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夙昼捧着一盏灵烛入内,搁于容晚书案。
“定阶在即,不去练剑,过来做什么?”容晚手中灵笔不停,手侧搁是无数摊开的灵册、灵图。
“师父,我有疑。”夙昼又道:“我需要隐匿实力吗?”
“随意。”容晚忽然搁笔,抬眸问他:“上因钟氏家主嫡子,今年可来?”
“钟尽一吗?”夙昼回道:“名册上有他。”
“定阶会上点到为止,不要伤人。”容晚眸中是浓重的担忧,她沉声道:“夙昼,不得伤人,谁也不可以。”
“行。”夙昼见她神色冷淡,语义却有些反常,回道:“师父,我绝不伤人。师父这些时日——”
几声轻叩声传来。
“上仙。”碧落隔着门扇轻唤道:“钟氏家主递了拜帖,想要见您,此时正在梅林等候。”
来得这样快?
容晚起身,一瞬间,素白衣裳尽换。上因界上仙形制,鎏金细纹,纱缎交加,层层叠叠。
发间不再是一只白玉簪子,镂金发冠,再缀几只素金步摇。
行走间,金光晃动。
“师父穿的这样……隆重?”夙昼疑惑道。
“钟氏家主重礼制。我若素衣相见,他该说我不尊。”容晚欲走,嘱咐夙昼道:“在此等我,书案上有落乌界疆域灵图,你细细批注。一个时辰批完。”
“好。”夙昼遥遥一望,只见案上正正铺着一幅,笑道:“这才一卷,师父小瞧我。”
“哪里?”容晚浅浅笑道:“一卷十幅,一幅数尺。桌上灵匣内,约莫有百来卷?”
夙昼一颤,难以置信般望向容晚,问:“一个时辰?”
容晚微微颔首,转身离去。
门扇一合,阵法灵印骤起,符文复杂繁重,夙昼若是自内而解开,怕是要用上一个时辰。
碧落正侯于门外,一见容晚,便撑起手中竹制素伞,正欲随她前去。
容晚接过伞,轻声道:“在这里看住他,他哪里都不能去。”
夜间风雪甚猛,大片雪花落在容晚肩上。她走得极缓,这些日子事务繁多,她借着寒风冷意,冲散那些令人烦躁的杂思。
一入梅林,便见一个老者遥遥冲着容晚作揖,“仙上。”
“钟家主何必多礼?”容晚本意不是同他寒暄,冷声道:“家主因何见我。”
“哈哈!”钟鸣不再掩藏来意,直白道:“人间界江山易主,上因落乌开战在即,我钟氏自然要择一明主。”
“择主?”容晚道:“怕是家主记性不好,我记得上因钟氏向来……隶属上因,心嘛,却在落乌。”
“视时事而择主。”钟鸣丝毫未有尴尬之意,他俯身又是一礼,道:“如今我愿携钟氏,唯上仙马首是瞻。”
“好。”容晚应道。
“嗯?”钟鸣心下大惊,他来得快,筹码也未开,而容晚居然同意。
“那——主上。”
“住口。”容晚纠正他的措辞,“我从未说过,我要做什么主上。”
“是。”钟鸣藏下眸中深意,“我妄言了。”
“成契,应我所求。”容晚道。
钟鸣有些犹豫,却还是伸出手腕,一丝金色光芒溢出。
容晚一抬指尖,白光同金光交缠,契约已成。
“钟鸣。”容晚眸中厌恶终是藏不住,她道:“第一件事。”
“上仙但说无妨。”钟鸣所求轻易达成,他很少如此愉悦过。
雪夜让这世间一片纷白,红梅如血,随风颤动。
十多年前,夙州雪夜,三十里焦土尸横遍野,只见鲜红刺目。
一道比寒夜还冷的声音落下来。
“钟鸣,你自裁罢。”
“什么?”钟鸣大怒,端正清明的皮囊之下是令人作呕的灵魂。他骤然出剑,厉声道:“容晚,我携上因钟氏向你投诚,你却要我自裁?”
“是。”容晚淡然道:“我要杀你,不必出剑。而你,杀不了我。钟鸣,钟氏满门,你护得住吗?”
“你废话!”钟鸣剑招之下,招招欲夺人性命。
容晚肃然而立,身形一闪一现,只是躲闪,并不出招。
她道:“你护不住。夙州血案,钟氏所为,血债血偿。那一天,大概不远了。”
“不可能。夙州满门全灭,谁来找我报仇?谁?”钟鸣厉声吼道。
“我啊。”容晚道:“夙州无人能报?那我来!”
“莫不是……”钟鸣为人狡诈奸贼,其中症结他猛然惊醒,恐慌道:“不可能、不可能……除非你身旁那个小东西,可是……不可能!我得密诏,他只是你捡回来的玩物!”
钟鸣有些疯魔道:“他不可能活下来的。他绝不可能。”
“我累了。”容晚执伞的手有些微红,她淡淡道:“今夜的雪和那日一样大。钟鸣,你今日自裁,我保钟氏百年不倒。”
话落,容晚欲走,只听钟鸣一声呐喊:“我以我身,立此恶诅!容晚!谁杀我儿尽一,必被天诛!”
雪夜寒风中,剑光刺目。
鲜血喷溅在容晚身上、脸上,她置若无物,执伞俯身,拿去钟鸣的家主玉令、玺印私印,还有他的本命剑。
容晚望着钟鸣那双清亮的眼睛,轻叹一声,“命也。”
雪重风急,竹制素伞搁在钟鸣身前,不过遮一时风雪。
容晚步步远去,雪落满身。
“上仙!您受伤了?”碧落急忙来迎。
容晚白衣染血,如玉的侧脸上全是刺目的鲜红,偏偏又落了一身雪。她眉眼之间的脆弱感,叫碧落手足无措。
“无事。”容晚道:“封死梅林。”
小院前的灵文符印,对于容晚来说,空无一物。她步步入内,衣裳已是雪白,似乎方才的刺目鲜红全是假象。
夙昼正批注着落乌图注,听见门声一响,唇边扬起笑意,“师父!您——”
见到容晚神色,他搁笔起身,问:“师父,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容晚避而不谈,望见夙昼如今的模样,忽然想起,十多年前他在雪地里的挣扎,他执着剑,被大雪模糊的声音。
自始至终,夙昼从来不是什么乖孩子。
“夙昼,梅林那具尸体,你……连夜丢去落乌,藏经殿内,褚尽欢私阁,书案上有一颗草,喂给它。”
夙昼一句不曾多问,他将走时,容晚塞给他一枚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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牒,嘱咐道:“以我形貌入落乌,玉牒不要离身。明日定阶会初选,速回。”
夙昼远去的背影,落在容晚眼中。她只觉岁月如梭,世事无常。
一千五百多年,太久了。
久到她变得不像过去的自己了。
“回家。”容晚提笔,一笔一划写下两个字,下一瞬,灵火燃起,纸页化尘。
次日,上因钟氏家主失踪一事,密而未告天下。
反倒是容皓递过一道传书,呵斥容晚最好同她无关,容晚看过后,传书自燃化灰。
容晚注视着那抹残灰,感慨容皓的眼线暗探真是——无处无在,无事不知。
“师父。”夙昼轻叩两声门扇,“我今日同明氏一起参会,还是上因?”
“上因容氏,我担心哥哥会来。”容晚推开门扇,手中执着一把剑,递给他,“今日三千灵阶在榜者都会来,不晴剑气你藏不住。”
夙昼接过剑,跟在容晚身侧,他又问:“师父,一人只能挑战三位在榜者,我选谁?”
容晚眉梢微微跳了一下,道:“过初选者方能竞逐三千灵阶,你这么自信啊?”
“那真是太可惜了,师父。”夙昼忽然语气软下来,“那师父帮我透个题目吧?或者帮我抽一个很好出场签?”
“当然可以啊。”容晚应道:“我看直接把你的名字划掉,等下一届好了。”
“师父、师父……我错了。”夙昼不再玩笑,问道:“师父,我是先选第三千名,先保住一个阶位呢?还是直接选高位者?”
“你想选谁?”
“想选师父。”
“我?可以。”容晚轻笑道。她抬手弹了下夙昼的额头,“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所以不敢选师父,”夙昼道:“第一位就选师父,输给师父,我就直接就落选了,哪里还敢选师父。哦,师父还没回答,我同上因参会,还是明氏?”
容晚思索过后,淡淡道:“跟着我。”
夙昼一喜,抱着剑跟在她身后,神采飞扬。他蓦然又提醒她,“师父说过的,定阶会上,收我为徒。”
“知道了。”容晚见他还要再问,道:“你再多说两次,我便会忘记要收你为徒,还说吗?”
“不说了,不说了……”
“师父?”
“师父……”
-
雪域内人山人海,定价会乃三界盛事,各门各派各家适龄子弟皆可参会。
三场皆胜者,才算获得入场券,方可挑战三千灵阶上在榜者,胜则替之,输则下届再战。
至于夙昼所说“选哪一位,高还是低”是无数弟子关心的问题。
选低位者易胜,但胜后,便要接受其参会弟子的挑战,所谓易赢难守。
而高位者,皆是三界各门各派的高手,难胜难守。
容晚不曾开山立派,向来独来独往。他们一入内场,瞬间所有人的目光投掷过来。
夙昼垂着头跟在她身侧。
容晚感知到几道熟悉的灵气,一抬眸,望见高台楼阁之上,悠然站立的几位“老朋友”。
衡游、容皓、褚尽欢、薛铎、薛沐……
三界盛事,盛事变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