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刑、烙刑、剥皮、抽筋甚至剔骨……无数种刑罚一遍一遍用在他身上,只是希望他能更加痛苦,更加凄惨地哀嚎出声。
暗无天日、阴森恶臭的牢狱之中,无数花样百出鲜血淋漓的刑罚都需要他活着、清醒的承受,疼得他喉咙几近失声咬碎牙齿、掰断自己的臂膀都无法压抑住呼痛声。
每每濒临死亡,生命和力量在体内迅速流失,自从成为俘虏后他就从未进食过,受了这么多的伤,却仍然奇迹般地活着,即使还带着那些惨不忍睹的伤口,即使已经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永无休止的极致痛苦与折磨,不知何时才能达到尽头。
但最让他痛苦的,并非身体上的痛楚,而是绝望的一切。
到头来他没能保护住任何,兵将百姓、亲人爱人好友,北燕江山。在那远超人类能力所及的神秘力量面前,都变得如此渺小,弹指间就能化作尘埃消散。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顺风顺水,与友人将领们一同指点山河,决心一展宏图大志的日子仿佛还在眼前。母亲的关怀照顾、严厉训诫好像还在耳边回响。成年后朝堂上的尔虞我诈。所爱之人清澈的眼眸、明丽的笑容,或恼怒或开怀的神情……
往日的所有点滴,在如今都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只有黑暗与剧痛才是真实的,由此显得更加残忍无望。
在囚牢之中,他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感官上的痛让时光的流逝变得无比漫长难捱。他不知道究竟在那里关了多少个日月更替,也不知道受了多少次刑罚。他就像是一具早就死去的尸体,身体的所有器官逐渐失去了原有的功能,混身上下都是腐烂的疮疤,被虫蚁附着啃食,流淌出脓浆。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能闻到身上令人作呕的恶臭。
或许,从前那些行尸军队中的士兵也都是这种状态吧。
直到有一日,他突然被人解开了嵌入血肉,硌着白骨的肮脏锁链,像真正的尸体或者即将被丢弃的破麻袋一般,被从漆黑的牢狱中拖拽而出。
石子沙砾划进伤口,阳光的明亮灼伤了他许久不见光的眼睛,热意烫着他溃破的皮肤。
也是在这一天,他终于再一次遇见了那个他一直心心念念、担忧牵挂的人,听到了她的欢声笑语,听到她温柔缱绻地轻唤着风临宸的名字,一如曾经呼唤他时那般……
叶朔挥刀斩过,割破了一道又一道的幻象,那一幕幕重现的过往如蛆附骨,像罗网一样层层缠绕向他。没有尽头,找寻不到出路。
身上,心中,即使他早已经失去了曾经的那副身躯,但每一道伤痕,每一次脉搏,都在复现着曾经无休无止的痛意。
叶朔呼吸急促,额角手臂青筋暴起,死死握着手中的刀柄,烦躁、懊悔、怨恨……太多的情绪郁结在胸腔,如同潮涌,不断地冲击着他的理智。
为什么……
凭什么……
他似乎总是在做着错误的选择,最后国破家亡,永失所爱。
可他不甘心。
为什么要离开我?为什么要回到他身边?
如果可以早些发现那些争执的端倪,如果自己能够再强大一些、再警觉一些,如果……
叶朔心乱如麻,即使知道那些不过是过往的幻象,专门用来干扰他的心绪理智的诡计,但阴影再次真实的重现在眼前,他仍旧会再一次被笼罩。
即使刀刃再怎么锋利,也依旧无法改变他快要浸湿背后的冷汗,肝胆俱裂的惊悸。
但理智告诉叶朔,他必须要摆脱眼前的困境,否则他可能真的要永远深陷其中。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极为微弱的呼救声,鼻端是浓重的血腥味。
诡谲多变的浓雾之中,一个人正趴在地上,身下淌了一滩血,满脸痛苦,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他看到叶朔,神情激动起来,“你……你是……那个濯世阁的阁主对不对?救我、救我,我是殿下的亲卫,叫张别的那个……”
他一下子说了太多话,忍不住呛咳起来,一只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上腹,满手都是血。
叶朔皱眉看了他片刻,面具遮挡下神色难明,对方以为他不愿意出手救自己,惊喜激动变成了惊慌失措,“阁主,求求你救我,我不想死在这里,我家中还有老母需要我赡养。我、我闺女今年刚出生,我不能让他们失去我啊。求求你,求求你……”
他声泪俱下,因为恐惧和受伤,身体不断地战栗着。
叶朔这才道:“行了,你平复情绪,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张别这才收了哭号,格外拘谨听话,生怕惹了叶朔不高兴,丢下他走了。
说是让对方平复情绪,但实际上是叶朔在恢复自己,方才的崩溃过后,他仿佛被透支了体力,浑身上下都是僵直麻木的,连臂膀都酸痛不已,手指不知道何时被自己的刀割伤了,也无知无觉。
好在他如今的身躯,已经不会流血了,不然可能会和张别一样满手都是红色。
张别说:“我袖袋里有药粉,麻烦你帮我敷在伤口上。”
叶朔收了刀,呼吸和心跳终于开始减缓,往正常的速率靠近。他活动了一下手臂,走到张别旁边,念了个法诀帮对方止住伤口的血,而后撕下张别的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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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他简单地包扎住。
张别感激道:“谢谢你,谢谢你。这地方好危险,影子会从脚下脱离突然袭击人。我就是被自己的影子捅伤的,要不是我跑得快,就没命了。”
影子?
叶朔看了一眼自己脚下,他的影子还好好地待在那里。
因为久远以前的军旅生活,他对包扎伤口并不陌生,“普通人的身躯承受不住太多修复的法术。我只能帮你止血上药,至于其他的治疗,只能等你离开这里了。”
他将瓷瓶盖好递还给张别。
不愧是皇子的亲信,随身带着的伤药都是最上品的。
张别伸手接过,随着他的动作,叶朔瞥见他护腕下露出的皮肤上,有一点青黑的色块。
那是杨阔直属亲卫的记号。从幼时选拔训练亲卫时,就用特殊的颜料,刺在左手腕部的皮肤上,随着长大逐渐变形,颜色也开始无规律地变浅、不均匀,极难仿造出一模一样的印记。
叶朔站起身:“走吧,想要活命的话,最好跟着我。”
张别挣扎了两下,不好意思道:“对不起,我逃命跑得腿软,又流了很多血,实在是走不动了。”
叶朔将人搀扶起来,“那也得走,必须要找到离开这里的办法。”
张别将手臂搭上叶朔的肩膀,这才借力站稳向前走,他憨厚一笑,“真是麻烦阁主您了,没想到您平常总是冷着脸,人却怪好的呐。”
“没事。我在濯世阁第一回见到你的时候,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憨厚老实的人。”叶朔问:“你在这里没有遇到过什么奇怪的幻象吗?”
“幻象?那个影子算吗?到现在我的影子都不见踪影,我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小时候总听大人说,只有鬼才没有影子。”张别叹气道:“虽然知道可能是你们平时说的那种怪物做的坏事,但真的经历一遍,还是实实在在吓了一跳。”
“哦,很正常,毕竟你是个普通人。而且这次我们遇到的敌人,确实不是普通的怪物。”叶朔语气平淡。
“那……那我们还能活得下来吗?”张别慌乱道。
“谁知道呢。”
张别失魂落魄地呢喃:“要是那个叫良玹的姑娘在就好了,她那么厉害,一定可以保护好我们的。何况,我已经……”
他的话语突然略微停顿。
叶朔侧眸问:“已经什么?”
“已经……”张别垂着头,鬓边的乱发半遮住他的面容,他抬起头看向叶朔,忽然咧开嘴,笑容满面,“好多年没有见过公主殿下了。”
“还真是格外想念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