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一座很漂亮的三进院儿。正厅里摆着扇题着《庭竹》一诗的屏风,上面还像模像样地画了三两根竹子。
孟祈没想到,他这个没读过多少书的舅父,如今竟然开始附庸风雅做起了文人,当真是有些可笑。
孟祈在主位落座,眼中含笑注视着他那位舅母吩咐府里的下人赶紧沏茶。
傅舅母就站在门口,宋朝月坐在孟祈旁边,假装小声却又带着故意地说:“王爷,您这位舅母看起来有些不懂规矩啊?”
孟祈侧脸看她一眼,竟不知她想使什么坏。不过,无论是什么,他都乐见其成,毕竟,他这所谓的舅父舅母,当年也没有把他们母子当人看不是吗?
傅舅父迟迟未到,傅舅母急得找人去催了好几遍,最后实在请不来人,她谄媚地同孟祈说了一句后,便飞也似的离开了招待客人的厅堂,去寻她那躲起来的丈夫了。
这下,厅堂内竟然莫名其妙地只剩下了孟祈与宋朝月这两位客人。
孟祈问有些好奇,问宋朝月:“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
“舒安告诉我的啊?”宋朝月眼睛心虚地看到别处,她……是不是有些越界了。
不过听完这话后,孟祈却也没再说什么。
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让宋朝月,一步一步侵入自己固守已久的禁地。
等了许久,等得宋朝月都困了,这才看见傅舅母跟在他丈夫身后,一只手还暗地里推搡着丈夫往前去。
孟祈的舅父名叫傅卓,或许是他那甚喜功名的父亲希望他成个卓越之才吧。只可惜,他从小就不爱读书,他的父亲虽然是个秀才,他却勉强只能识几个字。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能不能看几篇诗文了。
明明是在他自己家,傅卓却显得十分拘谨,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孟祈右手边,屁股只敢坐半边板凳,整个人卑微至极。
“槐序,你怎么来了?”
宋朝月吸口气啧了一声,傅卓立马换了称呼,“王爷,是王爷!”
紧跟着,宋朝月站起走到这夫妇二人跟前,边打量他们边说:“我们王爷呢,唤你们一声舅父舅母,不过是客气,你们应该也知道的,王爷名义上,其实跟你们家没什么关系。”
傅卓和他媳妇立马应声连说是。
“我这次来呢,是因为王爷同我说,有人呢,拿他祖父的那笔钱,在老家开了一家铺子,如今呢,他想将这铺子转手卖出去,卖给我,我们这次来呢,便是谈这笔生意。”
她煞有介事地编着瞎话儿,这可将傅家夫妇吓得不轻。他们全家都依仗这个铺子生活,铺子被收走了,该怎么是好啊?
孟祈舅母一下扑跪在孟祈跟前,拽着他的衣角,死命磕头,“槐序我们错了,我们夫妻二人小时候不应该那么对你。”
孟祈抬眼看向他们,明明没有怒意,却叫这丧良心的夫妇二人又惧又怕。
他舅母遂又急匆匆地找补说:“还有你母亲。”
孟祈放下翘起的二郎腿,站到这两人面前。腰间的玉貔貅在这夫妇二人面前晃荡,玉貔貅那双鼓起的眼睛直瞪着他们,就好似孟祈那早已逝去的母亲正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那待自己母子恶言相向的哥嫂。
明明是大晴天,一阵穿堂风吹过,却惹得傅家夫妇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你们考虑考虑,三天后,我们再登门。”宋朝月看这夫妇二人已经吓得不轻,心满意足地站起往外走去。
孟祈翩然跟在其后,看似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已经出了一大口恶气。
他曾想过,要如何对待逼疯他母亲的舅父舅母二人,本想着将这两人直接丢进大狱里,现在想来,还是钝刀子割人更痛苦。
两人走在扶梦大街上,孟祈用余光瞥着宋朝月那怡然自得的模样,突然想问问她,是如何想出要收走傅家夫妇二人的铺子的。
宋朝月看向她,粲然一笑,“贪财好名之人,你说,夺走他们什么才最痛苦呢?跟着华清身边,我见了太多宁愿死都捂着钱不撒手的人,我想,对于你舅父舅母来说,只有让他们将本不属于自己的一点点全都吐出来,这才是真正的折磨。”
说完,她突然指了街对面的一家捞面摊子,还没等孟祈反应过来,她已经坐下了。
对方坐在那儿,伸手唤他,孟祈也就这般听话地跟了上去。
一张矮桌,两方小矮凳,两人对坐。
宋朝月要了一碗,看向孟祈,对方点头后,又朝摊主追加一碗。
约莫四十多岁的摊主煮面捞面动作很是利索,不一会儿两碗热腾腾的面条就被端上了桌。
宋朝月从桌上筷子篓里抽出两双筷子,将其中一双递给了孟祈。
孟祈接过,将手中的面搅拌均匀,一口下肚,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就是那儿时的味道。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宋朝月却有些紧张兮兮地看向他,停了筷子,压低声音问:“怎么,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吗?”
或许是知道孟祈常年游走于刀剑之上,被下毒也是家常便饭,宋朝月见孟祈不答她,便更紧张了,一双眼睛就这般盯着孟祈,仿佛生怕他倒下。
她嘴里还含着一口面,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两腮鼓鼓,像一只才吃东西的小白兔。
孟祈从前就觉得宋朝月性情十分可爱,今日更甚。
看见她的样子,感觉自己坚冰般的心都融成了一滩水,他突然想逗逗她,遂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这可将宋朝月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就将嘴里的面给吞了,然后站起来就要拖孟祈去医馆。
摊主也被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注意力,不过下一瞬,便见那个男子低着的头偷偷一笑,他便知,是这男子故意逗这女子呢。
全部注意力都在孟祈身上的宋朝月自然也是发现了,她一拳砸在孟祈的后背,这下,倒是真把人给打呛着了。
这摊主见状,急忙递上来一杯凉水,饮下后,孟祈这才缓和了些。
宋朝月坐在对面,一个人闷头吃面,不再理他。
孟祈悻悻然摸了摸鼻子,问摊主要了又加了两份炸肉,将其中一份儿用手指推到了宋朝月眼前。
宋朝月正吃着,见两根分外修长的手指推着一盘香香脆脆的炸肉放到自己面前,噗嗤一笑,这事儿便也就此揭过。
两人吃完面,宋朝月餍足地拍拍肚子,便见孟祈盯着她。
她双手一摊,摸了摸自己的腰间,“我今日出门没有带银子,这顿可得您请喽。”
那是自然,孟祈起身,放了几个铜板在摊主煮面的台子上,摊主笑嘻嘻将这几枚铜钱收进了腰间围裙的口袋之中。
“老板,你在这儿卖捞面多久了?”孟祈问。
老板一边给才进来的下一位客人煮面,一边答他说:“我卖了快两年了,不过我是接了我父亲的手艺,之前我父亲在青棹街那边儿卖,后面他去世了,我也就把面摊接了下来,改到这儿来卖了。”
“您也是我父亲的老主顾吧。”他说着,将竹编漏勺里的面上下抖落两下,动作利落地放进碗里。
“是,小时候很喜欢吃。”
摊主听见这话,又笑着同他说:“那您以后常来,我一直在这儿摆摊儿。”
孟祈点头,离开了这捞面摊儿。宋朝月跟在他旁侧,同他说:“原来你方才是觉得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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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很熟悉啊。”
是很熟悉,不过他想的或许不是这面,而是陪他吃面的人吧。
母亲还没有疯之前,总会拿着他哥嫂给的极少的家用,带着他出门去吃这捞面。
地方小,非议自然也就多。
母亲未婚生子,自然被指指点点,可就在这只有在这捞面摊子里,那群人才不敢当着母亲的面儿说闲话。
因为方才他们吃面那摊主的父亲,若是听到一句议论他们母子二人的话,便会举着大漏勺将人给赶出去。所以也只有在这儿,母子二人才能得到一方清净。
那时的孟祈甚至还想说,要是这位老爷爷是自己的外祖就好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前方小楼上被风吹得乱舞的风幡,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再也没有发一言。
宋朝月似乎也看穿了他眼中藏着的哀伤,默默走在他旁边。
突然,孟祈听见了宋朝月同他说:“孟祈站你在这儿等我,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人便往他们来时的路跑,瞬间没影儿了。
孟祈就站在原地,望向宋朝月离开的方向,她渐渐走远,直到消失。
还没等他从宋朝月跑走的失落中抽身,对面已经有女子挥舞着手中的手帕唤他。
“那位样貌生得如此好的郎君,可要进来坐坐。”
孟祈回头,便见一青楼女子盯着自己,那眼神,直勾勾、赤裸裸,不带有任何的掩饰。
孟祈转过身,背对着不去看她。
谁料这女子竟然大胆地追了上来,不知死活地攀着他的胳膊,一股香粉气直扑他的鼻子。
他鼻头微皱,看向那女子的眼神有些凶,“别动我。”
那女子啧了一声,不满地收回手去,扭着那水蛇般的腰回了青楼门前继续招揽客人。
孟祈朝前走了两步,想要避开这个地方。
这时,方才离开的宋朝月复又出现在她的视线之中。
今日的她穿着一件竹青色的裙子,那宽大的袍袖随着她的小跑而翻飞。发间的坠子也因她的跑动而左右晃动,一切都好像突然有了生命。
生机、向上,这是孟祈总能从宋朝月身上感受到的。
对方在朝他的方向跑,孟祈也在一步步朝前走去,直到两人站到彼此跟前,这才双双停下脚步。
孟祈看宋朝月手中握着两个糖人,一个是‘安’字模样,另一个,似乎是一朵花。
他伸手接过宋朝月递过来的那个‘安’字,疑惑道:“你突然离开,就是去买糖人了?”
孟祈见宋朝月一口咬掉那花朵糖人的叶子,“对啊,吃点儿甜的会让人心情变好。”
孟祈低头看手上的糖人,余光瞥向宋朝月,她这是又看出来了。
说真的,孟祈小时候没有吃过这东西,等长大些了,便觉得这不过是孩童吃的,便也不屑去买了。
这是他二十八年以来第一次吃糖人,他一口咬下,一种从未尝过的甜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
说真的,他觉得有些太甜了,甜得让人发腻,不过心却倒是不苦了。
砰——砰——砰——远处不知因何事放起了焰火。
白日焰火,虽比不上黑夜里的绚烂,却也自有一番美。
宋朝月回过头,看向孟祈,突然温声同他说:“你看,知道你心情不好,老天爷都为你准备了一场本该在夜时才绽放的焰火。所以,孟祈,不要不开心啊。”
孟祈嘴里含着那糖人,喉头竟有些发酸,除了母亲以外,再没有人过问过他开不开心了。
焰火在不断升空、爆开,彻底绽放,孟祈的心,仿佛也在此刻,找到了停泊的渡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