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牧元术很快便为白书悦放好了热水, 并准备好干净的衣物。
对于随侍白书悦沐浴,他已然十分熟练。
有时是白书悦有话要单独同他提及,有时则是他主动询问, 而白书悦没有拒绝。
就如同今日。
白书悦听闻牧元术说热水已备置好,跟随他一同进到浴房内。
踏进来的第一时间, 他便嗅到同往日不太一样的气味。
白书悦轻蹙眉,看向牧元术。
牧元术主动解释:“仙尊今日陪弟子出了一趟门, 想必走得会劳累些,弟子便擅自做主为仙尊燃了一支安神香, 浴池内亦放了些安神的药草,便于仙尊放松休息。”
白书悦未再多想,着一对木屐步入浴房内。
牧元术已十分熟练于服侍白书悦沐浴,相对应的,白书悦亦习惯了他的贴身伺候。
他只站在浴池旁靠近衣架的位置,由着牧元术为他一件一地解开衣裳。
由牧元术挑选的浅蓝圆领袍最终亦由他亲自脱下, 他将外衣整理齐整,暂时搭在了一旁的衣架上。
白书悦在这个间隙已走到浴池边, 安静地等着。
纯洁清冷的面容被水雾晕染,在这一刻显得有些温顺恬静。
牧元术漫步行至白书悦身侧:“仙尊, 那弟子便为仙尊解冠了?”
估算时日, 今日亦到了白书悦要梳洗长发的时候。
白书悦“嗯”一声, 侧过身去, 将双足没入池水中。
仅余的一件里衣下摆随之微微晃动,一角掠过池面,洇湿小片衣角。
白书悦看见了, 但懒得管,任由身后的牧元术先替他将发冠轻轻拆解下来, 放置于旁侧的小架子上。
牧元术放发冠的同时,白书悦亦抬手褪下了最后一件薄薄的里衣。
如雪般的肌肤白得晃眼,落下墨色如瀑的长发,轻微晃动间,两枚小巧的腰窝若隐若现。
再往下,便是更为雪白的两团浑圆,又因池内热气熏蒸,染上一层淡淡的粉。
美得叫人根本挪不开眼。
牧元术并无过多欲念。欣赏与痴迷的边界,他总能在这种时候把控得十分得当。
原因无他,只消看一眼白书悦冷淡漠然的神情,便足以驱散一切旖旎。
牧元术想要的不是单方面的掠夺与侵占,白书悦尚未破道生情,在那对通透蓝眸染上足以侵蚀高洁理智的情与欲之前,他什么都不会做。
他从不愿强迫白书悦,他想要的是白书悦一步一步,跟随他的步伐习惯他,走向他。
再由他,来取悦他珍视于心的仙尊。
牧元术撩起白书悦散落的长发,指尖插.入发梢间,轻轻梳理。
圆润微凉的指尖不经意似的划过光滑细腻的后背,引起一阵无意识的微微颤栗。
转瞬即逝的微痒让白书悦眉梢轻蹙,但很快又习以为常地放松下来。
牧元术在第一次触碰时便同他解释过,这是难以避免的偶然,他会尽量小心,若他不愿意亦可随时挥退他。
他的态度太过坦然,没有亲密接触经验的白书悦便信了,对此表示无所谓。
反正不是什么特别奇怪的感觉,那便随牧元术去了。
牧元术将他的发丝整理好,白书悦便步入了池水中。
浴池不深,池水差不多能没到白书悦肩膀,掩去了绝大部分春色。
牧元术目露遗憾,但并未有太多停滞,拿起水瓢盛了些温热的水,轻轻打湿白书悦的头发,用皂角帮他梳洗。
白书悦闭目养神,安然地由着牧元术伺候。
牧元术顺便在这时问:“仙尊,那之后若是秦峰主再来寒英峰找您,您希望我如何对待他?”
“随你。你想如何对待便如何。”白书悦懒懒地应答一句,“我不通人情往来,莫起太大冲突,否则我不一定救得了你,其余你自己把握便是。”
牧元术笑了笑:“好,弟子明白。”
有陆景阳调查外门之事在前,白书悦信任他的处事水准,不再过问。
牧元术又提及与自己相关之事:“近日那罗盘还是没有动静么?”
白书悦没睁眼:“嗯。兴许还需要一段时间。”
牧元术突破阵法所需要的阵引尚未现世,这也是这段时间他们始终停留在寒英峰内的原因。
陆景阳那边引导他不将此事告知秦守,余下其实就没有牧元术发挥的空间了。
白书悦听着牧元术方才的语气,随口问:“你很着急么?”
白沫自牧元术手中不断积聚,他轻轻揉搓着,声音放得有些低:“嗯。弟子想尽快成长为能保护仙尊的水平。眼下弟子的修为还是太低了,恐怕都伤不了秦峰主分毫。”
他对秦守仍用着“峰主”头衔的敬称,语气平淡得好似普通弟子在谈论什么有关宗门内大人物的日常事宜。
白书悦没在意他的语气,估量他与秦守的差距:“嗯,确实伤不到他。秦守狡诈,擅险招,正面与他对上我都易中陷阱。”
若非如此,以他修为绝不至沦落到前世那般境地。
白书悦忆起前世最后的那个场景,无意识间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仙尊?仙尊可是何处不适?”牧元术手中停顿。
白书悦放下手,缓缓睁眼,语气仍是淡然:“无事,只是想起了些事情。”
牧元术继续手中动作,垂眸看着白书悦白皙的脖颈。
须臾,他才试探性地问:“仙尊所言之事,与仙尊不喜秦峰主的原因有关么?”
类似的问题在牧元术第一次服侍白书悦沐浴时,他便问过,只不过当时更直白些,问白书悦为何不喜秦守。
白书悦不擅长撒谎,亦不想隐瞒,只是这些事情实在太过玄乎,他当时只承诺了之后若有机会,再同他说明。
今日仍未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白书悦没有马上应,又闭上了眼,面容有些疲倦。
牧元术洗净白书悦发梢上的沫与自己的手,将指尖抵在白书悦太阳穴附近,为他按揉舒缓。
太阳穴是修士的命门之一,在牧元术指尖触碰的一瞬间,白书悦又皱起了眉。
但随着他始终轻缓且舒适的力道,他渐渐再次放松下来。
白书悦感受到牧元术指尖的热度,知晓他应是动用了灵力,让他的手变得更温热些,也好把控着让他放松的温度。
过了会儿,他才慢慢开口:“就当是……我做过的一场梦。梦中秦守曾以狡诈的手段欺骗我,废我根骨修为。我不愿受他胁迫折辱,最后御着清松剑回到寒英崖,自高崖上坠下。”
他将前世遭遇以一种格外轻描淡写的态度,当作“梦境”简单说了一遍。
听起来缥缈虚幻,但他又真切感受到身后人微微收紧的力度。
“他废了您的根骨与修为?”牧元术的声音仿佛是受氤氲水雾影响,细微的颤意变得朦胧。
白书悦没听出来,漠然补充道:“在梦境中确实如此。修士步入化神后鲜有梦境,我疑心这是某种暗示,便对秦守不喜。”
白书悦非常不擅长撒谎,只是胜在性子淡漠,若放在寻常牧元术兴许便真的听信了。
但牧元术清楚地知道,白书悦说的就是他遭遇过的“前世”。
牧元术知晓白书悦的重生,但在那系统初次出现之后,白书悦与系统便鲜少再提及“前世”,话题总是围绕着“剧情线”。
他不知前世的白书悦究竟因何身故,更不知原来在前世,白书悦便已经走到过那所谓剧情线的濒末桥段。
仙尊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人,秦守他怎么敢的?
牧元术的手攥紧又松开。
他跪坐在浴池边,最终还是压制不住心底的情绪,弓着身,虚虚地圈住了白书悦:“那您当时……一定很疼吧。”
这一次即便迟钝如白书悦,都感觉出了搁在他身旁的手在微微颤着。
他睁开眼,偏头,对上牧元术眼眶泛红的视线。
他们靠得很近,两人的气息在这个瞬间缠绕在一起。
牧元术乌黑的眼眸直直倒映出白书悦的身影,那样浓郁得几乎化不开的心疼,让白书悦都差点以为他不是在说那场“梦”,而是他切切实实经历过的前世。
但很快白书悦便将这个可能丢弃。
牧元术不可能知晓“前世”之事,除非他亦是重生的。但若他真的重生了,不会不知他为何不喜秦守。
前世的“牧元术”是眼睁睁看着他坠崖而死的。
白书悦收回了视线,一本正经地圆上了自己的话术:“那只是梦,梦里是不会有痛觉的。”
“会有的。”牧元术轻声,“在梦境的当下,痛楚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醒来后会被遗忘。”
白书悦无言。
当时的他疼吗?
那自然是疼的。秦守为了折磨他,废他根骨修为时用的方法本就是最痛苦的一种。
只是在重生以后,那样的痛苦渐渐便消失了。
若非还有那系统,还有那所谓天道,兴许前世的一切最终只会被他当作一场过分真实的梦境。
白书悦再次闭上了眼。
牧元术亦在深吸一口气后收紧了手,轻轻圈住了他。
“仙尊,弟子一定会保护好您的。”青年……或者说,仍是少年模样的牧元术郑重许下承诺,“弟子绝不会让秦守,以及其他任何人,再伤您一分一毫。”
于今,他只是尚未结丹的小孩。于明,他又可能是肆意妄为的魔尊。
不论何种面貌,他都不像是能与“保护”白书悦沾边的人。
但偏偏,就是他给了白书悦这样久违的诺言。
白书悦睁眼看向池面泛起的涟漪,最终只应了一个很轻的“嗯”。
第082章 第 82 章
梳洗结束后, 牧元术替白书悦略去湿漉漉的水汽,为他穿上柔软舒适的寝衣。
今日已出门行走一整日,按照白书悦的习惯, 今日他不会再看书或打坐,而是在沐浴后直接上床休息。
浴房内的安神香更让白书悦提不起分毫再做其余事情的兴致。
他懒洋洋地享受着牧元术的服侍, 穿好寝衣后慢悠悠地走到床榻边坐下。
牧元术亦在此时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 为他弄干尚有些湿漉的头发。
不知是热水的作用还是安神香的功效,亦或是牧元术身上早已变得熟悉的淡淡清香和温柔力度, 白书悦心绪更为安定,不由有些困倦,虚虚靠着床头的柱子。
牧元术觉察到了,微垂的眼眸显得无辜且真诚:“仙尊可是累了?要不要稍微靠会儿?若是头发不弄干就睡的话,会很容易头疼的。”
他并未在劝导白书悦“靠会儿”上花费太多口舌,转而提及了他手中在做的事情, 仿佛确实只是一个顺口间的提议。
一如既往,白书悦不会多想。
他估量着牧元术和床柱, 显然是靠在牧元术身上会更舒服安稳一些。
于是他毫无负担地稍稍往后靠,借着牧元术的支撑, 暂时安放此刻的疲倦。
冷冽梅香与皂角和安神香的气味交杂, 温热柔软的身躯落在了牧元术怀里。
即便白书悦只是虚虚地靠着, 闭目养神, 但香香软软的嗅觉与触觉还是给了牧元术充足的熨帖。
无需牧元术刻意捕捉,令他眷念的味道便萦绕在他身侧。
他的指尖动了动,一缕发丝便缠绕上他的指节, 又虚虚地散开。
只要微微偏头,白书悦毫无防备闭着眼的模样便清楚落入牧元术眼中。
他手中动作不停, 视线顺着白书悦安静的面容往下,看到了他坦然展露出来的脆弱脖颈。
牧元术忍住了伸手抚上去的冲动。
视线再往下,便是由他亲手为白书悦穿好的寝衣所遮掩的,早被他一清二楚看过的美景。
他的视线幽深,而白书悦一无所知,安然地休息着。
这本是祥和安宁的场景,但亦在此时,因隐私模式而短暂休眠的系统重新开机,还没缓过来就蹦出了刻板的播报音。
“叮!检测到角色【反派:牧元术】数值变化,黑化值+5,心魔值+15。”
突兀的电子音打扰了白书悦的安宁,他皱起眉,睁眼直起身。
暖融温度骤然远离,牧元术压下唇角,眸色有一瞬幽怨。
刚开机的系统冷不丁打了个寒颤,还以为是自己休眠了一会儿被白书悦的识海冷到了,没细想,问起白书悦:“宿主,这边反馈反派在休眠期间有数值变化,反派不是服侍您洗……呃,沐浴吗,你们做什么了?”
系统问得单纯。
它知晓自家宿主不懂那些玩意,估计不会和反派在浴室里做一些不过审的事情。
而且如果真是那些事情,反派怎么可能加黑化值和心魔值,要加估计也得是单独激活一个愉悦值直接从零拉满。
牧元术的黑化值与心魔值通常与秦守挂钩,总不能是白书悦沐浴的时候秦守跑来偷窥被牧元术发现了?
系统好奇得抓心挠肝。
白书悦却什么都没说,回眸看了牧元术一眼。
牧元术早已敛好情绪,眸色茫然:“仙尊,怎么了吗?可是弟子何处弄得您不舒服了?”
白书悦收回了视线:“无事,你继续吧。”
但他并未再次靠回去,而是和往常一般挺直腰板坐着。
系统声音再次于他识海中响起时,他原本的倦意就被驱散了。
起初他有一息疑虑牧元术莫名其妙变化的数值,但得知变化发生在他沐浴期间,他便大概明白了原因。
是他所言的那场“梦境”。
这亦佐证了牧元术在浴房内情绪的真实性,以及他立下的承诺。
白书悦不再想这些事情,等头发干了以后便直接上榻休息。
牧元术亦告退离开,只是临走前,又往白书悦的方向看了一眼。
潜藏在夜色中晦暗不明的神色,显然是在看着白书悦以外的事物。
只不过无人察觉。
……
次日,知晓白书悦已回剑云宗的秦守早早便来拜访。
牧元术已成为白书悦的底牌,有牧元术在,白书悦未再向往常那般,无声地将人晾在寒英峰下,假装自己不知。
这样的招数用得多了,秦守总会察觉,难免会不会提前触发一些白书悦不喜的“剧情”。
秦守顺利来到寒英峰上,在发觉这边气候变化时,亦是一怔,旋即又想起牧元术是木系单灵根,皱起眉。
白书悦感知到了秦守的靠近,待在书房不是很想出去。
每每想到秦守那副伪善的面容,以及如今他不能推拒不能挑明的限制,他便觉得恶心。
牧元术就在他身边陪他一同看书,看出他的心情变化,问:“是秦峰主来了么?”
早在小半个时辰前,陆景阳便联系了白书悦,说秦守准备去找他。
寒英峰不对任何人开放,除却撒娇讨来机会的乔慕灵以及被白书悦敬重的掌门师兄,其余人前来要么就在峰底看虚无缥缈的运气,要么就同陆景阳知会一声,白书悦提前短暂解开禁忌。
陆景阳还在调查外门弟子事宜,看态度确实未在秦守面前打草惊蛇。
只是他还无法完全断定是秦守所为,而此事与白书悦不牵扯,他亦未同白书悦细说,对待秦守的态度暂时和往常一样。
白书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才回答:“在院子外了。”
牧元术放下书卷起身:“难得秦峰主来一趟,那弟子先出去招待秦峰主了,过会儿再来找仙尊。”
他眉眼带笑,好似同寻常要招待乔慕灵时无太大分别,但语气中又仿佛有些区别。
白书悦不懂,随牧元术自己发挥:“嗯,那你去吧。”
牧元术临走前还为白书悦将茶杯倒满,又补充一句:“对了仙尊,过会儿弟子可能不敲门来找您,您许可吗!您要是不允许弟子便不这么做了。”
白书悦领地意识很强,不喜旁人随意进出寒英峰,更不喜有人在未经允许时便进入到院子内,以及各个房间内。
平日里乔慕灵来时再随意,她都一定会“通知”一声,便是怕因此触及白书悦不悦之处。
白书悦对上牧元术视线,在他眸中看见一些并不遮掩的期盼与乖顺,是明晃晃地在找他讨要一些特殊的偏爱。
他只当这是牧元术计划中的一环:“随你。”
牧元术笑得灿然:“好,谢谢仙尊。”
他终于转身离开,走出院子,一眼便见到风度翩翩的秦守。
两人对上视线时,秦守又皱了下眉,只是他不确定白书悦是否在院子内,并未有更多不对的情绪表现。
牧元术莞尔一笑:“是秦峰主啊,抱歉,弟子方才在陪仙尊看书,有失远迎,让秦峰主久等了。秦峰主快请进吧。”
他礼节得当,但偏生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与白书悦的关系亲近,俨然是将自己当作寒英峰的另一位主人,而非随侍白书悦身边的侍从弟子。
进了寒英峰基本等同于进入了白书悦可以感知的领域,秦守眸色虽有一瞬变化,但卸下惯常的伪装。
他语气仍是温和前辈般的模样:“无妨,难得小师弟留了小原你平日伺候,当然还是以小师弟需要为先。”
两人站在院门口笑着对望,却都看不见对方眼底的笑意,反而更像剑拔弩张。
白书悦待在书房内本懒得关注,奈何有个吃瓜看戏实时转播的系统。
“宿主宿主!反派和秦守会面了!反派这明晃晃又暗戳戳的挑衅真是太绝了,秦守脸都黑了又硬生生克制住。”
系统说得兴奋,显然是太久没有“好戏”可看,给它闲到了。
白书悦都不知它是怎么把“明晃晃”和“暗戳戳”这俩反义词汇放在一起的。
秦守已在牧元术引路下进到院子内,但他并未在院中见到白书悦。
他并不想询问牧元术,因为他知晓牧元术一定会说出让他更不爽的话来。
牧元术早料到他的这般反应。
不问么?不问也没关系,他可以主动说。
牧元术端来茶水,故作忧愁:“近来弟子修炼遇到瓶颈,正好仙尊在为弟子找寻古籍,现下可能有些忙碌,只能劳烦秦峰主再稍候片刻了。”
秦守果然抿了抿唇,很快又收敛,语重心长似的说:“修炼最重要的还是靠自己的悟性,小牧你与阿悦所习之道不同,阿悦喜清净,也不能总是这般烦扰他。”
牧元术又是叹气:“秦峰主所言极是,只恨弟子天资不及仙尊十之一二,常有愚钝之处不求甚解。还多亏仙尊心善,察觉弟子凝滞之处主动授之一二,又特意为弟子改换寒英峰气候。
“能得仙尊这般珍重对待,实乃弟子三生之幸。弟子只望自己能不负仙尊期望,将来好为仙尊分忧。”
他句句都是歉疚自责,又句句都在暗示白书悦对他的独一份关心偏爱。
书室内的白书悦一字不落听得清楚,抬手端起牧元术离开前为他倒满的茶。
他漫不经心地品了一口,清冽茶香自他唇齿间逸散。
这么段时日,牧元术的沏茶技艺亦是与日见长。
第083章 第 83 章
牧元术说过等会儿会来找他, 白书悦便不急着出去,悠然待在书室内,听着外边传入的动静。
院子里的两人还在各自表演着温和与礼貌, 单是听起来都好似非常和睦的长者与小辈相处。
系统时不时点评两句,免得不通世故的白书悦真以为他们和解了。
白书悦冷漠地制止了系统的点评行为:“我只是不擅人际, 不是蠢。”
昨日还深仇大恨的人今日忽然和解,他还没到那么好骗的程度。
系统反应过来, 默默闭了嘴。
秦守也渐渐品出牧元术兴许只是故意在刺激他。
白书悦冷清冷血,还不至于对牧元术这么一个毛头小子这般特殊, 其中有一多半兴许都是牧元术自己艺术加工的。
这样的伎俩秦守以前自己可没少用。
他冷静下来,不再被牧元术激怒。
牧元术露出一些微不可察的遗憾。
他还以为秦守要晚一些才能意识到呢,看来还是不能太低估秦守的情商。
言语刺激不成,牧元术亦不气馁,他本就没想只靠这些嘴上功夫就让秦守知晓他与白书悦关系很好。
否则秦守就太蠢了,牧元术还不觉得这样的蠢货能将他的仙尊哄骗至前世那般遭遇。
院子内两人的交锋暂告段落。
牧元术估算时间, 白书悦应当已书室内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他又到小膳房内去沏了一壶新的茶,
他当着秦守的面,端着茶水并未敲门便直接推门走进书室内:“仙尊, 弟子来为您更换茶水。”
秦守看到牧元术这般大胆的行径, 眸色微动, 暗藏一分幸灾乐祸。
他与白书悦相识五百余年, 白书悦在入无情道前便不喜有人这般不打招呼踏入他的领地,即便是陆景阳与乔慕灵都必须提前敲门打招呼。
这牧原这般无礼,必然是要被斥责的, 看他还怎么在自己面前装亲近。
然而他并未听见白书悦的斥责,而是在半开的门扇中, 听到一声清冷又平和的嗓音。
“嗯,放那便是。怎么去那么久?”
“仙尊忘了么?秦峰主来了,弟子方才在招待秦峰主。”
“秦守?哦。”
“仙尊可要出去同秦峰主一叙?”
“等会儿吧。”
“好。那弟子为仙尊倒杯新的茶吧?”
“……”
他语调随意,仅仅是听着便能想象到他连头都没抬,仍在专注着手中书卷的翻阅或是搜寻,有一搭没一搭回应着的模样。
听起来敷衍,但依照白书悦的性子,这便是完完全全的信任与纵容。
领地意识极强的白书悦竟会对牧元术的无礼之举这般习惯?
秦守眸色又变得幽深,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攥紧。
一定是那牧元术用了那些言语伎俩来哄骗白书悦。
也不知他与白书悦之间关系进展到如何,他绝不能让牧元术将之前那些事情告诉白书悦。
而另一边,书室内。
秦守想象中还在看书或找书的白书悦,实际只是端着茶杯,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配合牧元术的表演。
他表情有些漫不经心,一手握着茶杯,一手轻点桌面,莹润指尖在红木桌上发出一声声细微的动静。
比起往日的冷淡漠然,更添几分上位者独有的气场。
白书悦没看牧元术,又比看着他更加勾人。
牧元术几乎是在演完的当下便将门扇彻底合上,隔绝所有外来的窥探。
白书悦听到关门的动静,这才抬眸看向牧元术,一眼便对上他眸间闪烁着的欢喜,似是得到什么奖赏的少年人。
他微歪头,疑惑:“何事这般欢喜?”
牧元术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只是没想到仙尊会配合弟子。”
不经允许便推门这一步是牧元术特意安排的“独角戏”,不需要白书悦回应,只要是默许,都足以刺激到秦守。
但白书悦回应他了,原以为的独角戏成为了他们共同的演出。
这样的感觉确实很美妙。
牧元术唇角上扬,走上前轻轻拿走了白书悦手中的茶杯,为他倒茶。
他问:“仙尊过会儿便要出去吗?”
白书悦:“嗯。秦守来都来了,总要叙叙旧。”否则他不会走的。
最后一句白书悦没有说出来,但牧元术听得懂。
他仍是笑着:“那弟子等会儿去替仙尊做些吃食吧?秦峰主应当很需要一些弟子不在的场合。”
牧元术将倒了八分满的茶杯放回桌上。
白书悦伸手端起,指尖触及一片温热。
正好的温度,正好的口感。牧元术的照顾总是正好符合白书悦心意。
白书悦难得补充一句:“秦守说你的不是时,我应当维护不了你。”
他没细说原因,只说了推测。
牧元术也不问:“没关系,仙尊顺着秦峰主之意说便是。弟子知晓仙尊心里是偏袒弟子的便足够了。”
有如温驯的灵宠,亦或是忠心的灵犬,不奢求太多的爱抚与宽和,只要注视着他便全然足够。
很乖。
莫名的联想自白书悦脑海中成型,有些奇怪,但不至于讨厌。
他并未予以回应,在书室内慢悠悠消磨一些时间,差不多了才起身出门去。
牧元术如他所言,在白书悦出门后同他说了一声,便往小膳房去。
白书悦随口应一声,表现出来的态度有些冷淡,同平常差不多,并没有对牧元术的独特亲昵。
主要也是对于已知的事情,他懒得给出太多别的反应。
而秦守看在眼里便是不同的意味了。
言语可以被脑补,但白书悦的态度是实打实的——何况白书悦还是懒得做任何伪装的性子。
他并未对牧元术表现出与他人不同的亲近,那便说明他与牧元术的这段关系之中,牧元术占据的主动几乎是十成十的。
不管牧元术是用了什么法子使得白书悦这般习惯纵容,只要白书悦仍是这般冷淡性子,牧元术在他心底与寻常人便无太多不同。
秦守笑吟吟地起身:“小师弟你来啦。听小原说你正忙着给他找寻功法秘籍,可是我打扰你了?”
白书悦没办法回一个“原来你也知晓这是打扰”,便干脆不说话,坐到院子的石桌前。
他直白问:“何事寻我?”
秦守温和道:“无甚大事,只是多日未见,小师弟你回来了,我这个做师兄的总该来看看你。”
他说了些关心白书悦的话题,又问及了他的闭关情况,俨然是关心师弟的好师兄模样。
白书悦偶尔应两声,和以前对秦守的态度差不多。
秦守便更放心了,又拿了些自己在幻境中找寻到的宝物或草药给白书悦。
白书悦也没拒绝。这种东西于他而言就和随处可见的寻常花草差不多,五百多个年岁以来他收到太多,早就懒得拒绝了。
见状,秦守眸间又多出些含情脉脉:“自上次与小师弟你表明心意以来,总有些事情阻拦在我们之间,想来我都许久不曾有机会这样同小师弟你单独面对面交谈了。”
这般话语在前世时秦守没少对白书悦说。
无聊的套话在白书悦耳边转了一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所谓爱语,所谓眷恋,秦守曾不厌其烦地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重复。而到最后一遍,便是近乎魔怔的疯狂,伴随着灵气凝聚的长剑刺入他的体内,生生捣毁他的丹田。
白书悦不由得又联想到了牧元术。
牧元术从未向他直白示爱,所有“爱意”都是通过系统之口,讲故事一般向他描述。
白书悦不懂情爱,他分不出牧元术是否如系统所言是“爱着”他,但牧元术对待他的态度与方式,显然要更为真挚。
就如系统曾让他询问,如果他和牧元术之中,牧元术只能选一个他会选谁。
白书悦无端相信,若是前世与秦守的情景重演,只是换作牧元术,那凝聚而成的长剑最后只会没入牧元术体内。
真心与假意,有的时候其实很好区分。
白书悦思绪有些飞散,直到秦守话语里提及到与他思绪重合的名字时,淡漠的蓝眸才重新聚起些神色,望向秦守。
一本正经地走神是他最擅长的事情,秦守果然一无所知。
秦守状似无意地提及牧元术:“小师弟近来与那位小原相处得可是还不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寒英峰变化为这般的春日之景。”
白书悦随口应和:“嗯。他主灵修,春日氛围更适宜他修炼。”
秦守似有忧虑:“但这样的环境对小师弟你的冰灵根会不会有影响?虽然你已臻至化神圆满,但体内的冰灵根影响到底只是被压制而非根除。
“小原到底只是自外门而来的普通内门,终究是要自立门户的,你这般贸然变幻气候,很容易伤你自己身体的。”
短短几句言语中,秦守便从“会不会有影响”到了“会伤身”,不消白书悦应答,仿佛比白书悦还清楚他的身体状况一般。
白书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无言。
秦守又开始明里暗里说起牧元术的不好:“而且小原这位弟子……也不是师兄我想说他什么不是,但自一些同他相与过的内门弟子说述,他的人品确实还有待考量。
“小师弟你太过单纯,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又是人人向往敬仰的第一仙尊,而小原见过的凡尘世俗比你都要多,小师弟你还是要仔细着些比较好。”
白书悦淡淡回应:“我与牧原相处多日,他人品如何我自有判断。”
他本没抱能说出来的希望,真正开口了便知晓天道限制他对秦守的请求的回应,但不限制对其余人的评价。
这倒是让白书悦稍稍舒缓了些神情。
放在秦守眼中看来,便是一提及牧元术,白书悦的神情就明显和缓了。
秦守眸色微暗,还在继续着想“提醒”白书悦小心牧元术的“话语蒙骗”。
白书悦懒得听,正要走神时,忽地感知到尾指传来一个微凉的触感。
他侧眸看去,便见一枝小藤蔓不知何时破土而出,躲在石桌后轻轻地蹭着白书悦搭在石桌边沿的手。
白书悦一下便认出这是牧元术外放的灵力。
无他,这小藤蔓和之前缠着他手腕的那根一模一样。
春日氛围下,木灵根修士可以通过外放灵力模拟植物,在一定范围距离内,感知外放灵力所处位置发生的一切。
——简而言之,是牧元术在外放灵力光明正大偷听他与秦守的对话。
兴许是听到了他的维护,小藤蔓表现得很开心,蹭完白书悦指尖,还想绕到他手腕上来。
白书悦仍旧没能理解小藤蔓的意思,但既然这代表着它主人牧元术的内心意愿,他就没拒绝。
小藤蔓顺利缠绕在了心心念念的白皙手腕上,藏于白书悦袖角,听着秦守还在源源不断说出的贬低,在秦守看不见的角度晃了晃它的藤蔓尖尖。
始终关注小藤蔓的白书悦看到了。
没有理解错的话,这是在耀武扬威吧。
白书悦从容淡然地抚了抚小藤蔓的尖尖。
还挺可爱的。
第084章 第 84 章
秦守把握着“诋毁”的度, 在白书悦出言维护了一次牧元术后,便未在这个话题上说得太多。
对人的评价是潜移默化下影响的,牧元术近水楼台, 又是个巧言令色的,与白书悦单独相处了这么段时日, 难免会有些“优待”。
秦守相信他与白书悦五百余年的师兄弟情谊,自然要比牧元术这还不到五月的相处要深厚些, 不急于这一时,只消慢慢渗透, 总能让白书悦知晓牧元术这人不可信。
然而信心满满的秦守并没有注意到,在他“苦口婆心”之际,白书悦始终只是一边出神,一边无意识地把玩绕上他指节的小藤蔓尖尖。
至于秦守说的那些话,他也就听了个响,具体什么内容那是一点没注意到。
烦人的秦守终于知晓自己待得太久了, 喝完一杯茶后便向他告辞。
白书悦听闻一些关键字词,慢条斯理地收回飞散思绪, “嗯”一声目送秦守离开,从头到尾都仿佛只是冷淡漠然, 而非心不在焉。
牧元术借助小藤蔓的视角, 将白书悦所有神色尽收眼底, 不由得在小膳房内轻笑出声。
仙尊无意识走神, 又一本正经当作无事发生的模样,真是可爱得紧。
秦守一走,牧元术便将做好的一碟雪花酥端了出来。
雪花酥被特意切成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块块, 配上一枚精致的小叉子,一口一块吃起来很方便, 不会有碎屑更不会显得不文雅。
牧元术眉眼间带着笑:“仙尊要试试看吗?弟子特意减了些糖量,应当不会太甜。”
白书悦依言试了小块。
雪花酥才出炉,正是口感最好之时,入口酥脆香甜,有意被控制着的甜度正好在白书悦觉得合适的范围内。
他随口评价:“不错。”
牧元术笑得更为和煦:“仙尊喜欢就好。”
甜食可驱散些许的烦闷,白书悦被秦守搅和的心情恢复了不少。
他抚了抚仍蹭在他指尖的小藤蔓,问:“怎么今日想起外化灵力了?”
没有了外人在,小藤蔓比刚才要更放肆些,光明正大地从底下伸上来,在白书悦手腕绕了一圈还不够,蔓延到指节根部又绕了小圈。
牧元术幽幽地看了眼那放肆的小藤蔓,过会儿才敛着思绪说:“得益于仙尊为弟子变幻的春日氛围,这两日弟子稍有感悟,便试了试主动外化灵力,也好预防秦守想对仙尊做些图谋不轨之事。”
白书悦没再说什么。
牧元术又状似无意地问:“仙尊似乎很喜欢这小藤蔓?”
白书悦随口回答:“嗯,挺乖的。”
被夸赞的小藤蔓显然很开心,亲昵地蹭着白书悦指尖。
小藤蔓是牧元术灵力所化,虽归属为木灵根灵力,但到底沾染了些火灵根的气息,不似寻常植株一般冰凉,反而带上了些近乎人体体温似的暖融。
白书悦挺喜欢的。
牧元术眸色更幽怨了。
他都不曾与仙尊那般亲近。
就这么一根小小藤蔓,仙尊连才夸赞过的雪花酥都不吃了。
白书悦摸了会儿小藤蔓的尖尖,许久才察觉牧元术一直在看他。
他抬眸看去,见牧元术心情不是很好的模样,疑惑:“怎么了?”
牧元术垂着眼:“无事。只是仙尊似乎喜欢这小藤蔓还多过喜欢弟子做的雪花酥。”
他语气和寻常时候差不多,以至于白书悦一时并未能分清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系统贴心翻译:“哎呀宿主,反派这就是吃醋了。您和小藤蔓那么亲近,反派看着当然酸溜溜啦,他都没被您这么温柔对待过。”
白书悦听闻系统解释,更觉奇怪,直白地去问牧元术:“你在吃小藤蔓的醋?”
牧元术也低声应了个“嗯”。
白书悦不是特别理解“吃醋”这种情绪,但也听说过,大抵就是在某段关系里一方因对方对别人更好而不平衡。
白书悦更不解了:“小藤蔓不就是你自己么,你吃什么醋?”
“不一样的。”牧元术勾了勾手,把小藤蔓给召了回来,“小藤蔓能感受到的,弟子又感受不到。”
小藤蔓不情不愿,但违抗不了主人的指令,蔫巴巴地从白书悦手腕离开。
白书悦听牧元术语气幽幽,思及外化灵力所作所为通常是主人的内心意愿表示。
牧元术与外化灵力并不能共感,意即他想自己握他手腕?
手腕而已有什么好握的么?
白书悦不是很理解他们有情人的想法,也没打算再回应。
他不太喜欢肢体接触,牧元术平日服侍他都是隔着衣料或澡巾,多余的没必要的肢体接触便算了。
至于小藤蔓,白书悦潜意识中还是只将它当作了普通灵植,如同小雪狐那般只要不脏就没有太多排斥,但也不至于主动或留恋。
小藤蔓委委屈屈地缩在了主人身边,随着牧元术一个响指,消失不见。
没了小藤蔓,白书悦又将注意力放回在雪花酥上,用小叉子叉起小块送入口中。
牧元术那些微妙的吃味随之消散了。
看来还是不能太经常外放灵力。
白书悦现下心情还算可以,顺着小藤蔓的话题问他:“近日修炼得如何?”
牧元术乖乖回答:“挺顺利的,昨日已能顺利感知到院中灵植的灵气走向,多有感悟。兴许不出几日,弟子应当能突破筑基期的瓶颈结丹。”
筑基圆满到顺利结丹步入金丹期是一个很重要的节点,亦是一个分水岭。
结丹是要在丹田内凝聚汇聚出属于自己的“金丹”,这是修士的基础与根本,像白书悦前世被捣毁丹田废除修为,实则就是体内储存灵气运转灵力的丹核被捣碎。
对资质好一些的修士来说,结丹才是他们修炼之道的真正起点,在金丹之前,不管是炼气期还是筑基期,同一个大境界下的水平差距不会特别大。
而一旦步入了金丹,根据金丹所能储备的灵力多少,以及结丹前的基础根基是否牢固,不同的资质与天赋所展现出来的差距便更明显。
有不少修士还会特意在筑基圆满期滞留一段时间,就是为了将自己的根基再扎得更牢固些。
白书悦对于牧元术这么早便要结丹并不诧异。
牧元术的魂魄还是魔尊魂魄,修炼进度自然要比寻常弟子快一些,而他最终的目的是要突破尊者境,不必在这时花费太多时间来“打基础”。
白书悦喝了口茶,问:“可需要闭关几日?”
牧元术摇头:“多谢仙尊,不过应当不用。弟子有预感,结丹时间不会太长,大抵一日内便能完事。”
他用的是“预感”,实际是在说以他魔尊的身份修为,结丹不用花费太长时间。
白书悦便没在意:“嗯,到时你自去闭关室内就是,省得你还要特意来问我。”
突破境界往往是忽然间一闪而过的顿悟,来不及奔波太多,白书悦只需要看到朝寒英峰汇聚而来的劫云,便能知晓是牧元术要突破了。
牧元术点头应了下来,与问:“那仙尊到时会为弟子护法吗?”
白书悦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你是我寒英峰弟子,我自然会为你护法。修行之事难说万全,突破之际以你为重。”
牧元术的魂虽是魔尊穆渊的魂,但身体还是人族牧原的身体,为防意外,白书悦还是会在他突破之际留心,以免他折损在这小小金丹劫云之下。
得到了肯定的应答,牧元术弯眼笑得更为开心:“那弟子便提前先谢过仙尊了。”
白书悦:“无妨。”
他随意地应了下来,又想起顺利结丹对于许多修士来说,亦是一件需要庆贺的喜事,类似于在年岁上的及冠或及笄。
只不过及冠与及笄相当于成人,还有单独的仪式流程,结丹则是亲朋好友会备上一份结丹礼。
那看来他还得再想想,要送小孩什么样的结丹礼了。
白书悦有所思量,但他并未料到牧元术所言的“不出几日”,就在两日后。
四月初六,白书悦原本同往常一般在书室内看书,忽地便感知到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在靠近寒英峰。
他走出书房一看,只见近来晴朗的天空逐渐凝聚起黑压压的一片乌云,顷刻间便将明媚光亮遮挡了七八分,暗得宛如黑夜。
乌云相互碰撞,低闷的轰隆声沉沉压进人心底。
是雷劫的劫云。
牧元术的突破进度比他料想的要快了不少。
系统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这就是修士渡劫要经历的雷劫吗?感觉好可怕……”
没经历过仙侠世界的系统实在难以想象要被无数道雷劈的场景。
“我看别的一些话本故事都说,雷劫的劫云会随着突破境界的升高而变多,反派只是金丹期的劫云看起来都这么可怕了……宿主您真是太厉害了。”
系统不由得便联想到了已经跨越金丹、元婴、大乘与化神,修炼至最终的化神期圆满的白书悦。
元婴之前只有突破大境界需要渡劫,元婴之后每个小境界都需要经历一次雷劫。
白书悦一路修炼至今,难以想象他扛过了怎样的苦难。
系统正感慨着,白书悦看向劫云的眸色却变得幽深了些:“这不止是金丹期的劫云。”
冷静淡漠的声音几乎要被劫云碰撞间的轰隆响声遮掩。
系统听清楚了,但没听懂:“……啊?”
白书悦蓝眸倒映出天边浓墨似的乌黑:“这是化神期的劫云。”
他怎么就忘了呢,雷劫是天道对修士的考验。
天道……
这些雷劫恐怕绝大多数,是冲他来的。
第085章 第 85 章
今日这汇聚而来的劫云, 看起来是化神初期突破至中期的劫云,不过有部分还要分去给结丹的牧元术,冲白书悦来的那部分大抵不过大乘期劫云。
白书悦虽已至化神圆满, 但雷劫不同于任何世间的攻击手段,防不了躲不过。抗得过皆大欢喜, 抗不过就此陨落。
哪怕只是大乘期水平的劫云,白书悦都不能担保自己能毫发无损。
渡劫需要渡劫的状态, 顿悟下的修士会无意识地吸纳周围灵力,形成契合劫云水平的屏障, 辅助渡劫。
但白书悦并非渡劫的顿悟状态,只能生扛。
他看了会儿越聚越多的劫云,回屋内拿上了清松剑,先遵循此前答应过牧元术的事,到闭关室附近为牧元术护法。
同期同地点渡劫的雷劫是有先后顺序的,低境界者要先于高境界者渡劫, 以免低境界者被高境界者劫云波及,自保能力不足。
白书悦目测准备劈牧元术的劫云, 比寻常结丹修士的劫云厚重些,云层闷响间闪烁着微微红光。
是针对火灵根修士的劫云, 属于资质比较好的结丹修士的水平。
牧元术的惯用灵根与天赋灵根果然还是火灵根。
白书悦收回视线, 掐了个法诀, 在闭关室附近落了一道护法屏障。
劫云渐渐汇聚成型, 随着一道几乎划破天际的雷鸣电闪,牧元术的突破雷劫正式开始了。
突破金丹的雷劫是七七四十九道,每一道雷劫的威力都足以将附近的人狠狠掀翻。
而白书悦站在闭关室外, 距离劈下的雷劫仅几步之距,却岿然不动。
狂风骤起, 白衣猎猎翻卷。
白书悦却始终只是站在,细数落下的每一道雷劫。
一道、两道。
闭关室内全无动静。
十道、二十道。
闭关室内红光大盛。
牧元术开始凝聚丹核了。
雷劫越往后威力越大,到第二十五道雷劫之际,白书悦都不得不向后退却两步。
而同一时间,闭关室内红光渐微,取而代之的是更为明亮的绿光。
牧元术舍弃了火灵根的丹核,在以木灵根的灵力对抗蕴含火灵力的雷劫。
白书悦轻蹙眉。这并非一个明智的选择。
单灵根修士难遇,多灵根修士往往会有一个天赋灵根,修炼该灵根方向会比其他灵根更顺畅,突破时的雷劫所蕴含的往往便是天赋灵根的灵力。
雷劫需要对抗,但在对抗渡劫的中途,亦能吸收天赋灵根的灵力反而为自己助益,这是绝大部分修士在渡劫时会采取的方法,以免灵力枯竭渡劫失败。
牧元术放弃火灵根转而用木灵根灵力对抗火灵力雷劫的举止,完全是在给自己上双倍的难度。
很快,白书悦又缓和情绪。
牧元术应当自有他的考量,以他魔尊的魂魄,便是翻倍的难度,也还不至于到命陨当下的程度。
白书悦的推测没错。
第三十九道雷劫落下后,闭关室内的明亮绿光染上些墨色,逐渐成为幽深的墨绿。
这便代表牧元术的丹核凝聚成型了。
丹核既成,即便后续雷劫再强劲,在金丹期的劫云之下,基本都不会再出差错。
白书悦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他并未着急离开,在闭关室外一直等到了第四十九道雷劫落下。
墨绿光亮破碎熄灭,又在瞬息之后以更为刺目耀眼的光亮爆发。
金丹既成,脱胎换骨。
下一个,便轮到他了。
白书悦抬眸看向仍未有任何消散迹象的劫云。
渡完劫突破新的大境界之后,牧元术还会有一段无意识的打坐调息时间,没那么快能醒来。
白书悦为免劫云波及到牧元术,看闭关室的光亮确认他已不会再有意外后,布下另一个护阵后便御剑前往寒英崖。
寒英崖与院子相距有段距离,哪怕是化神期的劫云,被白书悦新布下的护阵护着,都不会被波及到。
白书悦往寒英崖去,路过院子时还听见一个细微的“嘤嘤”声。
小雪狐躲在院子的一个角落,似是被这雷劫的阵仗给吓到了,缩着身子瑟瑟发抖。
见到白书悦,小雪狐又立马蹿了出来,在院子里兜转着,像是想引起白书悦的注意。
白书悦以为小雪狐只是和往常一样,在害怕时寻求庇护安抚,没理它。
他是要去渡雷劫的,这样的雷劫仅一道,就足够将小雪狐这样弱小的普通灵宠给劈成灰烬。
白书悦收回视线,掠过院子毫不停歇地来到寒英崖。
寒英崖不在院子的范围内,白书悦比并未变幻这边的天气。
这也是他选择来寒英崖的原因之一,冬日环境是他的主场,他会更有优势。
始终黑压压一片的劫云随之移动而来。
果然是冲他来的。
白书悦落地,握住清松剑。
清松剑发出一声嗡鸣,显然也意识到了今日的情况特殊,进入戒备迎敌般的状态。
“宿、宿主……您觉得您能撑过这次雷劫吗?”系统缩在白书悦识海里胆战心惊。
它目睹了牧元术渡劫的全过程,那样几乎要将一切劈碎似的刺耳轰鸣实在不是它一个小小系统能直面的。
白书悦将面临的,又是比牧元术那四十九道雷劫更为可怖的九九八十一道雷劫。
系统光是看着那乌漆嘛黑的厚厚云层就发怵。
白书悦蓝眸直直凝视着云层,须臾,冷淡回答:“两成把握。”
以这般状态直面雷劫,他只有两成能撑过去的把握。
系统更慌张了:“那、那怎么办呀?宿主呜呜呜……我还不想失去您……”
白书悦对此并无太多想法,始终淡然从容。
雷劫他经历得多,他结丹时还碰上冰灵根灵力躁动,在本就命悬一线走两步能咳血的情况下强行结丹渡劫都没被劈死,只是后续缠绵病榻,被他师尊和掌门师兄轮着照顾调养了一年有余才恢复。
天道没直接让化神中期突破化神圆满的雷劫来劈他,大抵是怕雷劫过重把他这具肉身损毁,影响那所谓“外来者”使用。
但既然天道没敢下最狠手,就怪不了白书悦自己下狠手了。
这五百余年时间,他能咬牙挺过那么多雷劫,那么多次冰灵根反噬,靠的从来就不是“想活着”这样天真的念头。
向死而生,方能“生”。
两成把握于他而言,足够了。
白书悦凝神,指尖于虚空中画出一道符咒,下一瞬便有一道阵法自他脚下亮起。
系统意识到白书悦进入状态了,生怕自己会打扰了他最后的两成把握,忐忑担心间乖乖缩在白书悦识海深处,不给他增添一点麻烦。
浓墨似的云层相互碰撞,“啪啦”的一声巨响几乎要震碎整个寒英峰。
白书悦持剑独立,暗无天日的寒英崖上,他与他脚下的阵法便是唯一的净白亮色。
第一道雷劫劈下。
白书悦眸色冷凝,神识凝聚而成的灵剑与雷劫正面对上!
“轰——”
沉闷巨响炸开,第一道雷劫竟真被白书悦硬生生劈开!
白书悦肺腑俱是一震,喉间涌上腥甜。
仅仅只是应对第一道雷劫,便已反震至他五脏六腑。
但白书悦依旧无丝毫胆怯俱意。
天道不是怕损毁他这具肉身么?
那他倒要看看,究竟是留他这具肉身重要,还是驱散他的神识更重要。
白书悦蓝眸更为冷厉,双袖一震,脚下聚灵阵法又扩大了近一倍。
第二道、第三道……
天道雷劫接连不断,白书悦双手几乎都被震得麻木,全然凭借着本能在硬抗,一次又一次地损耗自己的灵力。
恍惚间,白书悦想起他突破金丹的那次渡劫。
体内是冰冻侵蚀他的冰灵根灵力,体外是轰鸣作响的雷劫。
哪怕有本能将吸纳的灵气,有师尊秋林晚和一众师叔师伯共同为他护法,身处雷劫正中心的他亦历经碎骨重锻般的剧烈痛楚。
冰灵根灵力根本不受他掌控,要将灵力凝聚为丹核难上加难。
身处绝境之下,白书悦硬生生将自己全部修为废弃,以凡胎□□来应对结丹雷劫。
白书悦仍记得在他散尽修为的那一刻,他朦胧间听到了有人冲他喊——
“白清,你疯了吗?!”
疯子,这是他修炼以来得到过最多的评价。
就连陆景阳与乔慕灵,都在有意无意中这般感慨过。
第四十九道雷劫落下,白书悦咳出了一口血。
第六十四道雷劫落下,白书悦的神智已经有些混沌。
脑海中响起系统自动播报的“第三次抹杀”,白书悦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剑又一剑,不断划破手心。
血液汩汩落入聚灵阵内,又一道白光骤然迸发。
他在无止境地消耗自己的血,以透支远超他身体所能承受的灵力。
系统收到了抹杀进行中以外,提醒它白书悦身体机能在大幅度消耗的冰冷电子音。
它在白书悦识海中急得团团转:“宿主,您疯了吗?!这样放血您的身体机能会枯竭的!那您还是要死的啊!!”
听到熟悉的问询,白书悦却只是冷冷地勾了下唇。
——他的内里,实际上就是个疯子。
无情道者,对他人无情,对自己更是无情。
抹杀他的神识,还想留下他的肉身供外来者支配?
真以为能有这么好的事情?
那不若便来陪他做完这场二选一的抉择游戏。
第086章 第 86 章
牧元术是被怀里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给拱醒的。
他睁开眼, 轻易便能感觉出体内灵气较之先前更轻盈充实。
但尚未来得及对自己身体进行全方位感知,先觉察到了周围环境的不对劲。
一声接一声的沉闷轰鸣穿透闭关室,牧元术当即意识到这是渡劫的声音。
还有人与他同时渡劫?
牧元术觉得不太对劲, 怀里的小雪狐也“嘤嘤”叫唤着,情绪有些焦躁, 像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他抱着小雪狐起身出去,一眼便看见汇聚在不远处层层叠叠的劫云。
那个方向……是寒英崖。
牧元术蓦地瞪大眼睛。
糟糕, 仙尊危险!
牧元术当机立断御剑前往寒英崖,赶到崖顶时, 一眼便见到雷劫中心,逐渐黯淡的聚灵阵内的白书悦。
白书悦发丝早已变得凌乱,身上大大小小全是伤痕,但腰背始终挺直,面对一道又一道劈下来的雷劫毫不怯场。
他脚下的聚灵阵莹白光亮变得黯淡,唯有萦绕其间的暗红, 闪烁出幽暗独特的光亮,如同盛放在血泊中的白莲, 象征着他殊死一搏的决心。
——这是白书悦在以自毁为代价维持聚灵阵的象征。
那会造成根本性损伤,严重的话甚至当场毙命陨落的!
牧元术心下一颤, 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际, 怀中的小雪狐倏地一下窜了出去, 直直往白书悦方向而去!
“嘤嘤!”
……
白书悦的意识在雷劫中一次次濒临丧失, 又一次次被自己制造的痛楚唤醒。
兴许是察觉到他的“不怕死”,雷劫在经过第七十道之后便并未再有任何增强,反而有削弱的趋势。
自第七十二道雷劫起, 雷劫又模拟成了他所凝聚的灵剑模样,以凌厉的剑气逼迫他妥协。
但白书悦不躲不避, 任由剑气割破他的衣料皮肤,留下一道道鲜红口子。
如他预料,天道不敢对他的肉身下狠手,每一道口子只要足够狠辣,都足以致他伤残,或是令这具肉身失去生机。
可天道没有,天道留下的每一处伤痕都在足以致命的位置表层。
这足以证明天道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替换一个躯体都神识,但不能“死而复生”,祂所要替换的躯体必须得是未丧失生命技能的躯体。
这亦是白书悦最大的筹码。
天道的每一次雷劫都是对白书悦的威胁,但凡白书悦有丝毫怯懦躲避,都将给天道契机。
但白书悦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直冲他命门而来的“剑气”,他亦不躲不闪地生生抗下。
他从来就不怕死,更何况他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
雷劫落到第七十九道时,白书悦已是强弩之末。
八十一道雷劫,哪怕后小部分天道因他的不怕死而受束缚,但让他因此而落下些不可逆的损伤以示警告仍是绰绰有余的。
白书悦为了维持清醒已消耗太多的血和灵力,天道算准了他的极限,再这么下去的话,恐怕第八十一道雷劫落下之后,他便要因灵力衰竭引发冰灵根灵力反噬了。
就在他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之际,一小团雪白的身影忽地窜了过来,在白书悦反应过来之前,一口——
就把劈下来的最后一道雷劫给……吞了?
白书悦怔然,有那么一瞬怀疑是不是自己意识已经不清晰了。
不过只是这片刻的松懈,白书悦紧绷的弦达到极限,彻底断裂。
伤口的痛楚与灵力透支的反噬几乎要将他吞噬殆尽,他摇摇晃晃地有些站不稳,身边当即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仙尊!”牧元术顾不了太多,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白书悦。
这般拉近距离之后,牧元术更清楚地看到了白书悦身上的狼狈。
素白衣裳被暗红鲜血染透,左手手心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就连气息都变得微弱虚浮。
牧元术的心猛地揪紧,避开白书悦身上的伤势,将怀里人抱得更紧。
清冽竹香将白书悦环绕,莫名的让他升起了一些安心之感。
只要有牧元术在……余下的一切,他都会妥帖处置好的。
白书悦无意识地升起这般念头,终于卸下最后的一丝紧绷情绪,任由自己陷入无尽的昏暗之中。
在意识完全丧失的前一瞬间,他的识海中响起一个刺耳的电流声,旋即是他早已无比熟悉的刻板声调——
“刺啦……刺啦……检测到天道抹杀失败,抹杀程序终止……刺啦……抹杀程序终止……”
与天道的初次博弈,最终还是由他取胜。
白书悦在卡顿的电流声中,彻底昏迷。
“仙尊!”
牧元术立马将要滑落的白书悦抱稳,虽仍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隐约间有了猜测。
果然又是天道的抹杀。
他攥了攥手,但来不及细想太多,当务之急还是要将白书悦带回去休息治疗。
牧元术将白书悦打横抱起,又看向了一旁趴在地上的小雪狐。
小雪狐吞了一道雷劫,这时候看起来有些蔫蔫的,对上牧元术后有气无力地叫唤了一声。
牧元术目睹了小雪狐吞掉雷劫的过程,虽然同样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到底是小雪狐帮白书悦挡了最后一道雷劫,他不能丢下小雪狐不管。
“还能上来吗?我先带你回去。”牧元术走到小雪狐身边,抱着白书悦蹲下身,示意小雪狐到他肩膀上来。
小雪狐费力地站起身,啪叽一下跳到牧元术肩膀上。
牧元术差点没蹲稳,总觉得小雪狐变重变圆了许多。
他满心惦记着白书悦的情况,也没管那么多,重新站起身来。
清松剑在这时也主动落在牧元面前,待牧元术稳稳当当踩上去后,载着他们回到院子内。
白书悦身上的伤势实在太严重,牧元术思虑片刻,先带他去了疗愈室内。
之前因为牧元术常有重伤需要灵愈池,白书悦便将开启灵愈池所在小房间的方式告知给了牧元术。他毫不犹豫走向灵愈池,将白书悦暂时安稳放在灵愈池旁的毯子上。
灵愈池的小房间被牧元术重新整理布置过,里边放置有他与白书悦的干净衣裳以及澡巾,已备不时之需。
牧元术随手拿好一套放在旁边,解开白书悦身上破损的衣裳。
他回来得很迅速,伤口与衣料还未粘连在一起,涌出的血迹沾了牧元术一身,触目惊心。
牧元术唇瓣抿成一条直线,难以想象白书悦方才在经历这样的磨难。
偏偏是在这时候他没能守在仙尊。
偏偏……还是雷劫。
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心底涌上的思绪,将注意力专注在白书悦的情况上。
白书悦陷入了昏迷,牧元术小心翼翼将他身上衣料都解开后,也不管自己身上的穿着,就这么抱着白书悦走入灵愈池内。
冰冷池水没过胸前,暗红鲜血于水面晕开,宛若一株一株盛放的腊梅。
牧元术让白书悦背靠在他怀里,一点点清理他身上的脏污血迹,只见他胸前、背后、四肢关节处,到处都分布着可怖狰狞的伤痕。
但凡有任一伤处再深一些,便是毙命或残疾。
而白书悦的左手手心伤得最重,清洗干净血迹后已全然见骨,可见下时手毫不留情。
手心的伤与其余的伤处显然不是出自同一种风格,牧元术结合最后听到的那句“抹杀程序终止”,几乎可以断定前者是白书悦自己做的,后者才是天道抹杀程序做的。
白书悦对自己是最能下狠手的。
可为何会这样?
是仙尊与天道那边达成了什么样的赌约吗?
牧元术没能弄清真正的原因。
还是等仙尊醒了再旁敲侧击地问问吧。
牧元术收敛心绪,清洗完白书悦身上的血迹后,估算还要再跑一会儿,趁这个时间亦重新梳理体内的经脉与灵力。
半个时辰后,牧元术睁眼,感知到身旁的气息比入池前要平稳许多,只是仍昏迷不醒。
他稍稍松了口气,抱着白书悦从灵愈池中走出。
他同时准备了伤药与绷带,目不斜视地为白书悦将所有伤处包扎处理好,再为他重新穿好感觉软和的衣裳,带他回房间休息。
牧元术自己也换了一套干燥的衣服,回房间的中途注意了一下趴在院子中间的小雪狐。
小雪狐似乎睡着了,蜷缩着身体窝在一个小草丛里,比往日圆了几圈,但听气息还是很安稳没出什么问题。
牧元术便暂时没管它,将白书悦安置好后,才折回来把它也抱到屋内去。
小雪狐大抵是嗅到了熟悉的气味,在牧元术怀里蹭了蹭,睁开眼,虚弱地叫了两声。
牧元术不清楚它这是怎么了,但听起来应当是难受的意思。
吞了那么大一道雷劫……是该挺难受的。
牧元术轻抚小雪狐的毛,声线温和:“今日你于仙尊有功,虽目前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谢谢你帮助了仙尊。”
“嘤!……嘤。”小雪狐应当是听懂了,扬起小脑袋想表示骄傲,但又因身体的不适一下子便萎靡下去。
牧元术笑了一下,揉揉它的脑袋:“这次多亏有你,下次就不要乱吃东西了,知道了吗?”
“嘤嘤……”小雪狐蔫巴巴地趴下了。
第087章 第 87 章
牧元术将小雪狐放回房间内它自己的小窝里, 之后又回到了白书悦房间。
白书悦仍在昏睡中,面色比往日苍白许多,一眼看去简直像是不久于人世般的病重模样。
牧元术不懂医术, 只会一些简单的包扎,但白书悦明显体内灵力也有异动, 他却没办法查看白书悦身体的具体情况。
也不知仙尊具体怎么样了……
牧元术坐在床边,看着昏睡间都不太安稳的白书悦, 低着头,眸色晦暗。
少倾, 一道扑棱的声音传入牧元术耳畔,他抬头,便见是一直飞来的传音纸鹤。
纸鹤落在了白书悦盖着的被褥上,应当是乔慕灵向白书悦传递的通讯信息。
牧元术抬手将拿纸鹤拿起,便见展开的宣纸上写了一句话。
「小清,我与灵儿用灵球联系不上你, 可是寒英峰出什么事了?」
看来应是劫云同时引起了乔慕灵与陆景阳的注意。
牧元术调息结束赶去寒英崖时,劫云便已经不剩多少, 他摸不清在陆景阳他们那边看来具体是怎样的情景,思虑片刻后去翻出了白书悦的灵球。
白书悦习惯在不出门时将灵球放置在房间固定的位置, 此时灵球正散发着微微的光亮, 大抵是陆景阳传讯后又尝试了一遍。
牧元术拿着灵球到院子里去, 连通了陆景阳这一次的联络请求。
陆景阳没有之前秦守那般急哄哄地, 等着灵球能的身影显现完成。
他见到是牧元术时,似乎怔愣一瞬:“怎么是小原?你仙尊呢?”
牧元术看了眼在陆景阳身边,同样面露担忧的乔慕灵, 回答:“仙尊闭关了,弟子也是方才看到纸鹤才知晓掌门与乔峰主有事寻仙尊。可是发生何事了?”
“原来小师兄是闭关了呀, 吓我一跳。”乔慕灵松了口气,信以为真,“我见到寒英峰那边有劫云,看起来应是突破金丹的,是小原你突破结丹了吗?”
牧元术闻言,眸色未变:“嗯。兴许是弟子结丹的灵气波动惊扰了仙尊,仙尊在弟子顺利结丹后便去闭关了。”
乔慕灵欣喜道:“能结丹是好事,你这个年级这么快结丹亦是难得,小师兄肯定也为你骄傲。等小师兄闭关结束了,我再给你备一份结丹礼!”
牧元术莞尔:“都是多亏了仙尊平日的照拂,也有劳乔峰主记挂。”
乔慕灵对牧元术印象实在好,虽然在前几日“生辰礼”时忽然发现了些什么,但始终认为牧元术会有这种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并未产生偏见。
她又叮嘱了牧元术许多诸如也要注重基础之类的话,生怕他待在不懂教小孩的白书悦手底下容易走歪路。
牧元术一一应下,完全就是听话乖小孩的模样。
而平日在这种时候最为有话说的陆景阳,却从头到尾都不曾插过一句话。
直至乔慕灵叮嘱完,陆景阳寻了个由头将她暂时支走了。
灵球内很快便只余下陆景阳一人的身影。
陆景阳似是确认了屋内再无他人,重新看向牧元术,问:“小原,你同我说实话,小清真的闭关了吗?”
牧元术不动声色地问:“掌门何出此言?”
陆景阳:“小清在宗门内时,从不会在不通知我的情况下闭关,这是我与小清之间的约定。”
牧元术隔着灵球对上陆景阳定定的视线。
与仙尊的约定么……
他未表露任何不该有的神情。
往日他对陆景阳总是尊敬恭顺的,但实际上,牧元术不是很喜欢这位陆掌门。
陆景阳总是偏袒秦守,还太过优柔寡断,在牧元术看来他或许是不错的师兄,但根本就不能算是合格的掌门。
见牧元术沉默,陆景阳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对牧元术的怀疑,而是担忧地询问:“可是小清他出什么事了?”
牧元术放低了声音,答非所问:“弟子可以信任掌门您吗?”
陆景阳愣了愣:“小原,你这是什么话?我自然是不会害小清的。”
牧元术轻垂眼睫:“我知掌门您对仙尊爱护有加,弟子的意思是,此事不可再让任何旁人知晓,包括乔峰主,更包括——秦峰主。”
提及到秦守时,牧元术咬字稍稍加重了些。
陆景阳沉默了会儿。
陆景阳爱护白书悦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于师弟妹他都是同等的爱护,而相较来说,秦守在他心底的重要程度其实反而比白书悦还高一些。
秦守到底是陆景阳的第一个师弟,在陆景阳面前又惯是个会装的,比起冷淡的白书悦与总嫌他烦的乔慕灵,陆景阳常常会觉得秦守与他更亲近一些。
他耐得住乔慕灵的撒娇,却不一定耐得住秦守的故作低落。
近日陆景阳本就因外门弟子之事,表露出一些对于秦守的本能偏袒。
牧元术嘴上说着同样袒护秦守之语,但他可是去年才从外门来到内门的,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内幕,他自己清楚得很,对陆景阳所言不过是维护他掌门的面子。
陆景阳终于想到了这一点,许久之后承诺:“我不会同任何人说的。关于阿……关于秦守之事,若真与他有关,我也不会徇私。”
对秦守称呼的变更,是陆景阳目前所能表现得出来的唯一的诚意。
牧元术最终没再说什么:“那便烦请掌门来一趟寒英峰吧。这些事弟子希望能当面说。”
陆景阳精通医术,他需要陆景阳来为仙尊把脉探查。
出于担忧,陆景阳来得很快。
牧元术坐在白书悦的床榻边,白书悦仍未有苏醒的迹象。
陆景阳见到白书悦的模样,心下一惊:“这是怎么回事?小师弟怎会……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他无意识间压低了声音,似是怕自己会惊扰到白书悦的安稳休息。
牧元术回答:“确实出了一些事情,仙尊为此施了聚灵阵,又以血为引过量透支灵力。弟子不懂医术,只会简单的伤势包扎,还得麻烦掌门先为仙尊探查体内经脉状况。
“更具体的事宜,晚些时候弟子会同掌门说明的。”
陆景阳明白他的意思,点头:“好。”
床榻边有牧元术此前搬好的椅子,陆景阳坐在椅子上,给白书悦把脉。
须臾,他眉头皱紧,又往输入了小股灵力,一点点顺着白书悦的经脉探查。
最后陆景阳得出结论:“小清体内灵力几乎衰竭,只余下最后一些用以护住心脉灵根的,否则估计这时都要受冰灵根反噬。
“也幸而还只是灵力耗费过多导致的灵力衰竭,没到不可逆损伤的程度,安生休养一月大抵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说到这,陆景阳又不免忧虑:“只是小清身体底子不好,当年因冰灵根吃了太多苦头,没有足够的灵力庇护,即便不至于被冰灵根灵力反噬,也还是很容易受体内寒气影响生病。”
牧元术:“是普通病症,还是冰灵根导致的难以痊愈的特殊病症?”
陆景阳回答:“普通病症。冰灵根灵力只要不反噬,便不会有致命风险,只是体质会弱些,比常人更易生病,需要静养。
“眼下小清是过度损耗致使昏迷,尚不清楚会昏睡多久,但三日内应当能醒来。”
闻言,知晓白书悦只是状态看着糟糕,实际没有受到根本性损伤,牧元术终于又松了一小口气。
他将白书悦的手重新放回被褥内,为他掖好被角,确认屋内暂时不会有其余影响到白书悦休息的情况,这才起身道:“烦请掌门借一步说话。”
哪怕知晓白书悦陷入了无意识的昏睡,牧元术仍不想在房间里打扰到他的休息。
陆景阳同他想法一致,与他一道去了院子里。
白书悦喜茶,寒英峰内常备温茶,牧元术给陆景阳倒了一杯,尽弟子之礼。
陆景阳心思还在白书悦身上:“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小清修为,照理来说不应该还有能让他耗费灵力至此的变故。”
牧元术坐在陆景阳对面,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仙尊亦是修仙界最强者,故而此事确非世间人所为。”
陆景阳疑惑:“非世间人所为?总不能是小清好端端地给自己找罪受?”
牧元术斟酌着用语:“具体发生了何事,弟子因突破调息未能及时看到,但依照弟子猜测,应当是仙尊与天道进行了一次对赌。”
“与天道……?”陆景阳怔然。
牧元术神色不变。
陆景阳是第二仙尊,修为亦有化神初期水平,对所谓“天道”亦会在冥冥间有所感应,如同在雪荒幻境后期时的云沉宿。
这方面的隐瞒不好糊弄过陆景阳,他便顺势以某种不同的方式简单说一遍。
牧元术继续道:“仙尊本就是卡在飞升临门一脚的修为境界,冥冥中与天道有一定的感应。但仙尊与天道的关系并不好。
“今日雷劫本是因弟子而来,但……恰恰是雷劫,给了天道机会。天道伤了仙尊多处,并不致命,反而是仙尊对自己下了狠手,之后雷劫便散去了。故而弟子推测,仙尊应是与天道对赌了些什么。”
他没有透露小雪狐的异常与所谓“系统”之事,简单概括了他的想法。
陆景阳如牧元术猜测一般,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情有微弱感知,闻言沉默着抿唇,并未表露怀疑与不信任。
牧元术没有能力伤白书悦至此,至于他为何会知晓这方面的事宜,他没说,陆景阳便不会深究。
过了许久,他才哑声开口:“若是如此……那便也说得通了。小清总是如此,将自己逼至绝境,再于绝境中求生。只是小清与天道之间又发生了何事?怎么会到这般境地?”
修士修习一生,本就是要仰仗“天意”。与天道闹崩,这绝不是任何一名修士愿意见到的。
牧元术没有回答,只道:“此事弟子亦望掌门能守口如瓶,听过便当散了,之后不论如何,哪怕是在仙尊面前,都请掌门不要再有任何提及。”
陆景阳以为他的意思类似于“天机不可泄露”,认真地点了点头:“小原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不会再有任何提及。”
“如此,弟子便谢过掌门了。”牧元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心底并未因陆景阳所言有任何波澜。
牧元术并不担心陆景阳会不会同白书悦说起此事,他并不怕被白书悦知晓,他能听到他识海中那所谓系统的声音。
反倒是陆景阳这般无条件的信任与承诺,让他更为漠然。
如今他只觉得陆景阳同云沉宿一样,都不配站在仙尊身边保护他。
第088章 第 88 章
陆景阳细细叮嘱了许多如何照顾白书悦的事宜, 也配好了一副药方交给牧元术。
“这是给小清调养身体的汤药,他体质特殊,这些药材平日在寒英峰内亦是常备的, 你到疗愈室的药柜应当都能找到。”
说到这,他又补充:“小清平日不爱喝药, 待他醒来后,还要麻烦小原你多盯着些, 莫让小清蒙混过去了。此外也记得多看护着些,至少半月内不要让他动用灵力。
“小清平时不太在乎自己的身体, 这么些年又太专注修炼,很多细枝末节的事情容易忘,可能还需要小原你多上点心……”
陆景阳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
有关照顾白书悦的事宜牧元术还是认认真真听了,点头道:“掌门请放心,弟子会照顾好仙尊的。”
陆景阳对牧元术是放心的,又稍稍叮嘱几句, 终于回归到牧元术此时最在意的话题:“这段时间我会以小清闭关为由,不让任何人来打扰。未免秦守与灵儿那边起疑, 我也不会过来,这段时间就麻烦小原你了。”
牧元术得到想要的答案, 对陆景阳态度恢复了些:“这是弟子应该做的。”
陆景阳有意还想说什么, 但想了想, 又没能说些什么。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 说:“之前外门的事情……你应当也受了不少委屈,抱歉小原,这件事情我会继续彻查下去的。”
牧元术抬眸看向陆景阳:“掌门不必道歉。您是掌门, 弟子只是寻常弟子,今日弟子冒犯到掌门, 该道歉的应当是弟子才对。”
他嘴上这么说着,神情却不似之前那般恭顺,漆黑眸色令人捉摸不透。
陆景阳停滞片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作为大师兄他可以是个爱操心没架子的老好人,但作为掌门,这些都是大忌。
太过软弱的掌门是没有威信的。
剑云宗内绝大部分内门弟子都害怕陆景阳,但不是害怕他这个人,而是怕他的长篇大论。
前段时间他因牧元术往日受歧视的现状去整治过梅峰,但收效甚微,只是因为梅峰真正的主管人该是白书悦,梅峰的弟子们怕会惹怒白书悦,才有些许收敛。
这件事情牧元术是了解过的。
在剑云宗内,他这个掌门的威信还没有不管事的白书悦高。
虽然那所谓系统说秦守架空陆景阳是在白书悦死后,但真正的架空必然是很早之前便慢慢潜移默化的。
牧元术看着有些怔然的陆景阳,并未在这个话题上多留:“今日掌门专程来一趟也麻烦您了,掌门应当还有别的事务要忙吧,弟子还要回去看护仙尊,便不送掌门了。”
他下了逐客令,陆景阳亦回过神来,过了会儿才点头:“好,那……”
他本想再补上一句对牧元术的关心,让他照顾白书悦的同时也记得照顾好自己,但想起方才牧元术说的话,又卡在喉间说不出来。
最后他也只是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便转身离开。
在白书悦出事之后,牧元术对他的态度就变得有些不一样,毫不在意地撤去了之前的温顺伪装,露出内里冰山一角的强势。
此前陆景阳只当牧元术不愿入他门下是更仰慕白书悦,如今他隐约又觉得,兴许牧元术以前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眼里从始至终就只有白书悦。
而他对秦守有敌意……这大抵是外门的事情导致的,陆景阳怀疑这次调查外门之事,或许都是牧元术有意无意下主导的。
牧元术城府很深,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单纯。
但莫名的,陆景阳对他仍旧没有太多敌意。
大抵是外门之事与秦守确有牵连,而且牧元术对白书悦的照顾亦是实打实。
他不在意他人,但独独将白书悦置于心底最不能触碰的区域,珍重小心地呵护着。
陆景阳忽然想到了之前内门比试牧元术夺魁后,他同白书悦说想收牧元术为徒时,白书悦那句“他不会属于剑云宗的”。
牧元术的心从不在剑云宗上,只是白书悦在这里,所以他在这里。
作为掌门,亦是修仙界的第二仙尊,这本该是他早早便要看透的。
陆景阳将今日牧元术的话记在心底,离开寒英峰。
另一头,牧元术在陆景阳转身后便回到了房间去。
他不关心陆景阳是否会因为他今日态度的转变而产生怎样的想法,方才的提醒也不过是看在陆景阳确实是真心对待白书悦的份上,以及不想再让秦守有空子可钻来打扰白书悦。
他回房间看了眼白书悦的状态,见他仍在昏睡,又拿上药方到疗愈室的药柜中去找药材。
疗愈室的药柜实则亦是一件稀有宝物,存放在药柜内的药材能保持在药效最好的状态中,不管放了多久都能随时取用。
牧元术按照药方先配好了三副药以备不时之需,将配好的药材放在专门存放的地方,这才又回到白书悦的房间去。
白书悦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往日冷淡的面容被病色衬托得脆弱,脖颈间还缠绕了一圈绷带,仿佛轻易便会彻底失去生机。
牧元术坐到床榻边,抬手轻轻将白书悦额间一缕散落发丝梳理至他身侧。
随后他的指尖顺着白书悦脸颊往下,落在脖颈一侧缠绕的绷带上,隔着一段距离,顿住,最终并未触碰上去。
脖颈上的伤是白书悦身上除手心以外最重的一处,看起来亦是最早的一处。
天道最开始是真的奔着要命去的,但伤口处平滑齐整,显然白书悦当时连一丝一毫下意识的闪避反应都没有,而天道亦是堪堪收了手。
天道想抹杀白书悦的存在,但祂不想让白书悦死。
或者说,祂只是不想让“白书悦”这个躯体死去,否则在那时,祂有无数个机会将白书悦杀死。
牧元术的手再往下,探入被褥内,触碰到白书悦受伤那只手的指尖。
指尖始终冰凉,一如过往的无数次不经意间触碰。
“仙尊……”
牧元术轻轻圈住白书悦的指尖,低声呢喃。
他绝不允许任何将仙尊抢走。
哪怕是天道也不行。
那所谓系统是天道意识的连接与禁锢。
他想——彻底毁了那个系统。
……
……
无边无际的空间中,白书悦感觉自己的身体正沉沉坠落。
虚无缥缈的空荡将他包裹,几乎让人窒息。
许久,白书悦才在近乎死寂中听到一片喧闹嘈杂的声音。
哭喊声、叫闹声、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声……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灼灼焚烧着面前的一切。
白书悦睁开眼,几乎要被被面前的冲天火光灼伤。
一场扑不灭的大火……将所有东西彻底吞噬。
他朦朦胧胧地似乎想起了一些很久远之前的记忆。
白书悦已不记得那场大火究竟因何而起,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吵闹的夜晚,所有的声音都隔着火焰与热浪,听得朦胧不真切。
直至后来,火场中的所有人都当场丧命,唯有一名小孩,一名拖累家人被认为最该死的小孩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再后来……
白书悦不太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在那一夜之后,他从还有爹娘疼爱的小孩,成为了没人要的孤儿,昏迷之际被路过的秋林晚给捡走了。
初来剑云宗之际,白书悦过得混混沌沌,持续高烧足足一月有余。
大火激发了他的冰灵根灵力,从未接触过修炼的小孩根本不懂五脏六腑为何会冻得刺痛,入口的汤药吐了又吐。
所有人都遗憾地觉得他会死在那一场持续的高烧当中。
但是他没有,奇迹一般地在两个月后,一个雪夜,他烧得迷迷糊糊却自己爬起床,到院子里去又挨了一晚上冻,之后他便退热苏醒了。
当时秋林晚连把他这个无名小孩安葬在哪里都想好了,见他安然无恙地醒来,连夜把备置好的棺椁交代给陆景阳拿去烧了。
白书悦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稀里糊涂地就成了秋林晚的三徒弟,之后才渐渐意识到他好像换了一个地方,以前的家再也没有了。
白书悦体内的冰灵根灵力仍在侵蚀着他,只是因他尚未开始修炼,还不至于要命。
他开始跟着秋林晚修习,学习控制体内的灵力,可他却发现修为越高,体内灵力侵蚀越严重。
秋林晚想让他缓一缓,先看看能否解决灵力侵蚀的问题,白书悦却没听。
他硬是扛着冰冷刺痛日复一日地修炼,中途又病倒了几次,在鬼门关折腾了好几个来回。
秋林晚是个悲观感性性子,给他看好的风水宝地也是换了一处又一处,后来还是陆景阳同他说别总是想那么悲观,不吉利。
秋林晚仔细地想了想觉得也是,到处打听什么东西冲喜比较方便,然后去学了吹唢呐。
悲从中来时去院子里吹个唢呐,奈何唢呐声音太过强势,白书悦好几次昏迷都是被秋林晚制造的吵闹动静硬生生惊醒的。
白书悦会讨厌吵闹,有一多半便是受秋林晚的影响。
但总之,白书悦命悬一线无数次,却没有一回真正死成。
秋林晚都说他命不该绝,生来就是该活着的。
白书悦很多时候都不知秋林晚到底是怎么当上的剑云宗掌门。
第089章 第 89 章
白书悦面前闪过的片段随着他早已模糊的记忆, 又来到了他入无情道前的最后一次生病。
他原已不记得自己当初为何要入无情道,在朦胧的闪回片段中才隐约记起,入无情道前他又生了一场重病。
原本只是秋林晚找到了让他控制冰灵根反噬的法子, 便是入无情道,使六根清净心无旁骛。
他并不是很推荐白书悦走这条路, 修无情道之人太少太少,他不确定这是否又会给白书悦带去新的问题与限制, 但他还是问了白书悦要不要考虑这么做。
白书悦当时没有回答。
但后来没多久,他便高热昏迷, 状态比秋林晚捡到他的那一次还要差,不仅药喝不下,吃食也是基本吃什么吐什么,被迫在这种状态下辟谷禁食。
那一次他足足烧了两个月,甚至惊动了远在雪荒境的云沉宿和他师尊。
云沉宿奉师尊之命,给他带来了一箱又一箱产自于雪荒境的药材, 以期能对他有点帮助。
后来的某一日,他忽然间便退烧清醒, 全然不记得自己病了那么久,只在清醒后便去找了秋林晚, 说他要入无情道。
经过这么一遭, 秋林晚也不考虑无情道长远来看是否会让白书悦受限之事了, 天大地大, 好好活下来最大。
白书悦顺利入了无情道,亦在入无情道后不久,因为暂时的不适应再次病倒。
这次生病本没有高烧一月两月的那两次那么糟糕危险, 可偏偏亦在这时,他将突破筑基期瓶颈, 渡劫结丹。
那是白书悦第一次在无情道后突破,他尚未学会控制体内的冰灵根,遵循自己的潜意识散尽修为,将凝聚了一半的丹核粉碎重聚。
此前他亦有过一些近乎于不要命的行为,但那一次是他第一次真的完全不要命,把秋林晚和一众师叔师伯吓得够呛。
所幸他破釜沉舟赌对了,重新凝聚的丹核在吸纳了雷劫带来的浓郁灵力,修为虽被散尽,但并未倒退,还很顺利地突破了金丹,在三十岁结丹。
三十金丹已是寻常人难以企及的卓越天资,但他结丹时的凶险还是留下了些后遗症,致使灵力吸纳受限,无法储存灵力。
这对于修士而言是很致命的,等同于空有修为没有灵力的废人。
秋林晚特意为他造了一个灵气浓郁的幻境,让他在幻境里休养了一年,每日变着法的灌他喝药,才把他的身体养回来。
但也正是那次之后,白书悦愈发偏爱在一些险境中斩断自己所有后路,非逼着自己在绝境中求生。
在结丹后最严重的一次,便是他再一次突破大境界,将至元婴的那次雷劫。
亦是那次雷劫,他经脉被震碎,这次是真的差点就要死了。
而正正好便有上古神器灵愈池现世,乔慕灵拼死把灵愈池带回来,吊住了他的一口气。
如果没有灵愈池,白书悦根本撑不过那次渡劫的后遗症。
那是白书悦距死亡最近的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
突破元婴后,加上灵愈池的助益,白书悦渐渐学会了压制体内的冰灵根灵力,那些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时不时还重伤昏迷的日子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偶尔他还会生点小病受点小伤,但再无过去那般凶险的情况。
以至于他都快忘了,面临绝境与死亡的威胁,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从小到大,白书悦都不是一个甘愿受限的人。
冰灵根的灵力企图吞噬他,冻结他,那他宁愿散尽修为,自毁经脉,做个废人——或者说,做个死人。
后来他便渐渐明白了秋林晚说过的那句“废话”。
他对死亡没有任何恐惧,独特的眸色与体质让他在年幼时便被家族里其他人暗戳戳指着说,是早晚都要死的灾星病秧子。
但他生来就该是活着的,只凭他自己的心意活着,而不是被操纵的活死人。
任何的拘束与禁锢放到他身上,终究只会是徒劳的企图。
他这个人,要么“活着”,要么死。
沉沉浮浮的意识渐渐飘落至最底下,那些闪回的画面消失不见,眼前只余一片漆黑。
白书悦提不起任何力气,只觉熟悉的冰冷再次将他吞噬 。
他曾在这样冷冰冰的黑暗里挣扎无数次,又并非是为了求生,只是不愿认命罢了。
一如过往的许多次,一如……现在。
平静地沉底,是他再一次于生死博弈间取胜的象征。
白书悦在无声地漆黑中,缓缓睁开了眼。
……
……
“仙尊……?”
略有些沙哑的青年嗓音自白书悦耳畔传来,初时似有疑虑,在确认了些什么后变得欣喜:“仙尊,您终于醒了!”
白书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盈满欢喜的黑眸。
他的蓝眸间浸润几分初醒的疑惑与茫然。
昏迷时片段式闪回的记忆有些过载,又变得朦胧。
他一时都想不起他在梦中回想起了些什么。
大抵是些不重要的东西。
白书悦不再去回想,昏迷前的记忆终于腾出空隙,回到他的脑海当中。
他想坐起身,但使不上力气。
牧元术忙上前扶他:“仙尊,您现下身子虚弱,弟子扶您起来吧。”
白书悦没有拒绝,借着牧元术的力道坐起身。
他能感知到体内灵力的凝滞,想开口说些什么,又觉嗓子干哑。
一杯温水适时递到他面前来。
牧元术温声道:“仙尊您昏迷了三日,先喝口水润润嗓子吧。”
白书悦接过水杯,小口地润着嗓。
在他喝水的间隙,牧元术大抵是猜到他想问什么,主动同他说明了他如今的身体状况。
只是灵力衰竭,比他预想的要好许多。
还要归功于忽然出现吞了一道雷劫的小雪狐。
白书悦又问:“那只小狐狸如何了?”
牧元术回答:“小雪狐那日回来后便比较萎靡,这几日亦是醒醒睡睡,看起来状态不是很好,但弟子实在不知小雪狐这般情况是怎么回事,亦未敢贸然暴露此时,便暂时没有处理,只是让它平日好好休息。”
白书悦亦不清楚小雪狐的情况缘由。
雷劫是无数修士必须自行扛过去的考验,能吞掉雷劫的生物……白书悦都是头次见到。
此事兴许只能有时间再找秋林晚去问问了。
秋林晚养过不少灵宠,对这方面多有钻研,说不定能知晓些什么。
白书悦将余下的温水都喝完,手中的杯子又被牧元术拿走去放好。
他的识海中又蹦出了熟悉的声音。
“宿主!您终于醒了呜呜呜呜……”
系统自绑定白书悦以来第一次连续休眠三日,比白书悦迟缓一些结束休眠模式,刚刚重启完。
休眠的时间对系统而言也相当于一觉睡了过去,白书悦硬抗雷劫的场景几乎等同于是不久前才发生的。
白书悦眼下身子虚弱,状态不好,不是很想搭理它。
系统向来不懂看宿主的脸色,表达了一番自己的后怕,又欣喜道:“对了宿主,主神那边的抹杀程序已经彻底终止了!这就意味着之后都不会有主神那边的抹杀了!”
白书悦兴致缺缺。
系统终于意识到氛围不太对,收了语气与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宿主……?您怎么看起来还是不太开心呀?”
白书悦淡淡地扫了一眼识海中的系统:“我缘何要开心?”
系统:“这样以后您都不用担心主神……或者说天道那边会猝不及防制造一些危及您性命的意外了!”
白书悦语气依旧平淡:“我何时担心过这个?”
系统哽住了。
一直以来白书悦对天道所表示的不喜,都只是针对天道对他行为意识的操控,而不是天道抹杀的死亡带给他的恐惧。
天道抹杀程序虽彻底终止,但天道早就向白书悦展示过祂对世间事件发展的掌控。
可以说系统仍在白书悦的识海当中,天道便没有放弃想要修补所谓剧情线的打算。
系统也蔫了下来,但想法比白书悦乐观一些:“如今剧情线都偏离得乱七八糟了,说不定之后主神那边就干脆直接放弃这边的修补了呢!
“虽然我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发生……但之前说实话我也没听说过像您这样的宿主,万事总有例外,之后剧情线要是越来越偏离原本的脉络,说不定宿主您在的这个世界就成了例外呢!”
系统想得很美,只要是主神那边自主放弃了这个世界,那白书悦便可恢复他正常的自由,它也不用担心因任务失败而被丢去返厂重修。
白书悦受秋林晚与本身性子影响,更喜欢做好最坏的打算,对系统所言并无太多想法。
但说者无意,也架不住光明正大偷听的某人有心。
牧元术在重新倒温水的间隙完完整整听进了系统所言。
他将手中的水壶轻轻放下,悄无声息地置于桌面上,低垂的眼睫遮掩住漆黑双眸间一闪而过的思绪。
“之后的剧情线越来越偏离原本的轨迹”么……听起来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牧元术端起水杯,抬眸再往床榻边去时,已是同往常一般的乖顺。
“仙尊,要再喝点水吗?”他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稍稍矮了一截,微仰头看向白书悦,清亮瞳仁间唯有对于白书悦终于苏醒的欢喜。
白书悦收回了对系统的关注,看向他,接过了水杯:“嗯,辛苦你了。”
“仙尊能苏醒便是好事,弟子不辛苦的。”
牧元术弯眼笑着,温良且无害。
第090章 第 90 章
白书悦接连喝了三杯水, 干哑的嗓子总算恢复得差不多。
牧元术问:“仙尊可还觉得何处不适?需要弟子通知掌门吗?”
白书悦估计着自己的身体状况,回答:“不必了,只是有些乏力, 无甚大碍。此事有几人知晓?”
牧元术:“弟子不通医术,只同掌门提及过, 对外只称仙尊是闭关,掌门亦应允了不会泄露仙尊的真实情况。”
牧元术处理得很妥当, 若当时白书悦能多维持几息的意识,亦会安排他这么做。
白书悦又问:“劫云之事, 师兄与师妹他们知晓多少?”
这个问题的问法很奇怪,旁人兴许会产生些疑问,牧元术只是老实回答:“掌门与乔峰主知晓的是金丹期劫云,乔峰主还恭喜了弟子结丹,说待仙尊出关后再来送结丹礼。”
他答得寻常,话中亦有足以让白书悦察觉的不对之处。
修仙界目前以来有记载的修士中, 二十八岁结丹都已是极其惊人的天赋根骨。
以白书悦资质,若非受冰灵根反噬延缓至三十岁结丹, 最早也只会在二十八九岁左右。
而牧元术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九岁。白书悦知晓他是受体内魔尊魂魄作用,只要他想, 进展便可以快, 只不过通常来说按部就班会更不容易引起注意。
但旁人不知他内里的魔尊壳子, 照理说绝不可能只是“恭喜结丹”这么轻飘飘的状态。
看来又是所谓天道规则的影响。
倒真是验证了他的推测——天道的终止抹杀, 并不意味着不再插手他们这个世界的运作。
若是乔慕灵他们能意识到牧元术结丹时间的不对劲,很快便会猜出他应当是在历练的魔尊,亦或是被什么大能夺了舍, 只有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不满二十岁便能步入金丹。
而牧元术的身份暴露,以他目前修为必然是要被修仙界正道杀死的, 原本所谓的剧情线估计就要崩塌得更为彻底。
白书悦没有继续这个话题,思绪转回牧元术身上,低眉思索着些什么。
说起来,他给牧元术准备的结丹礼放在何处了来着?
没记错的话,应当在书室的哪个地方。
牧元术见他久久无言,忍不住开口:“仙尊?”
白书悦回神:“无事。我为你准备的结丹礼应当在书室内……”
说到这他停顿片刻,从容淡然地补充:“有时间你自己去找一找吧,是一枚剑穗,没来得及收好,应当被我随手放在哪儿了。”
牧元术渡劫得突然,白书悦未来得及郑重放好,随意暂放至一处后又出了雷劫昏迷之事。
眼下他记忆又有些混乱,随手搁置的事情实在难以回想。
牧元术眨眨眼,理解了白书悦的意思。
他莞尔:“好,那弟子便先谢过仙尊了。”
他又道:“仙尊可要再休息一会儿?现下才是卯时,正好弟子去为仙尊煎药,再给仙尊备些早膳。”
白书悦捕捉到重点,皱起眉:“煎药?我还要喝药?”
牧元术看出白书悦蓝眸中浸染上的不悦,浅笑着说:“嗯。掌门吩咐过了,这段时日您都要好好静养,按时喝药休息,不能动用灵力,还特意叮嘱弟子要看好您了。”
白书悦闻言,有些烦闷。
他讨厌喝药。
非常讨厌。
白书悦郁闷地问:“不能不喝么?”
他唇色苍白,声音较以往更为虚弱,始终清冷的嗓音仿佛都变得温和无害了不少,最能博人心软。
牧元术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不可以哦仙尊,弟子会好好监督您的。”
白书悦不说话了。
牧元术又翻找来纱布与伤药,先帮白书悦给伤口重新上药。
白书悦昏迷三日,这三日牧元术都会定时带他去灵愈池那边泡泡,身上大部分不算特别深的伤势已好了个七七八八。
余下还需要每日定期上药的便只有左手手心与脖颈上的伤。
白书悦厌苦,但不怕疼。从小到大苦药都可以耍小心机逃掉一部分,但疼不行,疼了只能硬捱,渐渐便耐疼了。
他由着牧元术为他上药包扎,神色都不曾有过分毫变化。
牧元术知晓长痛不如短痛,动作在尽可能轻缓的同时亦尽可能干脆利落,很快便处理好手心的伤,重新包扎好。
他又拿着药,犹豫地看向白书悦颈间:“仙尊脖颈的伤口……是弟子帮仙尊,还是仙尊您自己来?”
白书悦心情不好,懒得动:“你来吧。”
牧元术:“好。”
他走到床头,离白书悦又近了些,抬手先将原本的纱布一圈一圈轻轻拆下来。
脖颈的伤主要在前边,是一次迎面而来的攻击。
牧元术很难想象白书悦是如何做到面对这样的攻击都面不改色,毫无退意的。
他手中动作更轻,将拆下的纱布搁置在旁边的凳子上。
昏迷时的白书悦很安分,牧元术照顾得也精细,长长的一条伤口愈合趋势还不错,纱布除却沾染了一些伤药外,齐整干净。
白书悦向后微仰头,主动露出了自己的脖颈。
牧元术沾上药膏,俯身,小心翼翼地为白书悦涂抹。
两人的距离一下拉得极近,幽幽梅香、清冽竹香与浅淡药香交错在一起,占据了白书悦面前几乎所有的气息。
白书悦垂眸,视线无意间便落在了牧元术身上。
安静下来的牧元术眉眼与白书悦会更为相似,清亮乌黑的瞳仁间褪去往日或深或浅的笑意,只定定倒映面前专注认真注意着点事物。
竹香逐渐盖过药香,独属于牧元术的气息将白书悦包围。
牧元术气息的存在感似乎便强了些。
不同修士会有自己不同的独特气息,在正常不加以遮掩的状态下,修为越高气息存在感便越强,让低阶着心生敬畏,对高阶者亦有一定的抗衡作用。
当高阶者有意加强自己的气息存在感,便是释放威压,境界相差越大,威压对低阶一方的影响便越大。
在此之前,面对白书悦时牧元术的气息几乎没有任何存在感,在两人靠近之时通常是白书悦的气息盖过牧元术的。
而如今白书悦灵力衰竭,牧元术则突破至新的境界,倒是让牧元术占了次上乘。
白书悦并不排斥。
牧元术贴身照顾他起居已有一段时间,他习惯了牧元术的气息,亦不介意将自己的弱势暴露给牧元术。
牧元术自然注意到了白书悦的无言纵容。
仙尊就这么慵懒地靠在床头,露出脖颈,安静配合牧元术的所有动作。
牧元术的指尖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滑过他的喉结,仙尊也只是无意识地微微滑动。
不在意,不制止,仿佛在等待着更深入的交流或更放肆的采撷。
……好乖。
牧元术涂抹完最后一点药膏,抬眸的一瞬间便敛去眸间暗色,唯留清润温和:“仙尊,药上好了,弟子为您包扎吧,仙尊若是觉得不适,可及时叫住弟子。”
白书悦“嗯”一声,又稍直起身子,方便牧元术动作。
牧元术将松紧把握得很好,没让白书悦有何不适,亦不会太过松散使得包扎了同没包扎没有区别。
只是在包扎完后,他看着白书悦病恹恹的状态,心念一动,在他颈侧扎了个蝴蝶结。
因为伤口平整如线,牧元术用的纱布亦浅,蝴蝶结小巧精致,点缀在白皙脖颈一侧,更衬出修长纤细的完美弧线。
白书悦感知到了一些不对,抬眸看向牧元术。
蓝眸浸着疑惑,清澈透亮,如一对剔透的蓝宝石,与小小的蝴蝶结相映,更像被精致娇养的哪家病弱公子。
生得一副很好拐骗的模样。
牧元术轻咳一声,选择了隐瞒:“无事。那弟子先去为仙尊煎药做膳食了,仙尊在屋里休息会儿吧,弟子很快便回来。
“若仙尊有何事需要弟子,用玉佩吩咐弟子便好。”
白书悦应了。
牧元术又去准备好洗漱的物品,之后才告退离开,去煎药备膳。
身体虚弱时的白书悦一般懒得动弹,过了会儿才慢吞吞地起身。
受昏迷期间的梦境影响,白书悦本就觉得有些头疼,站起身后这样的感觉边更为明显,但相较之下,作祟的洁癖更让他难受。
只要想到是昏迷了三日时间,即便知晓这段时日牧元术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他也还是需要在有意识的情况下真正洗漱一遍。
他不紧不慢地细致洗漱,披散着的头发有些麻烦,他只是随意地往后拨弄,等牧元术回来了再让他帮自己梳理。
不知不觉间,白书悦都没发觉他已习惯了由牧元术为他打理绝大部分事宜。
在洗漱时,白书悦察觉到脖子右侧的绷带上似乎有个鼓起的什么东西。
他擦净手,将用过的东西放回原位,又慢悠悠地走到铜镜前,发现脖侧的那个鼓起是一个……蝴蝶结?
白书悦想起方才牧元术包扎完后眸间的些许笑意。
原是给他弄了这么个东西还刻意隐瞒,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白书悦不喜这种花里胡哨的包扎方式,但想了想,又算了。
牧元术平日照顾得尽心尽力,偶尔随性放肆些亦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