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白衣罪仙
    “师父。”夙昼躲过容晚眸光,刚刚扶她站稳,便立刻松了手。又往后退了两步。

    容晚迟迟没有说话。

    春日融雪的滴答水声入耳,如曲乐般洒脱冷凉。

    去往清河正殿的路有些长。

    殿前白玉石阶通向高位,入了雕龙描金的十二扇宫门,一抬眸便能望见那张金碧辉煌的龙椅。

    “上去吧。”容晚道。

    夙昼依言步步往高阶处走,他缓缓而行,面朝前方,眸光却没落在那儿。

    他瞳仁微微发散,心思全在身后那人。

    “别回头,一直往上走。”

    容晚的声音同春日的和煦微风一起落在他耳边。

    一步步走至长阶最高处,夙昼还未站定,又听容晚说:“阿昼,回头。”

    夙昼回身望向眼前,眸光一落。

    春日雪中,红墙绿瓦,满地残雪比白玉石还要亮,却不及容晚一袭素裳耀眼。

    她手握竹伞,衣裙发丝随风而动,眸中是淡淡的神色,却叫他读不懂。

    “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容晚问。

    “师父。”夙昼脱口而出。

    容晚眉心一皱,这显然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你此时望我,是居高临下。你如今初登高位,往后日日在高处。我相信你的野心、你的实力,我只有一件事想嘱托你。”

    “师父,我绝不辜负你。”

    “阿昼,永远不要忘记……你是如何从夙州残雪血海里走出来的,你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日的。”

    容晚本不必说,但她隐隐藏了几分私心。

    如果前路命运注定,她想让夙昼走得顺一些,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春日暖阳隐隐往西边落去,容晚追着落日的影子带他登高奉天门。

    容晚又问:“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夙昼的眸光总是落在容晚脸上,淡然眉眼,长睫微翘,耳边坠着一颗细小的紫藤花耳坠。

    “我先是看见师父,然后……”夙昼望向远方。

    晚间雾重,王城街道上挂起盏盏灯火,迷离晃眼,一点点漫向四面八方。

    星星点点的灯火沿着街道移动,护城河畔佳偶相聚,一盏盏华美河灯飘往远处。

    人头攒动,嬉笑欢闹,曲水流觞,春日盛景。

    “我看见了烟火红尘,芸芸众生。”

    名正言顺的青年帝王微微抬眸,他不曾在王城中长大,他本就从人间来,他本就是芸芸众生之一。

    夙昼紧绷着下颌,双手抓着描金的木质栏杆,在月夜灯火下侧眸,问:“师父,你呢?看见了什么?”

    夙昼在夜色下回眸,他如今样貌是本本真真的真容。面容冷峻无情,显得高不可攀。

    狭长冷眸里是浅浅的墨色,不时流转着微弱的红光。

    他身上有了三界共主的上位者姿态。一旦冷下神色,举手投足间蓦然叫人胜寒。

    而此时,夙昼噙笑望着她,一如从前乌衣巷尾那个肆意轻狂的他。

    “我看见你啊。”容晚心中默默补充。

    看见你,就像看见我回家的路。

    夙昼低低地笑出声,他颇有兴致,攥住容晚的手腕,拉着她走下奉天门。

    容晚一颤,没有拒绝。

    他们一起挤入人流,沿着人潮往河畔走。

    “师父,等我一下。”夙昼神神秘秘地离去。

    容晚驻足河畔,少男少女们放灯祈愿,互许衷情,盏盏灯火沿着河流而,盛着少年人的情意。

    她递了几两碎银,要了一方席塌,背靠着假山石,望着众人曲水流觞,欢乐至极。

    夙昼寻到她时,便看见这样一幕。

    和煦灯火映在容晚侧脸上,河灯微晃春水,她面上的光明明灭灭。

    她倚着假山石随意而坐,手边的琉璃酒壶空了二三,眸色中是淡淡的哀伤。

    她为什么难过?

    是因为不能回家吗?

    夙昼稳下心神,攥紧手中的月白色香袋,犹豫再三,递给容晚。

    “师父,送您。”他语气小心,却能听得出一片赤诚,“今日佳节,祝师父日日康健安乐。”

    “我收下。”容晚摸出另一壶冷酒,递给夙昼,浅问:“陪我小酌几杯?”

    饮至兴处,夙昼同邻桌的公子们以酒赋诗,他小时虽不爱上学,但文采极佳。

    容晚望着他言笑晏晏的模样,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

    河畔边吟诗作赋,曲水流觞,倒让她想起一个节日。

    三月初三,上巳节。

    祓禊祛灾,兰汤辟邪。

    有情人互赠香草,相约定情,亦或祝福来年康泰。

    容晚握着手中香袋,淡而不腻的香气传来,她拆开一看,里面装着细细碎碎的新鲜香草。

    巧妙阵印轮转,香气得以永存不散,香草郁郁葱葱,不会腐烂。

    香草驱赶邪佞,但愿夙昼只是祝她康健安乐,而非其他。

    酒过三巡,夙昼眉梢飞扬,面上染着些许醉意,他忽然俯下身躯,趴在桌案上望她。

    什么也不曾说,就只是望着她。

    许久,明明祝酒吟诗声此起彼伏,各色曲乐交叠入耳,她偏偏就是在喧闹声中听清他的醉时呢喃。

    容晚指尖一蜷,清凉的脉流涌入夙昼灵脉。

    “师父?”夙昼侧过脸不去看她,说:“我醉后失言,师父尽可笑我罢。”

    “不会。”容晚将他面前醇厚醉人的冷酒移开,翻出几瓶清爽的桃花酿。

    拿出来的一瞬,容晚指尖僵住。

    她有些后悔。

    夙昼望着瓶身失神,在容晚未觉前,他随手拿过一瓶,拆下瓶口的封条、软塞。

    指尖不觉地摩挲了下封条,夙昼仰起头灌了一大口,似乎要惊散酒意带给他的燥热。

    桃花酿。

    昔年他与容晚封埋在紫藤花树下的几瓶。

    封条上的笔迹是他所书。

    “很是清爽。”夙昼谈谈抬眸,问:“师父,这是谁人所酿啊?我在上因都不曾喝过。”

    “旧友。”容晚心虚。

    “我记得师父好友只有衡游上仙。”夙昼装出三分醉意,问:“还是旧时您与褚尽欢同门时——”

    “不是他。”容晚紧张,不觉攥得手中香袋有些发皱,流苏缠绕在指尖,丝丝缕缕。

    “师父不喜欢吗?”夙昼眸色一暗。

    “没有。”容晚抚平皱痕,她缓缓移开夙昼身前的酒盏,就在鼎沸人声中说出一句话。

    “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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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以后,你想要什么,便要靠自己,我不会再帮你了。”

    刺人神魂的冷意落在夙昼心里。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却比当年元灵尽碎时,还要痛上三分。

    “好”夙昼道。

    他的声音比往常要沉,少去过往讨容晚欢心的圆润,一字字冷如流云。

    他曾答应永远相信容晚,凡事不再多问,却耐不住心中酸涩,浅浅道:“是因为您要回家了吗?”

    “嗯?”容晚不明所以,答:“我想回家啊,你不想吗?”

    “我做梦都想回家,想回去夙州,就在乌衣巷做一个纨绔公子,四处讨貌美姐姐的欢心。”

    话落,他搁酒起身,眼中一片清明。

    “师父,我送您回上因。”

    “嗯?”容晚见他神色有几分落寞,失笑道:“阿昼以为我要回上因?”

    “不是吗?”夙昼唇角扬起极浅的弧度。

    容晚浅浅摇头,再未多言。

    思及落落涧的四季有时,她不敢过于回忆真正的家,不然会很想很想,想到没有心力去走接下来的路。

    “所以啊,从今日起,我就要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容姑娘,不做什么上仙,也不做什么白衣国师。”

    容晚说出此时最大的祈愿,默默在心中补上后一句。

    只要等,等到结局那一日,我就可以回我的家。

    “好。”夙昼从不拒绝她。

    望向如今仙气薄弱,而更有人间烟火气的容晚,他心里滋味难言,仍是笑道:“自今日起,我来保护师父,让她往后都只作容姑娘。”

    “一言既出。”

    “君子守诺。”

    二人不约而同笑出声。

    容晚放远目光,河畔的水波在月光下泛着碎银,盏盏河灯如莲如花,开满一江碧波。

    她提起裙摆,往河畔走。

    夙昼望向手中的合欢莲灯,火红刺目,指尖一幻,莲灯便开在水波之上。

    他走至容晚身后,问:“师父不许愿吗?”

    “你想许吗?”容晚反问。

    “嗯。”夙昼还欲开口,便见容晚那双冷清眸染上笑意,唇角一扬,便笑出声。

    “阿昼啊阿昼。看来你确实不太熟悉上因。不过也是,那样多的仙阶仙职我也分不清楚。但是,你要知道,这些莲灯的愿望在许下的一瞬,便会飘往上因,仙官载册,再视情况满足。我可不想上因界的仙官知道我的愿望,他们真的很无聊,会拿这些愿望去调笑,我不喜欢。”

    容晚忽然俯身,推开堵在水草中的一盏莲灯。

    夙昼脸色一黑,他再往水中望去,便再也看不见哪一盏是他放出的河灯。

    夙昼:“……”

    容晚忽然捂着嘴笑道:“阿昼,你是不是已经许过愿了?那我可要去上因问问小仙官,看一看你的愿望是什么?”

    夙昼立刻起身,脚边是他扒拉过几盏莲灯,方才被堵在水草中,如今顺水波而去。

    这水望不见尽头,望不见前路。

    一如他的结局。

    适时,一盏红色莲灯顺水游至容晚眼前。

    她笑着说:“同我有缘,那我便他实现愿望,省得去上因排队……”

    夙昼盯着这盏莲灯越看越熟悉,心道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