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城墙宏伟壮观,入目俱是坚硬的大青石砖,盖得也是高耸入云。城门正上方的匾额上写着三个极其潇洒的字——岳州城,一排赤红旌旗在城墙上随风飘扬、猎猎作响。
这会儿已是午时一刻,日头正毒辣地照着大地,许是这个原因,入城的队伍并不算长。
叶云昭十分狼狈又欢喜地从小毛驴上下来,颠了一路的屁股此刻如同裂成了四瓣,如今总算能休息休息。只是她的腿刚一落地,便有一阵无力疲软向自己袭来,从未骑过马或驴的叶云昭大腿酸痛,有苦说不出。
叶云昭怕韩县丞笑话自己,心里疼得龇牙咧嘴,可面上假模假样地快步向前,跟在他身后排队,规规矩矩地往前挪。
岳州不像陵南县城门只廖廖二三人,岳州城门处站着十二个守卫,个个人高马大,身着盔甲,手持长矛。其中四人负责出,四人负责进,剩余四人在城门处来回走动探查可疑人员。
叶云昭瞧见这场景十分意外,她原以为岳州只比陵南县富上一点点,可如今看来,不尽然……
只是岳州看着如此富饶,陵南县怎地那么穷?
守卫没给叶云昭思考的时间,指着她,厉声问:“干什么的?你的过所呐?”
叶云昭没来得及说话,先她一步过去的韩县丞再次从怀里掏出自己的券历,递过去,开口解释道:“这位是陵南县新任的县令,此番同本官一起来,正是要办券历的。”
叶云昭知晓老百姓过关隘需要出示过所,公办的官差则需要符券,像她这种自己主动来的便需要券历了。
叶云昭点点头,旁边的守卫好似与韩县丞相熟,主动摆摆手,放她进了岳州城门。
直至进了岳州,叶云昭才算深刻理解原身对调任至陵南县的不满。
这也太豪华了!一个边陲州城竟如此富饶,叶云昭实在想象不出京城又是何等模样。
街道铺满青石板,两旁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砖灰瓦,铺面的木质招牌被山林中的湿意浸润得锃亮,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沿街叫卖。不少铺子门前站着一两个小二,笑着将人往酒楼迎。
最扎眼的酒楼莫过于韩县丞提到的如意楼,正矗立在岳州城中央,叶云昭路过时,侧目瞧见里面觥筹交错、把酒言欢之喧闹。
再往前直走一柱香的功夫,便见一气势非凡的大门,匾额上书“府衙”二字。
叶云昭明白,目的地到了。
她跟在韩县丞身后进了几进几出的府衙,七拐八拐总算到了一处小屋前,小小的匾额上写着“粮科院”。
“你去领了券历,我在此处等你。”韩县丞接过缰绳,道。
叶云昭点点头,顺着不太清晰的记忆进了门,此处她好像来过。
屋内正中摆一四方木桌,一个鬓发花白的老人不知正在写些什么。他听见动静,抬起头,沉声道:“可是领券历的?是何官职?”
“正是。”叶云昭回,“下官乃陵南县县令。”
“我说怎地瞧着有些面熟,原来是你。”老人起身在书架上翻找着什么。
半晌,抽出一张任书,上面详细记载了叶云昭的聘任信息。
“您认识我?”叶云昭闻言有些疑惑,她并未在原身的记忆中找到此人。
“不认识,但岳州来了个女官的事儿,多少有所耳闻。”老人提笔在任书上写了一行字。
“陵南县县令乃从八品官职,每月俸禄十五贯,添给每年二十五贯,另职田三顷,可有疑问?”老人抬头问。
“添给是何物?”叶云昭老实开口。
“添给就是补贴,如府衙有事,地方官员来回的车马钱、饭食等,便从这里出了。”老人好似怕她不理解,补充道,“职田就是朝廷发给你的土地,你可雇些人栽种作物,收益不用上交,留作补贴。”
叶云昭点点头:“下官明白了。”
“既无疑问,便在此处签上你的名字。”老人将任书调了个,指着一处空白处道。
叶云昭签完字,领了自己的专属券历,出门同韩县丞往分仓走去。
一路上叶云昭都在心中仔细盘算,一贯钱有一千个铜板,那她一月便有一万五千个铜板,若是加上添给,那便更多。
这样细细算来,她完全有能力每月拿出一部分铜钱,用于陵南县发展。
韩县丞看穿了她的小九九,一盆冷水浇过来:“待会你想乐也乐不出来了。”
叶云昭没想到,韩县丞的话应验这么快。
离开分仓时,叶云昭的竹篓里有三匹麻布、一匹棉布、一陶罐细盐、一陶罐蜂糖、一小包茶叶、一布袋精米、三斗油麻、六斗醋,外加两只小鸡仔,说是还能分些棉花,不过得等到立冬了。
铜钱嘛,拢共得了一贯半。
她先前精打细算在心中做好的完美计划,霎时烟消云散。
叶云昭腹诽:“鸡还不给两只能下蛋的,这么小的鸡,能不能养活还是一回事……”
她学着韩县丞的样子将毛驴拴在木杆上,怀里抱着两只小鸡仔,亦步亦趋地进了另一间小屋子。
一进门,韩县丞便同人好一阵寒暄,叶云昭点头示意后,那人从书下抽出几张纸,指着上面的字,问:“你们商量商量,今年要什么菜种?”
叶云昭探头去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芦菔、南瓜、菘菜等名字,不过许多菜名都被标红了,叶云昭猜测这些菜种许是已被领完了。
“岳州常见都有菜种还有剩的。”那人在纸上比划,“比如芦菔、千金菜……”
“对了,今年朝贡的种子还剩一些,你们瞧瞧要不要?”说着将纸翻了面,指着其几个名字。
红苕、楚葵、寒瓜、山芋……
“我们要红苕和楚葵。”韩县丞还在犹豫时,叶云昭抢先开口。
“再要些芦菔、千金菜、生菜、南瓜……”叶云昭一连报了十几种。
闻言,韩县丞冲她摆摆手,拉着她往一旁走,压低嗓音道:“去年咱们县领过红苕种子,一年都没结出果子,后面全刨了……”
红苕不就是番薯吗?怎么可能结不出来?更何况番薯耐热喜光,若是县里的田地做好排水,产量绝对不低。
“你们什么时间种下的?”叶云昭打断他。
“二月初。”韩县丞怕她误会,“你放心,领新菜种时都会告诉我们种植时间,我们绝对是严格按照要求播种的。”
“种早了。”叶云昭幽幽开口。
“但……”
韩县丞心中暗暗思索,叶云昭能制出三脚耧车,说明她是有两把刷子的,但田里的事儿……
她的话能轻信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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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没能种出来,我拿一年的俸禄补贴百姓。”
此话一出,韩县丞心中十分的顾虑消了七分,只是嘴里嘟嘟囔囔:“就你那点俸禄……”
“什么?”叶云昭以为他有话要说。
韩县丞打了个哈哈,又问:“寒瓜种子咱们要么?”
叶云昭拧眉思索片刻后,摇摇头。
寒瓜就是后世的西瓜,西瓜本就是北方沙地的作物,种在陵南县或许能长出来,到瓜类不比番薯,主食顶饱。山芋虽算得上半个主食,但是种起来麻烦不说,病虫害还特别严重,是第一个被她抛弃的选项。
负责发菜种的人见他们犹豫不决,热心开口:“寒瓜种子送你们一把得了,这种子剩的不多,留着也是占盒子。”
“得嘞,倒是我们占了个便宜,待立冬我来领棉花时,准给你带些少见的吃食。”
叶云昭也不客气,乐呵呵地接过那人包好的十几种菜种,装了满满一布袋。
只是这一路上她细心留意,也未在府衙瞧见当初在自己脖颈上架刀的人。
莫非不是府衙的官吏?
叶云昭想不明白索性放弃,如今只要不再饿死人,想必那人也不会再来警告自己。
她跟着韩县丞回陵南县时,倒是骑不成驴了。
毛驴还小,如今却驮着满满两大竹篓的东西,叶云昭拉着缰绳,牵着它往家走。
“韩县丞,你可知我的职田在哪儿?”方才在府衙时,叶云昭不便开口。
“这事儿啊……”韩县丞叹息一声。
“原本你要承了上任县令的职田,只是他贪污受贿,有一半都充了公。”
“此事早已立了契,如今是改不了了。”
一顷职田是一百亩农田,三顷便是三百亩,虽充了一半,也还剩一百五十亩农田。倒是也能补上,只是这地……不大好……
因着这个原因,韩县丞也不大好意思张口。他晓得眼前这位新县令志不在此,刚来时便想尽法子想调任。若是此刻说了,怕是又因为陵南县种种不公平待遇,重现当初的模样……
“能再给你补上一百五十亩,不过是荒地或东乡的小荒山。”
韩县丞怕她不乐意,又说:“开荒的事儿你不用管,待交到你手里时,最差也是中等田。”
这事儿算这么说定了,毛驴被叶云昭牵回了县廨后院,等明日再还给韩县丞。
如今的麻烦是叽叽喳喳吵了一路的小鸡仔。虽然上辈子叶云昭在乡/政/府的院子里养过老母鸡,但这么小的鸡,她还是第一次养。
叶云昭知道小鸡仔需要保温,等长大些才能放院子里“进化”成走地鸡。
前两日翠花娘子、大壮兄弟给她糊墙时带的稻草还剩好多。
她挑了不少较细的稻草,将它们折两下,塞进小竹篓,然后抬手将两只小鸡仔抓了进去。
叶云昭之前劈竹条,本意是想在院里扎一圈篱笆,里面种些青菜,如今得知自己有三顷职田,倒是便宜小鸡了。
她先是用竹条在院里画出了鸡圈的大致形状,然后拿着钝锄头一点点挖出一道窄沟,将竹条互相交叉支撑,狠狠插入窄沟,再用土回填,彻底夯实后,这鸡圈的篱笆算是勉强成了。
叶云昭在这边累死累活,那边地坝上闹出了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