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千在房里给陈巳大概说了下傻狗的情况,对方笑得拍桌子,讲自家老头回来了,可以带着季留云过去看看他魂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有玉里的老物件。
拐出走廊就看见傻狗蹲那坐在小板凳上抱着膝发呆,呆着呆着嘴边又漏出一声笑。
顾千现在就特别想把这傻狗脑子撬开看看,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讲道理,现在傻狗一笑他都怕了。
季留云没说出去,他之前难受是因为觉得自己不能伤害顾千,易感期不能陪着顾千,短则一周长则半月。
他受不了。
虽然之后被顾千物理教育了一顿,但季留云现在很开心:小说里都是假的。
季留云不会失控伤害顾千。
季留云还能陪着顾千。
世界上还能有比这个更幸福的事情吗?
他满足地望着天,慢慢地想着接下来一周的食谱。
继而想到他和顾千还能有好多个明天,嘴角总是不自觉抬起。
傻狗缩在角落沉浸美好,他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看不出半小时前才被打了一顿的样子。
“下午我们出门去。”顾千招呼他。
“好哦。”傻狗一听就蹦起来,愉快地问,“我们去哪里呀?”
顾千顺口答:“去弄药。”
晴天霹雳。
季留云身子晃了晃,下意识地又靠回墙边,小心翼翼地问:“一定是今天吗?”
“不然呢,等你再发几次疯?”
傻狗低头默了一下,再抬起来,目光坚定:“那我早上去公司。”
“这么热爱工作。”顾千不理解,“城无声给你下降头了?
“不是的。”季留云惨淡一笑,“要有始有终嘛。”
顾千倒是无所谓,横竖约的是下午。
傻狗一如既往,等太阳差不多了,把躺椅摆好,照顾人晒太阳,自己骑车去了公司。
进了办公大楼,季留云婉拒了所有递过来的小零食,径直去了总裁办公室。
“城无声。”他一字一顿,“我有话对你说。”
季留云活像来约架的。
城无声都被这阵仗弄懵了,没搞懂这死鬼今天是哪一出。
“你这人,虽然有时候不是个东西,大部分时候都高高在上,很小一部分时候会说些讨人厌的话。”
城无声:?
“但其实,你多少算个好人,虽然也不多。”
城无声:??
“我是想说,不论怎样,希望你以后能多笑笑,别一直臭着脸,会活不久的。”
城无声:???
“还有,你少吃点臭豆腐吧,不管你是喜欢屎的味道还是屎的口感,总归屎吃多了是不好的。”
城无声:????
最后,季留云重重地摇头,说:“我原谅你了。”
张助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堪堪按住自己老板。
城无声哪里还顾得上总裁形象,“你原谅我什么?你是不是想死!”
季留云忽而笑了,眼底哀色无边,“我不想死,说实话我真不想死,但这就是命不是么……”
直到他走了,城无声还在砸桌子。
“这黄毛是真疯了,他是疯了!”
张助再次欲言又止。
“说!”
“老板。”张助叹了口气,“他一定是觉得咱们在排挤他,孤立他,一直被这样,他肯定不好受的。”
“我排挤他?”城无声指着自己。
“他上次不过就偷拿了你桌上一块饼干,你就让他滚回来放下。”
“总归他拿回去也是给顾千少爷的不是吗?”
“我?”城无声还指着自己。
张助轻声说:“也是个心思细腻的鬼啊。”
城无声抿着唇,陷入沉思,再次紧急避险,发消息给季留云:楼下有零食店,你去看看有什么你和顾千爱吃的。
这次黄毛回得很快:谢谢你,你果然是一个好人。
城无声隐隐觉得哪不太对劲,一时半会又琢磨不出来,把手机丢一旁继续工作。
半小时后,季留云问他报账吗?
城无声说当然能报,于是黄毛给了一串数字:八十万。
就这个数字,饶是张助再能说会辩都圆不上。
城无声更是难以置信。
【城】:你把人店员吃了?
*
季留云给顾千买了一张最豪华的按摩椅,晚上就能送到。
他有点贪心,买的是双人椅。
虽然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坐顾千旁边一起用新椅子的机会,可他也暗戳戳给自己留了个空位。
季留云回来之后也没怎么说话,顾千看着时间差不多了,让他收拾收拾准备出门。
又想着去拜访老人家总不好空手上门,去书房里选了支毛笔装好,出来后季留云已经在墙边站成了一尊雕塑。
季留云知道的,他是顾千的药引,能留下来的每一天,都是礼物了。
可是,他昨天才给顾千买了好几身衣服,还没来得及给顾千看。
他新学了一道菜,也没来得及给顾千做。
好快啊。
季留云难受地想。
是呀,之前顾千讲过的,挣够了钱就会杀季留云炼药。
季留云不免怅然叹气:“终于还是到了今天。”
顾千被他叹得害怕:“可算等到今天了。”
结果傻狗三秒落泪,顾千头皮都麻了。
“不是,这又怎么你了?”
“我知道的,你有钱了。”季留云郑重地抹了一把泪,“我只是有点舍不得。”
顾千拧眉:“舍不得什么?我的钱?”
“我这就去收拾啊!”季留云沉着冷静地嚎啕大哭。
他的遗物很少,顾千是一样,其余都是些小零碎。
除了墙上的裱起来那件衣服,其余顾千给出来的小宝藏,他都随身带着。
他挎上神经病小白包,又去厨房冰箱里取出梨汤热好,灌进保温瓶里挎身上。
想起来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雨,于是他又把雨伞和顾千的水鞋用带子系在一起,挎身上。
最后他想,自己这么重,炼出来的药肯定很重,顾千或许一次性吃不完,也不好拿。
于是他又叠了好几个环保袋装好。
差不多准备好,季留云甚至又抓了几件顾千的外衣坠在小挎包上。
如此,外在形象直逼圣诞树。
顾千绕着眼看他进进出出,煞有介事地做这些出门准备。
就出门几个小时至于这么细致吗?
他无法理解智障,抓了三根香去祭台。
自从上次林木和沈见微提了一嘴,顾千自己也觉得不好再这么把爷爷的指骨戴在身上了。
干脆在院里支了个祭台,祭祀爷爷的指骨。
设在大堂右侧的偏室里,台面一尺见方,正中放着一个紫檀木匣子,匣中垫着一卷素绢,静静承着那截骨头。
青瓷香炉里三根香燃起,烟雾挂上匣子后头那幅字,上书:慈恩永诀。
两侧各一盏长明灯,怀念深厚。
此室庄严肃穆,除了趴在软垫上嚎泣的傻狗。
季留云透过氤氲的泪水望向小匣,气氛使然,他目光凭添几分悲壮。
他说:“爷爷,我这就走了。”
“你可别叫他爷爷,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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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老头得叫你祖宗。”顾千没好气地拍了下傻狗的后脑勺,“走了。”
“好的哦。”
去的路上傻狗骑车,顾千就在后头听他唠叨。
往日里季留云也嘴碎,打眼瞧见个什么新鲜东西都要挂口边嚼半天。
今天就一直说些莫名奇妙的话。
“你要记得哦,这条路井盖很多,小心颠。”
“注意这个路口,视线不好,看不见右边有车过来。”
……
到后头顾千听烦了,就戳他背让他闭嘴。
季留云今天格外听话,这嘴一闭,就闭到了陈家院子门口。
他太安静,以至于顾千很不习惯,偶尔回头瞟一眼,就见傻狗垂着脑袋,金发盖住眼睛,难以看清脸色如何。
顾千走得并不快,季留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贴过去,刻意地保持了一段距离,不时偷看一眼,眼底攒满了化不开的悲伤。
“等会见了人你别犯蠢,不然——”顾千敲了门,话说一半后背沉沉地压上来一个身体。
连带傻狗身上那些挂着的东西都被砸得响起来。
季留云用尽全力抱住了人,把脸深深埋去顾千颈窝里。
“你又发疯是吧!”顾千当即就炸毛了,下意识调动灵力。
灵力在他身外炸开,季留云被砸中胸口,这次晓得疼了,埋在顾千耳朵旁边哼一声,却还是抱着人不放。
顾千后颈被温热泪水浸湿。
傻狗又哭了。
但这次哭和之前都不一样。
之前哭了就要喊,不拘着是委屈还是难过,也爱逞强说自己不难过,但究竟憋不住情绪,嚎不了几嗓子就会主动说明自己为什么哭。
这回是沉默的,厚重的。
他的眼泪烫得惊人,没有抽噎,没有呜咽,没有哀哀戚戚的请求,好像这是他命里最后一场哭那样。
“我会很想你。”季留云说。
他知道,有些离别是命中注定的,哪怕他是一个鬼,也无法回避痛苦。
顾千被他死死地锢在怀里,推也推不开,气急了喊,“我真是不懂你!”
“你不会懂我的。”季诗人越发用力地抱住怀里的人,“你不会懂我是只为你而开的花;你不会懂我到死都喜欢你;你不会懂我是如何学会的无能为力;你不会懂我要用多大的勇气才敢放手。”
“别……别说了,算我求你。”顾千的声音有点抖。
季留云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他知道的,顾千肯定舍不得,他就是这样,容易心软。
但季留云愿意为顾千牺牲。
“你放心,我不后悔遇到你,就算你把我拆成一万片,你就能拥有一万个最喜欢你的我。自此你就能健康地活下去,你是无往不利的箭,我的心永远都给你做靶。”
季诗人沉浸式告白,整只鬼溺弊于悲伤。任由痛苦蔓延上升,凝练成雨珠,点点滴滴汇成汪洋无涯,包裹住他和顾千。
他身上坠着自己收拾的东西,五颜六色的。
一棵圣诞树正在抱着人告白。
他们身旁,院门早就打开了。
陈不辞和陈巳师徒俩各自举着手机,分工明确,老的摄像,小的拍照。
陈不辞裤脚随意地卷着,正上下弯腰左右摇摆,力求把这幅感天动地的画面全方位无死角地录下来。
小老头边录边问:“该去民政局呀,走迷路啦?”
陈巳更是追求完美,手指飞快地调整对角,更换滤镜,绕着一人一鬼疯狂拍照。
“咔嚓——”
“咔嚓咔嚓——”
闪光灯里,顾千浑身颤抖,视死如归地闭上眼。
“……我要和你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