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促膝长谈后,陈京观再醒来已是第二日午时,他摸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想去厨房寻些吃食,却在出门时瞥见了昨日那封紫红色的请帖。
他昨天拿到的时候没打开,如今打定主意要去了,自然要看看蒋铎到底意欲何为。不过这请帖如同蒋铎一般含糊其辞,上面点明了地点,但有关时间的部分只说了一句“晚宴”。
陈京观看着,有些玩味地蹙起头,他甚至能料想到蒋铎会以自己居功自傲为由再与萧霖告状。
他不能说不在意,从他四月进京以来,萧霖的书房有一半空间都累着弹劾他的折子,而萧霖对此闭口不提,故而纵使外面议论纷纷,他却没有受到一点影响。陈京观想到这,轻轻叹了口气,将手里的请帖收起来,迈步走出了自己的房间。
此时一夜微雨的潮湿已被午后的阳光蒸发殆尽,空气里属于昨夜的气息不见了,他抬头看了看平海的房间,屋子里似乎没人,就连两个小孩的房门也敞着,家里突然就剩了他一个。
不过这样的宁静没有维持很久,门口的马夫便叩响了院门。
“小奴受丞相之命,特来请少将军去蒋府。”
那马夫不像昨天来送贴的小厮,看起来应当是蒋铎特意从外面请来的人,他见到陈京观时脸上只有谄媚和胆怯,微微屈膝迎在陈京观面前。
“怎么,丞相这么确定我一定会去?”
陈京观嘴上说着,手上整了整刚才随意披着的外衣,而眼前的马夫不清楚眼前人的脾气,只好将腰弯得更低了以示恭敬。
“也罢,难为你做什么?”陈京观喃喃自语,他看马夫还是低着头,便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有些东西要拿,你可愿再等等?”
那马夫顺从的点了点头,不敢在门槛上多做停留,小跑回马车旁候着,陈京观本想着叫他进来等,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是转身进了里屋将自己穿戴整齐,临走时拿着笔墨在书房的纸上写下“戌时”,然后提着萧霖赐的那把剑出了门。
“你的赏银我给你,但是你不用送我,原路回去即可。”
听罢陈京观的话,马夫手上马凳子停止在半空,他满脸困惑地看着身边的人,但是陈京观没有再作解释,从袖子里拿出一两银子给他。
“你东家怎么和你说的你就怎么做,我会随着你一同去。”
马夫手里攥着那枚银子,心里虽然有些害怕但还是应下了,照例吆喝了两句,朝进城的官道上走去。而陈京观依旧选择了平日走的乡道,不过他与马车没隔多少距离,他匀着速度时不时和马夫示意一下。
等着这马车越靠近阙州城,那马夫的声势就越足,手里的鞭子就越响,不过陈京观明白,这一切都是蒋铎授意的,这马车制式繁杂,上面的绫罗珠翠随着风摇曳作响,如今加之马夫的虚张声势,路两旁的人时不时就侧目以观。
不过看到这些拙劣的手段,陈京观倒有些想要发笑,他越发相信蒋铎不过是崇宁的棋子。
等着日头微斜,陈京观与马车相继进了阙州城,那马夫朝着陈京观的方向微微低头,然后沿着西侧的城墙走了,而陈京观把马拴在了城门口的茶摊旁,缓步朝中心走去。
蒋铎的宅子在阙州数一数二的地段,无论是离崇明殿还是离东西市都很近,而好巧不巧,萧霖原要赏给陈京观的宅子,就在隔壁街,陈京观走着,就路过了那处院子。那里如今依旧闲置着,不过在主街上有这么一处空着的房产,实在奇怪。
陈京观想着,稍稍倾身去望,但是那院门紧闭,门口的台阶上是久无人居的尘埃,屋檐上的灯笼已经被风雨摧残的只剩个骨架,他有些纳闷,想了很久依然想不起这曾是谁的住所,而那门上的牌匾也不知何年就让人卸走了。
“你听说了吗?这宅子闹鬼。”
路上两个小孩打闹着从陈京观身边走过,看上去年岁不大,其中一个稍高些的吓唬着看起来更瘦小的那个,而他刚一说话,就被旁边的小孩一把拉住了。
“我娘说那里面埋着死人,一般人压不住,官府也不敢拆,怕把鬼神放出来。”
两个小孩越说越玄,最后把自己吓到了,面面相觑了一番连忙扯着步子跑开了,而陈京观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侧过身看了看这个宅子,不做声响地继续朝蒋铎府上走去。
此时的蒋府侧院,蒋家的管家正忙着打点请来的乐工,一堆花团锦簇的美人扎在小小的房间里,脂粉香混合着她们额头冒出的汗,气味不算好闻,几个性子有些急的嘴上抱怨了几句,让管事用白眼顶了回去。
如今已是酉时,离最初安排的上台时间晚了一个时辰,可她们每次派人去问,管家都回复说贵客还没来,让她们再做准备,而她们上台前不得饮食,如今饥肠辘辘,人也站乏了,难免怨声载道。
不过角落里坐着的女子好似并不在意,她手里把着自己的琵琶,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而她身边那个同样样貌出挑的女子时不时活动活动手腕,她今日弹不了琴,便随着师父来吹箫,只是手上的动作做久了还是觉得手心隐隐作痛。
“好了,收拾收拾上台吧,今日是丞相府里的大事,你们都机灵点。”
为首的管事冲着屋子里吼了一嗓子,里面的乐工便像受了惊的雀儿般抖了抖,出声应了一句,从小门里鱼贯而出,而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并不着急,她等着屋里子的人都走完了,才微微朝管家欠身。
“有劳您,我何时上场?”
管家摆了摆手,相比之前对寻常乐工,对她的态度要和缓一些。他递给那女子的徒弟一把团扇,出声安抚道:“霜栽姑娘再等等,您的好戏得最后再上。”
霜栽点头,道了声谢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而她身边的徒弟用手里的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扇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这时的蒋府前院,陈京观由小厮迎着朝正厅里走,他没进来前只觉得这蒋府真大,进来后才看清了其中的玄妙。内部造景的水车立在庭院里,如今夕阳洒进去,像是在一轮一轮淘洗着金砂,再往里走,一条长廊连同东西厢房,墙壁上全是雕花,漆红的柱子一直延伸到内厅,而那内厅的牌匾下,就站着蒋铎。
那一日在崇明殿擦身算是陈京观离蒋铎最近的一次,之后他本来就不常去上朝,每次去的时候也与蒋铎分列文武两侧,如若不是今日蒋铎特意邀请,他恐怕真的不想与蒋铎同堂饮食。
“蒋某之幸,终于是将少将军盼来了。”
蒋铎看见陈京观,一改平日的傲慢,主动上前问候了一句,不过他的的话里满是阴阳怪气,而有江阮在前,陈京观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比过他了,此时也无心再与蒋铎打嘴炮,便应了一声好,随蒋铎朝宴会厅里走。
“今日的菜肴特意选了雍州的口味,还希望少将军能喜欢。”
蒋铎一边走着,一边继续用话抬着陈京观。其实从那架马车开始,陈京观就知道他的用意了,不过他想要帮自己营造一番拥兵自重的样子,他倒也不介意,毕竟越是张扬的人在旁人眼里倒越是安全。
“喜欢,自然喜欢,丞相心思缜密,我唯有好好享用才能全了丞相的心意。”
陈京观此刻出口,也不在乎什么礼法了,他只用顺着蒋铎的意思往下说。而蒋铎没想到陈京观这么上道,他眉眼间多了一丝轻蔑,但那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又换上了笑脸。
“今日不光佳肴美酒,还有佳音美人。”
陈京观听着,抿了抿嘴,应了一声便由侍从领着入席,他的位子在侧面,而蒋铎也没有去主位,选择了他对面的位置坐下。只是还没等菜上来,陈京观面前就莺莺燕燕站了许多。
那些乐工虽然挂着宫里的名头,但实际上早就换了喜悦楼里的娼妓,如今她们看见陈京观这个生面孔,脸上是抑不住的好奇,手里的琴弹着,眼神早就飘到了他身上。
“这些都是开胃菜,少将军先尝尝,要是觉得不够味,我让他们再换。”
蒋铎这话一出,陈京观也回过味来了,他再看眼前的人,她们穿着大多是雍州的软烟罗。这料子陈京观以前替宁渡给几个广梁的富商家里送过,手感似绸缎,却又有着纱的清透,如今穿着在这些乐工的身上,更突显出她们腰肢曼妙,而这些姑娘也明白今日来的目的,便站在陈京观面前似有似无的撩动着身上那层水雾一般的遮挡。
“丞相今日只为替我解乏?”
陈京观嘴上说着,目光从桌角移到蒋铎的脸上,而眼前的人没有应答,他正饶有兴趣地欣赏着那些身姿翩翩的美人,脸上笑意正浓,只见他随手招过来一个便搂进了怀里,那女子软的像水,顷刻间就包裹住了蒋铎。陈京观稍稍偏过脸,端起桌上的酒杯,假装喝了一口后放了回去。
“看来得上今日的大菜了。”
蒋铎虽说正忙着缱绻,但依旧留着心,他手里握着那娇滴滴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可眼神已经飘到了管家处。那管家很识相,拍了两下手就唤走了舞池里的摇曳身姿,紧接着,就见霜栽穿着天青色的绫罗赤脚走到殿中,她身边的仆从为她整好衣裙便缓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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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下,另一个拿着萧的女子就从台下走了上来。
陈京观看着眼前的风雅,稍稍用目光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她不似之前的娼妓一般浅显,反而是在软烟罗下加了一层白色里衬,不过那里衬裁剪相当巧妙,方寸间将她的丰韵尽显。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霜栽的琵琶声婉转,与略具悲伤的词句相得益彰,但她似乎有意凸显箫声,在几处情深之时便停手,可吹箫的女子技艺谈不上巨佳,有时反而接不上那琴声的悠扬,陈京观听着,眼睛在霜栽身上停留片刻。
而他这一细小的动作被蒋铎捕捉到了,他用碎银子打发了怀里承恩的女子,稍微侧身靠在腰枕上,一边赏曲,一边用眼睛瞟着陈京观,他的手随着琴声起伏,作出一副陶醉的样子。
一曲毕,霜栽起身向蒋铎行礼,然后缓缓转身面朝着陈京观,她的动作很轻,每一下都略带停顿,让陈京观不好直接避开她的目光。
“怎么样,这份专为你点的菜,还合胃口吗?”
蒋铎的语气里有几分藏不住的戏谑,他挑着眉望陈京观,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陈京观笑了笑,轻轻朝霜栽招手。
“敢问姑娘姓名?”
“小女霜栽见过少将军。”
霜栽答话的时候声音与唱歌时有所不同,更贴合她的年岁,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她迎着陈京观的动作坐过去,然后她身后的女子便默默退了下去。
“姑娘是哪儿的人?”
陈京观说着,拿起旁边的空酒杯为霜栽斟满,随后递到她面前。
“生在阙州,长在廊州,如今在崇州谋一份差事。”
霜栽说罢接过酒杯,用嘴抿了一口,那杯沿上留下了唇脂的气味,随后就见她将那杯酒拿在手里,递回到了陈京观面前。
“小女不胜酒力,愧对少将军抬爱。”
她这个动作引起了陈京观的好奇,他垂眸看了眼那一抹红色,勾起嘴角望着霜栽。
“姑娘不给我面子?”
霜栽闻言不做声,依旧抬着手,但是将酒杯往陈京观面前又推了推,连带着身体也朝陈京观的方向靠。
“那你喂我。”
陈京观盯着霜栽的眼睛,脸上笑意更浓,此时的宴会厅上还站着不少仆从,看到这一幕便也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而蒋铎保持着刚才的姿态,一边瞧着,一边用手指摩挲着那枚玉佩。
不过对于霜栽而言,这些年她什么都受过了,也不在乎陈京观这几句轻薄的话,只是她没想到百姓口中凛然正气的少将军竟也是这样的俗人,可与此同时她也松了一口气,她觉得他定然不是陈景豫。
她笑着,作势就要入怀,可等酒杯要碰到陈京观的嘴唇时,她的手突然一抖,那杯酒顺着陈京观墨绿色的长袍倾倒而下,而她也顺势跌进了陈京观怀里,轻轻发颤。
“姑娘这是?”
陈京观用手拦着防止霜栽摔倒,而他臂弯里的人不像是演的,只瞧见霜栽的额头冒着虚汗,刚才还灵巧拨弦的手此刻疲软地搭在身侧,她的声音也更加虚弱。
“小女生来就有痉挛的毛病,这病一犯起来便四肢无力,头晕目眩,严重时更觉得胸口上不来气,小女不是有意冒犯少将军。”
说罢,霜栽就挪动着身子想要给陈京观磕头赔罪,可那药劲儿上来了,她此刻果真是动弹不得了。而陈京观抬眼望了望蒋铎,见他脸上除了那几分故作出的怜香惜玉并没有过多的表情。
“丞相府中连这等绝色都不爱惜吗?”
蒋铎闻言,面露难色,他起身朝陈京观走过来,用手搭着霜栽的腕子,然后摇了摇头道:“她这病不至于伤了性命,而且她只是我买来的娼妓,我于情于理都救不得。”
蒋铎说着,脸上露出几分为难,而陈京观怀里的霜栽闻言开始小声啜泣,滴落的泪渐渐湿了陈京观的外衣。
“那多谢丞相给我这英雄救美的机会”
陈京观直言,而蒋铎倒是没想到他如此直接,为了表现出自己的难过,他又与陈京观推脱了几番,最终装出一副不舍的表情,由着陈京观抱霜栽离开。而陈京观自然知道蒋铎的意思,他踏出院门的那一刻甚至能想到,明日萧霖收到的折子上,自己又加了一个好色狂徒的名号。
不过他认出她是孟郁妍了,便无论如何也会将她带走。
“刚才蒋铎手里的玉佩,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