道声线容簌衣再熟悉不过,明显就是自家徒弟的声音。
容簌衣吓了一跳,再也时不上其他,撤掉结界就冲了进去。
然而温泉四处都找不见徒弟的身影,唯有地上留有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
这血迹分明是前不久才留下的,联想到方才听到的那声来自于徒弟的低吟,容簌衣顿时慌了神。
“微明?微明你去哪里了?”
容簌衣一边大声呼喊着徒弟的名字,一边沿路寻找起徒弟的身影。
大概是真的太过着急,以至于容簌衣并未发现,暗处里其实有一双紧紧追着她的身影不放、雾蓝色的眼睛。
藏在树后的时微明捂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为了不被师尊发现,连喘/息声都必须得刻意压抑,不能够发出丁点声息。
有什么东西在“滴滴答答”。
时微明垂眸望去,看见了自己殷红的手背。
上面全是他方才呕出来的血,温热、黏腻。
时微明半眯起眼,觉得刺眼恶心。
毕竟饶是连时微明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仅仅只是冲击一个筑基而已,就能把他逼得如此狼狈不已。
冲击筑基这种事情对于寻常的修仙之人来说的确简单,但对曾经经脉尽废过的时微明却不然。
虽然用穹清丸修复好了经脉,但从炼气突破到筑基却是堪称质的飞跃。
时微明身体里那些完好却又脆弱的经脉一时难以承受得住体内突然暴涨的灵气,竟令他在成功突破筑基的那一瞬间,遭到了反噬。
带来了非人能够承受的痛苦不说,甚至还使得他
眸底翻涌不止的雾蓝慢慢化作了极其少见的冰蓝,时微明的脸色也逐渐沉了下去。
他垂下眼帘,重重呼出一口浊气。
温泉边,容簌衣还在焦急地寻找自家徒弟的踪迹。
这是时微明第一次见到师尊慌张成这般模样,他却并不打算让师尊看到自己如今这幅样子。
丑,又狼狈,还很有可能会吓到容簌衣。
更何况,现在的他也绝不能够被容簌衣看见。
时微明平生第一次想当一个胆小鬼,心底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大不了先消失个几天,等到之后调理好了身子,他再以完好无损的模样回来找容簌衣。
思及此,此时的师尊也已离他越来越近。
只不过时微明如今身上带着伤,反噬带来的痛楚更是令他的思绪都有些涣散。
转身要藏之际,竟一时不察,不慎踢到了脚边的石子,弄出来的声音在这寂寥的黑夜里尤为明显。
时微明骤然僵住。
耳尖的容簌衣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响动,呼唤声一停,当即便扭头看了过来。
她小心翼翼:“微明,是你在那里吗?”
没有任何回应。
容簌衣皱了皱眉,试探着走近:“微明?”
“微明,如果是你的话,你就答应师尊一声,好不好?”
就在容簌衣即将走到时微明先前藏身的那棵大树后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身后覆了上来,蒙住了她的眼睛。
容簌衣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性地就要拔出腰间佩剑。
然而她很快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随之而来的是自家徒弟的声音。
覆于眼前的微凉指尖控制不住地轻微颤抖着,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年落在容簌衣颈间、过于灼热滚烫的呼吸。
少年沙哑的声音重又急切,还带着隐约粗气。
“师尊,别往后看。”
“求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了容簌衣脚踝。
陌生又熟悉的触感令容簌衣很快就反应了过来。
如果她没有感觉错的话,那似乎是徒弟的尾巴。
即使不干扰,他也只能看着自己与簌簌培养感情。
思及此,云彻放松了下来,接下来的局面,对自己更有利。
危止悄然出现在几人身后,看着天际,封印在万俟期归体内的神识究竟是谁的?为何会与自己有共鸣?
半空中,时微明对洛琼雪低声道:“就是此时。”
洛琼雪与时微明手腕同时落下——
上空巨刃赫然穿云而下,纵贯长空,在风雷之下,狠砸下来——
第 57 章 第五十七章
同心术巨刃刺穿魔鲸,魔鲸痛苦的张开口,霎时月明如昼,云消雷止,魔鲸訇然沉入海底。
鲸落后,一颗光彩溢目的石头浮到了海面上。
云碧屿好奇道:“那是什么?”
贺玹:“可以说运气很好,却也不好。”
云碧屿:“为何?”
贺玹:“海神石是海域出现概率最低、最稀有的宝物,在海域上,千年也不见得出现一次,传说能使沙漠变绿洲。”
“现在撤出来,你的灵脉会难受,我帮你疗完伤,再放开好不好?” 少年悠悠转醒的时候,夜幕已悄然降临。
天边的火烧云伴着落日渐渐隐去,繁星爬上枝头。
撑着地打算坐起来的时候,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的少年整个人都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低头,在看见盖在身上的薄毯之后,更是犹如见鬼了一般,几乎就要原地弹跳而起。
只不过他身上犹带着伤,即使容簌衣给他上过药、仔细包扎过,也不可能在短短这么点时间里就完全痊愈。
弹跳这个动作对他来说到底还是稍微高难度了些,以至于少年最后也只是将薄毯猛地掀至一边,紧皱的眉头以及下意识呲开的獠牙,令此时的少年看起来像极一只应激了的小兽。
直到看到手边的烤鱼以及眼熟的玉瓶后,少年一滞,眼里满满的警惕与戒备才逐渐化为了困惑与不解。
他眉心微松,怔怔盯着那只玉瓶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凑了过去,试探性地用鼻子在瓶口嗅了又嗅。
很快意识到了,他身上似乎也散发着和这玉瓶相差无几的气味。
少年又垂头看了看被白色绷带包扎过的伤口,他能够明显地感觉到,绷带下的伤正在一点点地进行自我愈合。
而他常年形同干涸沼泽的经脉更是犹如被甘泉润泽过一般,奇迹般地冒出了几缕温浅的灵气。
尽管这点灵气于他被废多年的经脉而言,几近于无。
少年歪了歪头。
肉眼可见地更加困惑了。
他再度扭头看向那只做工精致的玉瓶,迟疑地伸出手来,摸了摸冰凉凉的瓶身。
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天已完全黑了。
藏匿在树后的容簌衣静静地看着少年的一举一动,一直没有发出声音。
目睹完少年狼吞虎咽地解决完烤鱼,又将薄毯捡了回来,拍拍沾在上面的灰,珍重地叠得整整齐齐后,才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
第六天。
容簌衣照例在山谷里晃晃悠悠,寻思着今天抓点什么做给狼崽吃比较好。
上次的烤兔其实就挺不错,只不过瘦了点,一口下去几乎都是骨头。
要是今天能逮只稍微肥一点的就好了。
只是野兔还没抓到,容簌衣就耳尖地听到了周遭传来的异响。
她顺着异响的来源,蹑手蹑脚地拨开了跟前碍眼的芦苇荡。
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狼崽。
经过一夜的休整,他的身体状况似乎好转了不少,脸色不再像先前那般苍白,只是——
狼崽的对面有一只高大的熊妖。
那熊妖赫然有两米多高,凶神恶煞的气势很是骇人,一副要将少年生生吞入腹中的模样。
少年死死盯着面前的熊妖,雾蓝色的瞳眸逐渐变为了幽深的冰蓝,俨然是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其实并不是狼崽第一次和熊妖正面对上。
这座被下过禁制的山峦灵气稀薄,兽族想要修炼成妖难于登天,所以这只修为已有筑基大圆满境界的熊妖几乎是这里的“一方霸主”。
熊妖理所当然地要求山林里开了灵智的小妖按时给它送去食物,简而言之就是得交保护费,否则就要小妖们拿自己当做贡品。
连自己的温饱都成问题的狼崽自然不可能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于是就和熊妖打了一架。
轻敌了的熊妖没能在狼崽手里讨到任何好处,狼崽腹部的伤同样是拜熊妖所赐。
如果可以的话,狼崽其实并不想和熊妖再度对上。
至少,不能够是现在。
上次之所以能在筑基大圆满境界的熊妖爪下全身而退,纯属是他运气好。
这次熊妖长了教训,狼崽自己也不知道毫无修为、还带着一身伤的他究竟能有几成胜算。
说来算是他倒霉。
他只是想趁目前身上的伤稍微好了一点,出来捕点食物。
运气好能碰上小神仙的话,就将捕到的猎物当做谢礼送给她。
毕竟有了昨晚的经历,他已经知道,那只玉瓶并不是什么警告,而是可以用来疗伤的药。
而他身上的伤之所以能够有所好转,都是小神仙的功劳。
偏偏食物还没找到,就先碰上了熊妖。
尖锐熊爪裹挟着劲风,转眼已经呼至少年跟前。
少年的精神高度紧绷着,下意识便想要变回雪狼原型,以躲开熊妖这一击。
然而比少年速度更快的,是挡在他面前的一把泠泠雪剑。
雪剑剑身纤细,剑镦上还缀着一只可爱的小猫玩偶,看起来很像一把中看不中用的“花瓶”。
然而在与熊妖的熊爪对上后,雪剑只发出了“铮”的一声剑鸣,剑身完好无损,熊妖的爪子却瞬间多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熊妖吃痛,骤然“嗷”地叫唤了一声,同时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它略有些忌惮地瞪着凭空出现的容簌衣,竟口出人言了:“你是谁?”
“我是谁很重要么?”容簌衣语调随意,“不过,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好了。”
她莞尔一笑:“听好了,我是你爹的三姑的四侄儿的上司的朋友的你没有血缘关系的姑奶奶。”
熊妖虽开了灵智,但说到底,也只是这座山林里一头修为稍高一点的凶兽而已。
它费力地理解着容簌衣的这一番话,尤其里头还有一两个它从未听说过的词汇。
忽见面前的女人掩唇,唇间溢出一声不加掩饰的轻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女人方才是在耍它。
意识到这一点的熊妖怒极,登时发出一声怒吼,叫嚣着直冲容簌衣而去。
可它哪是已有金丹中期修为的容簌衣的对手。
短短几个回合交手下来,就已明显处于了下风。
眼看自己完全打不过容簌衣,熊妖的眼珠一转,忽地将目光放到了狼崽身上。
既然容簌衣铁了心的要护这小狼崽子,那它先把小狼崽子抓住当人质不就行了?
容簌衣敏锐地察觉到了熊妖的意图,只可惜终究还是晚了一些。
在熊妖的爪子即将拍到狼崽身上的时候,容簌衣瞬间闪至狼崽身边,将他护进了怀里。
奈何这里的灵气实在太过稀薄,容簌衣来不及凝聚足够的灵气使出第二次瞬移术。
即使勉强侧身避开了熊妖的利爪,手臂却还是被强劲的爪风堪堪擦过。
衣料被割破了个小口,鲜血随即涌了出来。
瞥见这一抹血色的狼崽微微睁大了眼,呼吸也跟着变了,容簌衣却眼也不眨。
和在之前的那些任务世界里受过的伤相比,熊妖给她添的这道小伤无疑是蚊子挠痒痒。
她放下狼崽,毫不犹豫地提剑去追落荒而逃的熊妖。
一剑刺穿熊妖的心脏后,容簌衣面不改色地收了剑,这才转身走回到狼崽面前。
说起来,这算是她和狼崽第一次正面碰上。
容簌衣先前也全然没有料想过,她和自己攻略对象的首次碰面,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下。
大抵是为了遮掩自己的身份,狼崽那双雾蓝色的瞳眸不知在什么时候变成了漆黑的墨色。
容簌衣并没有选择揭穿。
瞥及狼崽一移不移地盯着她手臂上的伤看了好久,容簌衣刚想出言安慰说她没事,这种小伤一点不疼。
就见狼崽突然扭头就跑。
容簌衣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于是硬生生卡在喉头,最后化作一句吐槽。
哈?小狼崽子跑得还挺快。
不过她倒也没奢望过救狼崽一次,狼崽就得对她感恩戴德。
还是那句话,暂时先慢慢来吧。
只要这座山峦里没有出现九洲人的踪迹,那她就有的是时间跟狼崽耗。
容簌衣摇摇头,不再去想早已跑得没影了的狼崽。
她低头开始查看还在流血的伤口。
没什么事情用以转移注意力的时候,臂上的爪伤其实还是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疼的。
容簌衣在储物囊里翻翻找找好一阵,正准备用灵药来疗伤的时候,忽听旁侧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顺着声音的来源抬头望去,竟是去而复返的小少年。
他跑得很快,跑到半路时还险些凭空摔一跤。
少年却浑不在意,气喘吁吁地停在容簌衣面前,一言不发地将手中玉瓶递给了她。
是容簌衣昨晚留给他的那瓶灵药。
容簌衣眨一眨眼,愣愣地看着那瓶药。
所以,小狼崽子刚才跑得那么快,其实是着急给她拿药去了?
她心里突然多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转瞬即逝。
狼崽却误解了容簌衣的意思。
他以为她是在嫌弃药瓶上的泥巴。
狼崽抿了抿唇。
小神仙哪儿哪儿都很干净,仙气飘飘的,会嫌弃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是没办法,他不像熊妖,强大到能在这座山林里拥有一座属于自己的巢穴。
又怕随身携带很有可能会弄丢药瓶,只好在附近挖了个洞,将药瓶小心藏了起来。
只是他忽略了前几天下的那场雨,干净的药瓶沾上了湿土,也变得脏兮兮的了。
像他一样。
狼崽心底忽然升起一阵没来由的挫败感,如果此时的他是狼型的话,恐怕耳朵和尾巴都要跟着一齐耷拉下去。
他想让容簌衣不要嫌弃这只脏兮兮的药瓶,他其实是很宝贝她留给他的东西的。
毕竟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些人对他都是恶语相向、喊打喊杀,只有容簌衣为他包扎伤口,还送他用以疗伤的药。
可是狼崽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了。
以至于喉咙间一时只能发出“嗬嗬”的吸气声,很像冬天凛冽的寒风穿过破败的窗户缝隙时,会发出的那种声响。
越着急,就越发不出正常的声音。
狼崽于是垂下头,开始用自己的衣袖擦拭药瓶。
偏偏在山林间待久了,他的衣袖同样没干净到哪里去,就连挖过湿土的手也是脏兮兮的。
药瓶越擦越脏,少年的动作也肉眼可见地越来越急。
但很快,小少年整个人都僵住了。
只因容簌衣突然将他的手牵了过去。
非但没有嫌弃他手上的泥污,反而很仔细很轻柔地用干净柔软的巾帕帮他擦干净了手。
随即她抬起头,弯起了那双栗褐色的漂亮眼睛。
温温柔柔地冲他笑了一下。
他感受到她的灵脉在渴望灵力,试着往最需要的地方送,直接攫着她下颚吻住了她的唇,试图不让她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
他开始用灵力凿动灵脉入口,却意外发现入口多了道禁制。
何时下的?是为了挡他?还是为了让谁进?
这并未阻碍他,反而让灵力侵略的力道重了起来,一边哄她,“打开它。”
洛琼雪衣衫散乱的坐在云彻腿上,房间内桃花香被檀木香旋绕。
时微明来见她时,在屋外便闻到了四溢的灵力。
第 58 章 第五十八章
时微明眉峰蹙起,他甚至顿住身形,仔细确认那股味道——那溢出门外的,交融起来的灵力气息,有他熟悉的桃花香。
此时屋内,洛琼雪终于蓄了股力道,打在了他脸上。灵脉被亲密的灵力干扰,让她无法抗拒他,因此她打他的力道也不是很大,却足以证明她抗拒他。
她被他吻得泪眼朦胧,足以见方才的激烈。
云彻微愣,看到她欲落的泪,清醒了许多,心慌了起来,却还是将她拥在怀里,吻掉她眼角的泪水:“簌簌,对不起,别生我气好不好……”
“我只是害怕……”
那毛茸茸的触感转瞬即逝,快到仿佛只是容簌衣的错觉。
但在短暂的犹疑过后,容簌衣更愿意相信自己的判断,方才扫过她脚踝的那物,绝对就是徒弟的尾巴。
颤动的结界、压抑的痛苦低吟、地上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以及此时用双手蒙住了她的眼睛、明显哪儿哪儿都不对劲的徒弟。
将这些都联系到一块儿,其实不难猜出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容簌衣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下一半。
至少徒弟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身后,没被九洲的人抓走就行好吧,徒弟目前的情况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又虚弱到连自个儿的狼尾巴都藏不住了。
容簌衣在心里叹了口气,没有着急出声。
她向后伸出手,一寸寸试探性地摸索着,掠过细腻柔软的布料,终于再次摸到了那条毛茸茸的尾巴。
徒弟长高长大了,当初在那座山峦里摸过的那条尾巴也变得又大又软,不安分地在容簌衣手中轻微颤抖着。
仿佛既贪恋师尊掌心柔软的触感,又怕会被师尊察觉到端倪。
最终到底是理智战胜了贪欲,那条尾巴的主人似是用上了全身仅剩的力气,想要将尾巴抽回。
与此同时,徒弟近乎破碎的音调哀求般在身后再度响起:“师尊。”
容簌衣置若罔闻,不由分说地继续握着徒弟的尾巴。
手上没怎么用力,态度倒是很坚决,摆明了不让徒弟把尾巴收回去。
她用很是随意的语气说道:“呀,我们微明的尾巴居然都长这么大啦,摸着还真挺舒服的。”
听见她这一番话,身后的少年明显整个人都僵住了。
容簌衣抓住这个间隙,迅速地转过身去。
在看到徒弟头顶两侧竖立着的东西后,更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原来不光是尾巴,耳朵也冒出来了呀。”
时微明此时的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角与眼眶却红得厉害。
少年的呼吸很重,雪白的狼耳轻抖了抖,许是状态差极,好半天才能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
“师尊,你不怕吗?”
容簌衣反问:“为师为什么要怕?”
时微明那双艳红的眼直勾勾地盯着容簌衣,逐渐抿直了唇线,心却骤然沉到了谷底。
他猜,师尊大抵只意识到了自己一直养在身边的“好徒弟”是只妖,却并不清楚他的种族。
所以在看到了他的耳朵和尾巴后,才会这么地泰然处之。
但假如,师尊要是知道了她一直偏爱着的徒弟其实是头狼呢?
时微明的视线近乎绝望地从师尊温和的眼、弯翘的发端尾梢一一流连掠过。
这才是时微明不愿让师尊在今晚看到自己的真正原因。
但是该怎么办呢,师尊已经全部都看见了。
将他这副半人半狼的丑陋模样尽收眼底。
他也完全高估了自己。
他以为,他能将自己的狼族身份隐藏得很好,所以才会在师尊说要带他离开那座山峦的时候,接受了师尊的提议。
可如今才过去半年左右而已,就在师尊面前露尽了马脚。
时微明垂眸盯着那条被师尊握在手里的尾巴,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加掩饰的嫌恶。
董远乐常常在他耳边说,自己到底有多羡慕他,殊不知他自己才是他百般羡慕的对象。
如果他不是头狼,而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族修士的话,该有多好?
但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师尊,我是狼。”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少年就将头垂了下去。
与之一并耷拉而下的,还有头顶那一对雪白又软绵绵的耳朵。
轻颤着眼睫、一言不发的模样像极是在等待着容簌衣给他的最终判决。
如果如果师尊因此不要他了的话,那他也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毕竟他是九洲里唯一剩下的那只狼族余孽,是人人深恶痛绝的灾星,将来说不定会如预言一般,覆灭整个九洲。
如果被他人发现日日跟在师尊身后的他是这样一个东西的话,师尊会被他连累的。
为了复仇,他什么都可以做。
唯独有可能会牵连到师尊这一条,他绝不允许。
谁知道师尊依旧乐此不疲地薅着他的尾巴,用平时一贯懒洋洋的语气说道。
“哦,你说这个啊,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呀。”
迎上时微明错愕至极的目光,容簌衣悠悠笑了起来:“是不是以为自己藏得很好,想不通我是怎么知道的?”
“喏。”她抬抬下巴,视线意有所指地落在了徒弟小腹的位置上。
时微明于是就懂了。
师尊给他包扎伤口的那个晚上,他曾彻底失去了意识,所以并不清楚那时候的自己究竟是狼形还是人形。
原来他早就露出了马脚。
“师尊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时微明欲言又止。
容簌衣道:“是狼又怎么了,不照样还是我徒弟吗?”
话落,终于舍得把手从徒弟毛绒绒的蓬松尾巴上挪开。
察觉到时微明经脉里紊乱的灵气,便给他喂了一颗用以调理气息的丹药,顺带检查了下徒弟目前的情况。
所幸徒弟也就表面看起来吓人,实际上只是体内暴涨的灵气没有得到及时调理,所以一直在经脉里乱窜罢了。
唯一棘手的是徒弟身上连他自己都压制不住的妖气,这才致使耳朵和尾巴都暂时收不回去了。
容簌衣手中聚起灵气,一边帮徒弟炼化丹药,一边有条不紊地安排道。
“这两天微明你就先别去练剑坊上课了,为师明早去黑市上给你买点抑制妖气的东西,等什么时候能够控制耳朵和尾巴了,再接着去上课也不迟。”
容簌衣口中所说的“黑市”是九洲人尽皆知的存在,黑市上什么都有,什么都卖,只要给足灵石即可。
时微明安静听着师尊安排,久久没有答话。
过了好半天才低下头,终于出声了。
许久才酝酿出口的话却是:“师尊,要不然,你还是把我逐出师门吧。”
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的神情与语气都格外平静,平静到了甚至有些反常的地步。
容簌衣替徒弟炼化丹药的手只停顿了片刻,随即便声色不改地吐出两个字。
“原因?”
时微明盯着歪头看向他的师尊,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师尊无法反驳的理由。
“师尊,我会连累你的。”
他就是个可恶的、不知廉耻的小偷。
一开始偷了师尊的烤鱼、烤兔。
被容簌衣带回孟城、在连云宗待过的这一段时间也是他费尽心思偷来的。
明明就很清楚自己的妖族身份,更清楚身为狼族余孽的自己会给容簌衣、给连云宗带来怎样的危险。
可他终究还是贪恋容簌衣那时候带给他的前所未有过的温暖,所以才不计后果地偷来了这一段如梦一般的时光。
而现在,他的身份暴露了,梦也是时候该醒了。
像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回到那座僻野山峦里,那里才是他该待的地方。
却听容簌衣在此时幽幽叹了口气,问他:“微明啊,你回答我,什么是‘师尊’?”
她弯起眼睛,是时微明见过很多次的那种很温柔的笑。
“师尊之前同你说过的。”
夜露深重,朦胧月光勾勒出容簌衣的面部轮廓,就连鬓边那细碎的发丝都洇染出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鬼使神差的,时微明忽然觉得容簌衣此时的神情和脸似乎都与将他从熊妖爪底救下来的那天完全重合了。
他看呆了眼,全凭本能张开了嘴,跟着记忆里的容簌衣一同说道。
“师尊会拼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徒弟,谁都不能够欺负他。”
容簌衣便笑着抬起手,奖励似的捏了捏时微明毛茸茸的狼耳朵:“喏,这不是记得很清楚吗?”
“微明,你可能不太清楚,但是人族里有一句经常流传着的话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尊没想过要当你那什么,不过呢,你既然肯唤我一声师尊,那我就是你一生的师尊。”
“除非你觉得师尊没有什么能教给你的了,今后不再需要我这个师尊了,你要离开长青谷,亦或是想要自立门户,师尊都不会拦你。”
“但现在,此时此刻,你依然还是我徒弟,所以——”
容簌衣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将少年轻轻拥进了怀里,给了他一个温暖又踏实的拥抱。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师尊会保护你的。”
怀里的徒弟闻言抬起头来,一对毛茸茸的雪白狼耳因为才被师尊捏过,所以在空气中轻微地颤抖着。
他眼尾泛着与平时冷冰冰的模样极不相符的绯红,让人生出几分割裂感的同时,又尽显少年脆弱。
他面露错愕,像是经历了一场梦中梦,还是噩梦交织着美梦那种。
毫不夸张地说,在遭到反噬、变成这幅半人半狼的模样的时候,少年其实早就做好了被师尊送去九洲人手上领赏的准备。
毕竟他深知那奖赏有多么丰厚,足够一名剑修连同其宗门几辈子都衣食无忧。
可是知晓了他狼族身份的师尊非但没有这样做,甚至还愿意继续让他做她的徒弟,接着庇护他。
时微明不由得觉得自己整个人仿佛都浸在了一只蜜罐里,里头的蜜糖甜腻得令人心慌,他却依然不可避免地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他怕这些真的只是他的一场泡沫美梦,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急于想要确认些什么。
他伸手拽住师尊的一小截衣袖,嗓音沙哑,不复一贯的清越好听,却确保了师尊能够听清他说的每一个字。
“师尊即使会万劫不复么?”
万劫不复?
闻言,容簌衣不禁失笑:“微明,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种词啊?”
好歹也是个快十六岁、说小不小的人了,怎么说起话来还带着一股子的中二劲呢。
她不知道的是,徒弟其实并没有任何夸张。
诚然,狼族的确是一个很孤僻孤傲的种族。为了自尊,或者是出于一些别的什么目的,他们是可以做到完完全全地狠下心,离自己最亲近依赖的人而去的。
可当一旦确定自己无论怎样都不会被抛弃丢下后,那他们就会变成甩不掉的影子、难缠的赖皮糖,目光只紧盯着认定的人不放。
就算将来有一天,他认定的那个人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行为,狼也只会无辜地歪一歪头,尾巴紧紧锁缠上那人的手腕亦或是脚腕,毫无悔意地问。
“当初不是你说,不管怎样都不会离开我的吗?”
既然都这样保证了,那就永远都别再想着离开他了。
狼的劣根性从来都是一脉相承。
只不过所有的这些,容簌衣都不知道。
但少年望着她的模样很是认真,雾蓝色的瞳眸里满满倒映着的都是她的身影。
容簌衣唇角的笑意于是也就慢慢淡了下去。
为了让徒弟彻底安心,她点点头,学着徒弟的语气,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对。”
“即使会万劫不复。”
时微明没想到她如此吝啬,这才亲了多久,冷淡点评:“你和你的前未婚夫不是这么亲的。”
洛琼雪脸颊悄然一红,“……这个我真不会。”
时微明见她犹豫,眉眼冷了下来:“和他可以,和我不可以?”
洛琼雪:“……”
在她犹豫的刹那,他忍无可忍的再度将她拥入怀中,吻了下去。
这次是他主动,如果说先前是温柔绵密,这次便是风驰雨骤,在他们双唇相触的那一刹,便如狂风骤雨般翻搅缠.绕了起来,他压抑着变得粗.重的呼吸,汲取着,深入着,他扣着她的颈项,直让她轻哼出声,她脸颊发烫,捋着他冰冷的发丝,似乎想让他平静。
他却越来越凶,甚至咬了一下她的唇角,“你前未婚夫吻你时,有这么爽吗?”
第 59 章 第五十九章
他眉目薄冷,眼底缭绕着湛湛寒意,周身弥漫起侵略气息,她不适的后撤一步,想与他保持距离,他却牢牢扣着她颈侧,不允她退,一字一顿,“你让他吻你的时候,是不是动情了?”
“你和他接吻时,也是这般迎合?”
“说什么取消婚约,实际上,早就想与他旧情复燃了,是么?”
他将压抑心底的问题一并问出口,可那并不代表他有多在意,他只是不喜欢被骗的感觉,仅此而已。
她听得头疼,他果然误会了。
她本就是要解释的,可方才的场景着实难堪。
容簌衣终究没有再劝徒弟。
毕竟几乎对自己言听计从的徒弟好不容易有一回有了自己的主见,她这个做师尊的自然双手双脚支持。
于是待容簌衣养好了伤,时微明便和董远乐一起去柳至云那里申请了进入试练塔的权限。
自此之后,时微明练起功来更加勤勉,短短半年时间,修为就从筑基初期一跃升至了筑基大圆满。
饶是早就知道徒弟是这本书的主角,天赋自然无人能比,但容簌衣还是被自家徒弟这一骑绝尘的进步速度给深深震撼到了。
要知道,董远乐可是比自家徒弟提前几个月达到筑基,也和徒弟一起在试练塔里修炼了半年,到现在修为也才堪堪筑基中期呢。
她不禁怀疑,照这样的速度继续修炼下去,说不定等到来年的登仙大会,徒弟的修为就能够超过自己了呢。
只是近半年来,徒弟几乎只在“长青谷-练剑坊-试练塔”这三处地方三点一线。
每天都天不亮就离开长青谷,夜深了才踏月归来,容簌衣好不容易给徒弟养出来的那些肉,似乎都因这高强度的修炼而清减了不少。
容簌衣是个心疼徒弟的,自然见不得时微明这种为了修炼而忘了身体根本的行为。
偏偏一向乖顺的徒弟在变得愈发稳重的同时,竟也渐渐学会糊弄师尊了。
容簌衣偶尔逮着徒弟劝他多注意休息,下了课也可以去别的地方放松转转。
徒弟嘴上答应得好听,待在试练塔里的时间却一点不见减少。
容簌衣绞尽脑汁琢磨了许久,又跑去找谢青扬取经,终于想出一个可以暂时性改变现状的方法。
新年将至,连云宗上下都需要采办新年用品。往年基本上都是从宗门里挑选出一至两名负责人,由其下山集中进行采办,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容簌衣找到柳至云,主动请缨,以长青谷的名义接下了这次采办的任务。
等徒弟从试练塔回来了,再向徒弟先斩后奏。
容簌衣故意放缓声音,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微明,新年要采办的东西可多可多啦,你应该不会狠心眼睁睁看着为师一个人忙活吧?”
时微明何其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自己师尊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师尊分明就是在打着新年采办的名义,明晃晃地“算计”自己。
她甚至知道怎样做就能让他轻易心软,于是故意为之。
可是能怎么办呢,容簌衣是他的师尊,他心甘情愿被师尊“算计”。
少年低下眉眼:“既是如此,弟子近来少去试练塔便是。”
得到了最想听到的回答,容簌衣满意了。
她笑眯眯地拍拍徒弟肩膀:“那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辛苦你啦。”
采办的流程其实很简单,宗门里的其余长老弟子例好需要的清单交于容簌衣,再由容簌衣这边进行汇总、查缺补漏,然后找负责财务的长老拨款,最后下山集中采办即可。
偏偏容簌衣是个拖延症晚期,又一心想借此机会好好让徒弟放松放松,天天嘴上说着要解决采办的事,结果却拉着自家徒弟东吃吃,西逛逛,就是迟迟没有开始。
偶尔时微明会在容簌衣玩得得意忘形的时候叫住她:“师尊。”
容簌衣上一秒耐心听着:“怎么啦微明?”
时微明提醒道:“采办的任务”
容簌衣下一秒就开始装傻:“诶诶诶对了微明,为师突然想起来了,你说等到过年那天,咱们要不要把你师公师伯他们全都请来长青谷,一起吃顿年夜饭呀?”
“虽说他们早就辟谷了吧,但一年好歹就过这么一次年诶,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他们应该不会拒绝的吧?”
时微明:“”
唉。
这也不能全怪容簌衣,毕竟一旦开始正经做事,她仿佛就突然拥有了一双能够发现世间万物美的眼睛。
不仅天上飘着的云好看,鸟儿的叫声好听,耳朵贴紧桌面听到的声音新奇。
甚至就连一动不动地坐在摇摇椅上,一秒一秒数着时间流逝这样的事情对于容簌衣来说,也是极其有趣的。
只要别让她正经做事就行。
直到任务截止日期将至,容簌衣才终于收心,老老实实地在屋里伏案了一整天,连徒弟送来的芙蓉糕都没怎么动过。
然而皓月都高悬天边了,手边却仍还有一沓厚厚的清单没有整理完。
至于时微明倒是早就解决了容簌衣交给自己的那一部分任务,推门进屋来给容簌衣送暖手炉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师尊伏在桌案前,一边打哈欠、一边奋笔疾书的模样。
现在早就过了师尊每天睡美容觉的时辰,时微明走过去把手炉放到一边,劝师尊。
“时候不早了,师尊要不先休息吧?”
容簌衣困得连眼角都溢出了生理性的泪水,却还是摇了摇头,眼神坚定。
“不行,今天就是ddl了,必须要在今晚弄完。”
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新奇词汇。
时微明早已习惯,听完师尊的话,也只是面色不改地歪了歪头,平静问道。
“师尊,什么是‘ddl’?”
昏昏欲睡的容簌衣这才猛然清醒,心想她真是困糊涂了,居然都开始在徒弟面前飙起英文来了。
“没什么,为师乱说的而已对了微明,为师现在有点腾不出手,你能帮为师煮壶茶来么?”容簌衣自觉现在的她急需要一杯茶来提神醒脑。
大不了月亮不睡她不睡,今天就跟这些清单杠到底,就不信这样都还弄不完。
时微明难得蹙了下眉:“师尊何必如此劳累自己,剩下的交给弟子来就好。”
“那怎么行?”这种时候的容簌衣极有原则。
虽说她的确是能不自己做的事就绝不自己做的那种咸鱼,但当初在分配任务的时候,她可是半点都没少分给徒弟。
现在又要将属于自己的那份塞给徒弟,自己却跑去呼呼睡大觉,这哪里像话。
容簌衣态度坚决,身为徒弟,时微明也不可能一掌敲晕容簌衣,逼迫着师尊去睡觉。
只好听从师尊的安排,去为师尊煮茶。
然而当时微明端着煮好的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容簌衣握着笔、趴在桌上埋头睡过去的画面。
走近了,还能听到师尊细如蚊蝇的浅浅梦呓:“清单我你势势不两立”
听到这,饶是高高瘦瘦的清冷少年也忍不住提了提唇角。
他取来一张暖和舒适的毛毯,小心翼翼地盖到了师尊身上,再从师尊手里取过笔,接手了本该属于师尊的任务。
屋子里格外安静,除了毛笔落于宣纸上发出的“沙沙”声外,便只听得到容簌衣尤为平稳的呼吸声响。
师尊睡得很香。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流逝,堆在桌案上的那些清单肉眼可见地在逐渐减少,直到最后,一张都没有剩下。
时微明搁下笔,抬手轻揉了揉太阳穴,余光忽然瞥见了窗外的一抹白。
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外面竟不知何时飘起了绒绒小雪。
时微明对下雪这种事情没什么执念,他的师尊却不然。
师尊偶尔会在他的耳边念叨,说自己是典型的南方孩子,看到雪的机会屈指可数。
时微明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回想起了这段时间,师尊曾连续半个月都坐在庭院的台阶上,捧着脸,望着天,怀里抱着暖炉,自言自语道。
“哎呀呀,孟城都这般冷了,到底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呀?”
每每这个时候,师尊那双栗褐色的漂亮眼睛都会变得亮晶晶的,里头盛满了对雪天的期待与渴望。
时微明于是下意识地转过头来,想要叫师尊,告诉师尊外面终于下雪了。
然而在看到一旁容簌衣恬静的睡颜后,到了唇边的声音便生生咽了回去。
容簌衣睡觉的时候很喜欢动来动去,饶是如今趴在桌子上,活动范围极其有限,也睡得极不安分。
光是时微明整理清单的这会儿功夫,她便接连更换了好几个睡姿。
大抵是觉得如今这样偏着头睡的姿势要舒服一点,才暂时维持了下来。
满屋的烛火将整个房间照得透亮,也令容簌衣的睡颜尽数落在了时微明眼底。
柔顺的乌发如瀑一般披散在容簌衣背后,由于偏着头,她的小半边脸也露了出来,不偏不倚地朝着时微明所在的方向。
容簌衣很喜欢晒太阳,皮肤却依旧很白,吹弹可破的,上唇珠生得尤其饱满,更使得那红唇柔软的触感要人浮想联翩。
那张白皙柔软的面颊上留有一小片方才被胳膊枕出来的红印,令平时总是在徒弟面前端师尊架子的容簌衣少了几分距离感,看起来可爱了不少。
时微明神色一顿,长眸微微狭起,也不知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听师尊再度梦呓道:“好想吃大汉堡”
时微明觉得自己可能是因为彻夜都在忙于帮师尊整理清单,导致脑袋稍微有一点不清醒了。
否则怎么会倾身靠近睡梦中的师尊,将手枕在桌案上,用和师尊几乎一模一样的姿势面对面俯下。
他专注盯着师尊微微翕合的嘴唇,几近无声地问道:“师尊,什么是‘大汉堡’?”
梦里的容簌衣自然不可能回应他,只咂巴咂巴嘴,还餍足似的舔了舔唇角。
时微明也不甚在意,只是继续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望着睡梦中的容簌衣。
放眼整个连云宗,师尊是和他相处时间最多的人。
但先前的他从不去想这些,而自从生出了要保护师尊的心思、将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用在试练塔里后,他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在烛火摇曳下,夜深人静时,明目张胆地打量自己的师尊。
于是他也就发现了,师尊其实不光眉心处有一颗不起眼的小红痣,就连耳垂上也有,只不过那一颗是黑色的,总是与师尊的乌发融为一体。
师尊的眼睫又密又长,弯翘而上,无意识轻颤着的时候,很像一对扑扇着的蝴蝶翅膀。
师尊的唇角也总是微微往上提着的,如果她在笑的话,那里甚至还会小小地凹进去,变成一个很可爱的小酒窝。
时微明以目光为笔,默不作声地寸寸描摹着容簌衣的面部轮廓。
这就是他的师尊,他的救命恩人,同样也是他倾尽所有想要保护的人。
与此同时,一缕碎发倏地从容簌衣额角滑落,遮挡住了她的小半眉眼。
时微明便敛起长睫,乌漆漆的墨眸盯着那缕碍事的碎发,无声地看了许久。
直到连梦里的容簌衣似乎都感觉到了不太舒服,隐约皱了皱眉心。
时微明这才伸出手,面不改色地帮师尊将那缕碎发拨至了耳后。
容簌衣皱起的眉心于是松开,唇角也无意识地向上提了提。
修长如玉的食指因这浅淡的笑容在半空中停顿了片刻,时微明目光平静,却在心里面对自己说道。
时微明,你疯了。
他大抵是真的疯了罢。
不然怎么可能会趁着师尊此时睡得极香,竟将手探至师尊柔软小巧的耳垂边,在上面极轻极轻地碰了一下。
门扉打开时,她看到了撑伞立于檐下的云彻,似乎是在等她。
云彻见到她,缓步向她走来,为她撑起伞,他绝口未提昨夜之事,只温和道,“城主找我们。”
洛琼雪应了声,她与他解除婚约的事,此时还不能公诸于众。
她和他并肩走出。
天青色的油纸伞在头顶绽开,隔开了微冷的雨丝。
走了段路,云彻似乎是为了打破尴尬,关切问她,昨夜睡的好不好,她如常回答,好似并未因昨夜之事疏离他,却只是不咸不淡,温和疏离的语气。
云彻又想起了她的伤,正要问。
却见到她不经意整理衣领时,锁骨处露出的几道密密麻麻的吻痕。
即使她已刻意遮过,可这样近的距离,他又熟悉她的一切,她的变化自然躲不过他的眼睛。
云彻笑意僵在脸上,握着伞柄的指节泛起白。
昨夜时微明离开时,明明是对她厌恶又避之不及的态度,为何还要去找她?
第 60 章 第六十章
云彻才伸出手,便被洛琼雪制止,她隔着衣袖扣住他手臂,不经意对上他泛起冷意的目光。
但那丝冷在触及到她不悦的目光时便陡然消散,他未再靠近,只是就着这个姿势,为她治疗好那些不该存在的痕迹。
洛琼雪微怔,原来他只是想帮她治疗。
云彻没再问昨夜的事,待那些痕迹完全消退之后,才放开她,轻笑,“为何要躲我?”
“你是我的未婚妻,这是我该做的。”
洛琼雪还是觉得怪异:“昨晚我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在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还是不要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了。”
接二连三的拒绝,云彻眼底染上不易察觉的阴郁。
亲密时有多温柔纵容,推开时便有多决绝淡漠。只有他一个人被困在过去。
但片刻的甜蜜已然让他沉溺。
“雨下大了,靠过来些。”
伞向她的方向倾斜,才正常起来的距离,又忽而被拉近了,撑伞同行的二人,看起来般配得似璧人。
没走多久便到中堂,城主盛情款待。
云碧屿和一紫衣男子坐在席间,紫衣男子面容精致妖冶,眼角一滴泪痣,点缀起夺魂摄魄。
洛琼雪看着这俊美到陌生的男子,险些不敢认:“你是……玄鹤?”
云碧屿答:“我第一次见他真容时,也觉判若两人。”
玄鹤:“如今你们已知晓我是谁,便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话里行间,双方有意无意避开了魔族。
云彻与洛琼雪一同坐下。
堂外雨丝绵密,堂内歌舞升平。
年轻俊美的琴师轻抚琴弦,琴声泠泠荡开,淡远凄清,尘俗尽去,洛琼雪不经意看了他一眼。
云彻看了琴师一眼,将洛琼雪面前的酒换成茶,轻声道:“簌簌,这酒有些烈,还是喝茶。”
出门在外时,洛琼雪确实不喜饮酒,便没说什么。
城主见状揶揄道:“曜宁仙尊与云彻公子的感情,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好。”吃完徒弟做的青团,徒弟照常出门上课,容簌衣则被柳至云一记传讯玉牌叫去了主峰。
是想让容簌衣去趟山下,到孟城临郊的村子里除妖。
据前来求助的村民们的描述,那妖近来已连续吃了村子里数十余人,然而村民们想尽各种办法,却是连妖的原型是什么都没瞧见,更别提想要合力诛杀这只妖了。
村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所以才会专程找到连云宗来,请山上的道长前去除妖。
根据柳至云的猜测,这只作乱的邪物大概率是只河妖或是鱼妖。
近来孟城大雨,那村子又靠近河边,暴涨的河流同时滋生成了这一类妖的力量,这才致使平时都安分待在河下的精怪生出了灵智,竟都敢跑到岸上胡作非为来了。
像这种河妖啊鱼妖啊之类的妖都算小妖,修为一般不会超过金丹,即使有天气因素的加成,也绝不可能是金丹期修士的对手。
只可惜放眼整个连云宗,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的修士基本都被柳至云安排了别的事情做,唯二空闲着的除了掌门柳至云以外,就只剩下容簌衣这个半道出关的关门弟子了。
区区一只金丹期以下的小妖而已,当然还轮不到柳至云这个掌门人出马,除妖的差事自然而然地就落到了容簌衣头上。
容簌衣听完了前因后果,二话不说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原因无他,谁让她先前向柳至云保证了,她今后要给师父排忧解难呢。
更何况,容簌衣的确是条咸鱼不假,能不自己做的事绝不亲自去做。
但柳至云待她着实不薄,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推搡不去,她也没脸再和徒弟一起继续待在连云宗了。
容簌衣目前修为已有金丹中期,没太将这只邪物当回事,唯一让她担心的唯独数自家小徒弟。
她先是拜托了柳至云帮忙照拂,转头又去了趟长月谷。
甫一见到谢青扬,便开门见山道:“师兄,师父交了个任务给我,我接下来要下山一段时间。”
余下的话尚未出口,谢青扬便头也不抬地接话道:“知道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会看好你那徒弟的,你就放宽心吧。”
什么都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抢先说完了所有台词的容簌衣:“”
不是,她心里在想什么真的有这么好猜吗?
容簌衣张口哑然,最后只悻悻地留下一句:“那便有劳师兄,有师兄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拜托完师父和师兄这边,容簌衣对着练剑归来的徒弟又是好一顿千叮咛万嘱咐。
徒弟安静听着,忽然抬眼问师尊:“师尊,我不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闻言,容簌衣不由得弯唇轻笑起来:“区区一个金丹期以下的小妖而已,你跟着为师去干嘛?为师可不想到时候要一边除妖,一边还要忧心你到底有没有受伤呢。”
意料之中的回答,时微明垂敛起眼睫,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多少失落。
没关系,之前又不是没有和师尊短暂分开过,就算心里有再多不好的情绪,他自己也能够调理好。
“那师尊此行诸事小心——”
更多担忧的话尚且来不及出口,就被格外双标的师尊打断。
“知道了知道了,师尊向你保证,绝对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回来,这样可以了吧?”
末了,还不忘将头扭到一边小声嘀咕:“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学着这么爱唠叨了?”
全然忘了自己平时以及刚刚都是如何对着徒弟长篇大论的模样。
时微明:“”-
时微明是个自觉的、不需要师尊操心的徒弟。
容簌衣不在连云宗的这段日子里,他的功课一点都没有落下,同时也将长青谷小主人的角色扮演得很好,把谷里上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只是看着院落里那些平时都是容簌衣在用的物件,此时在谷中却找不见其主人的身影,心里难免觉得少了点什么,变得空落落的。
按照容簌衣出发前的吩咐,时微明按时给院中盆栽修剪着枝叶。
余光留意到枝蔓间新结出来的容簌衣心心念念的小番茄果,他下意识地唤了声师尊,等了几息,偌大的长青谷里却无人应答。
时微明轻微一怔,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师尊分明才离开长青谷三四天而已,他似乎就比之前下山历练那次还要想念容簌衣了。
少年的思念在师尊离开的第七天,又是一个雷雨夜里达到了巅峰。
屋外惊雷不断,时微明独自一人倚在窗边,手里握着师尊做的那只橘色毛毡猫,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师尊那晚在自己面前展现的难得不那么像师尊的模样。
一个人出门在外,师尊是否还是会因为这样的恶劣天气而感到害怕?
没有徒弟陪在身边,师尊会不会经受电闪雷鸣的困扰,彻夜睡不着?
除了对师尊的思念与担忧以外,少年的心底更是悄然滋生出了一种前所未有过的情绪。
时微明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尚不能够明白这到底是什么。
直到师尊回来,时微明就更加弄不清楚了。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带着伤回来的容簌衣
事实证明,人在任何时候都是不能够轻易立flag的。
尤其容簌衣注意到自家徒弟在看到受伤的自己后一瞬间变了的表情,再联想到自己出发前信誓旦旦给徒弟做的那些保证。
作为向来是长青谷里说一不二的存在的容簌衣幽幽叹了口气,莫名就有点心虚。
可是她哪里预料得到,她去诛杀一只金丹期以下的小河妖也能受伤嘛。
一想到这,连容簌衣自己都替自己感到委屈。
都怪这害人的鬼天气,连着好几天都是雨、导致河妖的力量又暴涨了不少也就算了。
偏偏那河妖还狡猾至极,她花了好几天时间才勉强摸清楚它的活动轨迹。
本想趁着来之不易的好天气将其诛杀,刚做好完全的准备,结果没等来东风,却等到了夜里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
诛杀邪妖一事自然不可能半途而废,毕竟那河妖已经有发现她意图的迹象。
倘若容簌衣因为雷雨天就暂时放任河妖不管,那么,下次想要诛杀已有警觉之心的河妖,恐怕就不知得要等到哪个猴年马月去了。
这意味着容簌衣的任务失败不说,村子里的村民更是会因此陷入长时间惶惶不安的境地。
容簌衣自然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只是,强行在这样恶劣的雷雨天诛杀河妖的后果就是,河妖的确命丧容簌衣之手,但容簌衣也因这鬼天气发挥失常,被临死前反扑的河妖一击命中了胸腔。
这伤势说轻不轻,说严重也不算特别严重。
更别提容簌衣为了避免自家徒弟担心,特意留在村子里休养了几天,等到身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才回来的。
但身上的伤容易痊愈,内伤想要彻底疗愈,却并非一朝一夕的事。
容簌衣苍白的脸色在去向柳至云复命的时候,被一旁的谢青扬一眼看出了不对劲。
她前脚才刚刚回到长青谷,脸不红心不跳地同徒弟讲,她这是往脸上扑了粉,所以看起来才会这么白,谢青扬请的医修后脚就到了。
容簌衣无奈扶额,心说谢青扬这纯属是在小题大做,更何况请来医修,她方才对徒弟撒的谎不就都穿帮了吗。
但谢青扬的确是因为担心她不假,再者,看着自家徒弟不善的表情,容簌衣严重怀疑就算她这里让医修走了,徒弟估计也会二话不说地把医修抓回来给她疗伤。
只好同意让医修给自己把脉。
谢青扬请来的这位张医修是孟城里医术最好的那一位,只简单把了把脉,就什么都清楚明了了。
“被河妖伤的?你是不是还自己私下调理了几天?知道调理是好事,只可惜没有用对法子。河妖这类邪物的妖气向来都是至冷至阴的,你怎么能用同属性的冰清丸为自己疗伤呢?”
每一条都被张医修准确说中,精准到了容簌衣都忍不住怀疑张医修是不是偷偷在自己身上安了监控的地步。
张医修继续说道:“还好你师兄没跟你一起胡闹,知道请我来看。否则再接着服用冰清丸的话,就算这伤不严重,恐怕日后也要落下后遗症,到时再想要根治可就难咯。”
一听张医修这话,谢青扬就念叨得更厉害了:“师妹,你自己说说看,要不是我和师父发现了不对劲,你是不是还打算回来后连医修都不准备请啊?”
“要是真落下后遗症了,我看你到时候要怎么办。”
余光瞥及自家徒弟越抿越紧的唇角,容簌衣连忙用眼神示意谢青扬。
球球你快别说了,在她徒弟面前给她留点面子好不啦。
待张医修开完了药,容簌衣立马指挥自家徒弟跟着去熬药。
等屋子里只剩下自己和谢青扬了,才同谢青扬打着商量道:“师兄,微明在的时候你就少说点呗?”
谢青扬睨她一眼:“怎么,还怕在你徒弟面前丢了身为师尊的颜面不成?”
容簌衣幽幽叹口气:“倒不是因为这好吧,其实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就是了。不过更多的还是怕他担心嘛,而且我答应过他,要平平安安回来的。”
谢青扬:“你是师父还是他是师父?你还怕他担心上了?”
容簌衣见说不过自家师兄,连忙改换方式,双手合十,学着现代社会里很火的那个“拜托拜托”的表情包,可怜兮兮地看着谢青扬:“师兄,好不好嘛~”
谢青扬:“。”
算了,没眼看
时微明端着熬好的药推门进来的时候,谢青扬因为临时有事,已经先行离开了。
容簌衣隔着大老远就闻到了那药散发出来的苦味,立马戴上痛苦面具,要徒弟把药放到一边,她过会儿再喝。
向来听话的徒弟这次却没有如师尊的愿:“师尊,张医修说了,这药趁热喝药效最好。”
容簌衣试图耍赖:“可是它看起来就很烫的样子,微明你先放着吧,等它稍微凉一点我就喝。”
时微明:“不烫,弟子方才已提前试过了,温度正好。”
容簌衣绞尽脑汁,还想要再编点别的理由出来,抬头却对上自家徒弟那双漆黑的、没什么波澜起伏的眼。
她莫名觉得徒弟的这个眼神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了,更从中读出一股不容置辩的意味。
小狼崽子要翻天不成?
但念及自己此时带着伤,就算摆出师尊的架子也没有什么说服力,更何况,徒弟显然也是为了自己好。
容簌衣默默在心里叹口气。
最终还是一鼓作气喝完了那碗苦得令人咋舌的药。
然后觉得冰清丸可能不会让她留下后遗症,但假如再尝到这个药味,她恐怕就要对这个药ptsd了。
容簌衣连忙从徒弟手中接过蜜饯塞进嘴里,皱成一团的五官这才稍稍恢复如常。
口里的苦味尚未完全压下,侍奉在一旁的徒弟忽然就开了口:“师尊,我想去试练塔。”
“嗯?”此时容簌衣嘴里含着蜜饯,说起话来难免有些口齿不清。
她目露疑惑:“微明,你怎么突然想去试练塔了?”
试练塔是连云宗专门为门内弟子开设的一处秘境。
秘境里有许多用幻术幻化而成的妖兽,进入秘境的弟子可以通过与这些妖兽厮杀,快速增长自身修为,也能借此提升自己实战的能力。
时微明并未抬眼,只是又凭空变出一颗蜜饯,乖顺递到师尊手边。
“是董师兄想去那里历练,顺道问的我。”
“可是去试练塔的话,应该会很辛苦吧?”容簌衣微微拧眉,手抵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倘若她没有记错的话,试练塔一经进入,便需要诛杀一定数量的妖兽才能够获得短暂的休息时间,亦或是从秘境里退出来。
但塔内的妖兽大多成群结队,且试炼过程中受到的伤虽然在出塔后就能够完全痊愈,带给身体的痛感却都是实打实的。
这便也就意味着,进去的弟子无论受了多么严重的伤,都需要不停歇地与妖兽厮杀,这对弟子的实力、耐力以及意志力都是一场不小的考验。
“弟子不怕辛苦。”时微明一边说着,一边垂眸看向了坐在床榻边上、脸色苍白的容簌衣。
他又一次没有对师尊说实话。
试练塔,其实是他自己想去的。
他固执地认为,容簌衣这次会受伤,全都是他的过错。
好歹也在连云宗里待了这么久了,时微明自然知道,连云宗的一些长老在下山除妖的时候,是会带上自己的徒弟的。
容簌衣之所以不带他,只不过是因为他现在还太弱了而已。
非但不能够为师尊提供任何帮助,还会害得师尊在除妖时分心担忧他。
正如师尊在他先前提出要一同下山跟去的时候,师尊曾给出的拒绝理由一样。
可如果他现在是筑基大圆满、金丹,甚至是比师尊还要厉害了呢?
说不定下次有类似任务的时候,师尊就愿意带他一起去了。
师尊曾经和他说过很多很多次,她是他的师尊,她会保护好他。
但时微明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师尊也曾同他讲过,徒弟将来都是要庇护自己的师尊的。
——尽管时微明一直认为自己并不够格。
像他这种人,凭什么可以庇护这样的师尊呢?
但在见到带伤回来的容簌衣的那一瞬间,时微明就什么都不再多想了。
满脑子除了想把伤了师尊的那只河妖的尸体弄回来,剁个稀巴烂拿去喂狗以外,就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他想要保护师尊;想要剔除掉一切会让师尊再度受伤的可能;他还想要师尊的脸上再也不要出现这样苍白的神色。
他希望师尊永远都眼睫弯弯,笑靥如花。
时微明无声在心里这般想着,殊不知还有一些别的东西同样在他心底隐隐萌芽。
只是师尊教他如何钓鱼、种西瓜,教他各种厉害的剑术术法,教他该如何为人处事
师尊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师尊,她什么都愿意教他,却唯独没有教给过他那些东西。
所以现在的时微明什么都意识不到。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过去,容簌衣发现,自家徒弟的不对劲好像也跟着消失了。
甚至她都说不上来,小徒弟的心情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好的。
不过一想到徒弟如今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她便自然而然地把这当做了小孩儿叛逆期的表现。
坏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还莫名其妙。
容簌衣便没太将这当回事,带着徒弟和小猫妖一起继续赶路。
路途依旧顺利,只是在快要抵达禁制范围的边缘时,一只橘毛棕瞳、足足有半米高的猫妖忽然找上了门来。
在这座山峦里待久了,时微明下意识地以为这只猫妖和那只已经殒命的熊妖一样,是仗着自身有点修为,故意来找茬的。
他想让师尊小心,提醒的话尚未来得及出口,就听师尊欣喜地“咪咪”唤了两声,神色奕奕地招来身后那只小猫。
“快来快来,你娘找到你啦。”
时微明微怔,直到看见师尊捡到的那只小猫妖跌跌撞撞地扑向了那只大猫,很是亲昵地不停用脑袋蹭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只猫妖的毛色与瞳色都极为相像。
噢,大猫是来接走丢的小猫回家的。
作为救了小猫妖的谢礼,大猫十分慷慨地决定送给容簌衣两只老鼠。
容簌衣好说歹说劝了半天,半开灵智的大猫才大致听懂了,容簌衣和时微明都不爱吃这格外“美味”的食物。
于是它听从容簌衣的意思,送了她一小撮自己的猫毛。
尽管它不明白,容簌衣要它的毛做什么。
和橘猫母女告别后,容簌衣将猫毛收进储物囊里,琢磨着这些毛应该够她做一只毛毡猫了。
余光瞥见小徒弟还傻站在原地,容簌衣微一挑眉,纤长五指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微明?在想什么。”
时微明陡然回神。
容簌衣一眼便看出徒弟眸中未散的迷茫,很是耐心地问:“怎么了?”
时微明望着一大一小两只猫妖消失的方向,半晌,才低声回答道。
“我以为,师尊想收那只猫为徒。”
声音听起来甚至还有点闷。
“咦?”这是容簌衣始料未及的答案,“你怎么会这么想?”
时微明反问:“难道不是么?”
不然之前为什么要把它带在身边,还给它抓鱼吃。
容簌衣不是很懂自家徒弟的脑回路,果然,叛逆期少年的思维都莫名其妙。
“我不是已经有你了么,还收别的徒弟干嘛?”
闻言,时微明先是一怔,像是在怀疑自己的耳朵。
一双黯淡的墨眸紧接着也亮了起来,里头盛着诸多情绪,意外,难以置信,还有许多读不懂的其它。
“有我,师尊就不收别的徒弟了么?”
容簌衣的语气理所当然:“那不然呢?”
她又不是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收那么多徒弟在身边干什么。
少年于是温吞地眨了眨眼:“噢。”
他垂下头,不再说话了。
容簌衣的余光却不经意间瞥见了小徒弟微微勾起的唇角。
很像小狗高兴了,便欢欢喜喜地冲着主人摇尾巴。
可当她定睛去看时,一切却都恢复了原样,仿佛刚才的那一幕只是她的错觉。
容簌衣觉得奇奇怪怪。
但自家小徒弟依旧很乖,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
便只当大抵是她真的看错了罢
在一个天刚破晓的簌明,容簌衣终于带着时微明走出了禁制的边界。
或许是在那座山峦里待了太久太久,当呼吸到外界的新鲜空气时,时微明既觉得不太真实,也感到几分无所适从。
他抿直了唇线,望着眼前与山峦内截然不同的盎然之景,突然间犹疑着怯懦不前。
身体里好像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
回去,回去!身后那个才是属于你的世界。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一个熟悉柔软的触感悄然钻进他手心。
容簌衣什么都没有说,只紧紧握住了自家徒弟的手,偏头冲他弯了下眼睛。
笑得很漂亮。
于是心头那些怪异的感觉、聒噪的声音,都轻而易举地因为这个亲和的笑容被瞬间瓦解了。
没有了禁制的影响,容簌衣体内流逝的那些灵气很快得到了补充。
她从储物囊里翻找出飞行法器,牵着小徒弟的手,马不停蹄地赶回了连云宗。
其实在去到狼崽所在的山峦之前,容簌衣就先以原本的身份,和自己的师尊柳至云、大师兄谢青扬重新见过面了。
——二师姐门琴婳云游四海去了,容簌衣没见着人。
在听到容簌衣刚出关就打算下山历练的时候,柳至云其实挺不情愿的。
哪有刚收了个各方面都满意的关门徒弟,才教小几十年,徒弟就要独自闭关,两百年不见人影的。
尤其好不容易重新见着人了,结果小徒弟又要离开宗门了。
容簌衣自己也觉得说不过去。
但情况紧急,她必须抢在九洲的人之前先找到小狼崽,一刻也耽误不得,实在不能够在连云宗里久留。
便在离开宗门前向柳至云保证,说等这次回来了,她绝对会安安分分地待在连云宗里,哪儿也不去,今后专为他老人家分忧解难。
这话算是哄在了柳至云心上。
柳至云本就是个极其护短的主儿,不可能真因为这种事情就生自己小徒弟的气,于是只轻哼一声。
“说说吧,什么历练非得这么急着下山不可啊?”
容簌衣就故意神神秘秘地冲柳至云挤了挤眼,拿出事先想好的说辞。
“师父,我在闭关的时候做了个梦,梦到这次我打算去的地方有我未来的徒弟。”
“我这是去给您带徒孙回来了呢。”
容簌衣是柳至云座下最小的弟子,再加上入门没多久就开始闭关,她的师兄师姐都有了自己的徒弟,就她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所以听到容簌衣说这一趟出去是准备去收徒弟的,虽觉她仅凭一个梦就急匆匆下山很不靠谱,但柳至云终究还是没有阻拦。
相反,还让谢青扬为她准备好储物囊,叮嘱她这一趟诸事小心。
见到瘦弱又毫无灵气的时微明之后,柳至云和谢青扬的脸上也没有露出任何诧异或是嫌弃的表情。
他们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丰厚的见面礼,笑眯眯又亲切地问时微明叫什么名字。
在容簌衣的提醒下,时微明低着头,顺从回答道。
“时微明见过师公、师伯。”
柳至云捋捋胡须,了然颔首:“不错,是个好名字。”
闻言,旁边的容簌衣立马自豪地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
柳至云不明所以。
时微明接话道:“是师尊给我起的。”
柳至云于是就懂了。
他笑看容簌衣一眼,花白的胡须抖了抖:“怪不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呢。”
按照礼节见过柳至云和谢青扬之后,容簌衣就带着时微明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她是掌门人柳至云的徒弟,理所当然地在连云宗里拥有一座自己的独门院落,柳至云赐名为“长青谷”。
长青谷外设有结界,需要特制的玉牌才能打开,而这样的玉牌只有身为长青谷谷主的容簌衣才拥有。
在容簌衣闭关期间,玉牌暂时交由柳至云保管,容簌衣出关后,玉牌自然而然地也就回到了她的手上。
柳至云和谢青扬提前叫来弟子帮容簌衣收拾好了院落,省去了她不少麻烦。
带着小徒弟熟悉完住处,容簌衣总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些什么。
紧接着就听自家徒弟低声唤道:“师尊。”
“嗯?”容簌衣心里面揣着事,应付得也就有点随意,“怎么了?”
话音刚落,两只做工精致的储物囊便递至她面前:“烦请师尊将这些还给师公师伯。”
容簌衣垂眸扫了眼,是方才柳至云和谢青扬送给时微明的见面礼。
这才正色:“为何?”
“我不能收这么贵重的礼物。”
停顿了两息,时微明才几近无声地补充了一句。
他不值得。时微明腹部的伤尚未完全痊愈,他身上断尽的经脉也是个棘手的大麻烦。
容簌衣没打算找医修来看,毕竟时微明身份特殊,万一被医修察觉出了异样,那一切就都完蛋了。
好在她也不着急让时微明修炼,反正她的任务是攻略感化自家小徒弟,而非要让小徒弟得道升仙。
再加上连云宗是个很安全的藏身之所,九洲的人想破脑袋也不可能猜得到时微明会被她藏在这里。
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养自己的小花苞,静待花开的那天。
安抚好自家徒弟、催着人歇下后,容簌衣转头去了趟大师兄谢青扬所在的长月谷。
像是早就知道容簌衣会来找自己似的,谢青扬早早在院落的石桌上摆好了茶水糕点。
风光霁月的剑修端着茶杯,一个人坐在院中悠悠品茶。
谢青扬为人稳重、五官出众不说,身形也格外高挑,一袭白衣逶迤,光是坐在那里,浑身就满溢着一股清风道骨的翩翩仙气。
容簌衣兀自感叹,不愧是柳至云的亲传大弟子、将来连云宗的接班人。
范儿可真足。
“师兄。”她降下雪剑,十分自觉地坐到了谢青扬对面,捻起一块芙蓉糕便不客气地送入了口中。
——反正谢青扬早已辟谷,也不喜甜食,桌上的糕点显然都是为她准备的。
“我想问师兄要几瓶穹清丸。”容簌衣端起清茶,混着糕点囫囵吞下,开门见山。
“没记错的话,师兄以前不是一直都很喜欢我那把七弦琴吗,干脆咱俩换换?”
穹清丸是专门用来修复经脉的丹药,单从它的用途就能看出它的价值不菲,极其珍贵。
而容簌衣口中的七弦琴则是她先前穿进这个世界里那次,她偶然在一个秘境里得到的秘宝。
容簌衣对琴啊画啊什么的完全不感兴趣,谢青扬却不然。
他虽是名剑修,却也格外热衷于这些陶冶情操的玩意儿。
所以容簌衣这里才好意思腆着脸来找谢青扬问药。
再加上师兄妹两人先前关系不错,即使百年未见,依照谢青扬的脾性,应当也不至于舍不得给。
果然,谢青扬只是平静地望了容簌衣一眼:“几瓶穹清丸而已,你既问师兄要,师兄怎会不给,用不着拿琴来换。”
“不过——”他欲言又止,清冷双眸淡淡。
“身为弟子,我不能妄自揣测师父的想法,师父是如何想的,我也管不着。”
“但是师妹,你须得如实告诉师兄,你带回来的那小徒弟究竟是何来历,为何经脉寸断,身上一点灵气都无。”
容簌衣早就预料到了谢青扬会过问时微明的身世,毕竟时微明怎么看怎么可疑,谢青扬若是对此只字不提,那委实才叫一个奇怪。
她将早就编得天衣无缝的故事娓娓道来,边讲边手舞足蹈、比比划划,将时微明的背景身世如何凄惨说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惹人动容。
末了,还拿出巾帕,擦了擦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
“怎么样师兄,我那小徒弟够可怜吧?”
谢青扬:“”
倒也不必如此浮夸。
不过一席话听下来,他没从容簌衣的解释中听出任何疑点,再者,自己这个小师妹虽活泼好动、整日没个正形,常常给人一种不太靠谱的感觉。
但他清楚,容簌衣实际是个分得清轻重的人,能够让人省心。
于是将早已备好的穹清丸推至容簌衣面前:“好了,拿去吧。”
容簌衣见状一喜,又听谢青扬接着说道:“师妹,你现在既已有了徒弟,为人师尊,从前的玩心便自觉收收,莫让你那徒弟觉得自己拜错了人,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
容簌衣:“”
谢青扬哪哪都好,只是气质超然的剑修在某些时候也是个不折不扣的话痨。
她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
见谢青扬还要接着滔滔不绝,容簌衣忙“嗯嗯嗯我都知道了,多谢师兄,那个天色也不早了,我就先溜啊不,走了啊师兄。”
雪剑御风而起,容簌衣溜得极快,走之前还不忘将桌上余下的糕点全部收入囊中。
“对了师兄,反正你也不爱吃糕点,那这些我就都带走了昂。”
这一切也就发生在短短几息间。
待谢青扬完全回过神来,已经踏剑离去的容簌衣只剩下一个小小的黑影了。
垂眸,面前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张通体翠绿的琴,线条优美,萦绕着的灵气充沛,正是谢青扬心仪已久的那把七弦琴无疑。
修长分明的食指抚过琴弦,琴音娓娓,颇为好听。
谢青扬摇摇头,很是无奈地笑了一下,最终还是将琴抱回了屋里
带着穹清丸回到长青谷的时候,容簌衣发现本该在自己屋舍里好生睡觉休息的徒弟正抱着双膝、独自坐在庭院的石阶上。
夜色浓重,风吹起他的发丝与袖袍,更显得小徒弟形单影只。
像极一只被主人遗弃在路边上的小狗。
容簌衣顿了顿,随即御剑停在自家徒弟面前,顺手将从谢青扬那里薅来的糕点送到徒弟唇边。
“微明怎么没在屋里睡觉?”
糕点的清香不由分说地钻进少年鼻腔,熟悉的声音随之落下。
时微明一瞬间便抬起了头来,望着去而复返的容簌衣哑然几秒,最后只低低唤了声“师尊”。
半大的少年不善言辞,也学会了该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但容簌衣还是从时微明下意识用脑袋回蹭了蹭自己掌心的这一举动中,读出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他是在等师尊回来。
在去长月谷之前,容簌衣并没有告诉时微明她要去哪儿,是去干什么。
毕竟身为师尊,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没有向自家徒弟报备的必要。
只不过到底是第一次为人师尊,容簌衣难免忽略了徒弟这是第一天被她带回长青谷。
即使见过了柳至云和谢青扬,收下了他们送给自己的见面礼,但他们对于徒弟而言,终究还只是一个相对陌生的存在。
在时微明小小的世界里,现在暂时能够获得他的信任的,只有容簌衣一人。
人身处在陌生的环境中,通常都会下意识地依赖最亲近的人,时微明也不例外。
所以当最信任的人不在自己身边,就算刚被容簌衣牵着在长青谷里晃悠了一圈,也知道这里很安全,时微明依然不可避免地绷紧了神经,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惶惶不安极了。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一点的容簌衣有些抱歉。
她牵起小徒弟的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师尊刚刚是去给你拿重接经脉的药了。”
“既然微明还没有歇息,那今晚就先用一次药,可好?”
重接经脉?
时微明微微睁大了眼,像是在怀疑自己听到的话:“师尊,我的经脉还能治?”
“那当然了,不然今后你想拿什么来保护师尊呀?”
容簌衣笑盈盈地同徒弟开了个活跃气氛的小玩笑:“就凭你这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么。”
穹清丸修复经脉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经脉受损的人将其服进体内,再由他人用自身灵气助其炼化即可。
炼化的过程很顺利,除了即使有容簌衣的帮助,以时微明目前孱弱的身体依然难以完全将穹清丸蕴含的灵气完全消化、出了不少汗之外,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天色已晚,去后山泡温泉着实有点费时间,容簌衣就给自家徒弟用了一张清洁符,顺便吹灭了床头的烛灯。
“好了,微明睡吧,等明日睡醒了,师尊就带你去山下买新衣裳。”
时微明如今穿在身上的还是她当初给他准备的那一件,松松垮垮,很像小孩偷穿了家里大人的衣服。
“那师尊呢?”周遭昏暗,少年乌漆漆的眼底缀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冀的光,稍纵即逝。
小徒弟孤零零地坐在石阶上等自己回来的那一幕重新浮现在容簌衣眼前,她听懂了徒弟的意思。
容簌衣笑眯眯地摸了摸徒弟的额心:“师尊守着你,哪也不去。”
逝去的光于是复又亮起,少年很快却又纠结地蹙起了眉心:“可是师尊也要休息。”
容簌衣不禁失笑:“别担心,你师尊我好歹也是个金丹修士,打坐调息就可以了,不是非要睡觉的。”
时微明这才稍稍心安,合眼睡下。
然而凭着修士异于常人的视觉能力,容簌衣依然注意到了自家徒弟微绷的身体,以及下意识不安皱起的眉心。
她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思忖片刻后,心里忽而有了主意。
她抬起手,隔着柔软的薄被,一边轻柔又有规律地拍打着徒弟的肩膀,一边轻声哼唱起儿时长辈哄她入睡时曾唱过的歌谣。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时微明不明白“亲爱的宝贝”是什么意思,毕竟在他过往的那些岁月里,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
更别说会有人给他唱催眠曲了。
以至于时微明并没有听出来,旋律如此简单的一首摇篮曲,容簌衣竟愣是一个字都没唱在调上。
但这并不妨碍时微明觉得师尊唱得很好听。
昏暗却又温暖避风的屋舍里,他闭上眼睛,小心翼翼地抓着师尊的一小截衣袖不放,渐渐松开了紧拧着的眉心。
枕着柔软舒适的枕头,伴着师尊“温柔好听”的歌声,时微明睡了十几年来的第一个好觉。
一夜无梦,直到天明
容簌衣向来说到做到。
回到连云宗的第二天早上,她就带时微明下了趟山。
——去孟城给自家徒弟买合身的新衣裳。
成衣铺的老板娘眼尖地认出了容簌衣的修士身份,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
毕竟在孟城这样的地方,除了部分落魄潦倒的散修以外,多数修士都是比平常百姓要富有许多的。
所以在老板娘眼中,容簌衣哪里是修士,分明就是来给自己送灵石的财神爷,不对财神爷热情一点简直都是罪过。
“您是山上连云宗的道长吧?您看看,想要买点什么,咱铺子里什么样的衣裳都有,再不济扯些布匹定做也成,做出来绝对包您满意。”
容簌衣就把身后闷不做声的“小尾巴”推到身前,笑眯眯地说道:“微明自己挑挑,看上哪件就拿,师尊都给你买,不用想着替为师省灵石。”
言语间颇有一种暴发户不缺钱的气质。
老板娘这才发现,这位漂亮的道长身后原来还跟着一位半大少年。
少年瘦得跟个竹竿似的,比容簌衣还要矮上半个头左右,像是成日里受尽了虐待,随便来个风一吹,就能被轻易吹跑了。
可听容簌衣方才那话的意思,她应该是这位清隽少年的师父。
美得跟个天仙似的,看着也不像是会虐待自己家徒弟的人呐。
在孟城里开了许多年的成衣铺,老板娘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自然清楚什么事才该问该说。
她面不改色地改换了热情的对象,立马堆起笑脸望向时微明:“不知小道长喜欢什么样的衣裳?看上哪件都可以试穿的,您直接同我说就好。”
老板娘身上香到刺鼻的香露味扑面而来,时微明下意识抿紧了唇,往师尊身边靠了又靠。
仿佛只有紧紧挨着容簌衣,他才能有安全感似的。
显然,孤僻寡言的少年并不适应这样的热情。
时微明很清楚,老板娘的热情都是因为师尊罢了。
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铺子里的衣裳五花八门,很容易就能让人看花眼。
时微明选了一个最不可能出错的颜色:“黑色的就行。”
老板娘尚未答话,容簌衣就先发表起看法来了。
徒弟本就是个闷葫芦,要是再成天穿些黑漆漆的衣服,岂不是闷上加闷,哪有一点这个岁数的小少年应该有的活力。
“穿得鲜艳点,看着也要精神些嘛。”容簌衣指指点点。
时微明便不说话了,乖巧地低着头,一副任由师尊做主的模样。
看着沉默不语的徒弟,容簌衣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这个做法似乎跟小时候她自己最讨厌的那种大人没有什么区别。
换做她的小时候,不就是婶婶乐呵呵地问:“簌簌想吃什么,婶婶都给你买。”
她兴致勃勃地举手答:“汉堡!炸鸡!冰淇淋!”
婶婶立马就变了脸:“吃这些垃圾食品做什么,一点都不健康。婶婶还是给簌簌炖胡萝卜吃吧,那个对眼睛好。”
强烈的既视感令容簌衣心下猛地一惊。
于是乎,容簌衣最终还是依照时微明的心意,给他买了黑色的衣裳。
——是为徒弟买的二十件红黄蓝绿紫的衣裳中唯一的一件黑色。
还被淹没在厚厚一叠衣裳的最底下,倘若不仔细看的话,压根就发现不了。
付给老板娘灵石的时候,容簌衣很满意地在心里面想。
幸好幸好,她没有变成自己小时候最讨厌的模样。
她可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她真棒。
出了成衣铺,时候尚早。
善解人意的好大人寻思着来都来了,不如带着自家徒弟在孟城里逛逛。
便笑眯眯地问徒弟:“微明,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
时微明穿着容簌衣精心挑选的红衣,在这样艳绝的颜色衬托下,少年的五官更加昳丽,一双墨眸尤为清亮。
他看着师尊,摇了摇头。
容簌衣就猜到问徒弟会是白搭。
徒弟年纪不大,却跟个无欲无求的小老头似的。
但容簌衣自己想了又想,也没能想到有什么是她能够买给徒弟的。
小孩儿玩的九连环、鲁班锁、七巧板之类的太幼稚,已经不适合徒弟这个岁数的半大少年了。
仙侠世界又不像现代,就算她愿意给徒弟买手机平板电脑之类的东西打发时间,也没办法真给徒弟弄来。
容簌衣最后得出结论:啧啧啧,这个时代的小毛孩可真可怜。
被师尊用奇怪的眼神注视着的时微明:“?”
但师尊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带着“可怜”的徒弟,轻飘飘地叹着气,慢悠悠地回了家
回到连云宗的第三天,晴。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天气好到让人倍感舒适。
鉴于时微明的经脉目前还跟个渔网似的,就算稍微积了点灵气,很快也全都漏光了,既没法练功,也无别的事情可做。
帮徒弟炼化了穹清丸后,容簌衣怕徒弟在长青谷待着无聊,就打算趁着难得的好天气,践行她给小徒弟画的第一个饼——带他去长青谷的那条灵溪边钓鱼。
没错,考虑到自家徒弟身上还带着伤,没办法像她一样那么轻松地插鱼上来,为了让自家徒弟能够有点参与感,容簌衣决定改“插”为“钓”。
美其名曰,平心静气,陶冶情操。
正式开始钓鱼之前,容簌衣将钓鱼的一系列技巧和注意事项都一五一十地告诉给了小徒弟。
时微明听得很是认真,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都记在了心里。
师徒俩一人一竿,并排而坐。
不多时,容簌衣就眼尖地发现,徒弟那边有鱼儿上钓。
鱼漂浮浮沉沉,容簌衣立时眼前一亮,屏住呼吸,一脸期待地看向了徒弟。
短短几秒钟的功夫里,她就已经连待会儿徒弟把鱼钓上来后,她该要怎么花式夸夸都全部给想好了。
然而时微明只一动不动地握着鱼竿,压根没有要提竿的意思。
容簌衣不免开始着急,又怕贸然出声,会惊扰到水下的鱼儿。
无言僵持下,上钩的鱼结果还是不出意外地跑了。
容簌衣这才敢放开声音说话:“微明,你刚刚怎么杵着没动呀?”
倒不是指责,她只是单纯有点疑惑。
收杆的技巧她方才不是都教与徒弟了么?
时微明握着鱼竿,抿了抿唇,半晌才闷出一句:“我在等师尊的指令。”
他当然是知道鱼儿上钩了的,但容簌衣没有给他下命令,他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是完全在容簌衣意料之外的答案。
看着徒弟顺从听话的模样,她笑眼弯弯,忍俊不禁道:“你是小狗吗,怎么还要人下指令的?”
话音刚落,容簌衣便骤然意识到了不妥,恨不得立马咬断自己的舌头。
糟糕,她又把徒弟想成小狗也就算了,怎么还把心里的想法都给说出来了。
哪家师尊会这样说自己徒弟的。
容簌衣略显尴尬地清了清嗓,试图补救:“咳,微明你别误会,师尊没有那个意思”
好在时微明并不在意,只神色自若地点了点头:“弟子知道。”
师尊和别人不一样,她对自己没有恶意。
更何况——
时微明握着鱼竿,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眼。
他的本体是头狼没错。
可看着缀在师尊雪剑剑镦上的那只可爱的小猫玩偶,时微明忽然就莫名想起了容簌衣在那座被下了禁制的山峦里,曾救过的那只小猫妖。
他能看得出来,容簌衣其实挺喜欢那只毛茸茸的小猫妖的。
而小狗和小猫一样,都是小小一只,毛绒绒的,天生就很会讨人欢心。
但是被九洲人通缉追杀、被世人视为“灾星”的狼就不一样了。
除了师尊以外,没有人会可怜他、喜欢他。
所以,时微明歪了歪头,默不作声地在心里面想。
如果师尊也喜欢狗的话,那他也可以是一条小狗。
被师尊赐姓为“时”的小狗,只对师尊摇尾巴。
他方才偷偷看了一眼储物囊里塞得满满当当的法器宝贝,尽管他经脉尽废,没有灵气,却也认得出来,那些都并非凡品。
——容簌衣深得柳至云和谢青扬的喜爱,给她目前唯一的徒弟准备的见面礼,自然也是极好的。
在时微明的心目中,能够被师尊救回来,成为她的徒弟,就已经是他此生莫大的荣幸了。
他不敢奢求更多,也自认经脉俱废的他配不上这些宝贝,不如物归原主,留给比他更合适的人。
这不是容簌衣第一次听自家徒弟在她面前贬低自己。
她轻蹙了蹙眉,说:“微明,你是我徒弟,而他们是我师尊和师兄,你的师公师伯,他们送你见面礼是应该的。”
“将来若是他们收了新的弟子,师尊我也会为他们的徒弟准备礼物。所以这些你只管安心收下便是。”
时微明却依旧固执地举着储物囊,像是没有听到容簌衣的宽慰。
容簌衣在心里面默默叹了口气。
怎么办?闷葫芦徒弟还是头倔驴。
余光瞥见小徒弟紧绷的身体,抿紧的嘴唇,容簌衣忽然之间想通,她到底遗忘了些什么了。
“微明,师尊有东西要给你。”
话虽如此,人却动也不动。
时微明掀起眼睫,乌漆漆的双眸疑惑地望向她。
容簌衣便笑着用目光示意他手里的储物囊:“先收起来,不然师尊怎么把东西给你?”
她这幅模样其实很像是在哄骗小孩,尤其她现在两手空空,哪里像是有东西要给时微明的样子。
然而时微明沉默了片刻,还是听话地将储物囊收了起来。
下一秒,容簌衣就变戏法似的变出了一枚莹润通透的玉牌,轻轻放在了时微明的掌心。
“这是长青谷的玉牌,有了它就可以自由出入长青谷了,刚刚为师是怎么用它的,你都看到了吧?”
说着,容簌衣狡黠地冲小徒弟眨了眨眼:“这玉牌只有为师和你才有哦,连你师公都没有呢。”
她假装没有看到时微明变得错愕的目光,不由分说地牵起徒弟的手。
“微明,你跟师尊来。”
她拉着徒弟离开了房间。
柳至云格外宠爱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弟,分给容簌衣居住的长青谷自然也是连云宗里最好的住处之一。
灵气充沛、占地颇广不说,出了房门就能看到绿意盎然的山野,视野开阔,且三面都能够晒到和煦温暖的阳光。
容簌衣就这样牵着自家徒弟,走过了长青谷的每一寸土地。
先从徒弟住处旁的屋舍开始。
“微明,这是师尊住的地方,看,是不是离你的很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可以来这里找师尊,记住,是随时噢。”
“这一片是你师公先前种的桂花树。现在还看不太出来对吧?没关系,等到将来秋天来临的时候,这些树上就会长满金黄色的桂花,届时整个长青谷都会弥漫着桂花的香气。”
“我们可以摘一小部分桂花下来,到时候用它们来酿酒。”
“嗯?没酿过?很简单的,在酒里放些黄糖,加上桂花,密封酿上三月,这样就能喝到好喝的桂花酿了,到时师尊再教你便是。”
“这边是长青谷的后山,前面有个温泉,泡起来可舒服啦,冬暖夏凉的。不管身体有多疲累,只要来这里泡上小半个时辰,就会觉得神清气爽了。怎么样,很神奇吧?”
“这片区域为师以前就很少来了,不过这里灵气肥沃,可以开垦几块灵田出来,种点种子下去。嗯西瓜就很好。”
“微明吃过西瓜吗?红彤彤的,甜又多汁。可以用冰块提前冻它一夜,这样瓜肉吃起来就是凉丝丝的了,很解暑的。到时候你一半我一半,咱们可以边晒太阳边用勺子挖着吃。”
“那边有条小溪。还记得师尊这几天给你烤的那些鱼么,味道应该还可以吧?长青谷的鱼都被灵气滋养过,肉质更好更肥美,以后我们就来这里钓鱼,为师接着给你烤鱼吃。”
容簌衣喋喋不休说了一路,时微明就安安静静听了一路。
直到夕阳西下,红金余晖洒满大地,容簌衣牵着小徒弟的手,绕回到了一开始的原点。
落日霞光将她栗褐色的清透眼眸晕染出一层柔和的金色,容簌衣的声音也一如既往地清润平和。
“师尊和你讲这么多呢,也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让你知道,长青谷就是你今后的家,而我不仅是你的师尊,也是你的家人。”
“当然了,你的师公师伯他们也是。家人与家人之间,是没有什么‘值不值’、‘配不配’这一说的。”
“师尊这么说你可能不信,但师尊能感觉得出来,你的师公师伯都挺喜欢你的,师尊也喜欢你。”
“师尊希望你能够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把从前的那些都当成是一场噩梦。梦醒了、噩梦过去了,今后的每天就都该是快快乐乐的了。”
这里是他的家么?
陌生的字眼令时微明的眼睫很轻地颤了一下。
说实在的,容簌衣的那些描述其实并不算绘声绘色。
她也完全不抱任何希望,光凭她的这一番话,自家徒弟就能抛下对自己的成见,把自己当成是连云宗的一份子、长青谷的小主人。
但在容簌衣说个不停的畅想中,时微明的指腹小心翼翼地摩挲着藏在袖中的那一枚温润的玉牌。
他渐渐从“真的吗,连他这样的人也可以拥有这样的未来吗?”,一直到他好像真的看见了有一颗没发芽的种子在师尊的养育下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花,也看到了那些未来的画面。
——属于他和容簌衣的未来。
从此处往下看,是苍生复苏之景,他想起了最初修行时的道心。
他本想为她改写结局,他以为自己从此会被天道抹杀。
可他醒来的这一刻,便知道,她还是去了魔域,他没能改写结局。
她还是她,危险,死亡,又怎会让她后退?
原本是他救她,却又变成了她救他。
久未进益的修为,好像在此刻,有了突破。
昆仑衡世,顺应天命,为的并非眼前的盛世,而是万古长青。
他温柔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以后,他还想与她并肩而行。
可凭空出现的青年却抓住他手臂,“随我回昆仑。”
此时,容簌衣感觉体内的束缚消失了,境界已突破元婴,灵脉筋骨变得更为坚韧,体内灵力前所未有的丰沛。
她想起了时微明的毒,看向他,却恰好对上了他的目光。
不知何时,两人之间的土地裂开缝隙,涌动起河流,宽阔的河流横亘二人之间。
时微明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神力全然恢复。
可他的目光被她吸引了。
蝴蝶破茧而出,振翅而飞,停在她指尖。
她面色苍白,笑中带泪,可繁花盛景间,她是唯一的绝色。
黑夜漫长,他们已经走过。
纵使天命难违,乾坤已定,可走下去,最炙烈的光,正照耀在这片土地上。
风摇落芽瓣,结下它的种子。
万般困厄,见草木荣华,已随风消散。
翠峰绵延,百川流淌,荷芰芬芳,蝴蝶漫舞,一如画中。
可山河明朗,画图难足。
何其有幸,能以此身,见证这盛世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