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孩子一生下来就是父母的债,然而,对于沈轲而言,他才那个要还债的人。
这串电话号码他没有备注,但它出现的频率已经多到,看见它,他的脑海就会自动浮现出来电人的模样。
——他的父亲,沈长林。
来电的目的也不为其他,就是要钱。
果不其然。
“好儿子,再给我打两千块钱。”
听起来,是刚喝过酒。
大白天的,喝得醉醺醺,堕落得可以。
沈轲的声音毫无温度:“前些天才给你转了,这么快你就用完了?你去赌还是嫖了?”
“那点钱你用来打发乞丐呢?!”
对方像是被戳破,恼羞成怒道:“我是你老子,你孝顺老子是应该的。别说废话,快点给我打钱。”
沈轲将手机拿远了些,闭了闭眼,等他吼完,方说:“你当我是造钞机么,随时随地有钱印给你?我没钱。”
沈长林诡异地笑了声:“行啊,你要是没钱,我去找你妈,她总有钱吧。”
“沈长林!”
沈轲不记得曾经怎样叫他“爸爸”了,气急的时候,就直呼其名。
他攥紧拳头,胸口起伏着,眼里似能冒出火,声线却愈发的沉:“总拿我妈威胁我,你那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小兔崽子,我好歹是你老子,怎么跟说话的?赵若华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沈长林猛地拍了下桌子,“乒铃乓啷”一阵响,不知是玻璃瓶倒了,还是碗碎了。
多讽刺啊。
有求于你的时候,亲亲热热地叫“好儿子”,把他惹毛了,就是“小兔崽子”。
“你没资格说我妈,早知今日,你当初何必冲动?”
沈轲用力得指节都泛白,“不过就是你喝多了,无法忍受你的妻子遭人玷污,才去寻仇,到头来,还要将罪推给我妈,说是她害的你。”
*
彼时沈轲还很小,但已经开始记事。
那天,是所有噩梦的开端。
他记得,赵若华傍晚回家的时候衣衫凌乱,脸上、脖子上有鲜红的巴掌印、掐痕。
她神思恍惚,坐在沙发上什么也没做,就是哭。
小沈轲吓坏了,一个劲地摇撼着她的胳膊,问“妈妈,你怎么了”。
沈长林和同事聚餐喝了点酒,见她这样,嫌晦气,骂道:“臭娘们,哭哭哭,哭个什么劲?财运全被你哭跑了。”
赵若华泣不成声:“你去问问你那个好兄弟刘壮干了什么,要不是为了小轲,我今天就去跳河了!”
沈长林酒立时醒了三分。
“妈的。”他冲到厨房,抄起一把菜刀。
赵若华慌忙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敢碰我婆娘,我要他死!”
赵若华撕心裂肺地喊:“杀人要坐牢的!”
酒精助长了火气,沈长林连她一起骂,说是她平时穿得那么骚,勾引的刘壮。
赵若华拦不住他。
后来,沈长林冲到刘壮家里,人没被砍死,两人厮打间,刘壮侥幸逃了出来,不料,从一个坡上摔了下去,当场咽气。
这事在当地闹得很大,还登上了报纸、新闻。
沈轲请了一个星期假,再回学校时,熟悉的一切全都变陌生了。
胆小的同学怕他,躲他,背地里说他是杀人犯的儿子;胆大的骂他,打他,说他这样的人就不该来学校。
解释,忍受,反抗,没有一样管用,在三观未完全形成的小孩子眼里,他也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甚至还有家长联名上书到学校,要求开除他,说担心影响自家孩子。
校方很为难,义务教育阶段,不得开除学生。
最后,找到赵若华,委婉地建议转学。
赵若华别无他法,和沈长林离婚,独自带沈轲去了S市。
初时,赵若华什么苦活累活都干过,捡废品,商场卖衣服,摆摊卖早餐……
他知道,她肯定受了很多委屈,但她从不跟他抱怨。
她跟他说,妈妈没本事,只能把你送到起跑线上,能跑多远,只能靠你自己努力。
而他能做的,就是拼命地往前跑,往前跑。
这几乎成了他生活的唯一目标。
等沈轲大一点,能自己照顾自己了,有人介绍赵若华,去有钱人家当保姆,月薪高,还没这么辛苦。
然后,她遇到了季曼。
在诸多应聘者里,出于同情,季曼留下了她。
沈轲想不通,为什么心善得不到回报,赵若华是,阮家也是。
这个问题他没法找老天爷要到答案,反倒明白,世上有一个运行法则永远颠扑不破——
弱肉强食,强者生存。
被困铁丝网和高高围墙里十余年的沈长林,难以适应当下社会,而他的案底,也让绝大多数用人单位避之不及。
他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在他的“檄文”中,他成了受害者,赵若华和沈轲要对他的人生负责。
于是,他成了攀附在他们身上的水蛭,以吸食他们的血为生。
赵若华断断续续给了他不少钱,后来实在没钱给了,他不知从哪打听到他们的住处,上门闹。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还将沈轲打伤。
沈长林害怕又过上那种十年如一日的生活,跪在地上求他不要报警。
“小轲,你记得吗,你小时候过生日,爸爸带你去吃麦当劳,你的名字还是我取的,是荆轲的轲。监狱里的日子我过够了,我真的不想再进去了,小轲,爸爸求你了。”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不到五十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叫人不忍。
然而,他的后悔当中,有一丝一毫,是对儿子的愧疚和爱吗?
沈轲不想深究,有没有也无所谓了,到底还是放过了他。
*
结果就是,沈长林尝到了空手套白狼的甜头,安分了没几天,又找他要钱。
但他如今远在A市,如何护得住赵若华?
沈轲高考完就在做兼职,交了学费,生活费也由自己负担,一共转了五千给沈长林,五千给赵若华,身上就剩几百了。
他不想让赵若华担心,打给了唐天和。
他从未找人借过钱,更别提这人才刚认识一个月。
但他还是开口了:“你能借我点钱吗?”
唐天和说:“你要多少?”
“你不问我用来干什么吗?”
“嗐,你这人就不爱说自己的事,问了估计你也不想说,干脆不问了。”
沈轲默了默。
沉默中,似乎听到自己的自尊心在研磨钵中,被碾成齑粉。
也许眼泪能充当黏合剂,但他不会哭,他早就麻木了。
他说:“两千。”
唐天和二话没说,直接转了三千给他,又说:“这学期陪我打排位,不用你还了,成不?”
“谢了。”
“有你这么个高手陪打,我才是赚大了呢,但你可别说我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啊,亲兄弟也要明算账,是吧。”
沈轲笑了下。
平时男生宿舍里一块儿打游戏,没见谁给谁钱的,唐天和不过是找了个借口,把钱给他。
就算是家境不错,缺心眼,能这么对他,说明是真把他当兄弟。
有人工于心计,长袖善舞;有人自私利己,冷漠孤僻;也有人天性纯良,只是不擅表达自己。
唐天和不傻,他看得出沈轲是个什么样的人,乐意和他结交。
沈轲把钱打过去,告诉沈长林:“这十来年,你没履行过抚养义务,从今往后,每个月我给你一笔钱,就当还你生育之恩,算我仁至义尽,你不要再骚扰我妈。”
沈长林“嘿嘿”地笑,打了个酒嗝,像是醉得更厉害了。
“还是生儿子好,儿子有本事啊,小小年纪,就能赚钱养老子了。”
沈轲直接挂断电话。
点进微信,和阮季星的聊天还停留在她最后发的两个表情上。
王尔德有句名言,是说,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在仰望星空。
他陷在泥泞里很久很久,即使那颗星星从天上坠落,来到他面前,他也只能仰望她。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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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的从来都不是望而不即。
又能怎么办呢?
他也不想一身污泥地去触碰她。
沈轲抹了把脸,长长吐出一口气。
*
阮季星在家里过的日子就是吃了睡,睡了吃,别提多逍遥快活。
以至于在返校的当天早上,她在床上撒泼打滚:“我不想回学校,我不想回学校。”
阮正荣无奈:“都多大的人了,还像小孩子似的。”
季曼回驳:“星星才十八岁,不就是小孩嘛。”
阮正荣反过来说她:“就算到了八十,在你眼里也是小孩吧。”
阮季星笑起来:“到时候妈妈都是老巫婆了。”
季曼嗔她一眼。
阮正荣说是这么说,一想得刚开学那阵子,她总打电话回来哭,说想家,原是打算送她回学校,还是阮季星不乐意。
他们帮她收拾好行李,送她到车站。
季曼心疼地说:“要是不开心了,就请假回家,也不用舍不得钱坐火车,这点钱爸妈还是有的。”
阮季星眼里含着泪,点了点头。
她下午到了学校,和谢晓羽她们分了一波特产。
又给沈轲发消息。
寄星:你在哪儿?
R136a1:操场。
寄星:别动,我来找你。
阮季星跟她们打了声招呼,装了一袋东西,出门了。
她以为他在摆摊,到了老地方,张望一番,不见人影。
正想问他,头顶被拍了下。
除了沈轲,没人会把她的脑袋当蘑菇伞盖拍。
他又把帽子戴上了,从头到脚一身全黑,违和的是,手里拎着一杯奶茶。
她揶揄:“黑无常也喝奶茶吗?”
“刚给你买的。”
最近降温了,沈轲买的是热的。
阮季星喝了口,甜丝丝的,珍珠很有韧劲,问:“你怎么这么喜欢黑糖珍珠?”
他淡淡地说:“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
“有吗?”
“你喜欢吃什么东西,那段时间就会一直吃,还会把身边人带得一起吃,然后腻了之后,再迅速寻找新的口味。”
阮季星明白了,他也曾是她这个臭毛病的“受害者”。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闲逛?”
他不答反问:“找我有事?”
“啊。”她急急忙忙把袋子打开,“这是我妈卤的鸭头,她叫我给你带一盒,不能过夜,得趁早吃完。还有她烤的牛肉干……”
她一抬头,像猝不及防跌进一片墨色深海,心里莫名有点痒痒的,打了个磕巴:“你,你干吗这么看着我?”
沈轲移开目光,“想到我妈了,季阿姨应该是以前跟我妈学的。”
“好像是欸,我有时候不想吃饭,赵阿姨就变着法地做小吃,我妈还说,就我挑嘴这个劲,赵阿姨把八大菜系都学完了。”
阮季星把袋子塞到他手上,“你带回去吃吧,我走了。”
她转身得急,脚差点崴到,身体一歪,核心力量倒不错,给拉回来了。
像是担心被他嘲笑,扭过头,见他果然在笑,凶巴巴地瞪他一眼,小跑着走了。
沈轲把东西拎回宿舍,唐天和吸了吸狗鼻子,问:“好香啊,买的什么?给我尝尝。”
“打你的游戏去。”
唐天和撇撇嘴:“小气鬼。”
又问:“你这个哪儿买的?学校附近好像没有卖吧,谁给你的?”
徐玮说:“我赌阮季星。”
“加注。”
唐天和恍然:“我想起来了,阮季星是不是发了条朋友圈,说今下午回学校来着。”
上次联谊,他们两个寝室互加了微信。
他继而发散思维:“所以你今天没啥事还跑出去,就是想见她?”
最后盖棺定论:“你好心机。”
沈轲抄起桌上几包零食丢给他,堵住他的嘴。
他当然不会承认,他从东苑绕了一大圈,沿着食堂,绕到操场,想赌一把偶遇的几率。
偶然倒不偶然,遇是的确遇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