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流道场所在的地方并不算很繁华,相邻的人里也有不少嘴碎好事的家伙。
他们看不起狛治,平素便总爱欺负他。
狛治脾气虽然爆,却也一向恪守着庆藏师父下的指示,不与他们动手。
偏在前一天,那几个不开眼的小子嚼舌根说道场的女子病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死去,到时候道场便算绝户。
还有人附和着玩笑说谁要是能娶走那个病秧子,便能白捡下这么个道场,他们的剑道场便可以趁机扩过来了。
用那样无所谓的语气说着如此恶毒的话。
在听到的瞬间,狛治只觉得气血上涌,他没怎么犹豫地就冲了上去。
“啊哈,素流道场果然是没有人了,连条狗也栓不好。”
“你这样在外面狂吠,你家那个病秧子小姐知道吗?”
“说起来,你这样的东西到时候是要给你家小姐当陪嫁的吧?”
“你那是什么表情,还是说你也对你家小姐有什么妄想?”
“凭你一个罪身,有这样腌臜的念头你师父知道吗?”
一句一句,几乎是往人的肺管上戳,于是狛治也失去了理智。
他们说得越多,狛治的拳头就越狠。
那些人以多欺少却也不是对手,便用愈发恶毒的话来中伤他。
可那些话怎么可以说出口呢?
那些念头只是想想就已经足够亵渎,又怎么能被这些宵小拿来当谈资呢。
狛治气不过,便将一腔怒气全都洒在了那些说浑话的家伙身上。
他一头凶恶的孤狼,恶狠狠地想要咬断所有人的喉咙,招招都不留情面。
他恨不能将他们都打死,好让那些家伙永远闭嘴。
待他们被人终于拉开的时候,两边都受了不轻的伤。
“谢谢您。”
少女有些费力地抬起手,用纤瘦的手指,隔着幛子门,点在了他面颊的位置。
“狛治先生,谢谢您为我出头。”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盈盈的笑意,即使隔着幛子门,他也仿佛能看到在她眼底绽开的笑。
“但下次您还是不要如此了。”
“我被说两句嘴也不会怎样,可我不想看狛治先生受伤的样子。”
“我不想狛治先生为我受伤。”
“您为我做得已经足够多了。”
足够了吗?
可怎么能足够呢?
她那样好,他做多少都不够。
更不用说,他连本来应该做的保护都没做好。
他知道过往已经无法追回,他知道自己现在不管做什么都无法算作对过往的补偿。
可他还是想,还是想要去做更多,哪怕对着的只是一个影子,哪怕他自己也不确定,他做的这些是否会被她看到。
如果她看到的话,又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呢?
她会再和他说一次“停下来吧,您不必那样做了”吗?
她会再一脸担忧和心疼地说“您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我不想再看您受伤了”吗?
他想听她那样说。
可现在的他,还有资格听她说那样的话吗?
他又该到哪儿听她说这些话呢?
他依然在彷徨,他依然在流浪。
他找不到一个出口,找不到自己该走的方向。
那么就看着她吧。
或许只要看着她,总有一天,他能辨明方向。
或许只要看着她,或许未来也终有一天,一切能回到原来的模样。
空掉的瓷碗落在托盘上,发出一声轻响。
正在他准备扶她重新躺回寝具里的时候,却仿佛听到了一声叹息。
或许那并非是他的错觉,而是怀中的少女当真发出了那样的叹息。
很轻,像是吹过耳畔的风,旋即就没了痕迹。
隔了许久之后,他才又听到她开口。
不再是方才呛声时那种强硬的语气,而是不自觉地软和了下来。
“不管你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可你救了我,也帮了我,按理说,我该对你表达感激。”
猗窝座闻声,动作不自觉地缓了半拍。
待回过神来的时候,目光已经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双含着花瓣的眼睛里依然没有更多的情绪,只是格外平静,没有光彩。
“作为交换,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都可以尽管拿去。我现在没法反抗,也不会反抗你。”
但,也只是现在而已。
恋雪在心底里这样补充。
她不会忘记自己想要做什么,也不会忘记自己是谁。
不管现在发生了什么,都不会影响他们走向最终的结局。
剑士和鬼的结局只有那一种可能。
而那一天早晚会降临。
时间日复一日地平静过着,恋雪任由猗窝座照顾着自己的一应起居。
她和它之间的交流其实并不算多,因为他们原本也没什么可以相谈的话题,不外是外面又下了雪,或是今日屋子里的炭火格外暖和之类的事。
起先猗窝座偶尔还会寻些关于剑士的话题挑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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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也渐渐不提了。
到了后来,两个人像是心照不宣地忘了他们各自作为鬼与剑士的悬殊身份。
谁也不会再提起。
日子平静得不可思议,但就像是一条湍急的河流一样,哪怕表面看上去清澈而平静,内里却终究暗藏着翻涌的玄机。
猗窝座隔三差五便会趁着夜色离开道场,在将近天明的时候才会带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粮回来,偶尔身上还会带着些许血腥味。
而恋雪对这样的情况一直假作不知,她不去问他去做了什么,也不问他去了哪里。
她只是静默地在被筒里,一点一点地梳理着自己的气息。
按照猗窝座的说法,她之所以会失去行动能力,是因为呼吸法与童磨的毒素相冲,加上力量的过度使用才导致的经脉受损。
但只要人还活着,再严重的伤口,总归还是会渐渐愈合的。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修复,于是她当然不会放弃尝试调用呼吸法,让力量重新在身体里运转。
那无疑是个相当痛苦的过程。
使用呼吸法原本就是对身体机能的压榨,而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经不起太多折腾。
于是恋雪的每一次尝试都格外小心翼翼,这也导致她恢复的进度格外缓慢。
外面的冰雪已经逐渐消融了,有新叶在枯枝上抽芽,沉睡了一冬的鸟兽也重新开始变得躁动。
夹着暖意的风吹过幛子门,吹过被茂密的枝叶遮去日光的走廊,空气里便逸散开了一阵泥土的清香。
这一年的春日,似乎来得格外早。
而春日,总会让人忍不住地躁动。
哪怕恋雪很努力地劝诫自己不要急于求成以免适得其反,哪怕恋雪已经很努力地小心翼翼控制着每一次的尝试,可她的尝试,却终究还是带来了一点反噬。
某一个阴云密布的日子里,当猗窝座熟练地拉开那扇幛子门的时候,发现窝在寝具里的女人状况有些异常。
分明已经过了她会自然醒来的时刻,可她却仍在沉睡着,眉头紧蹙,身体几乎弓成了一团,额角也浸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猗窝座忽然有些慌了手脚。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很多次,每一次都会引起一种近乎本能的惊惶。
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恐惧,是他不敢去想的梦魇。
当她的病情突然恶化的时候,他总会这样。
他也顾不上手里的东西,三两步地凑到了少女的跟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
回应他的,是如灼烧般的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