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在景州城最气派的宅院里,关策的谈话算不上顺利。
关家是景州最早一批发家的,这么多年来关系盘根错节,关策那些叔叔伯伯原指望他能一路通达光耀门楣,谁知道他选择回景州,自那之后他们一直对关策没好气。
“二叔,您家的茶园今年还种毛尖吗?”
关策笑盈盈地舔着脸跟在他二叔后面,而关家二叔斜眼瞧了一眼他,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那今年的收成还好?”
“自然比不了知州,是吃官家饭的,旱涝保收。”
关家二婶听着院子吵闹,也探出头来看,看到是关策,一下就冷了脸。
她原本对这个侄子很看好,还想着将自己的小外甥女介绍给他,结果谁知道左疆奇一来,他成了光杆司令,走到街上都要叫人调笑。
“二婶说笑,我能有今天全靠各位长辈,我不敢忘,不敢忘。”
关策继续赔笑,而他身后的平芜和席英默不作声,一人抱着一把刀剑立在关策两旁。
“怎么,关知州要在家里耍耍官威?寻寻面子?”
关家二婶是个厉害角色,嘴上不饶人,她看关策不敢应声就越挑衅道:“怕是攀上了新来的将军,早忘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吧。”
关策被二婶怼得哑口无言,面对这些长辈,他心里打下的草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父亲是关家长子,但是走得早,刚让关家的茶铺兴旺了一把,就染了时疾丢了命,所以关策是在几个叔叔家混着长大的。
正因如此,关策觉得没人能给他托底,所以他成了第一个考出去的官。
实际上,他也早就知道自己家的生意让左疆奇有所染指,只是他出于私情,一直装聋作哑,但刘启的下场他也没忘,今日的这番话压在他心头很久了。
“那我直说了,”关策深吸一口气,用眼睛盯着眼前的二叔,“陈少将军下来是协助我彻查左疆奇贪墨一案,以他在广梁的名声,绝不是优柔寡断之人。可他今日还愿让我先来劝一劝您,怕是他顾及我的颜面,不然他的平远军查抄关家茶铺后,他也能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关策很冷静地说着,而他对面的关家二婶本还想嘲讽两句,却被自己男人赶回了屋里。关家二叔朝前走了几步,吐息间让关策不禁咽了口水。
“你在拿官威压我?”
关策故作镇定地回了一句“哪敢”,可他二叔却不打算放过他。
“你家祖宅我为何要留给你,你小小一个哭着上门的时候我又为何要收留你。关策,不能不吃奶了就骂娘啊,你觉得我们关家的生意好做吗?不如你辞官,接了你父亲的产业,自己来试一试。”
关家二叔在商场打拼了小四十年,从小与哥哥一起往来阙州做生意,他哪路官人没见过,可哪个不是一时高又一时低。
为此,当关策提出自己要考学的时候,他更多的是为他担忧
但他对这个侄子其实很是用心,那时关策去阙州考试,他随行时打点了很多人,所以对于关策能考上这件事,他并不意外。
不过这些他没有告诉关策,而他所做的,也全看在他大哥的面子上。
“你看不起我们投靠左疆奇,可我们想靠你,能靠得住吗?”
闻言,关策的脸一霎就红了,他哽在喉咙里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所以关策你记住,自家人,永远是自家人。你二叔我没那么自私,我膝下就一儿一女,论这些家业,养他们三辈子也够了。养你,也够了。”
关家二叔的话一出口,反倒是席英和平芜面面相觑,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关策,时刻做好了抽身的准备。
“可我记得父亲说过,人该清白,手里的钱也该清白。您这宅子里流了多少茶农的血,您数得过来吗?”
关策说话时已经有些哽咽,他小时候其实没这么爱哭,可上了岁数,眼眶子浅,总是动不动就流泪。
而关家二叔此时也没了生气,暗自握紧了拳头。
“当时父亲拼了命换来一张出入阙州的官令,也因那时的操劳早早没了。他的那张官令,就是他为我们寻的正经营生,可您,太贪心了。”
关策谈起父亲,默默低下了头,可突然,他听到二叔笑了一声,紧接着就是有些无奈的语气说道:“正经营生?你猜猜这偷梁换柱的事情,是谁想出来了,你能有读书的头脑,你父亲功不可没。”
一瞬间,关策脚底一软,平芜立马上前扶住他,可还没等关策站定,关家二叔又继续说:“当日你中了举子,我第二日就快马往吏部尚书的府里送去一车龙井,而其中多半,都是黄金,不然你凭什么能替掉当时红极一时的进士?”
关策听着,只觉得后脊背发凉,他此刻也不用问了,他知道他的举人,怕也有叔叔的功劳。
可他这么多年坚持下来的原因,就是当时吏部尚书对他说的那一句“年少有为”。
原来他也是既得利益者,他也是,踩着那些茶农的尸体才爬到了现在的位置。
“当时左大人刚就任,去他门上送礼的人络绎不绝,我们也是想着让你能少受罪,所以常往来于他的府衙。但你,”关家二叔说到这,看着关策时眼中满是失望,“你和人家较什么劲。他来景州历练一趟就去阙州当大官了,你何故与他闹得不愉快。”
此时的关策已经听不进去什么了,他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只想要离开。
“小策,其实你也明白对吧,所以你才将刘郴藏到了自己府上,怕被陈京观发现。”
关家二叔这话一出,抓着关策的平芜手上的力度不自觉加大了,他侧过头看了席英一眼,而席英的手慢慢扶到了剑上。
“所以,我与你们,早就是一丘之貉了。”
说罢,关策没有再作停留,他向自己的二叔举了一躬便走出院门,随后的一路上他都一言不发。
平芜与席英此刻对他充满怀疑,名为保护,实为押解,一前一后围着他。
“你们不用担心,我会与少将军自白。”
关策说着,又低下头苦笑,此时的他与白天看到茶农尸体时的他一样无力,但若说那时的关策是悲从中来,现在的他就是自惭形秽。
等三人回到客栈,陈京观早就坐在桌边候着了。他看到平芜向他递眼神,他微微点头示意。
“少将军,对不起,我做不到。”
没有意料中的失望和责备,也没有宽慰和关怀,关策的话说完,只剩下房中一片沉寂。
关策勾着腰窝在椅子上,可又不禁想要抬眼打量陈京观,而他刚一有动作,就听见陈京观低声说道:“所以你那日拦我,不让我去后院,是怕我看到刘郴吗?”
关策的眉眼微微一颤,随后只见他缓缓点头,然后屈膝跪在了陈京观面前。
“我一时的恻隐之心,害得您也要赔上前程。”
陈京观没有去扶关策,而是稍微朝他的方向靠过去,伏下腰,盯着眼前打颤的人。
“上一次我见到在我面前不停发抖的人,是害怕我要了他的命,那你呢?”
关策抿了抿嘴,将头压得更低。
“我怕您看不起我。”
“不,是你怕你看不起自己。”
陈京观一语道破关策心中所想,而眼前的人默默受着,已经心如死灰。
“是啊,我高傲了这么久,久得让我眼高于天,可我被迫低头的时候才看见,好多血啊,他们就倒在我旁边,他们其实是我的祭品。”
关策说着,突然抬头看着陈京观,歪着头笑了。
“少将军,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明白,当你以为你自己干干净净一身白的时候,你的背后,有人咬着牙,满手是血的托着你。到这时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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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能开口怪他吗,怪他脏了你的衣裳?”
陈京观没有回复他,而关策的力气好像在随着他的话一点点散尽,到最后只剩一句轻叹。
“少将军,我命里的这盘棋,已经早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就走错了,我现在发现了,想改了,却发现只有最后那个位置能给我下,这是死局。”
“那就掀了这盘棋。”
陈京观的语气没有丝毫情绪,可是关策的心头好像被什么击中了,他抬头再看陈京观时,眼前的人靠在椅背上,笑着望他。
“或许你在早些年遇到我,我真的无法懂得你所说的,可是现在的我明白,我身后就是一双双带着血的手在撑我。所以关策,”陈京观脸上笑意更浓,“你要做的不是认命,而是丰满自己的羽翼,将他们护在身后。”
关策听到,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陈京观止住了。
“我其实挺高兴你没有逼着那些把你养大的叔叔伯伯来自首,那只能说明你内心只有官位,也说明我看错了你。我不问他们与你说了什么,我只问你一句,若是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不会把刘郴交给我?”
关策几乎没有犹豫地答道:“会。”
陈京观微微勾起嘴角,起身将关策扶了起来,而他身边的平芜和席英也慢慢放下了戒备。
“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肯将他交给我吗?”
关策虽说是坐在了椅子上,可依旧弯着腰,有些羞愧地扣着手。
“他的妻子,是我小姨家的表妹,而我母家,没什么人了。如果他被定了罪,她也定会受到牵连。”
陈京观相信关策的话,可他的原因不免有些单薄。
“再无其他?”
关策顿了顿,又开口继续说:“还因为刘家,其实是搭着我二叔的线才寻到的关系,我怕您会查到我家。”
关策的话说完,陈京观早有所料般点头。
“关策,从你开始收集茶税证据的时候你就该知道,自古忠孝难两全,你也不会是例外。”
陈京观的话说完,关策已经成了无地自容的代名词,他将脑袋深埋进胸腔,只等着陈京观发落。
而陈京观没有再言语,他微微侧身向董辉示意。片刻后,一个乞丐样的人被带进了屋里。
“刘郴,你可认罪?”
陈京观朝着眼前的人说,而那人跪在地上,动作间扯到了伤口,让他不禁吸了一口凉气。
“罪臣刘郴,认草菅人命,徇私枉法,贪墨钱财,卖官鬻爵,知情不报……”
刘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关策一把抱在了怀里,他此刻乱糟糟的头发上还沾着草屑,看见关策如此动作,忙推开他。
“以上罪过,全是罪臣一人所犯,与关知州无关。”
关策闻言立刻要开口替刘郴辩解,却被陈京观用手势拦下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二人此刻没必要互相袒护,等我的折子递上去,皇上会派大理寺下来查,该是谁的罪,我一个也不会替你们隐瞒。不过戴罪立功的机会,你们要不要?”
刘郴与关策闻言相互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点头。
“刘郴你做了这么多年市买司司丞,我不信你一点准备也没做。你既然能在你父亲出事后选择告发左疆奇,证明你手里应当有除了账簿以外的证据。至于关知州,”陈京观叹了一口气,“明日你再去一趟你二叔家,该说什么你也该清楚了。他这么多年做的事不可能一笔勾销,但是他若能配合揭发左疆奇,我可以替他说清,以他家财产,买他一条性命。”
刘郴应了一声,可关策似乎有些犹豫。
“他的全部家财?”
“对,除了你家祖宅以外的全部。”
陈京观看着关策,而眼前的人像是有些泄气,但是他还是应下了。
“明日,我要去会会这位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