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雪的神经几乎在瞬间紧绷了起来。
也是那个瞬间,她意识到了来人的身份。
童磨,万世极乐教的主人,和猗窝座同样位列上弦,甚至比猗窝座拥有更高的排位。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童磨的出现毫无疑问地在恋雪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她想,过去的这小半年的时光她过得还是过于安笃,以至于她几乎忘了,自己的身边还可能会出现别的危机。
她的目标只有猗窝座一个人不假,可她的敌人却远远不止那一个人。
她是鬼杀队的剑士,而这世界上,自鬼王之下,有千千万万的鬼,如果不去猎杀它们,那么她就会沦为猎物,会被它们杀死。
“真是可怜啊。”
童磨站在低矮的门口,月光洒上他的背,在地面上投下一层浅浅的阴影,虹色的眼瞳隐藏在晦暗中,透着种近乎诡异的美丽。
他注视着眼前微微有些颤抖的少女。
“你还想要战斗吗?现在的你已经做不到了吧?”
“真不知道猗窝座那家伙在想些什么,居然把这样的你留在这里受苦,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是很痛苦的吧?如果是我的话,肯定会选择一早就把你送去没有痛苦的极乐。”
“他为什么会让你活下去呢?果然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什么心愿吧。”
“而你,只能以悲惨的姿态活着什么的——”
“真是可怜啊。”
童磨又说了一次。
那张年轻的面孔上当真透出了悲悯的神色,那是他在过往的时光里从人类的身上学会的作态。
他学得很像,或许连他自己都快要相信了自己真的充满了怜悯与慈悲。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那只是他为自己找到的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他为了美化自己的恶行而披上的虚伪的假象。
唇角尖利的獠牙,手里金扇锋利的边缘,还有身上带着的浓重到近乎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无一不在证明这一点。
于是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似乎也变得不重要了。
半年前,猗窝座闯进了万世极乐教,打断了童磨和恋雪之间的战斗,并当着他的面将恋雪带走。
所以现在它出现在了猗窝座的领地也并不是多奇怪的事不是吗。
恋雪不会把更多的精力放在那种无意义的忖度上,重要的是她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毫不犹豫地收紧了握着那截断刀的手,挺身猛然站起,朝着童磨所在的方向主动冲了过去。
她当然知道自己并不是童磨的对手,过去不是,现在更不可能是。
但如果她不反抗的话,等待着她的会是什么实在不言自明。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死在童磨的手上。
所有的恩怨都盘踞在她与猗窝座之间,哪里轮得到童磨一个外人来搀和?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很沉,沉到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灌了铅。
呼吸积压着干瘪的肺部,正在恢复中的身体在持续而强烈的冲击下如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孤舟。
太糟糕了,这样的感觉太糟糕了。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新年即将来临的冬夜,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燃烧。
无法战胜,无法逃脱,而她现在比那个时候更想要活下去。
她似乎也的确比半年前更有可能活下去。
因为猗窝座。
是的,哪怕她自己也不想承认这件事,可她自己也很清楚,猗窝座不会任由她被童磨杀死。
如果她能拖延到猗窝座回来,她就能活下去。
多可笑啊。
她的一线生机,居然就系在她拼命想要杀死的仇人身上。
身体仿佛在燃烧,心跳快到让人几乎无法承受。
那是种近乎伐骨洗髓般的痛苦,浑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肉与骨骼都仿佛在呼吸中淬炼,像是生要将人碾成粉末一样。
太痛了。
哪怕她已经习惯了战斗,习惯了与痛苦为伍,在这样的痛苦面前,她依然难以承受。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濒临极限,连意识都在濒临溃散的边缘——
或者说,从某一刻开始,意识仿佛已经彻底脱离了身体,她就像是成了这场战局的旁观者,而战斗当中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地展现在了她的眼前。
那是种十分怪异的感觉,眼前的一切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她能看到空气的流动,能看到那只上弦鬼的身体里每一寸肌肉的流动,于是理所当然地,她也能精准地预判那只上弦鬼的每一个动作。
她能清晰地看到战局当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但她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此刻的她并没有更多的余裕去分辨这到底是什么,也没有精力分神去想这究竟是好是坏。
她甚至没有余力去想,自己接下来还可以做些什么。
只是在这样混沌又清醒的怪异状态之下,勉力支撑着,直到熟悉的气息再次闯入她与童磨的战局中间。
猗窝座,到底还是在一切结束之前回来了。
猗窝座的身影出现时,童磨便知道自己讨不来更多的便宜,自然也不会选择在这里逗留。
于是在被新涌起的云层遮蔽的晦暗房门口,在这个被夜色笼罩着的小小世界里,终于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院子里的萤火虫缓缓升起,照亮了少年模样的上弦鬼的身形。
猗窝座站在院子里,神色复杂地注视着眼前持刀的少女。
时光好像又回到了那个他们相遇的雪夜,一切好像都退回到了原点。
少女弓着身子,用力的喘着气,手中的半截刀刃泛着森寒的光。
单薄的衣衫遮不住她的脖颈,于是猗窝座仿佛看到了有什么图腾一样的纹样在她颈间白皙的皮肤上若隐若现。
那是雪花的图案。
是……他第一次送给恋雪的那枚发饰的图案。
猗窝座想起,那是他刚刚到素流道场后第一年的夏天,彼时恋雪的身体尚且不算太好,能起来的时间很是有限。
有几日外面热闹,恋雪便问他那是怎么回事。
他回答,是外面在筹备夏日的祭典。
他们都很清楚,那时恋雪的身体并不足以支撑着她去参加一场祭典,她也从来都不曾亲眼见过祭典。
但她没有露出更落寞的神情,反而是回身在自己的小匣子里拿出了许多攒下来的银钱。
她将钱递给了少年时的他,对他说:
“狛治先生替我去看看吧。”
“我听说祭典上会有很美丽的首饰售卖,如果可以,我希望狛治先生能为我选一枚漂亮的发簪。”
那时他从未曾为女孩子选过礼物,可在祭典的摊位上,他在看到那枚雪花发簪时的第一眼,便觉得她戴这个一定会很好看。
据说打造那枚发饰的是很有名的工匠,发饰使用的料子也属上乘。
那枚发饰很贵,恋雪给他的钱其实并不很够。
于是他自己贴补了大半,才将那枚发簪买了下来。
他像献宝一样地将发簪捧到了少女的面前,而她也露出了他想看到的笑容。
她说:
“我很欢喜,因为这是狛治先生送我的第一样礼物。”
她大抵的确很喜欢那枚发簪,在猗窝座的印象里,她总是会戴着。
后来她的身体好了许多,也能自己去参加祭典了。
他记得那年她穿了一件桃红的浴衣,梳好发髻之后,特意让他帮她把发饰簪入发间。
花火在夏夜铺满天,满天的星河都在她的发间流淌。
他记得那个夏天,她说她喜欢他,她说她会成为他的妻子,她说他们会相伴一生。
那是,他曾经拥有整个世界的夏天。
猗窝座定定地看着少女脖颈间不知为什么多出来的图案。
他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的面前。
她很狼狈,身体一直在打颤,颤抖到几乎无法将手里的那把断刀握紧。
但她依然没有让自己放松下来。
“猗窝座。”
她轻唤。
声音沙哑到几乎让人难以分辨。
像是干涸了一整个夏天的河床,声音在里面流淌得分外滞涩。
“为什么呢。”
她这样说着,像是在提问,却没有用疑问的语调。
于是那个问题听起来更像是在感叹。
“为什么你还会留着这些……这些属于鬼杀队员的东西呢?”
“为什么要养着一个你的敌人呢?”
“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呢?”
为什么呢?
猗窝座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明明最开始,他将她带回来只是因为她很相似,只是因为她唤醒了他的回忆,她像是一个现存的念想,让他想要一直看着。
可他自己也能感觉得到,她和他之间,似乎有什么地方正在变得不同。
哪怕他一次一次地告诉自己,他曾经的爱人已经死去,她只是一个剑士,哪怕他一次一次地提醒自己,她和过去的人截然不同。
可他的脑海当中还是会产生一些近乎荒唐的想法。
他会想,她真的不是她吗?
他甚至会想,她就不能是她吗?
她和记忆中的人明明那么相像,像到相处的时日越久,他就越有些分辨不清。
有时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不足道的小细节,都会让他觉得恍惚。
他因她而回忆,他的心情也因为她的存在而悸动。
事实上,他自己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为她和记忆中的人相像而悸动,还是因为她本身而悸动。
他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他只是想为她做一切,他想给她所有她想要的。
——可她想要的是什么?
身为剑士的她,想要的是他的命。
他不想死,也不想她死。
唯独这个不行。
好晃眼啊。
那个属于剑士的眼神好晃眼。
那截在月色下泛着光的断刀好晃眼。
哪怕他才刚刚为她驱逐走了童磨,哪怕他和她已经相处了这样久的时间。
可好像不管他做什么,都无法改变眼前的一切,都无法改变命运将他们推上既定的轨道,都无法扭转她的想法。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一步一步地靠近,看着她停在自己的面前,抬起手,举起了那一截断刀。
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只是那样静默地看着,看着她将断刀抵上自己的胸口。
凹凸不平的断口贴着皮肤,陷出深深的压痕,可他却像是全无知觉一样。
又或者,这样微弱的力量对于他这样的上弦鬼而言简直微不足道,也根本不可能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一丁点伤痕。
他很清楚这一点,她也同样。
猗窝座听到她很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样是不够的啊。”
她说着,双手紧紧握着刀柄。
语气平静,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可猗窝座能清晰地看到她交握的手掌上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指节。
他也能看到指甲深深地嵌进皮肤里,几乎要剜出一道血痕。
明明手还在颤抖,明明声音还在颤抖。
她低垂着头,发丝垂下,遮住了她的面孔,让猗窝座看不清她此刻的表情。
猗窝座缓缓抬起手,轻轻地,轻轻地覆上少女的手腕。
或许是鬼的皮肤触感冰冷,少女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瞬。
但猗窝座没有松开,只是一点点收拢了手指。
她的手腕其实很细,只是肌肉线条紧实,若是全胜时,大约也能在瞬间爆发出相当惊人的力量。
可现在的她却只是脆弱地颤抖着,像是被人捉住的蝴蝶的羽翼。
折断它是轻而易举的事。
折断它,她就再没有挣扎的可能。
她会成为无法飞翔的鸟雀,她会彻底留在这方牢笼。
“——为什么不动手呢?”
恋雪猛然抬却头,那对含着花瓣的眼睛藏在雾气后。
她问:
“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呢?”
“为什么不让这一切结束,为什么连这些东西也留在我能找到的地方?”
她顿了顿,唇角竟是一点点地向上扬起,弯成弧度。
只是颤抖的声音和眸底闪烁着的光晕无一不在明白地宣告,这不是一个笑容。
“猗窝座。”
“你是真的笃信我什么都做不到,还是——”
眼睫轻颤,抖落的月光像是飞雪。
“还是根本就在期待我杀了你?”
上弦鬼的瞳孔急剧地收缩了一瞬。
有什么东西几乎在顷刻间席卷了他的神经,手臂上的肌肉也霎时绷紧,仿佛随时都会因为倏然翻涌的情绪而将眼前的人撕碎。
不是的。
不是这样的。
才不像她说的那样。
他才不会有那样荒唐的念头。
他活着,他想要活下去,想和她一起,照着以前的方式活下去。
他们原本就是那样的,他们原本就应该那样。
他们已经约定了终生,接下来便该是一场婚礼,该是白首与共。
他想。
他想要。
他想要如那日祭典时一样牵起她的手。
他想要将她揽入怀中,听她胸腔里平稳的心跳声。
他想看她的笑容,他想看她穿上白无垢的样子。
他想要她活着。
他想要……活着。
毕竟,那些都是只有活着才能看到的风景不是吗?
他想要看到那些,想要得到那些。
于是他几乎是本能的想要辩驳。
嘴唇动了又动,可却没有一个音节真的发出来。
他说不出话,他也没法动。
捏着少女手腕的手掌一点点地染上了属于人类的温度。
哪怕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凉薄,与鬼的体温相比,她的身体也依旧是温热的。
于是猗窝座无比直白的感受着一个事实——
她就在这里,如此鲜活的存在着。
他定定地立在那里,像是打在地面的腐朽的木桩,在风雨的摧折中忘了自己本来的模样。
她是谁呢?他又是谁呢?
仿佛有万千思绪在他脑内翻涌,可又好像,他的大脑里只有一片空白,他什么都没有在想。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安静在两个人中间蔓延着,直到他几乎觉得自己会就这么站在原地风化。
而被他捏在掌心里的少女的手忽然再次爆发出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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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直地,逆着他的力量,试图用断刀的锋口刺破他的血肉。
猗窝座看着那张因为用力而微微泛起赤红的面孔,看着那对仿佛翻涌着血色的眼睛。
她知道她杀不了他。
可她一向是如剑一样笔直的,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调头。
“……为什么?”
猗窝座终于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
不是问记忆当中的“恋雪”,而是问眼前的“剑士”。
这是第一次,他想要得到属于“剑士”的她的答复。
他想了解她的想法
他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做?”
“为什么要成为猎鬼人?”
“为什么一定要坚守什么所谓剑士的职责,为什么一定要杀……”
“……我。”
话音终于说出了口,如在水里泛起的波纹,消散在夜空中。
猗窝座却不敢抬头,不敢看向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
他会得到什么样的解答呢?
或许她仍会如先前那样,说着什么大义之类的陈词滥调,就像每一个为了与鬼为敌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的家伙一样。
这样的人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理由他也听过很多次。
他已经听腻了。
他不想再听了。
反正都是同样的结果,反正都是相差无几的答案,他又有什么必要非要将这些问题问出口呢。
她是剑士。
她和那些剑士从来都没有什么不同。
抵在胸口的力量又大了几分,参差的断刀最尖利的部分之下,青灰的皮肤上甚至竟也真的落下了一道鲜红的血痕。
她的呼吸似乎正一点点地变得急促。
或许也正是这样的原因,让她说出口的声音很轻。
很轻,却像是嚼着千钧的力量。
她说:
“猗窝座,这样的问题你又为什么要问我呢?”
“你在杀人的时候想过为什么吗?你在屠戮一座又一座的道场的时候想过为什么吗?”
“你在十三年前那个冬雪夜里摘走一个女孩的发饰时想过为什么吗?”
“你杀我父亲,灭我满门的时候,你想过为什么吗?”
啪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猗窝座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却似乎清晰地听到了那种碎裂的声音。
他的眼睛一点点地睁大,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过往百年的岁月,他过得太过混沌,以至于他从不会去在意自己做了什么,也不会去考虑自己杀了谁。
那些是谁的孩子,是谁的父亲,是谁的爱人,是谁的家人。
所有的一切他统统都不在意,于是那些记忆被压缩成了一团混乱不清的迷雾,他从来都不会去回忆。
他的确记得自己曾经在雪夜里遇到过一个孩子,他记得他在她的头上看到了那枚雪花形状的发饰,彼时的他尚且没有恢复记忆,可身体的本能却先一步认出了那枚发饰。
也只是出于本能,他将那枚发饰拿在了手里。
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他不太记得了,他甚至全然不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过去的几十年和几百年也没有什么分别,在漫长的时光里,那些单调而重复的日子早就已经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因为看到了那枚发饰,或许是听说了关于剑道场的消息。
过往对恋雪的眷念和对剑道场本能的敌意交织成了那一晚的杀意。
他不记得了。
但有人记得。
因为对于他来说,那个雪夜只是他过往百年的寂寥时光里寻常而又微不足道的一天。
而对于一个人类来说,那是她的全部生命,是她的整个世界。
而现在,她来了。
当年的那个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无比出色的剑士。
她强大,她坚韧,她执拗,她九死不悔。
而她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他的一场漫不经心的屠戮。
都是因为他。
她看着他,那双含着花瓣的眼睛里闪着明灭的光。
“我为什么成为剑士,最应该问的,不是你自己吗。”
有血珠顺着伤口滚出,在青灰的皮肤上蜿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猗窝座的喉结轻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来。
原来他最该问的竟是他自己。
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自己。
他该问问他自己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呢?
那个时候他和恋雪定下了婚约,在花火漫天的时候交换了相守一生的誓言。
他发誓要一生一世都好好保护着自己的爱人。
可结果呢?
结果只是转日,她就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而他转头便忘掉了过往的一切,以鬼的姿态浑浑噩噩地横行人世。
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
最初是为了给恋雪复仇,屠戮了隔壁道场六十七人。
而在他变成鬼之后,在他拥有远超人类的力量之后,杀戮就成了与呼吸一样自然的事。
可他忘了,一条一条的人命,便是他身上背着的一道又一道的血债。
而那根本就不是他可以偿还得清的东西。
只是一点恩惠,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照拂,只是假作人类的样子勤勤恳恳地为人帮忙,便让他沾沾自喜,妄想着或许他也能找回过去,妄想着有朝一日,她也能用带着善意的眼神看自己。
而现在,他也终于知道了他的想法有多荒谬。
怎么可能呢。
血珠在胸口滚动,隐没在衣服里,浸上那枚被他贴着心口收着的雪花发饰。
那是他的过往,是恋雪的过往,也是属于这个剑士的过往。
她是为了那道血债而来的。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
都是因为他,所以事情才会发展到这步田地。
都是因为他,所以她才会成为剑士,她才会拿起剑,她才会走上这样一条艰难又危险的路。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因为他在那个雪夜混沌地毁了一个孩子的世界。
所以她恨他也应当。
他一点点地松开了那只握着她手腕的手,在失去了阻力之后,原本钉在心口的断刀又往里深了几分。
只是,就算将胸膛整个贯穿,对于鬼来说也不过是顷刻便能愈合的小伤而已。
这样的伤口并不能将他怎么样,猗窝座知道,恋雪也知道。
少女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一声比一声急促。
她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用力握着那把断刀,她竭尽全力地看着他的眼睛。
月色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照亮了近乎惨笑的表情。
她的嘴唇轻轻翕动着,像是说了什么,那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让人听不清。
下一瞬,月色敛进云层,那对眼里的光彩也倏然暗淡了下去。
少女的身体顿时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人偶,轰然倒在了一片黑暗中。
上弦鬼愕然地张大眼睛,揽着少女的手也竟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她最后的一句话声音很轻,可听在他耳中却震耳欲聋。
她在说:
“狛治,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