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刚过,温度立马降了下来,陵南县的山风凉飕飕的,颇有几分秋高气爽的味道。
叶云昭早已打算好,这几日趁着各家各户种菜,她正好记录各乡过冬有困难的人家,顺道瞧瞧麦田的情况。
城中的人家大多在乡下也有田,只是面积小些,各家各户开门做生意,后院里便是水稻。
叶云昭打算先去西乡,一是西乡人少,二是西乡困难户较多。
一路上她瞧见好些百姓正用梿枷打稻谷呢,孙宁竟不吭不响地做了这么多?叶云昭有几分吃惊。
梿枷方便省力,最重要的是无需再一家家等着去地坝。稻谷拖不得,若是再等半旬,老天爷下起了秋雨,那这一年的农活都白干了。
叶云昭忽然想起孙宁前两日并未来府衙找自己,不知工房胥吏的事儿她想好了没,莫非她不愿意?
可叶云昭实在想不出不愿意的理由。
她摇摇头,算了,等过几日空闲了再去找孙宁问问情况。
先办今日最主要的事。
“谁啊?”院里的人应是听见了叶云昭叩门的声音,道,“叶县令您来了!快快请进。”
叶云昭摆摆手,问:“里正,你方便同我一道在西乡转一圈吗?”
“方便方便。”西乡里正一笑就露出有些松动的门牙,滑稽得很。
他问:“叶县令,是有什么事吗?若是有事,你直接让刘班头通知我就是,何苦劳烦大人专门跑一趟。”
“我来瞧瞧麦田情况。”叶云昭道。
西乡里正脸色微变,只笑着答:“好着呢,好着呢。”
叶云昭并未察觉出他的异样,问:“你可知西乡哪几户人家水田、麦田产量较低?”
陵南县地势复杂,周围是层层叠叠的山岭,可中间却也不是平坦的田地。
中间地势崎岖,高着的排水好,百姓会在秋天种上冬小麦,待来年春天收获;低些的过于湿润,常年积水,初夏趁着雨水充足种下,待如今正好收割。
“这个我知道,县令需要?”西乡里正急忙道,“若是县令需要,我一一写在麻纸上,岂不是更方便?”
“不必。”叶云昭开口,“我挨家挨户看看,你只听他们说的是否属实即可。”
她说完便阔步向前走,西乡里正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二丫她奶,在家忙啥呢?”里正自顾自地推门进去,院里的人叶云昭也认识。
“王大娘,忙着呢。”叶云昭笑着开口。
正在自家院子里打稻谷的王大娘闻声停手,忙将梿枷竖在院墙旁,在衣摆上擦了擦手,道:
“啊呀!贵客呀!县令、里正,你们怎地来了?”
不等二人开口,王大娘忙不迭道:“二丫,快把屋里的木凳搬出来!”
“县令、里正,你们先在这里等会儿,我去给你们倒碗水。”
“王大娘,不用……”叶云昭话还没说完,王大娘便如疾风消失在她眼前。
“嗐,不用管,二丫奶这人就是好客。”里正一脸习以为常,弯腰接过了二丫搬来的木凳。
叶云昭只好坐着等她。
只消片刻,王大娘又疾风般从屋里出来,手上端了两碗水,叶云昭接过抿了一口。
“呀!是糖水呀!”里正惊喜道。
糖是金贵物,在碗底放些糖,山泉水变得甘甜凉爽,很是解渴,寻常人家轻易喝不起,更舍不得拿出来招待客人。
一旁的二丫正眨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叶云昭。
不是,是看着叶云昭手中的陶碗。
叶云昭朝她勾勾手,小丫头便乖巧地走到一旁。
“姐姐今早吃太饱了,实在喝不下了。”叶云昭放低声音,笑着说,“二丫,你能帮姐姐喝了么?”
如此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二丫忙不迭地点头,极为珍惜地接过陶碗,舔了一口。
真甜呀!
“真好喝。”二丫甜甜道。
叶云昭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回过身对王大娘道:“王大娘,你家往年收成如何?能否顺利过冬?”
“收成还行,过冬不是问题。”王大娘思索片刻,道。
王大娘丈夫早年征兵时死了,独子一人拉扯大两个儿子。
大儿子叫王来旺,生下来时脸上有一硕大的黑痣,村里人说因为名字起得太大,得起贱名。
贱名好养活。
这王来旺还是叶云昭的熟人,先前同她打赌的便是王来旺,心不坏,不过前县令在任时,没少借着税收的名义收钱,因此王来旺对当官的很是抵触。
二丫和二蛋便是他的孩子,王来旺是个种田的好手,人生得高壮,地里的活计也干得漂亮,媳妇芳娘在城里的绣坊做工,一家子吃喝倒是顾得上。
王大娘生小儿子时,听了村里人的提议,给未出生的孩子起名王小六。果不其然,生得白净可爱,不过有些瘦弱,性子也有些懦弱,三年前倒插门,做了东乡人的上门女婿。
偶有天气极端的年份,凭着王来旺的能干和芳娘的手艺,王大娘一家倒是平平安安地活了下来。
如此的人家,在西乡已然算得上是富户。
叶云昭了然,闲聊几句后,同里正一同前往下一户人家。
一整个上午过去,二人只勉强看了二十三户人家,其中有四户家里极其困难,他们不必开口,叶云昭只看院墙、房屋,便能猜出一二。
“里正,我看这时辰也不早了,你先回家歇歇,等下午咱们再去。”叶云昭有些疲乏道,这排查工作任务量属实不小,“辛苦里正了。”
里正用手抹了抹汗,喘着粗气,只敢笑:“不……不辛苦……县令您……您下午……在……在这里等着……我……就成。”
叶云昭投以抱歉一笑,她瞧得出里正力竭,只是基层工作者,自古以来便是如此。
享天子食禄,如若贪懒片刻,导致百姓饿死或冻死……
叶云昭实在不敢想,她上辈子虽在贫困县的基层工作,可那时国富民强,贫困县从未有过粮食产量低到吃不起饭的时候。
可想如今情况之艰难,任务之艰巨。
“我可不敢用三脚耧车播种。”
忽然一道声音扰乱了叶云昭的思绪,她连忙蹑手蹑脚躲在一旁,屏息细听。
另一道声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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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我也是!虽说县令让咱们用的耧车开沟速度快,但是麦种多金贵啊!我是真不放心用那物什播种。”
“不说别的,用三脚耧车播种浪费不少麦种呐!”
“当真?”
“自然是真的!狗子娘家就是用耧车播种的,去年留的麦种勉强够用,这下子硬麦饭也没得吃咯……”
“天爷啊,幸亏我家是手撒麦种,要不然准不够!”
两人话语声越来越小,叶云昭才从土墙后走出来。
怪不得她今日的路上,还瞧见不少百姓在地里忙活,彼时她以为是施肥,现在想来应是在手播麦种。
可三脚耧车的料斗口明明不大,怎会浪费麦种呢?叶云昭有些不得其解。
更令她不解的是,今早去王大娘家时无人提及此事,去方才二人口中的狗子娘家时,亦无人提及。
叶云昭抬手搓了搓脸,莫不是自己长了张凶神恶煞的脸?吓得她们不敢说实话?
她长叹一口气,本以为事事顺利,谁知是各有各的不顺利。耧车这事还得同孙宁商量,毕竟她是木匠,农活方面的实践能力比自己高上不少。
眼下叶云昭打算先去一趟王翠花家,王翠花为人爽朗大方,再加上先前孙大的事儿,想来她会实话实说。
叶云昭说干便干,七拐八拐行至王翠花家门口。
院里的灶屋上飘出缕缕炊烟,叶云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现在正是各家各户吃午食的时辰,此时拜访实在不妥。
叶云昭正欲先躲一会儿,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熟悉声音。
“叶县令?你怎么在我家门外?是找翠花么?”
叶云昭循声望去,只见刘大壮背着一竹篓的野果子,好奇道。
“我……我路过……”叶云昭有种做坏事被熟人逮到的窘迫,尴尬一笑,打了个哈哈,“我先走了啊,大壮兄弟……”
叶云昭脚底抹油,正欲开溜,谁知关着的院门突然来了,王翠花探出头,惊喜道:
“叶县令!快快进来!”
说着,她便伸手去拉,叶云昭实在挣脱不过,就这么进了门。
既来之,则安之,叶云昭抢先道:“翠花娘子,今日是我唐突了,只是有桩要紧事问你。”
“叶县令只管开口,若是我王翠花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王翠花信誓旦旦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保证道。
说完,她又侧着头,对着刘大壮,笑道:“你这呆子,快些将竹篓里的山葡萄拿过来,让叶县令尝尝鲜!”
叶云昭急忙摆手拒绝,单刀直入,说:“翠花娘子,你可知西乡大约有多少户是手播麦种的?”
王翠花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她没有直接回答,只勉强扯出一抹笑意,接过刘大壮递来的山葡萄,说:“叶县令……您快尝尝。”
叶云昭自然瞧得出她的为难:“翠花娘子,此事事关秋播,若是三脚耧车有何问题,你说出来,我也好同孙木匠商量如何改进呐。”
王翠花不是蠢笨人,也识得叶云昭为人,犹豫片刻,好似怕她伤心,轻声道:“应有……百八十户……”
“什么!”叶云昭陡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