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的声音传进车厢:“郎君,明昭世子在前头散铜钱,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动。”
谢知微支着下巴闭目养神,片刻,漠然开口:“无妨,一会儿便散了。”
图索不着痕迹偷瞄了他一眼,侧身紧贴着马车,似乎是想验证他这话的真假。
良久,车轮重新滚动,两人争执的声音由远及近,又变得模糊不清。
“世子想做散财童子可以去自家门口,这是朱雀大街。马校尉,做事!“
人群四散,说不准其中就有人见过那白衣男子,元昭头一次感到慌乱,烦躁不安道:“韩纪青,少吃点盐,看你闲的……都回来……”
谢知微终于睁开眼睛,扔了两个瓷瓶在图索面前,嗓音带着几分倦怠:“红瓶是毒药,白瓶是哑药。”
柱子反应过来,慌乱挣扎想大喊出声。可银针那样快,直接刺中了他。他掐着嗓子努力想发出声音,却只听见粗重的喘息。须臾,眼泪汹涌,跪在图索脚边,湿了他的鞋子。
这一刻,图索心中没有半点报仇的畅快。
“我想吃一碗阳春面,”图索不知心里做了如何挣扎,小小的人突然认了命,又看向吓傻了的柱子,说,“让他睡会儿吧。”
“图索是阿娘为我取的名字,阿娘很美,她是个胡女……”图索磕磕绊绊讲述着他的故事。
他和阿娘住在有桂花香的院子里,至于他为什么知道那是桂花,是因为那个男人每次来的时候都会给他带上一盒糕点,他说那是桂花糕。
五岁生辰那日,那个男人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一碗阳春面,那是他吃过最香的面。阿娘带他跳了胡旋舞,那个男人更高兴了,走的时候还把藏在怀中许久的糖塞进他嘴里。
等他再醒来,阿娘不在身边。他害怕,没忍住哭起来。阿玉出现了,她说是主家要她来照顾他的。她叫他小郎君,可他不是什么小郎君,他是图索。
他问阿玉:“我能回家吗?”
阿玉摇摇头。
后来他就不问了,因为他被刀疤男人带进一间大屋子,那人说以后这里就是他的家。这里又大又亮,冬日里炭火暖得他直想打哈欠,还吃了许多未曾见过的东西,可他还是有点想阿娘和元宝。
春天的时候,进进出出的人多起来,阿玉说那是主家请来的教习师傅。可他们不教他读书识字,只一遍遍叫他做些奇怪的事。只要他像元宝一样被摸了头,阿玉就不必在院子里头跪着。
对了,元宝是他捡来的波斯猫,瘸了腿,眼睛也没了一只。
不久他便见到了阿玉口中的主人,那是一个看起来很凶的女人。她看他一眼,刀疤便一把按着他跪在地上,要他爬过去,还在他耳边说想想阿玉。想阿玉做什么呢,一会儿就见到了。
那个女人的指甲太锋利,在他脸上划了一道,他不敢哭。可她好像更高兴了,粗着嗓子要他喂葡萄给她吃。那日很长,因为他听见肚子咕咕叫。
也是那日,阿玉抱着他哭了。她问他想不想回家,他点点头。
不知道阿玉使了什么法子,他们逃了。
阿玉带他来到了官府,说这里能帮他找到阿娘。他们被关在屋子里,阿玉点了一把火,他们又逃了。
他们躲进柴房里过了一夜,没想到第二天便被发现了。阿玉求那孩子保密,还将最珍爱的帕子给了他。下午,他便看到拿了阿玉帕子的男孩领着那女人身边的冷面男人来了。
阿玉被带走又送回来,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她一定是被打疼了。
他的脚上多了一条金链子。
那个女人隔三差五便会叫他过去,她叫人打了个金笼子,让他跳新学的胡旋舞。看他转圈,她竟笑得如此开心,快要把他震晕过去。
每年年节的时候,那个女人便不再叫他,兴许她也回家了。
他整日待在屋子里,连阿玉都找到了自己喜欢做的事。
今年除夕前夜,阿玉倒掉了他的饭,塞给他一张胡饼。院子里的狼狗一直在叫,刀疤捂着肚子追了出来。这一次,他们跑得很快,甚至躲进了一辆马车。
车上的女人比那个女人美多了,她叫停了马车想把他们扔下去。阿玉叫他蒙上眼睛,那个叫牡丹的姐姐便让他们留下了。
牡丹说有人会帮他们。
她说,漂亮郎君是他见过最心善的人。
她说,漂亮郎君是个医师,妙手回春救活了她。
她说,漂亮郎君身上的药味让人安心,就是总喜欢带着一包糖,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她说,这次他们肯定能逃出长安城。
可是,他们又被发现了,这次他连告密的人都没见到。牡丹姐姐把他藏在床底,要他等那个医师。阿玉穿了他的衣服想引走那群人。最后,只有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面混着泪水吃进肚子里,他将碗底的汤喝光,对着谢知微笑笑:“真好吃,比阿耶带的那碗还好吃。”
沉香泣不成声,连杜仲都垂下头不说话。
可她们哭什么呢,她们的主人那样关心她们,舍不得她们受一点委屈。
谢知微别过头,压下喉间的血腥。她根本不是牡丹心中的那个人,她清楚知道自己只是恼怒凶手如此肆无忌惮,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维护商行的地位,连为牡丹报仇都是顺带的事。她这样冷血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个陌生人不顾一切。
可现在她有些后悔了,于是她问:“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吗?”
图索说不出来,他对那个女人一无所知。漂亮郎君可以随时变脸,而她也总是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连沐浴时都不肯摘下。其实,若不是漂亮郎君身上的味道,他也认不出来。
他可太笨了!
谢知微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头,又停住了,语气认真:“那孩子的命是你的了。”
“牡丹姐姐的事我全告诉你了,随便找个隐蔽的巷子放我下来就好了。”图索身上的刺一下子消失了,带着讨好的笑。
“我会送你去找你阿娘。”
“阿娘……”图索的眼中闪过迷茫,他轻轻呢喃着,“阿娘死了,死了,都死了。”
元昭阴沉着脸站在大理寺门前,棕色瞳仁里凝结着两片冰花。好个中郎将,还未出师便连他的兵马截了,这回儿在大理寺门口,看他敢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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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那四品官职压他。
而被他念叨的韩纪青,此刻正在谢家前厅坐立难安。
茶换了五六杯,谢知微姗姗来迟,开门见山道:“是该唤一声侯爷还是中郎将呢?”
“微微,你我之间不必如此。”
谢知微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毫不掩饰嘲弄之意:“我们该如何?你既不愿与我交心,便不要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做笔交易,我帮你扳倒纪家,你让我见纪羡之一面。”
“微微说什么,我听不懂。此次前来,是想告诉你不要再扮男装出门,元昭已经盯上你了。”
“纪家每年都会从漕帮包船往长安运货,四艘船的茶叶,还要我说得更清楚些吗?”
韩纪青呼吸一滞,心跳慢了半拍。喉结干痒,抓起茶杯往嘴中送,空的。看向谢知微的目光凝重起来,声音暗哑:“微微,安心养身子。那些话,我也当没听过。”
“韩纪青,没有人比谢家更适合做这件事。纯臣这条路太难,你是个聪明人。”
韩纪青的背影矮了一截,他不稀罕做什么纯臣。之所以纠缠,是因为曾相识的四千七百六十五个日日夜夜。而这些,难宣于口。
亓复被郑达理喊来收拾乱摊子,显然也被这摊子吓了一跳,还是初二挤过重重人群把人叫了过来。
“茫茫人海不知要找到何时,世子不如先去找这金线的主人。顺藤摸瓜,岂不更快。”
“什么金线?”元昭问了一句,不放心看了一眼排队的人,生怕他不在漏掉个中细节。
初二展开手中的帕子,十个染血的红指甲堆在一处,上头缠着三两根泛着金光的黑色丝线。
“哪儿来的?”
“牡丹身上。”这回是初二回的,他的脸色很是难看,十分实诚地反手掐着自己的喉咙。
这下轮到元昭傻眼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招招手,初一立刻递了帕子过来。隔着帕子,元昭捏起那根丝线包好丢给了初一:“丢了拿你是问。”
“初二,先送亓博士回家,老地方等我们。”
“不必,我还要向苏理正汇报案情,你们尽管去,这里交给我吧。”
亓复神色恹恹,迟疑道:“真的不能查下去了吗?”
一声无奈的叹息回答了一切。
“若是世子真的查到了?”
“他不会查到的。”话说得那样笃定,分明早就准备了一个“真相”,所以才不担心。
人与那蝼蚁何异,被一点残渣哄骗,自得其乐。死亡的漩涡悄然成型,最终只能死于精疲力竭。
亓复摊开验尸录,撕下其中一页,小巧的柳叶刀栩栩如生,渐渐被火舌吞没。
元昭一刻不敢停,将全长安大大小小的绣坊绸缎庄全都跑了个遍,无一例外,全都说没见过。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再迟钝也看出来了,这事儿没他想的那样简单。
无妨,还有最后一点希望,他就不信这般打草还不能将蛇惊出来。
“世子,府上的绣娘都在这了。”
元昭放下手中糕点,坐直身子,再次打起精神,示意初二将丝线拿给绣娘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