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字犹如一只随风而动的风铃,清脆地在烛玉潮耳畔拨动,连带着心也漏了一拍。她立即低下头认错:
“抱歉,我又让王爷烦心了。”
烛玉潮明白,即便楼符清敬仰长缨,此事也对王府带来了一定困扰,是利是弊都是未知的,楼符清并不一定开心。
“娘子,我有时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楼符清摇了摇头。
烛玉潮不解地看着楼符清。
“无事,”却听楼符清含着笑意的声音传来,“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说完这句,楼符清便离开了。而烛玉潮带着满腔的疑惑转身回屋,却听“啪”的一声,一本古籍从天而降!
烛玉潮瞬间意识到了什么,抬眼看向屋外那颗巨大的古树。
明月洒入枝叶,依稀照耀出那人的水蓝衣袂。
烛玉潮躬身将古籍拿起,只见扉页处用未干的墨水写了句“其中是我之前习得的剑势。看来,他会教你动作正确与否,我今日便先不现身了。”
烛玉潮弯了弯唇,对着那片黑暗处小声说了句:“谢谢。”
从那以后,学宫风平浪静了一段时日,众人都认为那位“乱跑”而被感染的学子不过是个例,学宫的病情并未再蔓延。
可一日有个疯癫的小孩跑入贫民窟,他挤开人群,甚至用手中的刀片割伤了一些病患!
贺星舟听到动静后连忙上前阻拦,他用力握住男孩持有凶器的右手,将人制服在地:“冷静!”
烛玉潮也匆匆而来,她投出手中石子,男孩手腕失力,刀片瞬间滑落在地。烛玉潮这才松了口气:“星舟,你起来吧。我来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他利器。”
“当心。”贺星舟蹙着眉站起身。
哪知那男孩看到烛玉潮的脸后,竟直接吓得叫了出来:“你是闻……”
烛玉潮立刻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张干净纱布堵住了男孩的嘴:“我带他去找唐太医瞧瞧。”
此时唐太医正在药房外晾衣,他被日头晒的满头大汗,见烛玉潮风尘仆仆,连忙转身迎了上去,低声问:“王妃?”
烛玉潮应了声,将男孩绑在了椅子上:“这人好像是蕊荷学宫过来的,认识我的脸。但我对他没印象,你且看看是得了什么病。”
言语之间,烛玉潮已打来一盆干净的凉水,以毛巾擦拭男孩满是灰尘的脸。
容貌显现出来,那双琥珀色的眼原本该是极柔和的,可此刻带着几分明显的阴狠,正不悦地瞪着烛玉潮。
得了,还是不认识。
烛玉潮只好扯去男孩口中纱布:“你叫什么?”
“你是闻棠对不对,我曾在学宫见过你!你救救我娘啊!”
那人答非所问,烛玉潮却来不及再问:“你不过十来岁,不会是学宫的学生。学宫发生什么事了?”
“京瑾年杀了我娘!要杀了我啊!”
烛玉潮眯了眯眼:“你冷静一些,好好说。”
忽然,男孩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只见她后颈不知何时多了根银针,“罪魁祸首”唐太医站在一旁:“王妃,他似乎精神有些失常,待醒来再看。”
“也只得如此了。”烛玉潮惊魂未定地看着那昏死过去的男孩。
这时,贺星舟才推门而入,问道:“朱姑娘,事情都解决了吗?”
“没什么事儿,”烛玉潮勉强冲贺星舟笑道,“过来坐着吧。”
贺星舟有些担忧地看了一眼那男孩:“他什么来历?”
烛玉潮眼皮跳了跳:“问不出来,听他意思应该是学宫那边的。没事儿,你别担心。唐太医,他什么时候能醒?”
唐太医道:“马上就醒了。他没有感染的迹象,单纯就是太激动了。”
烛玉潮点头:“星舟,你陪我坐一会儿吧。”
唐太医听了这话,识趣地离开了此处。
贺星舟便乖乖坐在烛玉潮身旁:“你想说什么?”
烛玉潮撑着头看向贺星舟:“我能给你讲的故事都讲完了,也想听听你的故事。”
贺星舟在烛玉潮连日的安抚之下,不会再对回忆之事如此敏感抗拒了。闻言,贺星舟垂下眸,思索道:“其实,我这几日有想起一些……关于我进入官府以后的事。”
“是什么?”烛玉潮立即问。
“那时我被迫和小昭分开,官府的人并未打骂我,而是把我关在了一间同时关押着数十人的监牢。后来……”贺星舟眉头皱起,“后来不知怎的,我便被放了出来,被医馆收留了。”
看来他并未想起最重要的那一段,但……
“没关系,”烛玉潮弯唇,“你那时没受罪已是幸事,不必忧虑。”
二人正在聊天,谁也没注意身后晕死的男孩,竟忽然露出诡异的笑容,下一刻,他不知何时解开了身上束缚,朝着烛玉潮扑了过来!
烛玉潮下意识抬起小臂抵挡,将男孩再次压回了椅子上:“耍什么花招?醒了没有,好好说话!”
哪知男孩“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在烛玉潮手下扭动着身子,嘴上含混不清地说道:“你们凭什么好好地坐在这里,你们去救我娘啊!”
贺星舟看着男孩血肉模糊的舌头,不忍地抿起了嘴。
他竟是在舌头里含了刀片,割开了身上的绳子!
贺星舟赶忙拿来药粉,对男孩道:“伤的不深。你好好修养,以后还能说话。”
烛玉潮拿来新的绳子:“你若不吵不闹,我也不愿这样对你。”
男孩恶狠狠地盯着烛玉潮,冲她比了两个数字。
“十四?”烛玉潮念道,“你叫十四,还是十四岁了?”
男孩点了点头。
烛玉潮不解:“嗯?”
贺星舟歪了歪头,猜测道:“两个都是吧?”
“后者!”男孩忍着疼痛叫出了声。
烛玉潮问:“你不闹了?”
男孩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烛玉潮便拿来纸笔摊在男孩面前:“会不会写字?”
男孩也不回答,拿起毛笔,在纸上“唰唰”写了不少字儿。不时,男孩停笔,将白纸黑字一翻,放在烛玉潮面前,自己则跳下椅子,直接躺上了一旁唐太医休息的床榻,假寐去了。
烛玉潮看着他写下的文字,神情愈发沉重。
“我和我娘一直住在学宫之中,她将我保护的很好。
我娘是蕊荷学宫的学子,她的名字我不想告诉你们,与此有关的一切我也不会说。总之,头一个染病的学子很幸运,至少他离开了学宫。
在那以后,越来越多的人病发。京瑾年并未派出医师,反而直接将那片被感染的寝所烧毁。幸好,还是有很多人不愿去做、不愿等死。他们在火势蔓延以前,拼死爬出学宫的高墙。
我娘没什么友人,没人能帮我们,她拼命托举着我的身体,哀求其他人将我带离这里。最终,我离开了学宫,她却被大火吞噬了。”
“了”字的笔画顺着墨汁流淌下来,划出了纸张。
男孩见烛玉潮读完,将宣纸从烛玉潮的手中扯了回来,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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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写下一句:“你叫我小鱼就行。”
看来他不愿告知真名。
烛玉潮深吸一口气:“小鱼,你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救我娘,我要她的尸体。”
烛玉潮眼前瞬间浮现出闻棠被木板砸中,无法起身的场景。烛玉潮闭上了眼,不忍道:“在火里,骨头都会被焚烧殆尽的。”
小鱼剜了一眼烛玉潮,随即冷哼一声,跳下床跑了出去。
贺星舟下意识起身,却硬生生停下脚步,偏头问道:“我们要去追他吗?这里很危险。”
烛玉潮看着小鱼的背影,却无动于衷:“据小鱼所说,逃离学宫的不止他一人,可竟然没有任何风声透露出来。我分析要么是逃离者着急逃命,要么便是都被杀了。小鱼虽来路不明,但为我们带来了学宫的消息。他是个孩子,十有八九是人让他这么做的。我在想,这个人会不会是他的母亲?”
贺星舟听言,也陷入了深思:“那如今我们该怎么做?”
烛玉潮敲击着桌面:“学宫之事我会告知王爷。至于小鱼……静观其变,晚些看他有没有离开这里,若他没有,多半有不得不留下的理由。”
如烛玉潮猜想的一般,小鱼的确没有走。
不仅没有走,他还在贫民窟徘徊了整整三日。
小鱼一直回避烛玉潮,烛玉潮便也权当看不见他。
这天,烛玉潮照例给糖糖喂药。此时的糖糖的脸已褪去了所有色彩,惨白的嘴唇哆嗦地凑上药碗,却在触碰药汁的前一刻倒在一旁!
“糖糖?”烛玉潮惊恐道。
糖糖疲倦道:“……我知道自己快不行了,你不要给我喂药了。”
“谁给你说的,怎么可能?”烛玉潮赶忙将手摊开,一颗饴糖躺在她的掌心,“不吃糖了吗?”
“不吃了,糖糖这几日……吃了很多,已经满足了。你是个好人,可是糖糖,好讨厌你……”
糖糖缓缓闭上了双眼。
烛玉潮心头浮上一阵酸涩,随即,她将饴糖塞入糖糖微张的双唇,随即捂着胸口走了出去,对离自己最近的医师道:“王医师,麻烦去叫贺星舟。”
“——闻棠。”
烛玉潮转身,只见小鱼蹲在墙边,嘴角撇了下去。他似乎等待多时,待烛玉潮走出,小鱼便迫不及待嘲讽道:“你劳碌多日,又有何用?”
“你恢复的真快,”烛玉潮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你见过糖糖了?”
“她的糖是我给的,你在学宫的‘功绩’,也是我告诉她的。人之将死,你为何还要拦着她瞒着她?”小鱼嗤笑一声,“闻棠,你就是个假惺惺的贱人!”
烛玉潮下意识要打小鱼,可眼见贺星舟匆匆而来,烛玉潮一垂眸,将自己的神色敛了下去。
小鱼冲着烛玉潮做了个鬼脸,三两步离开了烛玉潮的视野之中。
贺星舟一来便知道发生了何事:“糖糖……我去处理。”
烛玉潮看着贺星舟忙碌的背影,竟一时挪不开脚步。她一边想着糖糖的事,一边又忆起小鱼那不可理喻的话语,隐隐泛起胃痛。
不知何时,夜已深邃。贺星舟回到了烛玉潮身侧,低声问道:“你情绪不对。”
烛玉潮不想瞒他:“小鱼说了些话,我不大高兴。”
“倘若你的猜想是错的,小鱼只是误打误撞来了这里呢?”
烛玉潮有些焦虑地扣着手:“也许是吧,是我想的太多了。”
“别扣了,”贺星舟抚上了烛玉潮的手,柔声叫了声,“小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