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久?”梁景珉第三次不耐烦地垂目看表,眉目显露出鲜少有的焦灼。
翟管家车开得快且稳,在半路上就接到了电话,称程荆果然买了离开西京的高铁票,目的地是明州,还有半个小时停止入站。
他不紧不慢答道:“还有两个红绿灯,就快了。不用担心,我们的人守在那里,他走不了的。”
即便程荆付出了那样多的心力逃脱,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一切都还是为时已晚。梁景珉的消息太灵通,他在西京手眼通天,程荆无处可逃。
程荆的计划的确严密,时间卡得很严,倘若不是翟管家提前吩咐人看住,这个时间差根本不够梁景珉将他拦在西京。
车停在入站口外,梁景珉三步并作两步下车,此刻工作人员已经候在一旁,见梁景珉下车赶忙凑到他跟前报备:“梁总,程先生在入站口,我们已经拦住了,您看要怎么处置。”
此刻旅客很多,高铁站人潮汹涌,梁景珉已经多年没有乘坐过高铁,但他依然对这里十分熟悉。隔着漫漫人海,他不费吹灰之力就看见入站口旁的程荆。
他什么也没带,套着一身灰色夹克,身侧站着两个黑西装保安似的人物,还没看见此时站在远处凝视他的梁景珉。
梁景珉深深看了程荆一眼,看见他黯淡的目光,凹陷的双颊,眉骨上渗透血迹的纱布,耳侧已经青紫的伤口,雪白的头发。
几年来,他无数次强势地锁住程荆的手脚,限制他的出行,逼迫他生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美其名曰为保护。这仿佛已经成为一种惯性,梁景珉已经忘记了他的执着是为了什么。
他已经追到了这里,并不打算就此放手,然而此刻,西京高铁站的穹顶透出一线橙红的落日余晖,将程荆的发丝染成金色,梁景珉忽然觉得有些动摇。
他想起三年前他不允许程荆回月城,他坐在床前哭得肝肠寸断,手腕被他强硬地锁在床头栏杆上,挣扎破了皮。
他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有那样多的泪水,就像从没想到过程荆这样强硬的人能哭得这样痛苦。
他冷白如纸的冰凉侧颊犹如一方净透的薄玻璃,内里游着几尾绚丽的金鱼,他只要轻轻一捏,那玻璃便能碎了满地,金鱼在地面绝望地抽动,继而溺毙于空气间。
他忘了那时自己是什么心情,大约希望自己可以忽然掌握一项超能力,可以将程荆的痛都转移到自己的身上,仿佛折磨自己就能消弭他身上的一切痛楚。
他从来不信佛祖命运,却在那一刻诚心祈求上天。折磨他一个人就够了,不要折磨他的爱人。
可惜他也只是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并没有超能力。所以后来他每每看见程荆绝望黯淡的目光,那日程荆痛彻心扉的模样都会浮现在他眼前。
梁景珉回过神来,感觉自己阔别已久的理智回笼。三年过去,带给程荆痛苦的人仿佛从旁人变成了他自己。
他竟然也会变成自己最恨的模样。梁景珉苦笑。
他盯着程荆的身影,好像看了一个世纪,久到仿佛一座被石化的雕像。
身边的人都很诧异,不知道为何一个简单的注视下,梁景珉的神色竟有如此大的改变。
当所有人都以为梁景珉不会再说话时,他终于开口。
他面色灰败,合眼低声说:“放他走。”
拦住程荆的两名保镖松开了他,程荆不可置信地问了两句话,但没有得到回答。
于是他回头张望,却没从重重人群中看见梁景珉的身影。
广播催促着入站,程荆终究还是没有看见远处的梁景珉,迈过了闸机,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视线中。
梁景珉转身离去,总觉得每一步都仿佛行走在淤泥中,离开的路那样远,身上仿佛给夕阳浇湿,冷意森森。
无论如何,程荆虽然留给他一项莫须有的罪名和一纸冰冷的和解书,到底还是没说要离婚。梁景珉依旧是他的合法丈夫。
先前去月城,梁景珉曾以为自己会永远失去程荆,然而明州却让他安心,他在那里没有家、没有亲人,绝不会永远停留。梁景珉坚信程荆会回来的,即便这样的想法一点根据也没有。
梁景珉有些出神,没意识到一个人梁昱霖出现在他面前。
“哥哥,好巧。”梁昱霖打扮得人模狗样,颇有点小人得志的神情,大约特地前来嘲讽。
梁景珉自然不知道一切是他的阴谋,然而见到梁昱霖也是无话可说,只停了脚步,打算听他的下文。
“刚收了你的婚礼请柬,刚却见你急匆匆往高铁站来,还以为你要逃婚。”
梁昱霖的口吻一如既往的阴阳怪气,梁景珉此刻没功夫和他斗嘴,只瞟了他一眼:“你不忙着自己的事,天天盯着我,是真恨我啊,阿霖。”
“别叫我阿霖。”梁昱霖的神色冷了些。
看着他的眼睛,梁景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你知道他这次为什么要走?”梁景珉的话音里多了几丝狠意,不复刚才的漫不经心,有了隐形的逼迫。
他这才注意到梁昱霖拿着行李,不知道是要出差还是要去哪里,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来这次相遇究竟是偶然还是刻意。
“成天的怀疑我,还不如好好把心思花在疼嫂子身上,不然人家也不会天天嚷着要走了,不是么?”梁昱霖扬眉答道,没有正面回答梁景珉的问题。
他每回在背后弄些小动作被揭穿后都光明磊落的,此刻这般回答,倒更为可疑。但梁景珉近些日子焦头烂额,更不必说刚刚看着程荆离开,却没有与梁昱霖深究。
旁人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怨和过往,不知道手足兄弟为何反目成仇,不知道为什么梁景珉明知道翟管家和梁昱霖私下一直保持联系的同时还任由他留在身边。
只有翟振磊知道,梁景珉是在纵容他这个弟弟。
很多人以为他们不和的缘由是两人并非一母所生,然而这其实并非事实。
梁昱霖只比梁景珉小三岁,他的母亲最初以为自己走了大运才嫁入梁府,不过几个月就看清真相,费了极大的功夫才仓皇而逃,留下个年纪尚小的孩子独自求生。
他看着两兄弟长大,还记得他们儿时是如何寸步不离的亲密,在梁建中的手下长大的孩子只能相依为命。
梁景珉看似听话懂事,为人处事也和梁建中最为相像,却在十几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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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不声不吭逃离了西京去往月城,自己逃脱魔窟的同时也把梁昱霖一个人留在了梁建中手下。
等到他再次回到西京时,梁昱霖已经变得冷淡阴郁,几乎完全成为了梁建中的翻版。
梁昱霖已经被母亲抛弃,紧接着是自己的哥哥。他怨恨自己的父亲,怨恨自己的命运,而他最怨恨的,还是亲手将他抛弃的梁景珉。
梁景珉那时还不够强大,只能暂时丢下弟弟,期望着在不远的将来能够回去救他。只是没有预料到他腐烂的速度会如此之快。
梁昱霖不知道梁景珉那时自身难保,早已在崩溃的边缘挣扎许久,月城的机会是他仅有的求生之索。
所以,当他终于能够自己立足后,便开始不遗余力地给梁景珉找茬,梁景珉心有愧疚,多数时候都在纵容他。或许他不会承认,但他依旧爱着那个年幼的阿霖,那个他宁愿自己挨打也要护住的天使,他们的感情曾是梁景珉生命中唯一的亮色。
梁景珉看了梁昱霖一眼,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话可以和他说,径直离去了。
只剩下梁昱霖在身后疯疯癫癫地挥手告别:“慢走啊!”
梁景珉忍无可忍地坐回了车内,由管家开着扬长而去。
“我多嘴问一句,都已经把他扣下了,为什么还要放他走呢?”管家不解地问。
梁景珉在手机上飞快回着工作消息,似乎毫不在乎,只漫不经心道:“他想走便随他去吧,上回不是没抓过,还不是又跑了么?”
管家:“怪我多说一句,您既然爱他,就不应该让他离开。”
听见这句话,梁景珉抬头看了翟管家一眼。
他的眼神很平静,仿佛无机质一般盯着翟管家的后脑:“翟叔,你最近话很多。”
在翟管家看不见的视觉盲区里,梁景珉的眼神陡然森冷起来。
他忽然又郑重道:“做这份工作,话多不是好事。”
梁景珉平静的时候反而最有压迫感,翟管家点头道是,不敢再吱声了。
梁景珉警告完管家,却回想起他说的话来——“您既然爱他”。
联想起程荆曾问他的,问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人,偏要选择折磨他。
看着窗外浮动的夕阳,似乎今日西京又要迎来一场世纪火烧云。梁景珉还记得一切的开始。
仿佛是一次寒假自习,竞赛组要出卷子打印,他那周负责出物理组的卷子,打算跑打印店复印题目,顺道找化学组负责出题的程荆约时间。
那天天气很好,月城少有晚霞,这日却大有要现身的概率。梁景珉问可否约六点半去打印店,程荆声音很低,只回答说:“六点半我要去天台看日落,六点四十五可以吗?”
鬼使神差的,梁景珉问:“你总是去天台干什么?”
话出口时他有点后悔——他们不过点头之交,他本不该知道程荆常常去天台的事实。然而对话时程荆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并没有太关注细节。
程荆望向窗外时略微皱了皱眉头,眼睛里倒映出绚烂的天空,答道:“不干什么,我就是喜欢听听风。”
于是梁景珉也就很理所当然地喜欢上了那个听风的程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