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束腰,藏剑,发髻挽起,对着铜镜仔细看,镜子里的,是位眉眼俊秀、神采奕奕的小郎君。
满意于春檀手艺,苏织长身而立,抱拳作揖:“多谢春檀娘子,小生去也。”
春檀捂着嘴轻笑,右手搭腰,也行了个平辈礼,拿捏腔调:“奴家在家等待郎君,盼望郎君大胜而归!”
“必不负娘子…”
看着两个人拿腔作调的怪模样,小花在旁边翻个白眼,看看沙漏,催促:“快走快走,再晚些出城的人多,不好跑马。”
她也做了男装打扮,浓眉大眼,举止洒脱,倒比苏织更像个男孩儿。
两人刚出院,听到不远处汤婆子大呼小叫的往这边来,苏织眉梢一挑,急忙催促:“快,快,这边…”
带着小花,弯腰蹑手蹑脚,沿边廊偷摸离开。她院中院外,花木繁多,有些生得一人多高,刚好能容人藏匿。汤婆子只顾往这头赶路,压根没看见两个。
苏织在老宅所居院落,名为十德院,取其最爱的山茶雅称。院中奇花异草颇多,入秋时节,外头的山茶花刚打花苞,十德院里,有些异种,已枝头盛放。
几个小丫鬟正精心给山茶挑黄叶、除虫,又拿了小壶,混着草木灰水,喷洒叶面和根茎,给茶花施肥。
汤婆子顾不得欣赏,左右看看,没见到熟悉的人,一把揪住个小丫鬟:
“五娘子呢?”
院里过分寂静了。
小丫鬟诧异,五娘子才出门,您才进门,两个打着对面,您老来问我?
这丫鬟说话忒耿直,噎的汤婆子跺脚:“我没见到,她去哪了?”
小丫鬟从她手里扯下袖子,小心护住被汤婆子衣袖带到的枝条,生怕上头那朵粉白粉白的滇南茶花落了花瓣,说道:“主子去哪儿,难不成要和咱们当下人的禀告?”
汤婆子气结:“你这丫头…”
香芸闻声,放下针线簸箩,自耳房出来,笑盈盈扶住汤婆子:“干娘来啦…”
“您和她计较什么,她是个呆子,就懂种花…轻易里我都不愿和她说话呢…”
小丫鬟背过身,默默说:你张口闭口就要显高人一等,谁乐意和你说话似的…
重新拿起小喷壶,撒甘霖似的,一点点撒在枝叶上。
把汤婆子扶进耳房,倒上一盏茶,见她眉头紧拧,似乎有什么烦心事。
香芸不动声色的打听:“干娘这是怎么了?五娘子才出去,您若着急,我叫人赶紧去门上,说不定还能拦住。”
说话间,春檀打从苏织的卧房出来,朝着汤婆子行了个礼,笑眯眯:“咱主子脚程快,怕您拦不住呢…”
她对汤婆子没意见,却不怎么待见香芸。
甚么东西,也敢去拦主子。
老太爷早发过话,不许禁着主子出入内外,主母们且没办法呢。
汤婆子叹了口气:“怪我赶得不巧。原是今日有客来访,人家帖子里指明要拜访五娘子,主母叫五娘子过去呢…”
给她续了杯茶,春檀不以为意:“那还真是不巧。娘子和旁人约好,要出城跑马。”
她纳闷:“因要动马,昨日就和西院说了,您老没接到信儿?”
汤婆子一拍大腿,懊恼不已。
这事儿都怪她!
昨日午间,永安苏家的拜帖就递了进来,说他们家二位小主子返乡侍疾,长辈嘱咐,叫他们途经淮阳,务必来给长辈们请安见礼。
又说他们家的小娘子,去年途经淮阳时,和五娘子发生了点误会。回返京城,同长辈说起,才知两家是亲戚,叫五娘子受了委屈,家里过意不去,此行特地来给她赔不是。
人家的话说的客气,五娘子再不见人,有些说不过去。
崔氏接到拜帖,就吩咐汤婆子跑一趟,将此事告知五娘子,叫她明日别再乱跑,安心在家待客。
偏生汤婆子家里有事,她媳妇儿喊她家去了,本想到晚上再进来说一声,等到晚间,多吃了杯酒,睡死过去,生生耽搁…
汤婆子不好说是自己耽搁了差事,含糊过去,只是唉声叹气。香芸在旁一再宽慰,又叫人去门上找,又是叫人去城外找。春檀只是不说话。
五娘子知道有客人,也知道对方指明见她,特地起了个大早,带着小花避开,就是不想见他们呢。
………
薛红楚在城门口下马,百无聊赖的把玩手中折扇。
淮阳城的清晨,一向比别处要晚。
大清早的,出城人少,进城人多,有些住在城郊乡下的,挑担拉车,满载绿菜果子,准备进城沿街叫卖。
经城门郎也一副没睡醒的模样,懒洋洋打着哈欠,眼皮随便翻两下,看着他们交了入城税,挥挥手放行。
这一幕,和去年那严阵以待的架势,可大不相同。
薛红楚没啥感觉,他左右看看,招手叫停一个刚进城门的独轮车,晒得黝黑的汉子紧张看着他,活像看个恶少。
他笑骂一句,翻检对方竹筐,摸出几个黄橙橙的鲜橙在手里上下掂量,吩咐小厮照价付钱。
那汉子才知是遇上了买主,喜笑颜开。薛红楚剥开橙子尝尝,汁多,酸甜可口,他指了指他车上的两筐橙,叫他送去自家后门。
小厮先会了账,嘱咐他去后门,告诉门子,这是红楚郎君孝敬长辈的,因多给了两个大子儿赏钱,汉子高兴地连连弯腰道谢,在旁人羡慕中,推着车,吱哟哟去小厮指出的方向。
正嚼着橙肉,远远看见两匹棕红骏马,他大喜,迎上去,牵住头里那人的缰绳。
“五妹妹!”
苏织动作利落,翻身下马,通身打扮,全无一丝女气。她也干脆利落:“薛小爷,劳您久等了。”
经年打趣,薛红楚都习惯了,嗨了一嗓子,因苏织迈步就走,他也牵着马匹缰绳,随她往前头走,边走边问:
“怎地突然找我出去跑马?”
他往后头去看,却只有窦小花黑着脸。
“敏嘉呢?十三呢?”
听到这两个人名,苏织就头疼,露出烦不胜烦的表情。薛红楚见状,哈哈大笑,差点把缰绳扔出去。
“你偷偷溜出来,敏嘉知道,又要念叨了…”
小花面无表情,腹诽:天爷呀,可瞒着苏敏嘉出一次门罢…再没有比他更唠叨的了…
自苏织遭遇意外,家里虽然担心,因为老太爷发话,没有人阻止她出门。唯有苏敏嘉,他那次被吓得魂飞魄散,从此苏织走哪儿,他就要跟哪儿。
不光要跟,还要唠唠叨叨,啰里啰嗦,全无仗义洒脱苏三郎的风采,比个老婆子还聒噪。
压根不想提到三兄,苏织转而问:“你家往北方去的商队,可有消息传回来?”
“你问庄尧卿?”薛红楚知意,当即明白她想问的事情。
他沉吟片刻,道:“你不问,我本来也想去找你们…他的家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商队回返,带回来的消息是庄家失火,具体伤亡官府没有公布,但商队打听,都说一家五口,全部葬身火海。他昨天才知道,本想今天去找苏织,不料对方一大早就派人邀约他出城跑马。
庄尧卿的事情,他其实所知不多。去岁,苏织脱险后,知道他家有商队往北边去,委托他送庄尧卿一程。
庄尧卿和几个保护他的苏家人,跟着薛家商
(function () {var id = "2377029035902478992-21409";document.write('<ins style="display:none!important" id="' + id + '"></ins>');(window.adbyunion = window.adbyunion || []).push(id);})();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队到了真定府。苏家人本打算先去打探他家人动向,再做计较,庄尧卿却突然消失,怎么都找不出去了哪里。
商队夏天再次出发,前往北方贩货,苏织请他帮忙打听庄家消息,却得知如此噩耗,令人心痛。
苏织牵着缰绳,手紧紧握着,指节发白,出口的声音却平静:
“可是深夜失火,一家都没逃出来?”
薛红楚诧异,点点头。
苏织心里堵得慌,无法言喻的压抑感笼罩在心上,她觉得自己似乎被困在了牢笼中,笼外有双眼睛冷眼旁观,无论她如何挣扎,对方只是旁观,似乎冷冷的,告诉她:一切都是无用功…
去岁冬日腊八,一经脱险,她先安排人去了真定府,要求他们暗中保护庄尧卿的家人。随即与庄尧卿彻夜长谈,他甚至来不及修整,就被她撵上薛家商队的马车。
她所求不多,希望能改变庄尧卿的命运,改变他亲生家人的命运。
本以为先手在我,这一世定有不同…
可是老天爷就这样爱开玩笑,庄尧卿刚到真定府就失踪了,遣人保护数月,他的家人还是葬身火海,就连派去的人都不见踪影…
心口闷得厉害,刚出城门,她翻身上马,脚跟一踢马腹,马儿发出嘶鸣,向前奔驰而去。
有经城门郎闻声往这边看,皱着眉破口大骂,想要赶来阻拦,却被眼尖的同僚阻止,只能悻悻然看着对方避开行人车马,速度飞快的消失在视野中。
冷哼:“不守妇道。”
同僚左右看看,拍他:“少胡说。”
他不服气:“怎么就是胡说了?云英未嫁的小娘子,不在家里绣花,整日抛头露面,和一群莽汉混在一起,可不是不守妇道,伤风败俗?”
他话音大了些,同僚吓得,左右看看,幸亏这个时辰城里人少,只有些好奇看过来的乡下人,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
“你不要命了?”他拽着同僚往避风处走,低声道:“人家是苏家娘子,父兄都不管,与你何干?听我小舅子说,她培养了高产新种,已经试验成功,献给郡守,郡守正琢磨着要将此事上报朝廷呢…若无例外,指不定能运作个朝廷的嘉奖,说不得,说不得…”
那人却全然不屑,嗤道:“凭她如何,只不守妇道这一条,整个淮阳城,哪个有头有脸的小郎君敢娶她?”
当谁是乡巴佬,穷苦汉呢。
能当经城门郎的,哪个不是城里老户,官府里头有正经关系的?
他家娘子早嘀咕过,从前还有许多人家,有意和苏家结亲,可自打去岁冬日后,再没人提,那些个明里暗里打听苏家五娘子的夫人们,都哑巴了似地,三缄其口。
苏家五娘子,这一两年,在民间风头不小,又是新良种,又是散尽家财助族人习武,又是兴办村学族学。
虽苏家尽量低调行事,可他家本就是淮阳城数一数二得大户人家,一举一动都被关注,那些个茶楼铺子,哪个说书先生,不私底下说他家故事?
他家的幺女,不知道从哪里听了一肚子苏家娘子的事迹,回家来满是憧憬,说甚么要向苏家娘子学习…不拘泥于内院斗室,凭自己的能耐立足于世…
被他好一顿抽。
女子立世,贞静为要。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千百年不变,她一个女孩儿,还想翻了天,骑到男人头上做主?
他冷哼。
苏家的长辈们不识大体,放纵她肆意妄为,等她嫁不出去,在家成个老姑娘,或蹉跎岁月,只能嫁给鳏夫赖汉,丢了全族脸面,才知道厉害!
瞧着吧,苏家五娘子,哭的日子在后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