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初入西芥(二)
    恪多的意图果然不出陈京观所料,可当他真正听到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而见陈京观没有回应,恪多脸上的神色沉了沉。

    “我是首领,可我也是父亲,我能给她名字,却不能给她自由。不知少将军能否体会?”

    对于西芥的婚俗陈京观略有耳闻,这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婚姻,女子到了二十岁便会有媒婆上门提亲,而她们将以客女的身份嫁到夫家,在为夫家生完孩子后便又会回到本家,从此与夫家形同陌路,她们在婚姻中得到的只有一场婚礼和一笔彩礼。而大多数女子的彩礼用光后,就会再次披上婚服,另作新妇。

    恪多言辞恳切,可陈京观从中却察觉出一丝问题,他思虑再三才缓缓开口,换了个方式问道:“那沁格是否愿意?”

    陈京观的问题一提出,恪多便不再做声,不过他的反应也替他做了回答。陈京观抿了抿嘴,继续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沁格是西芥的别吉,她该有自己的选择。”

    陈京观说完,却见恪多有些意味深长的望着自己。

    “这就要看少将军的本事了。沁格有封地,你若能娶到她,便能得到那块地,也就能得到我的支持。”

    原本陈京观还在感慨恪多的用心良苦,可他后面这句话一出,陈京观只觉得有些嘲讽。明明是一心为了女儿,可话说出口,却更像是在做买卖。

    “那首领的意思是,若我不能说服沁格,不能应了这婚约,您便视遏佐于不顾是吗?我想着,那遏佐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吧。”

    恪多的话说到那个份上,陈京观自然也就不留情面,他直言道出了恪多的困境,而恪多脸上的表情依旧泰然自若。

    “自然要管,可此刻遏佐的长枪指向的是你南魏的城门,你无论如何也要和他争一争参州,我大可以等你们打到最后再出兵,遏佐能想到的,我也能想到。于我而言,一场仗能够同时消磨你们两个的势力,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姜还是老的辣,恪多完全没有被陈京观的话套住,而陈京观在来之前其实设想过恪多会提出让自己为难的要求,却不曾想到他这个要求,不仅无礼,甚至无理。

    “于阿布而言,我竟然成了负累吗?”

    帐子里剑拔弩张,而帐子外的沁格原本满心欢喜端着酥油茶过来,谁知在门口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父亲说的一切她都理解,她甚至知道父亲为何要支开她。可当父亲将她变成一个条件时,她还是下意识想去为自己辩驳一句。

    而这许是女儿第一次与自己这样讲话,恪多看着眼前的沁格,她眼里含着泪,脸上的胭脂晕作一片,就连镶满珠钗的发髻此时都散下一缕,叫人看着唯有怜惜。

    可恪多没有回应她,倒也不是说他狠心,只是作为父亲的愧疚与作为首领的威严在此刻相互缠斗,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沁格。

    “阿布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沁格尽力抑住喉咙里的酸涩,她保持着恭敬径直将手里的盘子放在了父亲桌上,却连一个抬眸都没留给恪多便转身出了帐子。而此时陈京观倒有些纳闷,他眼中的沁格,不该是会轻易低头的人。

    “既然沁格没有异议,那这件事更好办了,不知少将军意下如何?”

    见恪多依旧想要尽力拾起掉落一地的话语权,陈京观突然想笑,他缓缓起身,朝着恪多行西芥礼,随即开口。

    “恕陈某福薄,应不了首领的美意。我自认并非良木,况且,别吉是自己的玄鸟,合该待在属于自己的天上。”

    说罢,陈京观微微俯身,嘴角溢出一抹苦笑,这是他的托词,却也是他的真心话。从他决意为父平冤时起,他就做好了此生无所依托,亦无所牵绊的打算。而他等再抬头时望见了恪多的眼睛,那目光里满是被拒绝后的愠怒,只是陈京观此刻不想再理会了。

    “今日多有叨扰,如今时候不早了,我与江阮怕是要即刻返程,不然若是槐州再遇猛虎,倒真顺了首领之意。”

    陈京观的语气算不上客气,而角落里沉默许久的江阮此刻终于裹了裹身上的大氅,起身朝帐中走来。

    “此事江某本不该多言,但毕竟江某也算是二位的搭桥人,如今这桥没搭成,万不希望两位就此生了嫌隙。”江阮分别瞧了眼前的两人一眼,又继续说,“二位对彼此的心意应当明了了,此事也不是一锤子的买卖,其中还有转圜的余地,待几日后再做商议也不迟。毕竟,遏佐轻易拿不下槐州,也轻易攻不进草原。”

    江阮说话时最后一句的力度拿捏得很好,用一个遏佐便将他眼前两人捆在了一起,他说罢又瞧了瞧二人的神色,自知自己的话应该是有些效益便轻轻挑眉,跟着陈京观出了帐子。

    “你觉得我该应?”

    刚放下帘子,陈京观的声音就在江阮耳边响起,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跟在陈京观后面一同朝马厩走去,片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你应与不应,你自己做主便好,毕竟无论是婚姻大事还是结交盟友,决定由你做,责任也由你抗,我只是牵线搭桥罢了。不过,”江阮思虑了一下,语气里满是调笑的意味,“你若是应了也大可以什么都不做,权当养了个宠物,将她放在宅子里或者为她修个别院。其实这样一来,与她也未必不是好事。”

    江阮的话说得风轻云淡,可他那种无所谓的语气,叫陈京观听着就反感万分。

    “若照你这么说,那我要你江掌柜做甚?酒是我自己喝的,人是我要娶的,仗还是我要打的,江掌柜要讨得这份功劳未免太容易了些。”

    陈京观说着,却不禁思索起江阮最后那句话的含义,而江阮也不与他辩驳,笑着接受了他的讽刺。

    只是等二人快到马厩的时候,隐约在暗处看到了刚才从帐子里跑出去的身影,她似乎在踌躇,又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浑然不见了初逢时的威风凛凛。

    “别吉这是有话要与某人说?那恐怕江某在此多有不便,你们聊,我去赏月。”

    江阮见状先开腔,他嘴上说着,脸上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陈京观闻言有些无语地瞥了他一眼,等着江阮走远了才对沁格说:“今日之事,我不会对外透露半个字,别吉自可放心。”

    陈京观说完抿了抿嘴,见眼前的人依旧无言,他正思虑着还要说些什么,却听到沁格缓缓开口。

    “少将军,拒绝了阿布?”

    眼前的人站在马厩乌篷的遮盖下,陈京观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仅凭这短短几个字,他有些摸不清沁格的意思。

    “你是觉得我不会拒绝?”

    闻言,沁格点点头,半晌未动也再未开口,而陈京观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不过他正好有一肚子疑问,索性打算就在这问清楚。

    “莫非别吉愿意将自己就这般嫁出去,换一个西芥与我的盟约?

    陈京观的话说得直白,他见识过沁格的性子,他不觉得此刻再说些好听的话会有用,倒不如直接与她挑明事实,好让彼此都看透这桩婚事的底色。只是陈京观的话说完,便感觉到眼前的人身体一怔,随后就是一声轻笑。

    “我自然不愿意。可我愿不愿意,重要吗?”

    此刻陈京观才觉得自己从未认识过眼前的人,他没想到她会果决地认命,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人,眉头微微皱起。而沁格的这句话像是她对自己最后的宣告,她见陈京观不再说话,便想要从他身侧离开。

    “重要。”

    陈京观的回答掷地有声,这或许是他今晚说过最坚定的一句话,他不知沁格为何会应,他的回答只是因为看到中午时分还如太阳一样明媚的人被慢慢消磨,他觉得惋惜。

    “若婚姻大事你的意愿都不重要了,哪还有什么是重要的?”

    陈京观知道自己的话沁格都听进去了,但此时眼前的人似乎已经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黑暗里她握着拳头的手紧了紧,开口道:“于西芥女子而言,自己的意愿,是最无足轻重的。”

    沁格说话时低着头,周身充斥着认命后的无力感,而她声音里细微的颤抖还是被陈京观捕捉到了。

    “可你明明也觉得你父亲将你视作筹码,你就甘心如此蹉跎一生?”

    陈京观对于眼前的人有些看不透了,她好像浑身下上都是别扭的,是矛盾的,她的爽朗是真的,她的怯懦也是真的。

    “父亲是好意,少将军是好人,而我作为恪多部的别吉,若能用我的婚事换一个盟约,甚至还能换我一个自由,这不是于我而言最好的结局嘛?”

    沁格说着,竟还轻轻发笑,陈京观抬眼看着她,此时在月色的映照下沁格镀了一层白霜,那双眼睛看上去了无生气。

    “自由?你所谓的自由就是在四方天里囚禁余生,从此再也看不到西芥的蓝天白云,再也不能骑马驰骋,你当真觉得这是自由?”

    陈京观今日听了太多次自由,可他不明白怎么会有人看惯了旷野与无尽天,还愿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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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笼中鸟。但是他的问题没有换来沁格的只言片语,他不知道她此时在想什么,但他知道他不会将玄鸟豢养作金丝雀。

    “所以这是权衡之后的结果吗?”陈京观的话说到此处带着无法言说的冷漠,见沁格没有回应,他继续说道,“若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在乎吗?”

    沁格听到这句话,不禁一颤。

    喜欢,原来这世上有人论婚事时问得不是自己漂不漂亮,不是彼此登不登对,不是是否于夫家有所助力,而是喜欢,好轻易,却又好难得的字眼。

    “少将军若是不喜欢我,那我们相敬如宾就好,我的乳母是南魏人,她同我说过南魏女子出嫁后的责任,我自当为少将军处理好内院琐事。至于其他的,”沁格顿了一下,“若少将军愿意,我也会做到妻子的本分。”

    此刻的沁格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鸟,明明上一秒还在天上翱翔,下一秒就被囚在了笼中,明明自己在受着钻心的痛,却依旧要挂着笑脸祈求一份怜惜。

    “有一件事我没想明白,既然恪多封了你领地,那你自可以如你哥哥一般守着自己的土地过活不就好了?你并不指望那一份彩礼度日。”

    陈京观把刚刚未对恪多说明的话说给了沁格,他觉得对于此事,能做决定的自始至终都只有沁格自己。

    “父亲在位时我可以是无上荣宠的别吉,若哥哥能继位我自然也可以继续这般生活,可他们都会离开,到那时,我手里的封地会成为下一个沁格的嫁妆。而我,没有人会再记得我了。”

    所以这才是西芥女子必须不断再嫁的原因。她们就如同牧场上的奶牛,只有不断贡献自己的价值,她们才能获得片刻栖身之所,而无论是被放弃还是被忘记,她们都只有死路一条。

    “那别吉没有想过寻一个能长久厮守的人共度余生?”

    陈京观的话一出,只看到沁格笑着,她嘴里念了一遍又一遍“长厢厮守”,然后抬头看着陈京观,而那双眼睛里印着的是天上的明月。

    “我从未见过我额吉,但我知道为何阿布再也没有娶过其他女子。他作为首领都没法做到相守一生,我又如何奢求?”

    陈京观听闻沁格的话有些不解,而眼前的人自然看出了他的困惑,缓缓开口:“就如同阿布以我为条件为你提供助力一般,若将一个女子长长久久嫁给一个人,那就是两个家庭的联合,甚至是两个部族的联合,随着他们关系越密切,利益往来就越复杂,到那时候,要怎么保证王族的皇位不会被别人觊觎?”

    沁格的这番话陈京观是第一听到,此刻,西芥能够以一脉相传千年的原因找到了。可陈京观并不想感叹王朝的长盛不衰,他只觉得最初制定这个规则的人,毫无人性。

    “那少将军现在明白了吗?你嘴里的四方天,就是我唯一能获得的自由。”

    陈京观没有说话,但是他了然了。她的确是拥有天空的玄鸟,可她被蒙上了眼睛,她明明感受过天空的辽阔,却一直觉得自己在原地打转

    困住她的,是那条蒙在她眼睛上的黑布,也是她自己。

    “那别吉没有想过真正拿下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不求父兄庇护,完整地、彻底地,拥有一片你自己的草原?”

    那一刻,陈京观看到了那颗落下去的太阳散发着余晖,虽然不如正午明亮,却足以照亮她自己的天地。

    “若别吉愿与我交个朋友,那只要你还是别吉,我便永远是你的盟友。”

    那一瞬,蒙在沁格眼前的黑布似乎被掀开了一个口子,她眼中除却脚下的路,还有远方的未知。

    “那阿布……”

    沁格说到这,脸上的神色又少了几份光彩,而陈京观轻声笑了笑,道:“他比我更希望你是你自己。而至于遏佐,无论你阿布是如何打算,我都不会放过他。”

    说起遏佐,沁格看到了陈京观脸上从未向自己展露过的狠戾,但那份情绪只留存了一瞬,便又被他的笑掩盖住了。

    “不过我只是别吉的盟友,至于未来你还是不是别吉,要靠你自己。”

    陈京观说完,突然不自觉地笑了,他觉得自己与江阮呆久了也变成了话里有话的人,不过他相信沁格能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了,今日多谢少将军提点。往日你若来木尔斯草原,我带你看看这世界上最大的马场。”

    陈京观没有说话,朝着沁格摆了摆手转身上马。他知道,中午那颗太阳又升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