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砖高墙的另一头是胥吏打扮的男人,腰间佩着大刀,一声怒吼,利刃出鞘,男人疾速向另一端傻站着的二人奔去。
叶云昭和翠花娘子吓了一跳,抱去背篓,牵着毛驴,不管不顾地往前跑。
“完了……”翠花娘子压低声音哀嚎一声。
叶云昭也从未见过此等场面,除了穿来第一日,那个在县廨后院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男人 ,她还未见过其他出鞘的官刀!
两个弱女子本就速度不快,眼下还抱着背篓,牵着毛驴,叶云昭只觉得男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回头望去,不过三五步的距离!
男人挥起官刀:“还敢跑!我的刀可不长眼睛!”
银光闪过,叶云昭本能地紧闭双眼,脑袋却重重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
“我怎么不知巡街胥吏能当街持刀伤人了。”清冷的声音在叶云昭头上响起。
“陈掌柜,这……”
身后的胥吏还未说完,叶云昭一旁跑得哼哧哼哧的翠花娘子发出一声惊叹。
“靖山兄弟?”
二人认识?
叶云昭大脑极速运转,咬了咬牙,狠狠心,上一秒死死握着缰绳的手,下一秒便一把搂住面前男人精瘦的腰,哭道:
“相公!有人要杀我们!快救救我和翠花嫂子罢!”
埋在男人胸前的叶云昭,脸羞得通红,被她叫作相公的陈靖山浑身一僵,并未接腔。
一旁的翠花娘子也傻了眼,靖山兄弟竟然和叶县令……啊???
巡街胥吏狐疑道:“陈掌柜,这位真是你的娘子?怎未听说过,也不曾见过?。”
四人僵在原地,气氛有些许的尴尬。
片刻后,陈靖山并未直接回答,反问道:“为何当街持刀追人,她们犯了何事?”
这话说的不清不楚,巡街胥吏也不好太过放肆,毕竟眼前这位陈掌柜经营着全岳州城最豪华的如意楼,与府衙的诸位大人私交甚广,不是他这个小小胥吏得罪得起的。
巡街胥吏谄媚地笑了笑:“陈掌柜,这两个人在坊街叫卖,你也知道咱们的规矩,未在杂市登记抵押,是需要罚钱的,我唤了几声,她们意欲逃跑,我才拔刀的。”
一听说要罚钱,翠花娘子急了,顾不得害怕此人的大刀,愤愤不平道:“怎能如此,我们只……”
叶云昭怕她说漏嘴,即刻开口打断:“我们只是来寻我相公,何时叫卖了!”
“对对对!”
翠花娘子瞬间明白了叶云昭的用意,连忙改了口风,乞求地望向陈靖山。
“陈掌柜,她……”
巡街胥吏还要开口,叶云昭猛地抬起头,狠狠地锤了一下眼前人:“相公!你快说句话呀!”
清眸流盼,虽怒若笑,指如削葱,打在身上不痛不痒。
陈靖山脸颊是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热,但语气未变,沉声道:
“她们是来家中小住的,方才你说她们叫卖,应是在谈论给我带的山货。”
巡街胥吏虽觉得奇怪,但如意楼东家的面子他不敢不给,随即朝着叶云昭行了个礼:
“方才是小的唐突了,还望夫人见谅。”
叶云昭不敢再说,赶忙挥挥手,胥吏侧身从一旁离开。
见他越行越远,叶云昭松了口气,立马推后一步,不大自然地开口:“陈掌柜,刚刚事情紧急,多有得罪……”
陈靖山道:“无事。”
接着侧头朝向翠花娘子,眼神却还落在叶云昭身上:
“你们若是卖东西最好去市集找胥吏抵押两文钱,他们会给你一块红字牌,等离开时以牌可换一文钱;若是沿街叫卖须得小心,被巡街胥吏抓到罚款十文钱。”
“十文钱!”翠花娘子惊讶出声,后知后觉庆幸道,“叶县令还好你反应快,一把抱住了靖山兄弟,要不然咱们刚赚的钱就打水漂了!”
刚才的事可以不要再提了吗!!!
叶云昭急忙咳嗽两声:“咳咳咳!”
“县令?”陈靖山问。
“哎呀我都忘了你们没见过!这位是陈靖山,如意楼的东家。”
“这位是咱们县的新县令,可厉害啦!”翠花娘子说着竖起大拇指,掀开背篓里的荷叶,炫耀道,“靖山兄弟你瞧瞧,这可得叶县令教我做的水晶糕!”
“水晶糕?”
叶云昭见他感兴趣,连忙开口:“方才谢谢陈掌柜出手相救,无以为报,只能送你一块水晶糕尝尝。”
翠花娘子忙用荷叶包出一块:“正是正是。”
叶云昭实在尴尬,原以为刚才的胥吏与第一天在县廨吓唬自己的官吏是一伙人,生怕小命不保才出此下策,谁知道只是因为沿坊街叫卖!
害得她丢了好大的人,早知道是为了罚钱,叶云昭从怀里掏十个铜钱就是!
她迫不及待要溜:“我瞧着时辰差不多了,我先去绣坊一趟,陈掌柜若是没事,麻烦带翠花娘子去一趟市集。”
“未时一刻咱们城门集合。”
叶云昭扔下这句话,牵着两头毛驴消失的无影无踪。
*
绮罗坊。
迎叶云昭进去的还是上回那位掌柜,她笑道:“娘子是找芳娘的吧,她特意交代了,衣裳昨日便做好了,娘子去后面试试?”
“芳娘呢?”
相较于试衣裳,叶云昭更急着打听蚕粪的事情。
“娘子后面请。”
待她行至东边角屋时,正好碰见芳娘打帘往外走。
“娘子你来啦!”芳娘很谨慎,并未直接点明她的身份。
紧接着她压低声音:“我一会儿带你去找东家,往年有人买过蚕粪,一斤好似十文钱,不过今年并未有人来,库房里堆了特别多,我打听过了,东家早就想出手了。”
叶云昭报以感激一笑,芳娘提供的消息,能帮不少忙:“谢谢你。”
芳娘抬眼笑道:“能帮到娘子,我心欢喜。”
二人前后脚走近一间颇为奢华的屋子,芳娘抬手扣门:“东家,人我带来了。”
里面有人悠悠开口,嗓音缱绻:“快将贵客请进来~”
芳娘推开门,示意叶云昭进去,她则是退至屋外关了门。
屋内点着熏香,上座是一位眉眼英气十足的娘子,声音面貌实在算不得匹配,叶云昭有些意外:“见过东家。”
绮罗坊东家笑道:“听芳娘说,娘子想要收购蚕砂?”
叶云昭点头。
“你可知蚕砂价格昂贵,不知娘子钱带够了么?”
叶云昭轻笑一声,拂衣坐在一旁的红木圆凳上,自顾自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她端起白玉茶盏,用茶盖斜拂茶水,小酌一口,叹道:“翠螺雪芽,好茶。”
上座的东家见叶云昭如此气定神闲,有些摸不清头脑:“娘子……”
“绮罗坊蚕砂繁多,屯放时间那么久,东家难道不嫌它……有味道么?”
“你怎么……”绮罗坊东家脱口而出,出口便知不妥,忙转换口风:“蚕砂只有清香,我为何要嫌?”
叶云昭侧目:“东家不好奇我为何知晓绮罗坊蚕砂情况?”
她自问自答,信口胡诌:“因为前些时日,我家大娘子在绮罗坊置的长衫有异味。”
“不可能!”东家猛地站起身,“你休要信口开河!”
叶云昭面色未改,端起茶盏,轻吹两下:“东家不信,只管派人去瞧瞧就是。”
她这般气定神闲,绮罗坊的东家反倒落了下风,急忙唤人去瞧,不多时,派去的小丫鬟跑了进来,在她耳畔轻言几句。
叶云昭自然也在仔细观察,瞧出她眉头微动,才缓慢开口:“按理说,存放太久的蚕砂我是不大想要的,只是大费周章来了,自然想和东家交个朋友,我帮东家处理,东家卖我个低价,岂不是皆大欢喜?”
绮罗坊东家半晌没有开口,后来不知想了什么,咬了咬牙:“那我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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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心价,权当与娘子交个朋友,每斤三文钱,娘子觉得如何?”
叶云昭蹙眉沉思,好似纠结:“成……”
她面上痛心,心里却很是欢喜,蚕砂屯放时间过久虽有淡淡的异味,但反而减轻了叶云昭的麻烦,不需要再发酵,直接撒进田地就好!
绮罗坊东家招招手,又进来一个小丫鬟:“娘子跟着她去瞧瞧。”
又对着小丫鬟道:“清荷,寻个大些的拉车,让后院的小厮给这位娘子送到府上。”
“是。”
还有牛车!
叶云昭有了精神,连忙起身道谢:“多谢东家,到了府上我将银钱包给二位小厮。”
跟着小丫鬟左拐右拐,来到一处库房门前,叶云昭跟着她进了屋,才发现蚕砂与自己见过的不大一样。
她上辈子扶贫的农户家里养过春蚕,数量不多,蚕砂便是筛出来的“小黑米”,眼前的蚕砂与叶云昭记忆中的截然不同。
些许断蚕丝和桑叶梗交错,瞧着软绵绵的,里面混着数不清的蚕砂。
简直就是上好的肥料!绣坊看不上断蚕丝,但可以拉回去寻五六个农妇挑拣出来,叶云昭打量了下屋内堆砌着的蚕砂窝,估摸着能攒出一件薄薄的蚕丝小袄。
她面上故作嫌弃,捂着鼻子,从怀里摸出几个铜钱,悄悄塞进小丫鬟手中:“劳烦小娘子寻些人快些搬运,我家路途遥远,需早些出发。”
“娘子去外间等候,我定让下头的人手脚麻利些。”
叶云昭在外间斟茶小饮,心中十分舒坦,没成想事情办得如此顺利,早些时候在坊街的糗事,早已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未时一刻,叶云昭牵着两头小毛驴,毛驴驮着八个塞得满满当当的竹篓,身后跟着一个小厮正驱着一辆牛车。
*
未时一刻,岳州城门。
“靖山兄弟,你当真没蒙我?”翠花娘子狐疑道。
“水晶糕真的能卖那么高的价钱?该不会是你看我可怜,故意让掌柜给我了那么多吧?”
翠花娘子想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摸了摸怀里沉甸甸的荷包,依旧觉得此事不大真实,美得像做梦。
“方才你不是见到了么,水晶糕由如意楼切好摆盘后,一份卖了三十五文。”站在一旁的陈靖山面无表情,眼神隐约瞧着远方。
“是……是……”翠花娘子喃喃道。
是她亲眼所见,在坊街卖两文钱一块的水晶糕,被如意楼的掌勺师父雕刻成朵朵白莲,三十五文的高价竟然供不应求!
三十五文靖山兄弟抽走了二十文,自己每块落了十五文!
这一趟来岳州城,她竟白白赚了一百八十四文!
翠花娘子有些恍惚。
“你说水晶糕是她教你的?”
“谁?”翠花娘子问,随即反应过来,“没错,叶县令教我的,不止教我,还有一个小娘子。对了……”
翠花娘子忽然压低声音:“叶县令说她要办女子县学,靖山兄弟,这话你可不要告诉旁人,我拿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的。”
女子县学这件事多少有些不可思议,叶县令之前从未声张,翠花娘子自然以叶县令马首是瞻。
女子县学?
陈靖山有些讶异。
不过翠花娘子并未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忽地开口:
“靖山兄弟,你长得高,你看看那个牵着毛驴的是不是叶县令?今早我们就是骑着毛驴来的,忒硌了……”
远处的叶云昭牵着小毛驴,微微仰着下巴,神采飞扬,暖洋洋的日光照在她身上,不觉吸引了旁人的目光。
不过她好似发现了什么,突然抬起手臂,朝着城门处使劲挥了挥。
陈靖山一愣,微蹙眉头,这人怎么如此自来熟,今早抱着自己叫相公,如今大庭广众下又同自己招手。
算了,一个小娘子而已,自己同她置什么气。
陈靖山轻轻叹了口气,不大愿意地抬手朝她挥了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