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的风裹挟着腐朽味道,黑暗角落里的细微响动不断撩拨着神经,呼吸越来越轻,心跳越来越快,死亡的恐惧悄然逼近。
初二疑惑地打量着谢知尘,十分难以置信,南氏商行的话事人竟是个胆小鬼。神色愈发微妙,语气中透着冷淡:“记。”
谢知尘紧闭着眼睛,手上环抱门框,双脚生了根,只有嗓门儿渐渐放大:“你怎么不记?”
“我不识字。”
无懈可击的答案,将谢知尘心中的堡垒完全击碎。长顺被指派去取酒,可不就剩下他一个能动笔的人。眯缝着眼睛往里看,亓复正从轮椅后挂着的布袋子里掏出他的全部家当,麻纸裁剪平整,用粗绳固定,碎布缠绕的炭笔花哨别致。
“劳烦谢郎君,”亓复轻轻开口,自顾自开始检查牡丹的尸身。每移一下,谢知尘跟一步,难为他背身还能找得如此精准,几番来回,愈发静不下心,小声提醒,“不必紧跟着我。”
“验。牡丹,年十七,身长四尺七。尸体腐败胀大,舌突眼张,溺亡七日以上。颧骨、脸颊共四处刀伤,深可见骨。手……指甲全部剥脱,手指有被咬啮的痕迹,死前曾受人折磨……”
阴沉湿冷的厢房只听得见呼吸声,堆堆叠叠,应和着呼啸的北风。
沉香闭上窗子,突闻图索不安地喊叫了两声,想凑上去听清楚,被他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紧着嗓子问:“饿了吗?”
图索眼神一下子清明,紧攥被子缓缓后退,快速打量整间屋子,寻找可以逃脱的机会。
他不该相信那个人的,他又骗他,根本不像牡丹姐姐说的那样,他坏。
阿玉姐姐,你在哪儿,图索好怕。
图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猛地将被子一扔,奋力朝门口跑去,做最后的挣扎。
门从外头打开,他一下子失去平衡摔出去。雪白的衣角侧身闪开,苦汤药的味道钻进鼻子里。图索有些委屈,他甚至没看他一眼,径直走进屋子里,关切地问着那个婢女。
而他站在门口,外头有些冷,能听见牙齿打架的声音。那个婢女步步朝他逼近,他犹豫着要不要跑,门关上了。不知是不是刻意,那婢女还留了一道缝。
重重的叹息声从门缝里传出来,他听见那婢女的声音:“郎君,他还是个孩子。”
那人笑得真好看,可他说得话真吓人:“他曾想杀了你。”
他想过吗,图索有些记不清了,那人还在继续说:“牡丹因他而死,我饶他一命已是仁至义尽。就算他不开口,该查的还是会查下去。”
他们根本不需要他,甚至已经知道了牡丹姐姐是为他而死。图索有些不知所措,牡丹姐姐说他一定会救他,阿玉姐姐让他将那个秘密留在肚子里。那现在呢,他该怎么做?
“要把他一道带去慈幼院吗?”
“不必,随他去吧。”谢知微没再说话,嘱咐沉香留了门沉沉睡去。
第二日,仍未见图索回来,谢知微不再耽搁,换了装扮回家去。耽搁一日没回家,阿耶阿娘定然着急了,再多的口信不如见一面。
南越君坐立难安,消息几乎是一个时辰叫人回一次,直到得了谢知微回府的消息,才着急忙慌跑去明光院。
“娘的小满,”南越君脚步匆匆,三步并作两步进了屋子,声音里带了哭腔,“别怕,往后再也不管那劳什子生意。要是喜欢学医,阿娘给你开一家医馆,不必偷偷摸摸跑去那吓人的地方。”
一通话下来,谢知微不禁鼻子一酸,上前抱住南越君,小声说:“阿娘怎么来了,女儿正打算去给您请安呢。”
“我来还不是一样,”南越君拉着谢知微的手,继续碎碎念,“你阿耶那个人沉不住气一整晚没睡安稳,上朝前还嘱咐等你回来了给他传个信儿进去。”
谢知微哪能不清楚她的心思,顺着她的话说下去:“这下阿娘可以放心了。”
“南妈妈炖了三宝鸽子汤,刚刚好,喝了好好睡一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交给你阿兄。”
“谢谢阿娘,”谢知微靠在南越君怀里,柔声倾诉,“听阿娘的,牡丹的事已经有了眉目。明日再去慈幼院一趟。女儿就乖乖待在家等消息。”
南越君欲言又止,还是敌不过对谢知微的担忧,问:“怎得又牵扯了慈幼院?”
“应允了旁人,耽搁不了多长时间,午时定回来陪您用膳。”
夜风肆意狂野,吹散阴霾。
人流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生活依旧热闹,并不知昨日一朵牡丹悄然谢了。
沉香死死咬着唇,低头不敢看谢知微一眼:“客栈不远了,图索一直躲在杂物房里,娘子要去看一眼吗?”
“不去,”谢知微取下痦子,揉捏两下,直到变得轻薄不规则才重新粘上去,“怎么,怕他不知道去慈幼院的路?”
“娘子,沉香知错。”沉香双膝磕在车板上,头还未低下便被杜仲拉住,仰视着谢知微。
“哪怕他想杀了你还是觉得他可怜,”谢知微叹了一口气,“我竟把你养成了这般圣母心,你且好好想想,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沉香跪了一路,琢磨着谢知微的话。除了依靠别人,别无他法。牡丹身死,他却好好的,难道,她真的看错了那孩子?
红墙里欢声笑语,惊了躲在飞檐下的燕子。四方宽大院落里探出几棵修竹,随风婆娑,似乎在迎接远客。青石板铺就的甬道贯穿院子,一路行来,不少孩子围了过来,独独不见沉香挂念着的图索。
谢知微笑意盈盈,唤沉香将带来的零嘴分下去,带着杜仲与管事妈妈说话。
“郎君,尊体万福,替孩子们谢过您了。”
谢知微眼眸弯弯,戏谑道:“杜仲手艺见长,居然连乔妈妈都没认出来。”
“哎呦,老奴老眼昏花,娘子……郎君怎么好端端扮成这个样子?”若不是听声音,乔妈妈断不敢想眼前这个满面泛着肥腻红光的郎君会是自家娘子,还有那个传神的痦子将市侩嘴脸展露无遗。
谢知微看了外头的孩子一眼,问:“可有乖巧伶俐的丫头?”
乔妈妈沉思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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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着外头几个大点的孩子说:“辫子最长的慧慧今年八岁了,不争不抢听话懂事,平日里也能帮着照顾几个小的。她旁边那个矮点的叫皎皎,聪明,学什么都快。那个乐呵呵的叫叶子,性子好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就是有些急躁。”
谢知微看了一会儿,吩咐:“把那个叫慧慧的领进来。”
慧慧与乔妈妈对视一眼,对着谢知微行了个礼,故意远离她站在乔妈妈身边。
“知道百花楼吗?”
慧慧瞪大了眼睛,双手捏紧了衣裳,绷着嘴好半晌才说:“知道,里头的姐姐来过。”
“嫌弃她们?”
慧慧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还没准备好。”
外头突然吵闹起来,将慧慧的声音盖了过去。
沉香焦急地想要挤进去,却被几个女孩合力挡在外边,只能大喊:“别打了,图索,快松嘴。”
面对送上门的外来挑衅者,小子们可就没那么客气了,拳头一下下落在图索身上。可他像是没感觉到一样,嘴上越咬越紧,穿过皮肉,任血腥之气在唇齿间回转。
谢知微看了杜仲一眼,又问慧慧:“没准备好什么?”
“听说进了百花楼只能死在里头,我舍不得慈幼院的大家。本想着等我再大些,就能去找个活计努力赚钱给仙女姐姐赎身,不让她死在里头。要是今日便要随您去,我还得再准备一下,跟大家告别。”
“哪个仙女姐姐?”
慧慧扭扭捏捏不想说,得了乔妈妈的承诺,这才小声说了个名字:“牡丹姐姐。”
谢知微朝她招招手,她踌躇着迈了两小步,老老实实等着命运被敲定。
“有个叫水仙的姐姐托我过来问问你,你可愿做她的妹妹?”
“水仙姐姐?”慧慧有些忐忑,问,“也是在百花楼里吗?我现在说不好,等我偷偷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乔妈妈啧了一声,拉了慧慧一把:“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偷跑出去的?”
慧慧捂着嘴巴偷偷笑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对着乔妈妈耳语:“我去给仙女姐姐送如意糕了,可惜没见着人。”
谢知微有些笑不出来,起身摸了摸慧慧的头,说:“等我下次来,你再告诉我,带弟弟妹妹们去吃东西吧。”
见人跑出去,谢知微起身嘱咐乔妈妈:“有什么短缺的尽管支会商行,那个孩子我带走了,今日的事不要传出去。”
沉香站在院子里,等着谢知微吩咐。可她什么都没说,径直上了马车。
杜仲坐在两个孩子中间,将他们隔开。饶是如此,两人依旧你动腿我挥拳,只差没顶了车跑。直到谢知微上了马车,才算老实下来。
一路安静,谁都不敢说话。沉香老老实实跪在角落,杜仲替另一个孩子处理了伤口便将他丢去另一个角落跪着。
只有图索,像个透明人。
车驶上了朱雀大街,突然停住了,旁边还有好几辆车停在路边。乌泱泱的人群排着长队拐了好几个弯,别说车难行,就是人都难挤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