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来得猛烈,碎梅残瓣飘落一地。
遥遥望去,只见一片纷白,却有一处,落梅红得似血。
一个男子身着白衣,手中执着一柄剑,他迎风雪而立,连风雪都避他而过。
容晚望着他脚下那堆莫名凸起的雪堆,其间混杂着染血的落梅。
她颤抖着手去碰,却被骤起的诡道符文直冲入体。
诡道符文游走她的经脉,容晚难耐地溢出痛呼声,难以动作。她忍下所有的痛,将唇间血沫悉数吞咽。
那双清冷的眸染上微红血色,她问:“容皓,这么多年,你勤修诡道是为了今日困我吗?”
“晚晚,哥哥从未想过你会有一日,向着旁人。”容皓俯身摘去她发间的落花,碾碎成灰。
容晚听见他音色中的愠怒,冷声道:“我心向上因,不在旁人。”
“不在旁人?晚晚,那哥哥是你所说的旁人?”
“我不曾说过。”
“那个贱种不是旁人,所以你向着他。”
“是。”容晚有问有答,句句激起容皓怒意,叫他心性不稳,“数百年前,我当哥哥不是旁人,才将上因首座——让给你。但是现在,我不想了。”
“你不配。”容晚声音极淡,“我后悔了。”
“哈哈哈……那晚晚别怪哥哥,谁叫你背叛我?”容皓掌心凝出如虹如雪的符文,一道道欲冲向容晚。
容晚猛然抬手,数道灵文化作烟雾将那些符文寸寸绞碎,顺着灵脉一寸寸刺入容皓灵脉。
“你——”容皓身形一颤,他僵硬着立于原地,却不耐灵文阵法直跪在地。
“觉得不可能?你觉得我不可能挣脱诡道符文,是不是?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像从前一样,毫无保留地信任你?”容晚直起身,抬手拭去唇边的血迹。
到底她对容皓有些兄妹情分,过去的一千五百多年不是假的。
哈哈,容皓,所谓情分。
今日他在梅林困她,因为她碍了他的大道。
可你自始至终,碍着我回家的路。
容晚手中幻剑,逼近容皓的脖颈,问:“他呢?”
“死了啊……也许在禁狱?也许随便在哪个地方?”容皓毫不反抗,甚至往剑锋凑去。
下一瞬——
如雪剑光飞而直下,在逼近容皓命脉时,容晚生生止住剑风,“他呢!”
压抑许久的情绪一起爆发,容晚心中忽然有些怨恨,怨恨系统将她带来这里,将她置于风波漩涡,逼她一步步做那些争权夺利之事。
明明她只是想回家。
“晚晚!”容皓见她眸中漾起血色,急声呵斥道:“冷静!”
这么些年,容皓从未见过她如此情形,脆弱得似乎下一瞬便要自戕。
“他呢?”容晚声音淡然如风,“又要交换吗?用钟鸣玺印还是人间界——”
“夙州!”容皓急声道:“他在夙州。”
留夙昼一命,必坏日后大事。但这一瞬间,容皓将所谓的权势抛开,只想看见容晚眼中恢复一丝清明。
越过跪倒在地的容皓,容晚的衣裳随风,拂过容皓侧脸、指尖。
他问:“如果他死了呢?”
“他会活下去。”容晚道:“他若死了,我也会死。”
我会再也不能回家。
“胡闹——”容皓怒道。
下一瞬,容晚在光雾中散去身形。
容皓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不顾灵脉爆冲,一寸寸挣脱容晚所下灵文,骤然出剑。
剑过之处,暴雪与残梅齐飞。
许久、许久,容皓脱力般仰躺在地,这一刻,他忽觉心口发痛,容晚一字一句,比剑光还要夺人性命。
几近让他与暴雪同葬。
-
穿过层层结界大阵,望见终年不化的大雪封城,便是夙州。
若按从前历法,夙州此时正值夏日,此时容晚只能望见一片白茫茫。
时过境迁,冰雪掩骨,仍有大片角落能望见刺目的红。
这一切,好似和从前一般。
她一路骑着墨麒行路,不曾落地,不敢踏过此间任何一寸雪。
一入夙州,容晚感应着夙昼体内残存的灵阵,她多年前设下的寻他踪迹的灵阵。
灵阵被容皓毁坏得彻底,她追踪着残余的气息,驱使墨麒一步百里。
这里的景色波澜又壮阔,有冰封千里的山脊丛林,有暴雪瀑淋下的亭台楼阁,有跃出湖面的冰封鱼群,有那一颗终年不会枯萎、郁郁葱葱的紫藤花树。
串串落花被冰雪串联,缀于树梢枝桠,仿佛这里的时间只是静止了数十年一般。
隔着数百丈的高空,容晚望见一道曲折、蜿蜒的红线,红线不知自何而起,绕过乌衣巷的条条街道。
大雪掩城,低矮的房屋、狭窄的巷道统统不见。
那道红线绕了许久的弯路。
当年血案,乌衣巷尾因容晚当年所下禁制,凡人不可得见,才落得如今干干净净的模样。
容晚飞身而下,纵然身轻,她以灵力前行,踏雪无痕。
墨麒跟在她身后,在雪深处玩闹。
待到近处细看,容晚颤抖着指尖去触碰那道所谓的红线。
鲜血淋漓,泛着浅浅的金光。
哪里是红线啊?
容晚脚步忙乱地沿着血痕往前跑,一步步跑进乌衣巷尾,停在一处房屋前。
这是容晚昔年在人间界的旧居。
当年得知夙昼就是系统所说的少年反派,容晚在系统的要求下,洗去夙昼同她在人间界十年的记忆。
“如今,你不是凡人了,所以你找来这里了对不对?”
望着古旧门扇上,那个如人形的血印,容晚伸手碰了碰,忍住心中的痛惜,推开那扇门。
过往匆匆,十年时光成瞬,涌入她脑中。
顺着血痕一步步往屋内走,容晚绕到后院,眼前这一幕,叫她难以呼吸。
一个血人。
他卧在院角的那颗冰封的无花果树下,毫无声息。
容晚飞奔过去探他灵脉,泪水滴落,树上随风坠落的冰晶一颗颗砸落在地。
容晚以自身灵力、仙元稳固他的心脉,她不知道自己在难过什么。
是回家的路也许功亏一篑吗?还是夙昼如今情状,她担心他会死去。
泪水一颗一颗砸落在夙昼身上,容晚轻轻唤他的名字,“阿昼,我是师父。”
夙州自封后,这里不再有黑夜和白昼。
同衡游传音后,容晚握住夙昼的手腕,感受着夙昼一点点跳动的脉搏,源源不断地输入灵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衡游牵着一只灵鸢进了巷尾。灵鸢背上驼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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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
望见一路血痕,他生怕是容晚的血迹。一见到无花果树下的两人,衡游浅浅松了口气。
薛沐如今虽伤,已能走动。他从灵鸢背上蹭下来,担忧道:“师父,他会死吗?”
“衡游?”容晚听见薛沐的声音,猛然抬眸,发间、肩上落的冰晶簌簌地落下来。
碎冰融化,又复冻,容晚的指尖抬不起来,同夙昼的手腕冻在一起。
她声音中是浓重的委屈,“我不知道怎么办?衡游,我想回家。”
数千年来,容晚第一次同衡游提及那个不在此间的家。
衡游指尖溢出温润的灵力,包裹着冰天雪地下的两人。
望着夙昼惨白的脸色,容晚在衡游的指点下,设下数处引灵法阵,源源不断地为他吸纳灵气。
“你不必担心。”衡游仔细探看过夙昼的灵脉,道:“容皓下手固然凶狠,但诡道一术不至于将这小子重伤至此。毕竟——我们从前设下的灵阵起到很大用处。”
“是谁?”容晚问。
“我觉得没有旁人,像是他自己。”衡游手下正在替夙昼扎针,一寸寸疏通灵脉。
“他或许为了蒙蔽容皓,用那颗奇怪的珠子,在容皓的诡道符文冲入灵脉前,一寸寸自碎灵脉。”衡游查看着他的伤势,下定结论:“但还有一个问题,他在哪里弄的这一身血。我们都清楚,首座杀人,从不搞这些血腥的场面。”
“是啊。”容晚抬手,取出夙昼胸口的那颗琉璃珠。
珠内无数细密的红色光点冲撞彼此,而十多年前琉璃珠进入夙昼身体时,其中光点远不如今日细密繁多。
衡游大惊道:“他到哪弄的这么多血灵?”
“血灵?”容晚觉得这个词眼有些熟悉,见夙昼在引灵阵下恢复迅速的灵气,她想起一件事。
血灵。
以自身鲜血饲养生灵,灵生不尽,不死不灭,源源相生。
这是原剧情中夙昼走向三界共主的最大助力。远比她这个所谓的白月光师尊的助力要大得多。
容晚向来坦诚。
第一瞬间,她有些兴奋。距离结局那一日越近,她回家的日子便越近。
可血灵出世,三界大乱。
容晚简单地同衡游聊过,他难得沉默下来,好半响憋出一句,“我想掐死他。”
“死不了。”容晚又问:“衡游,你相信人有注定的命运,怎么努力,怎么改变,都挣不脱的命运。”
就好像她同夙昼发生的所有故事,都同原剧情不同,可偏偏——
一步一步走向注定的结局。
“命?”衡游笑道:“你还记得得小时候那个仙官算我活不过一千六百岁,可是我大前年刚过了一千六百岁生辰。”
容晚难得有些笑意,“他也算我活不过一千六百岁,但我生辰还没有过。”
“他不准。”衡游这会功夫,将夙昼身上扎得像刺猬。
“薛沐还躺在隔壁啊,我去看他,这俩小子,一病病一块去了,难办!”
容晚送他离开,回身便见夙昼睁开双眼,愣愣地望向屋内的装饰。
这里同十多年前毫无分别。
“什么时候记起来的?”容晚问。
夙昼偏过头,他望着床榻边那盏竖高的九鸢灯烛,其上刻痕颇多。
像是回到了当年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