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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后,许知鱼想,如果那个冰雪纷飞的冬日,她没有因一时的心血来潮去取预定的生日蛋糕,是不是就不会有他们的相遇?
她的生活是不是会维持原本山宁水净的面貌,很多很多年?
久到可以忘记时间的流逝,久到恰好停驻在她所以为的幸福的距离。
不多不少,不长不短,一切事物都恰到好处地运行在各自的轨迹。
但这毕竟只是想想而已。
命运的无情之处就在于:
它会随着人们作出的每一个决定而成为亘古不变的事实。
就像太阳永远东升西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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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冰雪纷飞的冬日,许知鱼还是心血来潮了。
生日蛋糕的订单是在别墅客厅的茶几上发现的。
薄粉色的一张单据,在曜石黑的桌面上宛如醒目的红色胎记。
一眼便可望到。
许知鱼双手捧着瓷青的茶杯,滚滚的热水刺激着她的掌心。
许知鱼慢慢地踱到客厅,环视一周,便毫不费力地注意到这张单据。
掌心的温暖总是让人觉得愉快而充满活力。
许知鱼贴近茶几,歪头瞥了眼单据上的文字,发现拿取生日蛋糕的期限就在这几日。
她眯起湛蓝的眼睛,闲来无事,刚好将蛋糕拿回来,免得忘记。
许知鱼将茶杯放下,把单据连同尚且存着余温的双手,塞进明黄色的刺绣落肩连帽棉服里,拉上帽子、带了口罩和墨镜就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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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鱼一向不习惯以真容示人。
不同于牡丹国一贯的黄皮黑眸,她却是典型的玫瑰国人长相。
皮肤是糖霜般的白色、勃艮第红的卷发仿佛缠绕的玫瑰。
最让人感觉深刻的是,许知鱼那双比水晶还纯粹的蓝色眼珠。
在一片牡丹国国人中,宛如鹤立鸡群的存在。
从小到大,许知鱼没少因为她的相貌而遭人非议。
许知鱼曾经向父母倾诉过自己外表的烦恼。
文质彬彬的许明章笑指她母亲安妮塔,那同样勃艮第红的发色和水晶般的蓝色眼珠,意有所指:“你跟妈咪相像些。”
许知鱼不悦地蹙眉,嘟囔道:“为什么不像你?”
许明章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无意识地转动右手无名指的祖母绿扳指,饶有风趣地调侃:
“大概是上帝觉得你妈咪的基因比我更优秀。”
许知鱼怀疑地盯了许明章半晌,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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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许知鱼不相信的态度是对的。
虽然,一直以来,她上的都是私立且学费高昂的澜禾国际学院,但学院里,依旧是以牡丹国本土的学生为主,其他地域的学生,只占少数。
冠名“国际学院”,只是因岚禾的课程与教学方式,更加多元化,提供国际联招的课程。
人们的排挤和歧视无关地域、无关种族。
在一大群黑眸黄皮的学生们中间,许知鱼依然是相当亮眼的存在。
只凭她那玫瑰红的发色。
所幸,许知鱼还是交到了朋友。
一个同她一样的异类。
许知鱼觉得,世上很少有人能独自存活。
茕茕孑立的人,就像一头搁浅的蓝鲸,静静地在潮汐的低语,和海风的咸涩中,将生命消耗殆尽。逐渐走向生的彼岸,死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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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许知鱼一样的异类叫盛昭,澜禾国际学院中,跟她同级同班的男生。
盛昭的不同之处,不像许知鱼那样,拥有异于常人的生理性特征,比如奇特的发色。
他的更玄妙古怪些,属于心理性问题——
一直以来,盛昭都把自己当女生看待。
许知鱼其实很赞同盛昭的想法,她更是身体力行,把盛昭当闺蜜。
许知鱼觉得,盛昭完全有以女生自居的资本。
谁让他长得比女生还好看呢?
盛昭美得雌雄莫辨。
粉白的鹅蛋脸,弯月柳叶眉、杏眼挺鼻薄唇。
天生一股狐狸似的媚态。
如果忽略他微微凸起的喉结、平的跟飞机场无甚差别的胸部。
许知鱼敢保证,一定有许多男生会把持不住,想追他。
毕竟,就算许知鱼天天见他,见他一次,都要吞一次唾液。
可惜,盛昭是男生。
因他的相貌,其他男生不太待见他。
按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太过“娘炮”。
有损他们英雄的男子气概。
女生们更不待见盛昭,属于见一次,便眼红一次的类型。
就这样,盛昭也成了所谓的异类。
而身为异类的许知鱼,也自然而然地,和身为异类的盛昭玩在一起。
他们都有异于常人的外表。
相较其他人,也更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感。
这着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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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鱼握紧了口袋中的单据,强迫自己将散漫的思维,从大脑中驱逐出去,专心走路。
雪花在不久前就停歇了,像哭够的少女。
天空一片澄明。
街道、绿化带和枯败的枝垭,却依然残留新鲜的积雪。
有的,在冬阳的朗照下,一滩滩似雪糕筒般融化开来。
有的,仍堆缩在清凉的树阴处,保持原来霜冻的形状。
许知鱼加紧了脚步,拐过最后一个街口,朝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商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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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店毗临在一所人声鼎沸的小吃店旁边,相较之下,倒显得冷清。
许知鱼推门而入,一股暖融融的热气,迎面扑来。夹杂烤面包的阵阵香气。极力挑逗着她的嗅觉、味觉和想象力。
许知鱼遮掩在黑色口罩后的舌尖,不自觉地磨砺了一回后槽牙,将塞皱的薄粉订单,取出拍在柜台上,“你好,我要取蛋糕。”
正摸鱼玩手机的娃娃脸店员,早在许知鱼踏入店门的一刹那,就反射性地收起手机,进入到随时待命的状态。
“好的,请稍等。”
娃娃脸接过订单扫了两秒,又在许知鱼全副武装的脸上,停留片刻,微微睁大眼睛:“您穿得真严实。”
许知鱼微微笑道:“冬天嘛,保暖。”
娃娃脸露出深感赞同的表情,转身,入后房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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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等一阵,娃娃脸出来了,将手中各一盒打包好的蛋糕,放在柜台上。
“两个植物奶油水果蛋糕,都在这里了。”
许知鱼迟疑道:“两个?”
娃娃脸抬眼,指向柜台的订单:“上面是这么写。”
许知鱼接过订单,拿在手上细细瞧着。
不错,两个植物奶油水果蛋糕,是这样写的。
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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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心中暗道奇怪。
明明只有她一个人过生日,往年爸爸也都是只订一盒蛋糕——不过,平常都是让蒋叔拿的——两盒根本吃不完,为何今年破了例?
许知鱼轻吐了口气,声音透过口罩传出,变得有些闷:
“可能是我家人搞错了,能麻烦你把两个盒子打开,让我看一下吗?”
娃娃脸好脾气地点头,手中已经开始利索地拆左边蛋糕盒的丝带,“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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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盒子就被打开,露出里面精致的八英寸蛋糕。
在层层叠叠,五彩缤纷的环绕的水果中间,用黑色的食用色素拼出几个温馨的大字:
祝许知鱼十五岁生日快乐[镂空爱心]
许知鱼仔细端详片刻,确认没有问题,才吩咐娃娃脸将蛋糕重新包装好,才又令她将剩下的一盒蛋糕照旧拆开。
娃娃脸照做。
许知鱼聚精会神地盯着娃娃脸的动作,墨镜的镜片将眼前的场景滤化成不详的暗色,仿佛又墨中掺红。
像蚊子血,像鸽子血。
使一切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如同身处奇异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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蛋糕被拆开了,曼曼的飘带像处子散落的裙摆,将秀色可餐的面目呈现在许知鱼面前。
可这面幕只是“呈现”给许知鱼,并不是“呈给”许知鱼。
二词虽只有一字之差,背后的含义却千差万别。
蛋糕是“呈给”别人的。
同样是在层层叠叠,五彩缤纷的环绕的水果中间,用黑色的食用色素拼出几个温馨的大字:
祝许应年十五岁生日快乐[镂空爱心]
许——应——年。
陌生而无意义的音节在许知鱼的唇齿间轻声咀嚼,由伊始的磕绊逐渐连成一个连贯的名字。
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淡淡的音韵让许知鱼想起松竹的清香。
清冽的,清冽的甘甜。
到最后,却甜得近乎于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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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知鱼下意识地摘下墨镜,贴近蛋糕上的文字,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口罩前沿几乎要碰上细腻的奶油。
“啊,”
娃娃脸在这时惊叫了声,她紧紧盯着许鱼水晶蓝的瞳孔,嘴唇嚅动着,
“您戴的美瞳真好看,在哪里买的?方便告知一下吗?”
许知鱼紧绷的神经在一瞬间松弛下来,就像一块吸收了足够水份而变得柔软的海绵。
许知鱼恢复成原本的站姿,眨了眨眼,
“乐意至极。不过在告诉你之前,你方便也帮我一个忙吗?”
娃娃脸忙不迭地点头。
许知鱼重新戴上墨镜,将自己的表情隐藏在由帽子、墨镜和口罩组成的无懈可击的面具之下,看不出情绪。
“今天你没有见过我,也没有人来取蛋糕。”
许知鱼的声音低低的,蕴含着魔力的昵喃,“是吗?”
娃娃脸盯着许知鱼,愣愣地点了两下头。
像柜台左上角摆着的小巧的招财猫,富有某种节奏的律动。
许知鱼满意地勾起唇角,从兜里掏出几张价值不菲的纸币,“买美瞳的钱我报销了。”
许知鱼趁娃娃脸还在愣神之际,将她手里松松拿着的薄粉单据用两个指头夹烟蒂一样夹回来,揉成一团,像垃圾似的丢进口袋,再没刚发现时的心血来潮,推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