猗窝座出门了。
熟悉的气息彻底在感知范围内消失的一瞬,恋雪便确认了这一点。
他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暂时离开道场,去附近的村落寻找食粮。
算时日,近来这几日恰也是他快该出去的时候。
而这几天里,恋雪一直都在等待着这样一个时刻。
她躺在床榻上,接连做了几个深呼吸。
但即使如此,她也无法完全将心底里那一份躁动完全压抑下去。
她被困在这里已经太久了,当幛子门被拉开的时候,她甚至能感受到迎面而来微蒸的濡热。
在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入夏的时节了。
她也终于得了一点点空隙。
身体恢复得姑且还算顺利,虽然战斗力尚未回到巅峰的水准,但至少自由行动已经不成问题。
猗窝座似乎还没有察觉她已经可以独立行走了,也正因如此,才会安心地将她如往常一样独自留在道场里。
恋雪很清楚,猗窝座并不希望她离开。如果被猗窝座意识到她有了独自离开的能力,谁也无法保证他不会采取什么激烈的手段——
即使他不做更过分的事,也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堵上她离开的路,到那个时候,再想脱身就会变得困难。
现在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她毫不犹豫地翻身起来,撑着身体拉开了幛子门。
于是她终于又一次完整地看清了这座庭院。
屋舍的排列与梦境当中那样相似,恋雪知道,在过往的时间里,她曾经坐在缘侧,将这些风景看过千遍万遍。
可梦境里的画面没有檐廊上残破的痕迹,没有爬满墙头遮天蔽日的藤蔓,也没有那些雨水和月光也冲刷不尽的青苔。
过往整洁的道场被岁月冲蚀得斑驳又苍凉。
地上还有一层薄薄的积絮,那是还未被风吹散的柳棉,层层积在院中,泼上月色,看着竟也有几分像是冬日的雪。
可雪也终究会笑消融,而她也不可能一直安逸地等在原点。
过去小半年的时光像是一场在脑海中醒转的旧梦,可梦就是梦,她不会选择留在梦中。
她提了提气,又长长地吐了出来。
短暂的沉默之后,她向庭外的月色迈开步子。
以她眼下的状态,如果单是靠双腿疾走的话,大概能撑得过小半天的路程。
她没多少力量战斗,不过若是遇到林间的野兽,她也有把握逃脱。
恋雪不太清楚村庄具体的所在,不过从平时猗窝座行动的时间来推算,有人聚集的村落离道场不会太遥远。
况且这里原本也曾是山村,环境天然就很宜居。哪怕因为某些缘故而废弃了,新的集落也一定不会离得太远。
她的感官比从前更灵敏,凭借这份力量,她想,她总能找到人类聚集的村落。
只要能抵达有人的地方,她就能将消息传递回鬼杀队的隐,之后她就彻底安全了。
只要在这期间里,她别遇到突然回来的猗窝座。
猗窝座离开的时间不算固定,不过一次往返最少也要花上三个小时左右,恋雪不知道猗窝座每次去村子里都做了什么,不过就眼下的信息来判断,他从附近的村庄往返大概需要那么久——
而这段时间,足够她顺着另一条路逃脱了。
沿着梦境当中描摹过千百次的路线,恋雪轻车熟路地越过缘侧,穿过深深的庭院。
她没有停留,也没有时间有更多的感慨。
因为她很清楚,此刻的她并不是梦境当中那个病弱的道场小姐,她是鬼杀队的剑士。
她身边也没有那个单纯的少年,只有上弦之三。
这夜的天并不算很晴,墨蓝色的夜空中时而飘过浅淡的灰云,于是月色也若隐若现。
恋雪没有点灯,整座道场里都没有点灯,所以当月色被云层敛起时,眼前便只有一片黑暗。
是仿佛永远走不出一般的黑暗。
可哪怕眼前是一片黑暗,哪怕不知道自己脚下的路到底能通往什么地方,她也只有继续向前走这一个选项。
穿过缘侧,她径自越过圆石铺成的小径,越过肆意生长的蒿草,朝着目标迈进。
她的动作很轻,带起草叶颤动的动静也很轻,可就是这样轻的动作,却惊起了某些意外的动静——
在草窠的深处,灰黑的阴影覆盖的地方,忽然闪起了星星点点的萤光,明明灭灭地上升,如在深沉的夜色中坠着的几点繁星。
那是……
恋雪的脚步顿了顿,呼吸也不由得微有些停滞。
是萤火虫。
萤火虫的光点是冷的,可她却仍觉得自己的眼睛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
思绪一下被扯到了一段镀着暖色的旧梦。
梦中的少女拖着久病的身子,隔着幛子门前的垂帘,望着院子里的夜色。
彼时她的身体有所好转,但看病的医师却还是总嘱咐她不要见风。
她可以起身走动,可她能看到的,也只是隔着竹帘的风景。
有月色从天上泼下来,浇在院子里郁郁葱葱的夏树上,将繁茂的叶子镀成漂亮的银色。
即使被竹帘分隔成一道一道,却也还是美丽的。
美丽,却又带着让她难以触及的冰冷。
她站在帘后,伸出手,轻轻地勾着遮挡着视线的竹帘边缘。
那个时候她也的确在想,这样的夜色,若是贸然走进去,或许的确是会染上风寒的吧。
便就是在这个时候,自墙角的草丛里,忽然升起了些许不一样的色彩。
温暖的,明灭的,透过竹帘的缝隙亮起。
像是星河自天际流淌向人间,润过夏日的枝叶,染上亮眼的新绿,坠入她的眼睛。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美丽。
那是她连想象也不能及的美丽。
她感觉呼吸都不自觉地轻了几分。
在多了那样的色彩之后,被月色泼冷的夜似乎也不那么冰冷了。
短暂的犹豫之后,落在竹帘上的手终于微微勾动。
像是本能趋光的飞蛾。
她想要看得更清楚。
于是院中升起萤火的场景完完整整地落在了那对含着花瓣的眼底。
一并被她看到的,还有在角落里倏然变得局促的少年。
“恋、恋雪小姐?你……你怎么出来了?”
少年站的地方光线很暗,可即使是如此,恋雪依然看到了他身上穿着的那间素流道场的道服衣角沾着许多灰黑色的泥水。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身子挺得笔直,似乎是想要以此来粉饰什么,一双眼睛也四处乱瞟,全然不敢看恋雪的方向。
于是恋雪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
萤火虫并不是喜欢人迹的生物,它们生性胆小喜暗,总会藏身在树林深处,自然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这座小小的院落里。
是他捉来的。
看着脏污的衣角,她甚至能想象出他为了捉那些小而灵巧的虫子费了多大功夫。
林间的地面湿滑,又生着许多带刺的藤蔓,他一定费了很大力气,才会变得如此狼狈。
他一定费了很大力气,才凑出了这样一副绝美的夏夜图。
恋雪笑了,笑得着弯起眼睛,苍白的脸上泛起了浅浅的薄红,她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从廊侧的台阶走了下来。
她走得很慢,显然还不太习惯自己来走动,夜风撩过鬓边的发丝,摇曳着那道微有些瘦弱的身影,缓缓地,停在少年的面前。
少年的身量比她高出足有一个头,靠近之后,她得仰着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孔。
在被萤火照得明灭的院子里,她望着他低垂下来的眼睛。
“狛治先生,请让我看看您的手吧。”
她说。
少年闻言,几乎是下意识地将手又往背后收了收。
可他的动作旋即便僵住了。
月色落在少女的眼底,如山间的花瓣掬了一捧清泉。
皎白的光在她眼底晕开,潋滟得让人心颤。
于是手臂的肌肉终于还是一点一点地放松了下来,他依照她所说的那样,伸出了藏在背后那双混杂着泥水与斑驳伤痕的手。
少女的瞳孔微微颤动,她有些不安地抬起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却终究还是收了回来。
良久,她才又抬起视线,轻轻问了句:
“疼吗?”
狛治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唇角却怎么也压不住。
这样的小伤他不在乎,可在落在她眼底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有种别样的满足感在心底里翻腾。
半晌之后,他缓缓地,像是生锈了的机器一样僵硬地点了下头。
有萤火闪过少年的耳际,将那一瞬透红的耳尖照亮。
于是少女弯起了眼睛,轻轻笑了:
“那么,就让我来为您包扎吧。”
站在荒草中间,穿着单薄衣衫的少女的身体出现了有些不自然地轻轻颤抖。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压上胸口。
仿佛这样就能让里面过分明显的鼓动重新安静下来。
这没用。
当然没用。
那些在里面翻腾的东西根本就不受人所控,于是她能做的也并非全然将它们抹消,只放在一边,不去看,不去想。
惊飞的流萤如溪流般朝某个方向汇集,于是恋雪也理所当然的看到了那座伫立在黑暗当中的倾颓的小屋。
那是道场的柴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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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当中,这座道场的柴房修得倒是比一般家里宽敞。
毕竟道场的房间众多,地方又大,一到了冬日,想要让整个场子都暖和起来,不免要烧许多柴火。
当初建造这座道场的祖辈大概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特意将柴房扩大。
只是到了庆藏接手道场那两年,因为没什么门生,道场里多数的房间也只是闲置,所以自然不会用到那么多柴火。
于是柴房里余下的空间被庆藏杂七杂八地塞了很多杂物,多是些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的东西。
柴房原就比其他建筑更低矮,在过往的风雨里,它几乎已经垮塌了大半,只剩下一两根柱子勉力支撑着剩下的一半空间。
而猗窝座显然对这间小房子的修缮也不很上心。
它如当年被堆放在里面的杂物一样,就这么被遗忘在了时光里。
恋雪本不会对这样的旧迹投注太多的注意,但就在她准备敛回视线时,却意外地被什么晃了一下眼睛。
是有什么东西,反射着天上倏然落下的月光,冰冷得让她有些熟悉。
恋雪深吸了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在眼下这个时候并不该分神到别的事情上,可她却无法阻止自己向那个方向迈开步子。
在萤火虫的指引下,她一步一步地靠近那座颓圮的小屋。
屋门破败得不成样子,混杂着灰尘与腐朽的气息协同着黑暗一并从门板上的缝隙挤了出来。
少女伸手,轻轻推上了那扇门。
门轴转动,发出生涩的“吱呀”一声响。
于是那个被月色照得明亮的光点,终于完完整整地展现在了恋雪的眼前。
有那么一瞬间,恋雪感觉自己身遭的时间就像是陷入了静止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变得格外遥远,遥远到她几乎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唯有视线聚焦的尽头那些东西格外清晰。
那是一截断掉的刀刃。
刃口泛着幽蓝的色泽,在月色下冷得像雪。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什么。
那是日轮刀,是她的日轮刀,在最后一场战斗当中被折成两截的日轮刀。
断刀和刀鞘就那么随意地散落在柴堆里,在零星的木柴下面,还露着桃色羽织的一角。
她甚至隐约透过缝隙看到了一些散乱在里面的零碎东西。
属于她的,属于身为剑士的恋雪的东西。
猗窝座竟然没有将那些她原有的东西处理掉,也没有将它们收藏起来,只是胡乱地堆在这里,堆在这个他自己几乎不会涉足的地方,就像是——
就像是被刻意遗忘在那里一样。
她缓了很久才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可脚步还是忍不住地有些打晃。
她几乎是踉跄着向那截断刀走去。
她当然知道,时至今日,这些东西或许早就没了意义。
刀已经折了,其他的杂物更是全然派不上用场。
她不可能凭着这截断刃和谁战斗,她现在的身体也根本撑不起一场战斗。
那些东西对于她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反而会成为她行动的负累。
她知道。
可她还是向那些原本就属于她的东西走了过去。
她是个剑士。
直至此刻,她仍是个剑士。
而作为剑士,又怎么可能轻易舍弃掉自己的刀呢?
那是她的武器,是她的凭证。
哪怕它已经不能发挥作用了,可刀身上镌刻的恶鬼灭杀的字样还是那样清晰。
她是为了杀鬼而存在的,她是为了杀死猗窝座而存在的。
她走到了柴堆边,伸出手,拨开压在了最上面的几根粗柴,缓缓地握住断刀的刀柄。
那个瞬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灵魂当中震荡。
下一个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了清晰的脚步声。
沉重而匆匆,惊得原本盘踞在她身侧不远的萤火虫竞相腾空而起。
瞳孔骤然缩紧。
身体当中的血液也几乎在一瞬间凝滞。
骤然汹涌的属于鬼的冰寒气息几乎顷刻间将她席卷,强烈的威压如同墙壁一样压上了脊背,几乎要将她生生折断。
那气息并不全然熟悉,至少不是那个和她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那一个。
那气息并不全然是陌生的,恋雪立刻就做出了判断,因为在不久之前,她也曾经在这家伙的身上倾注自己的全部力量。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紧了那截断掉的日轮刀的刀柄,下一个瞬间,背后的方向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充满轻佻与笑意的声音:
“呀,看我发现了什么。”
“没想到猗窝座那种一根筋的家伙,也会有想要藏起来的宝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