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子回来了。
堂屋亮起了灯，把他枯瘦的影子投在灰扑扑的水泥墙面上，看上去像是游荡在深夜枯树林中的夜枭。
桑青青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人拽向一团未知的黑暗中。
她惊慌抬头，对上了李悟沉静的双眼。
黑夜中，他的眼睛亮得像是松针下滴落的雪水，清亮又透着寒气。
李悟冲桑青青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躲在堂屋通向厨房的那扇门后。
桑青青懵懵的，她听话地被他塞进了门后，挤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而他的身体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他们面前的这扇门显然有些年头了，单薄的门轴吃力地支撑着一扇残破的门板，只要一个轻轻的碰触，就会毫不留情地发出呕哑嘲哳的嘶鸣声。
他们只能尽量把自己的身体贴近身后的那面墙。
墙面凉凉的，而身边人的体温又是热的。
桑青青的心在某一瞬间跳得飞快。
这回终于有了点电视剧里那种紧张刺激的感觉。
她想。
身旁的门缝里透出来一丝微光，桑青青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上去透过那道缝隙朝外看。
三子没有在堂屋逗留，而是直接进了房间。
房门没关，空荡荡的房子里响起他疲惫又尖锐的声音。
“他妈的，一群人合起伙来害老子！老子迟早要弄他们！”
三子似乎是在跟人打电话。
“我活不下去了，他们也别想过好日子！明天我就去弄他们！”
桑青青听得胆颤心惊。
三子要去弄谁？
“他们”？指的是谁？小娣和郑先锋吗？
黑暗中，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桑青青回头去看。
李悟指着她的胸口，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
桑青青没有听清，她偏过头凑近了些，想要听清他的话。
少女乌黑的头发在微弱的光源下流淌着一种类似丝绸般的光泽感。
李悟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他的上半身稍微往后撤了点，见桑青青还是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他索性抬起手，朝她探过去。
桑青青呆呆地盯着那只朝自己胸口靠近的手。
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脑子一瞬间宕机了。
刚才在三子床上看到的那张露骨的封面突然一下子从她的脑子里蹦出来。
桑青青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联想。
但她的身体已经先她一步做出了反应。
桑青青往旁边躲了一下。
就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挡在他们面前的那扇破木门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动静。
“吱呀”一声。
桑青青的动作僵在了那里。
那一刻，躁动的夜瞬间冷却了下来。
房间里三子讲电话的声音也停了。
周围没有半点声音，安静得可怕。
桑青青只能听到自己胸膛间鼓噪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像是有人拿着大棒槌在重重地敲击着她的心脏。
在这万箭齐发的瞬间，李悟低头淡淡地瞥了桑青青一眼，伸手拿过她攥在手里的手电筒。
桑青青愣了一下，她先是低头目光追随着李悟手里的那个手电筒，又抬头恍然大悟般瞪大眼睛看着他。
李悟却没功夫看桑青青，他飞快地摸到了手电筒的开关。
“啪嗒”一声，手电筒的光灭了。
周遭陷入了一片漆黑的泥沼中。
桑青青还没来得及看清李悟脸上的表情，下一秒，眼前一片浓重的黑暗吞噬了她的视线。
原来他刚才是要帮她关掉手电筒。
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啊……竟然还躲了一下。
实在是有些伤人了。
桑青青的心像是掉进了一个真空的苦涩陷阱里。她懊恼又尴尬，同时还有些羞愧，更害怕自己伤害到了李悟的自尊。
但她没有在这种情绪里沉溺太久。
因为堂屋里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三子似乎从房间里出来了，正在堂屋里翻找着什么。
桑青青透过那道一指宽的门缝往外看——
堂屋的角落里摆着一些农具，寂静的夜里，锄头和铁锹的表面闪着寒光，锐利的铁块互相撞击着，发出了一阵令人胆寒的声响。
桑青青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
三子不会发现他们了吧？
桑青青跟三子虽然是亲戚，以前也算是有点交情，但三子现在脾气大变，如果她和李悟被三子发现了，桑青青也拿不准三子会做出什么反应。
昨天三子发了疯似的狠命掐小娣脖子的场景好像还在眼前。
桑青青打了个寒颤，突然有些害怕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今晚的行动是如何真切的惊险且刺激。
桑青青的后背爬上了一层冷汗，小腿有些不争气地开始发软。
黑暗中，有人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安慰道：
“别怕。”
李悟的声音压得很低，语气也淡淡的，淡到让桑青青几乎怀疑他根本没有开口说过话。
她转头去看，也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李悟在她身边，又好像不在她身边。
鼻尖缠绕着一团淡淡的清甜香味。
桑青青分不清那是她自己身上沐浴露的香味，还是李悟身上那件白色T恤散发的洗衣液香味。
反正那味道让她安心。
堂屋里的动静突然在此刻停了下来。
三子的说话声重新响了起来，他没有过来，又折返回房间继续打电话。
危机解除。
桑青青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终于松了一口气。
三子应该是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小动静，又或者以为是风吹动了门。
幸好。
两人躲在门后又等了一会儿。
三子挂了电话，房间里渐渐没动静了。
过了片刻，屋子里响起了一阵鼾声。
桑青青用手肘轻轻戳了戳李悟，压低了声音，道：
“我们爬窗户出去吧。”
黑暗中，李悟说：
“好。”
厨房里有一扇破窗，玻璃被砸烂了，窗框表面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几乎快要散架了。
两人也顾不上嫌弃，轻手轻脚地推开那扇破窗，从窗口爬了出去。
从三子家出来，两人沿着村里的石子路一路向前走，越走越开阔。
桑青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路边的野草野花在夜里散发着好闻的气味，头顶的夜空静谧壮美，无数颗星子在漆黑的夜幕中闪烁着，像是一粒粒摆在黑色天鹅绒上的小钻石。
她回头看了一眼。
那幢灰扑扑的砖屋在璀璨的夜幕下显得更加破败不堪了。
电视剧里的惊险刺激还是看看就好，真正身处其中，那滋味可是真不好受。
桑青青感叹道。
她转头去看身边的李悟，问：
“你找到手表了吗？”
李悟摇摇头，又问：
“你呢？找到你奶奶的鸡了吗？”
桑青青也摇摇头。
“没有。”
两人一时间又是无话。
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那条种满了杉树的马路。夜风吹动着杉树的枝叶，月光将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投在路面上。
李悟问：
“你还找吗？”
桑青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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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去看他。
李悟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其实桑青青也清楚吴秀英的那两只鸡怕是找不回来了。
鸡不像手表，手表还能藏起来，或者卖掉换钱，只要找到一点线索总归是能找到的。
但一般人偷了鸡肯定立马就开锅烧火煮熟吃掉了，时间拖长了，就算最后找到了，怕也只剩下了一堆骨头。
“找，当然要找。”
桑青青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李悟挑挑眉，点头：
“好。”
他又无端笑起来。
“你笑什么？”
桑青青有些不安。
李悟敛了笑，但眼角眉梢还是带着淡淡的笑意，摇摇头：
“没什么。”
桑青青皱着眉瞅他，一头雾水。
李悟岔开了话题，问：
“你说说看，接下来咱们俩要怎么找？”
提到这个问题，桑青青摸着下巴思考——
三子家里他们都翻过了，三子可能确实没偷东西。
但东西不是三子偷的，又能是谁呢？
村子里一向太平，就像冯村长说的那样，几十年来从来没有发生过偷鸡摸狗的事情……等一下，那天冯村长是不是提到了另一个人？
想到这里，桑青青转头去看李悟，问：
“你知道咱们村新来的那个种蘑菇的外乡人吗？”
李悟摇摇头：
“不知道。”
桑青青抿了抿唇，想了想，说：
“你明天晚上七点在你家对面的小学门口等我。”
她顿了一下，又叮嘱了一句：
“要是有事不能来记得来我家提前说一声，要偷偷的，别给我奶奶发现了。”
李悟看了一眼她，问：
“你没手机？”
这句话戳到了桑青青的伤心事，她摸了摸鼻子，抬手看了眼手表，说：
“呀，都八点半了，我要回家了。”
桑青青没骗人，再不回去，吴秀英肯定要扒了她的皮。
李悟也没追问什么，点点头：
“嗯，你回家吧。”
话是这么说，但他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桑青青回头看他，有些疑惑：
“你跟着我干嘛？你不回家吗？”
李悟道：
“我送你。”
桑青青更疑惑了：
“送我？为什么？我自己认得路。”
李悟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扬了扬唇，又笑了。
桑青青被这个笑弄得又是尴尬又是疑惑，心跳也莫名变得有些快。
虽然这人笑起来挺好看，但也不用总是这样笑得莫名其妙吧。
算了，不管他了。
她扭头继续往前走。
乡下的月光总是格外的明亮，挂在夜空中像是一颗巨大的珍珠，散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温柔地落在大地的每一寸肌肤上。
两人沿着那条杉树路一前一后走着。
过了十几分钟。
桑青青走到了自家院门外。
“好啦，我到啦。”
她说。
李悟“嗯”了一声，也不停留，转身往回走。
夜风将头顶的桃树吹得沙沙作响。
桑青青站在那里，目送着少年的背影。
“喂。”
她忽然冲他喊了一声。
李悟回过头。
迎面飞过来一颗圆乎乎的东西，小炮弹似的。
他来不及思考，飞快地伸手一接。
月光洒落在他的手心上。
李悟低头去看——
一个毛绒绒的水蜜桃，顶端带着一点红，青涩又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