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
季留云左右顾盼,头上顶着个新鲜的鼓包,一代诗人就此陨落。
他被勒令站在墙边,乖巧得很,只是因为得知今天还不用死,所以偶尔还是会憋不住笑一声。
陈不辞观察着地上那几样从玉里抖出来的老物件,手里举着一个状似怀表的圆形器物。
这是最新的勘定仪器。
它可以将物品的历史信息投射成立体画面,分析其年代和材质,甚至还能展示物品曾经的主人和部分事件残影。
合和师需要在各类灵异事件于冤案中调查真相,调节怨气。
这类宝器能追本溯源有效提高工作效率。
顾千的注意力被迈巴鹤吸引,这只嚣张跋扈的鸟今日格外反常——见着季留云就怂得不敢近前。
怀表里终于显示出了残像,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画面被投放半空,断断续续。
勾勒些许这些老物件曾经待过的地方。
富贵人家多宝阁上锦盒罗列,瞬息又变成山间禅院梵唱绕耳,忽而血光乍现,战场上刀光剑影厮杀。
斑驳陈旧的画面交织闪烁,演出一场跨越千百年的杂乱剧目。
奈何这些场景实在不搭边,猝然瞧了,只觉荒腔走板。
要么,这些物件几次更换主人。要么,这些物件的主人出生于富贵人家,当过和尚,上过战场。
好丰富的人生阅历……
顾千不由想起那鬼差说的,季留云是功德泼天之辈。
日夜诵经礼佛祈愿众生普度自然是功德,战场上斩杀敌酋护一方安宁亦是功德。
季留云之前,到底是谁?
顾千思绪翻飞,下意识地望向傻狗。
对方正在乐呵呵地同陈巳说话,后脑勺长了天线一样,察觉到目光,立刻就憨笑着转过来。
看还不算,干脆从身上解了件外衣披到顾千身上。
做这些事,旁边的残像仍在播放,可他瞧都没瞧一样。
顾千让他看,“这些你熟悉吗?”
季留云也听话,瞪着眼瞧了半天,愧疚地说:“完全没有印象哦。”
“这些年份可都是两千年往上了。”陈不辞眯着眼笑说,“可你家这个只有四百岁吧。”
顾千一时不知该反驳哪句,是“只有四百”,还是“你家这个”。
最后他问:“陈叔,能知道这傻……鬼的过去吗?除了醒灵石。”
“小顾千,你这就明知故问了哟。”陈不辞收起怀表,掏出个没装烟丝的烟斗叼着,“我建议咱们偶尔还是可以认一认命的。”
顾千问什么意思,小老头反问:“你今天不是要带他来看看脑子吗?”
顾千一噎,想起傻狗最近那些操作,直言道:“他中邪了。”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没承想陈不辞听了却认真起来,把季留云好一顿打量。
“你这样,你用手按一下他的百会、前顶、后顶着三处,两只手一起啊。”
陈不辞表情何其严肃,语气颇为郑重其事,仿佛这样就能揭露什么天机。
顾千照做了,他得抬高手臂才按得到季留云脑袋,手指穿过那那篷柔软的金发。
季留云感受到软软的指尖贴上自己头顶,脑袋麻麻酥酥的,舒服得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灵力也不受控制地变成小泡泡往外放,四处飘散着。
不仅如此,傻狗还发出了几声细碎的“嗯唔”声。
按了半天,身后没动静,回头问:“是这样吗?”
“对对对,就是这样。”陈不辞举着手机录像,“多恩爱的一小对啊。”
“……陈叔。”
“鬼中邪?没听说过。”陈不辞意犹未尽地收了手机,“是你自己不舒服吧。”
顾千就是想知道些傻狗的过去,想知道他为什么一直这么傻乎乎的,想知道他要是恢复记忆后……
可他又不愿意直接讲。
顾千抿嘴笑笑,又喊了遍陈叔。
这位瞧起来成天没个正形的老爷子,最是心明眼亮,即便喜欢逗趣打诨,但该拿捏的分寸却一点不差。
老爷子把年轻人这点心思瞧破,也不点透。
“行了行了。”陈不辞摆摆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站得累,走哇小顾千,陪我进去喝口茶?”
这就是关于季留云还有话要单独讲的了。
开明的长辈关键事情上永远会给小辈留足面子,这也是陈不辞为什么能教育出陈巳的原因。
顾千没有不应的道理,刚要迈腿,被傻狗扯住了袖子。
“松开。”
“我……”季留云半步都不愿意离开人,“那你要早点回来。”
“行啦。”陈巳朝他招招手,“来,我教你点别的东西。”
傻狗心念一动,不情不愿地松了手。
顾千这才跟着老爷子进了里厅。
里头摆设并不反复,一张梨木桌,两排书架,各式手办和玩偶同几册《阴阳志》和谐地被塞在柜子上,略显拥挤。
顾千和陈叔相识多年,不用那些虚礼,也就直白地问:“叔,为什么他四百年,身上带着几千年的东西?”
陈不辞更直接,“他不是人。”
“……我知道他不是,他。”顾千一顿,缓缓地讲,“非人?”
陈不辞慢悠悠地拎起保温壶倒奶茶,珍珠和芋圆扑通扑通地往里掉,他递了一杯过来。
“小顾千,你这是捡到了个宝贝。”
顾千道了谢,接下后啜了一口,问:“可是叔,若是非人怎会成鬼?”
鬼是人死后所存之道,非人者多半为天地孕育,积攒灵气后或有可能成怪成精,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路数。
老爷子端起奶茶杯吹气,喝了一大口才满足地说:“世上无绝对呀,万物皆有路,人可化仙,精怪当然也有可能变成人咯。”
他舀出一大勺珍珠来嚼,“你家这个,不是个功德泼天的嘛,或许得了什么机缘变成人,结果没活多久死了呗,这不就成了鬼。”
顾千指正:“……不是我家那个。”
“好,你那个。”老爷子也惯着小辈,当即改了口。
顾千放弃挣扎,问:“叔,那还有没有办法让他想起过去的事?”
“有嘛,拿醒灵石你又舍不得。”陈不辞笑眯眯地说,“其他就是尸体、尸骨、骨灰。是鬼就一定有这些东西,找到这个,要知道他身前死后的事就简单了。”
“老头我建议你那些老玩意等等再捐,横竖要是能找到骨灰,搭配起来效果更大。”
顾千点了头。
话是这么说,可找一个失忆的死鬼身首何在并不轻松。
顾千刚攒起眉毛,却听老爷子话锋一转,“不过小顾千啊,你和他呆一起这日子挺热闹吧?”
他甚至故作夸张地拍了拍心口,“哎哟喂,方才那通表白让我这把老骨头听得想哭呢。”
顾千被小老头这动作逗得想笑,“叔,您怎么这么笃定他是非人者?”
陈不辞摆了个掐指头的动作,“老夫会算。”
扶乩算是合和师的基本功了,虽然这些年灵力混乱,许多古老传承都慢慢断了层,扶乩卜算之术也逐渐式微,但小老头的功力自然是不能质疑的。
“您知道他是什么?”
“我还想多活几年,不能给你泄露天机。”陈不辞也没兜圈子,“老头只能告诉你他不是个人。”
顾千垂眼喝了好几口奶茶,心绪乱麻麻的,喃喃:“如果傻狗真是非人者,那也能说得通了。”
他的言行,他的世界观。
他不是人。
“谁说不是呢。”不晓得小老头想到了什么,眼底染上几分回忆,“都是些倔东西,痴心、忠诚、执着,让我很头疼。”
“有时候也执着得让人害怕。”
顾千平日里总和鬼打交道,确实没怎么见过精怪,难免问一嘴。
“叔,您应该见过许多吧。”
老爷子难得收起玩笑的神情,“老头我这辈子吃过的最大的苦,就是劝非人者放下痴情,他们专一得让人害怕。”
“非人者,不论是走兽飞禽,亦或是花草土石,要是生了灵智,有了情,那就倔得很。他们不似人会挑挑选选,谁对他好,他就选谁,还只认那一个。”
“哎哟,认了就是一辈子一条命,做出选择的时候就交出一生,可是这样的选择,很难被珍惜,后果惨淡。”
“所托非人。”陈不辞叹了一声,“这四个字每道笔画后头都是血泪,多少痴情的妖怪赔了命进去。”
顾千握着杯子的手指头缩了缩。
老爷子这算说得含蓄了。
对于非人者,顾千略有了解。
他们的情感并不受限于人类逻辑,他们的感情和人类不一样,他们倔得难以想象。他们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擅长拿命来证明真诚。
心性执着,决计不改。
譬如神瑛侍者几滴露水,绛珠仙草就为他还了一辈子泪。
他想起来第一次遇到季留云,那天他开口就说喜欢。想起自己说过无数次要杀了他炼药,他还笑嘻嘻地往上凑说我给你杀。
甚至,来这路上那傻狗一直以为自己回不去了,出门前还要给人温一杯梨汤挎着。
蠢死了。
烦死了。
“你说说,要是你家这个没遇见你,换了个别人,现在不知是个什么光景呢。”
顾千下意识地回避这个设想。
他抗拒着去想傻狗黏在别人身边的样子,把那些笨拙又真诚的讨好捧去一个坏人面前。
可是什么是坏人呢?
他本来也是要抓季留云来炼药的啊。
他就不坏了吗?
顾千攥紧了杯子,眉头打架。
陈不辞挑眼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在发什么呆,他本意也只想讲一句顺其自然,两条命碰到一起就是得同行一段的,或长或短,这就是孩子们的事了。
老头慢悠悠地把小顾千的心思带回来:“我看他爱得很呢,你也纵着他,不然他还能有机会告白啊?”
想起刚才那段视频与照片共存的黑历史,顾千心里那些烦恼果然散去大半。
他哀求:“让我们一起忘了这事吧……”
陈不辞哈哈大笑揭过这个话题,留孩子们吃了晚饭,再闲聊几句,傍晚才肯放人走。
季留云听顾千喊了句回家,整只鬼就差没开心得当场起飞。
他郑重地向陈巳道别:“你放心,我会好好学的。”
顾千就坐在小电驴后座,等傻狗过来了问一嘴:“学什么。”
傻狗骄傲万分:“是我的小秘密哦。”
他笑得没心没肺,顾千就觉得心里头被什么揪着,没由来地紧了一下。
“走啦。”
“好哦!”
傻狗又变成那个快乐的鬼,把路上见到的所有东西都给唠叨一遍,说话带着笑,仲夏暖风灌进他嘴里,把那些字眼烘得又软又绵。
顾千在后头虚虚地抓着一截傻狗的包,沉默着听他唠叨。
一路都是熟悉的景,夕阳黏住了他们的影子。
临近巷口,两只麻雀在树上吵架,季留云邀请顾千一起观战。
两个脑袋在这个平凡的黄昏里仰着去看一件再无聊不过的事情。
顾千忍不住收回视线去看傻狗。
夕照在他脸上撒了一层碎金,侧脸的线条在微微发光,长睫随着麻雀晃动着,嘴角笑意尤其孩子气。
顾千才发现傻狗其实真的很好看,好看得让这个黄昏落了俗。
心念神动,顾千问:“你喜欢我吗?”
“喜欢。”季留云没有思考。
“傻狗,你为什么要这么……”顾千哽了哽,无论是“喜欢”还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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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都难以说出口,改口讲,“对我这么好,我明明没做什么。”
“为什么我对你好,要因为你对我好?”
季留云看过来,他偏着脑袋,眼里满是困惑。
“你这样就不对。”顾千攥了攥拳头,“你,你学习感情能不能走点正常途径,你上来就爱成这样,你……你简直有病。”
“爱?”傻狗歪头认真想了想,半天后他掰着指头数。
“可是我都是跟你学的哦,你对我温柔,我学着你温柔。你给我住的地方,我学着照顾你。你有包容我呀,所以我就要更努力对你好……”
“我只是把在你身上学到的东西还给了你呀。”季留云笑起来,“如果这是爱,那就是我爱你哦。”
他说得那样简单,那样理所当然,仿佛这个道理本该就这么浅显。
季留云喜欢顾千,是剥离所有身份,一条命在喜欢另一条命。
他什么都不明白,就敢押上身家性命,这样的作态让人不敢轻易对待。
“顾千,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傻狗见顾千一直没说话,心慌得很,“我有什么没做好吗?”
他说着就凑过来,顾千别开脸,“看你的麻雀,别来烦我。”
夏末,季风正要离开。
它从这颗星球最炽热的熔岩湖出发,携着岩浆的热腾与欢喜,掠过大洲岛屿,义无反顾地奔向最北的浮冰之海。就算满腔诗意和滚烫的吻在那冰封之地凉却,它明年还会再走一趟。
它会一直爱那片浮冰的海,在这个星球陨落之前。
这阵风很可恶,不懂畏惧,不知道退缩,偶尔歇歇脚,把人烫得脑袋昏沉。
不出去这一趟还好。
现在顾千看清了季留云的心意。
只要顾千愿意伸手,季留云的喜欢俯拾可得。
这份喜欢太重了,野草向阳一般执着。
他想。
真要命。
*
顾千洗完澡出来,眼睛还是疼,季留云赶忙递过来温毛巾让他敷着,好半天也算缓过来了。
算算日子也差不多快三个月,老桥的药和灵力逐渐压不住他体内的妖力了。
傻狗安置好了那张双人按摩椅,恭请顾千体验。
季留云再次献上关心:“你可能会有点害怕哦,要抱着我吗?”
“不要。”
被拒绝他也不气馁,退而求其次,“那要我抱着你吗?”
“闭嘴。”
顾千把书打开,靠进按摩椅里,傻狗就蹭过来,“顾千顾千,我刚才洗了个澡哦。”
顾千扯了扯嘴角,“怎么,这也要我夸你吗?”
“不是哦。”季留云摇头晃脑地介绍,“你肯定很想知道我的头发和下午有什么不同吧。”
这傻狗今天被按那几下脑袋还给他按出瘾来了。
如此拙劣的手段。
顾千刮他一眼,不说话,自顾自看书。
余光里,一蓬金色的头发随着时间缓慢移动,慢慢地、慢慢地,最后蹭到了他手边。
“别靠我腿上。”顾千抽回手。
傻狗理解能力满分,抽了个抱枕垫在脑袋下面,仰头眨着眼傻笑。
那双盛满期待的眼睛太亮,顾千看了几秒,移开目光,终究还是把手搭在了那颗脑袋上。
大堂里一片静谧,只有按摩椅轻微的嗡嗡声,还有傻狗偶尔的哼哼。
这按摩椅对得起它的价格,顾千没一会就睡着了。
季留云轻手轻脚地把他抱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坐在自己的小板凳上杵着腮盯着人看了很久。
他决定拿出手机看一下陈巳发过来的教学视频,忘了开静音,开幕雷击,那声音炸得傻狗差点把手机砸出去。
他紧张地等了几秒,确定没吵醒顾千,这才敢继续关了声音看。
屏幕上在教学怎么亲嘴,傻狗看得小脸通红。
季留云学有所成,毅然决然关掉手机,盯着顾千瞧了半天,终于下定了决心。
他紧张地咬着嘴,鼓足勇气伸出了手……指头。
那根指头微微颤着,历尽千辛万险,点了一下顾千的嘴。
碰到的那一刹那,他立刻缩回手,再坐着也难受,他捂着自己发烫的脸蹑手蹑脚地逃离。
顾千在夜色里睁开眼。
他听见那动静时就醒了,本想着傻狗要是今晚敢造作,他至少要把傻狗吊起来打一顿,谁能想到一只四百年的鬼就这么点胆子。
“出息。”
顾千轻哼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
小粟打电话给季留云时,顾千正出去散步,他这两天没理清该怎么对待傻狗,轻易不让跟着。
吕粟说医院实在待不下去,他想出来,想找人玩,找鬼也行。
季留云立马支了招,说你可以来无往巷。
“医生不让我乱走。”
季留云建议:“那你请假。”
“那什么理由请啊?”吕粟敢问。
季留云就敢答:“说你身子不舒服,想出去看看。”
傻狗这两天正郁闷着顾千不理自己,于是他开始思考:顾千其实喜欢吕粟这孩子的,要是顾千回来看见人,兴许就开心了呢?
这俩凑一起那就是全自动拆家机器。
吕粟不知道季留云四百岁高龄,说你们那个年代都玩弹弹珠吧。
他们都没玩过,一拍即合,没有弹珠季留云就把灵力凝成小球玩。
结果一个没控制好,灵力球在院子里弹来弹去,把厨房窗户震碎了,院墙也打了个大洞。
“完了。”季留云扯着头发,不知道一只鬼怎么可以闯那么大的祸。
就这么的,顾千出门走一趟,回来院墙塌了。
他踢开脚边的碎砖,蹙眉问:“怎么搞的?”
季留云心虚地劝:“你不要自找烦恼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