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5.
    我从酒店走回了家,走到汗流浃背。睡前,我将那个社交软件也卸载清除,像是将短效的鸦片焚尽,如释重负的感觉让我上瘾,引发了连锁反应,我开启了好友列表的人际大扫除,我删掉了失恋后添加上的所有塔罗师,星盘师,包括那个点蜡烛的女巫,还有许多久未联系的旧时同学,我流畅地操作着,最后停在许树洲的名字上面。

    愣愣看了会他酷酷的头像,我点进去,停在萧条许久的界面。

    奇怪的冲动涌出来,一半是,我想问他:最近怎么样?

    我猜他一定会视而不见,或者客气疏离地回上寥寥几字。

    另一半是,我要删除他。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到“删除联系人”五个红字上,屏幕下方立刻跳出提醒,将联系人“树洲”删除,同时删除与该联系人的聊天记录。

    删掉,会显得我过分在意,像个逃兵;

    不删,记忆会像壁画一样长留在这里。

    时隔数日,我再度迷茫了。即使自尊归位,我也认识到我本质上并不需要性缘关系来弥补空缺,可我到底失去什么,又需要什么。

    我没有进行任何处理,转而往前翻看聊天记录,我停顿在那句曾击溃我的“你只会说爱我”上面,这一次,自责没有跑出来,反倒觉得游离。越往上滑,越感到我和许树洲的对话堪比人机。无非是些日常报备,零零散散的照片。当我和他说到工作中形形色色的人与事,他总会飞快过滤掉它们,转移注意:“没事的,宝宝,我今天吃了一家云南菜,很好吃,下次带你一起。”“别想这些了,我们语音会儿?我给你唱歌。”“没什么是打两局游戏解决不了的,上号。”

    所有对话的最终走向一成不变,“爱你,宝宝,晚安。”

    我惊觉,我的话没有错,我没有尖酸刻薄。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过去一整年,他就是只会说爱我。他把他的无法共情和无力解决装裱成华而不实的甜品,当文字奶油坍塌,空掉的内囊展露无遗。他根本不想直面我的问题,在乎我的处境。

    甚至,当我精疲力尽需要休息,我依旧要配合他保留过去的习惯,譬如每日风雨无阻的视频和语音,有几个周末,我坦白累到只想窝在家里休息,他依旧要拖我出门,只因我无法拒绝一个带着花束和笑脸出现的爱人。

    我吹头发是因为我就是没有更多的空暇吹头发;

    而他只会断定我分心,占用我们的二人世界。

    他用他的方式爱我,只因他需要。

    他阻断我窥见自我,并将他的自我嫁接于我,需索爱的充能。当我营养不良,他便悄然抽离,寻求新宿主。

    丁敏一,你没有那么可恶,你对他也没那么糟糕,是你被挤压太久,所以你才这么容易生气。

    你的自我在对你发脾气,爆发是抗议,她只是希望你,能要回来一点“你自己”。

    你被“爱”占满了。

    你到底是在享用它还是在被它吞噬?

    就像那个宿舍夜聊的夜晚。

    我后怕无比。

    我做了个梦,梦里的我在超市与许树洲偶遇,他貌似已人至中年,比以前黑了些,脸上多出岁月的纹路,身着烟灰色风衣,我怔在购物推车后面,而后盈盈一笑:“你好啊。”

    许树洲看向我:“好久没见了。”

    随即望向我身侧:“这是你先生?”

    我诧然,追着他视线偏眼,才察觉我身边站着一个单手怀抱孩子的男士,面庞模糊不清;我惊恐地回望许树洲,他依然礼貌地笑着。

    翌日我将这个梦详细记录在备忘录里,哪怕它演绎的都是尚未发生的经历,但梦的内容让我认识到,我的潜意识已经在跟许树洲分离。

    我在接受分离。

    中午和两位稍年长的同事姐姐吃饭,她们在聊家长里短,从吸奶器到新风机,我参与不进去,其中一个叫Xena的女生忽然问我:“敏敏,你多大了?”

    我抬眼:“25。”

    “哇,还好年轻呢。”另一个姐姐感慨。

    我放下舀味增汤的勺子:“在我老家就是有人要和没人要的分水岭。”

    Xena没所谓地摆摆手:“在这儿52都没人说你。”又问:“你老家哪里的啊?”

    我说出地名,她们均表示没听过。

    Xena说:“我妹也25。”

    我看她一眼:“亲妹妹吗?”

    Xena说:“对啊,已经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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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久没回家了。”

    我问:“她去哪了?”

    Xena:“她一直在新疆带团,旅行团。”

    我眨眨眼:“她是导游么?”

    Xena回:“算也不算吧,她不在旅行社,单干,就是那种几个人的小规模定制团,而且她们是纯女团。”

    “女团……”另一位姐姐被她的措辞逗笑:“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青春制作人海选101。”

    Xena挑眉:“怎么不算呢。”

    下午在工位上摸鱼时,我打开百度,搜索新疆的图片,一张接一张看,辽阔的牧场一望无垠,碧峦起伏,松木成群,与湛蓝的天衔接。

    我下意识眺了眼落地窗外的天空。

    这是我失恋后第一次看天,天气非常好,一碧如洗,几乎看不到云,只有飞机落下的尾气,像白色的蜡笔在纯蓝纸张上随手划了一笔。

    在差不多的夏空下,我拍打过许树洲手臂,提醒他抬头:“哎!快看,天好美啊。”

    许树洲跟着望一眼:“哇,是诶……”随即低头看手机里的导航。

    我说:“你看仔细了没有啊?”

    许树洲说:“看了啊。”

    我说:“你根本没有好好看。”

    许树洲纳闷:“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吗?”

    我说:“可是今天特别蓝。”

    许树洲冲我晃晃手机:“可是你想去的那个餐厅的路也很难找。”

    我努起了嘴,不再言语,闷闷地走。

    许树洲察觉到了,一边走,一边偏低身子看我:“你有点无理取闹了哦,敏敏小姐。”

    我张了张嘴:“看几秒钟天空会耽误多久?”

    许树洲缩下巴,摆出谐谑的看戏架势:“又要开始了?”

    我没有“又要开始”,我只是想分享。

    又何必?

    那些因许树洲而生的朋友圈,分明是我眼中的小确幸。

    为何需要他赞赏,我才认可它们是真正的美景与幸运?

    不做迟疑地,我垂下眼,从微信组群里找到Xena,私聊她:Xena姐,方便把你妹妹微信推给我吗?

    这一次,我一个人去看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