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灯飘至眼前,容晚拨弄水波,望着灯火由近至远,汇入一河春水。
“罢了罢了。”容晚擦去指尖水滴,“说好不做上仙了,容姑娘当然不能替他实现愿望。”
“好。”夙昼柔声应她。
“甚好。”
容晚在和煦微风中扬起笑,眸光灵动,
“陪我走走吧。就当春日踏春,祈愿来年。”
三月桃花正佳时。
顺着水畔,能瞧见细密花瓣顺水而下,沿着王城红墙往前走,一路上满园桃林,灼灼其华。
落花被风惊动,打着旋儿扑在他们衣角。
不知不觉间,他们绕城半周,穿行过喧嚣晚市,瞧过街边的摊贩买卖,听见吆喝叫卖声。
容晚停在整座王城口味最绝的桂花糕前,热气腾腾的糕点被掌柜递过来。
夙昼正欲付去碎银。
鬓发微白的掌柜摆摆手,道:“赠您吃,我瞧姑娘眼熟,就好像从前见过一般。”
掌柜见她不信,又说:“我虽是个卖糕点的,却识人不忘。姑娘面熟,可我偏偏想不起来,难不成是很多年前见过?”
他自问自答:“姑娘年岁尚浅,不可能不可能……”
“也许真的见过呢。”
容晚但笑不语,指尖擦过夙昼掌心,递出去那些碎银。
桂花糕被打包递过来,夙昼迟疑一瞬,容晚便接了过去。
从她手中勾过细绳,夙昼一路无言。
他们心中明了。
那位掌柜没有撒谎。
早在夙昼十五六岁时,夙昼同容晚作赌,向来一手臭棋的他终于赢过一局。
夜黑风高时,夙昼从自家马厩里牵出两匹骏马,他们奔行半夜,赶在天光未名前抵达王城。
容晚带着他买过这家掌柜的桂花糕,彼时掌柜尚且是一个俊面郎君。
而后,他们在街角转处,看到一家热汤面的小铺子。
容晚问他:“要不要吃一碗?”
彼时夙昼一口气吃了两碗,他笃定说:“我们骑马疾行半夜,到不了王城。”
是啊。千里相隔,他们本应到不了。
只因容晚设下灵阵,昼夜可达。
容晚隐去真相,“也许是仙人相助呢?”
后来,夙昼同父母赶赴王城,他们骑马疾行,足足用了十来天。
望着同那日无二的街景,行人纷纷。
他猜测也许容晚有一位仙人朋友。
……
如今回想,夙昼唏嘘不已。
他曾在一夕之间忘记她,后来只知仙人画像上的怜光上仙,他第一次望见时心有波澜。特意去问仙庙中的侍童,才知这位上仙从不入画。
再后来,雪夜寒凉,他被她救回家。
他不曾忘记雪冷血烫,记得她执起他手时,掌心里的温度。
蓦然冷意爬上身心,夙昼忽然道:“我陪师父走了一走,师父请我吃两碗热汤面,好不好?”
容晚同他在店中桌前坐下,食客填满了这间不大的铺子,他们只得挤在一张小桌前。
热气腾腾的三碗面端上来。
浅酱色汤汁里躺着细面,两颗青菜做点缀,绕在一颗白嫩的荷包蛋旁。
和从前味道没什么区别。
隔着氤氲雾气,容晚淡淡问:“为什么要两碗?”
夙昼埋头吃面,尝到熟悉的味道时,说:“我从前就是吃两碗。”
“从前?”容晚骤然以为他在说过往,却惊觉他不该记得从前。
又问:“你从前来过王城?”
“来过。”夙昼掩去那一次,说:“我和父亲母亲来过。”
夙昼吃完第一碗面,他静默许久,凝望着容晚的眼睛,语气平淡入水,看不出心下的不甘。
“那时候我知道,从王城到夙州有千里远,骑马疾行也要十来天。”
“如今你灵力高深,便不会远了。”容晚道。
“这一次来,我有师父相助啊。”
夙州一笑,道:“师父是我平生见过最最好的仙人。”
他该是无心之说,但容晚莫名听懂了,听出那一层属于过往的隐晦之意。
“是容姑娘。”容晚道:“我不想做仙人了。”
“是我忘记。”夙州说。
等他吃完第二碗汤面,容晚刚好吃完。
小店里的烛火晦暗,仅仅算是叫人能看清手下碗筷、眼前面容。
“阿昼,方才的那处桃林与王宫一墙之隔,我望见桃林深处有几方小院。”
夙昼静静听她说。
“你日后常在人间界,便为我在那里寻一处住处罢。”
许是容晚认真地凝视他。
所以夙昼眸色中那抹一晃而过的惊喜,他不自觉攥住的左手,乱掉的几分呼吸。
她都不曾错过。
许久,夙昼在桌上搁下一锭金子,嗓音似是几分黯哑,又似有哽咽。
“好。”
在春时落下第一场微雨时,容晚侍弄过苗圃里的数行灵植,还有角落里的一片菜地。
她挽起衣袖,松了一行土,便丢掉器具往屋内走。
此处几方小院连成一片,容晚用灵石通兑黄金,买下了此处小院和几里桃林。
夙昼本想赠她,却被容晚婉拒。
理由是——
夙昼这些年一直供养着从落乌界顺来的那批乌卫,暗中又亲自培养一批高手,不必耗在买宅院这里。
夙昼:“……”
就在这一瞬,院外竹门轻响,玄色常服的帝王踏春而来。
自从夙昼即位祭祖之后,他接手人间界中事,作风狠厉,但偏偏行事稳健,也没什么不公不允。
唯一不同的,便是时间少了些。
“师父?”夙昼唤她。
透过窗扇,午后暖光落在容晚身上,她浅浅闭着双眸,好似睡熟一般。
如她境界的上仙本不需睡眠,容晚小憩,实则更似凝神冥想。
夙昼眸光温柔,搁下手中的锦盒,便捡起容晚锄地松土用的工具,替她一颗颗侍弄灵植。
容晚睁眼时,望见帝王背影,他比从前更加端方有态,行不动风,一举一动皆能窥见帝王威严。
“阿昼。”容晚披起长衫,缓步出屋。
正巧最后一颗灵植被夙昼浇过水。
春日午后,总是晴朗的。
夙昼望见容晚,先是欣喜,再是冷静,想起今日来的目的,却又觉生生憋着一口气。
夙昼连指尖泥泞也不曾擦,便将锦盒递给坐在石桌前的容晚,说:“几封诏书,几封传书,您自己看。”
他语气有些置气,唇角微微下垂,似是生气了,可微挑的眉又显得他几分无奈。
容晚正欲打开。
锦盒却被猛然拉远,夙昼用衣袖擦过锦盒上的几个泥指印,又将锦盒推过去,眸光落在容晚青葱般的白嫩指尖。
诏书和传书篇幅都不长,容晚看过后,语气微冷,“这些……是这几日才有寄送吗?”
夙昼犯错般避开她的目光,又侧过脸如何都不说话。
“回答。”容晚道。
夙昼忽然深呼一口,只觉春日气息如冬日那般冷,他语气比起平时快上几分,说:“自从师父丢了自己和墨麒的落乌灵牒,断掉所有传音灵阵。”
看似波澜不惊的夙昼,实则咬牙切齿,说:“上因的诏书日日来,除去三界悬赏白衣罪仙,其余的传书是……容皓要您回家。而落乌,褚尽欢只有今日递来一道传书。您也看到了。”
容晚有意逗他,问:“为何一封回家的诏书都没有?你藏起来了?怕我离开?”
夙昼:“……”
“褚尽欢的传书我不想看,说了什么?”容晚问。
“无非是人间界争斗,师父您诳他那一回。您说以他之名,调他的兵。褚尽欢居然真的清点落乌界魔王、妖王麾下所有乌卫以及暗卫,直到今日清点完,却发现您耍了他一道。”
夙昼不得不承认,感慨道:“师父,您真的很了解他。我本以为他会不信,可是我以您形貌入落乌,在他的私阁里搁下两枚灵牒,被留影珠照得清清楚楚,他居然信了。”
“阿昼,我与他……毕竟昔年同门,师出同一位师父,太过熟悉了。”
容晚若是不曾伤感,她便太过冷心冷情,哪怕是穿书一场,一千五百年的时光也太漫长。
她不免有些感时伤春,道:“而容皓毕竟是我表兄,哪怕我们再生隔阂,容皓罄竹难书,我也不可能亲手了结他。我和他们相识的时间太长,我了解他们的心思行事,就像他们了解我一样。”
指尖叩住锦盒,容晚将锦盒退回去,说:“他们找不到我,便将诏书传书统统寄给你。你看,他们也了解我不是吗?容皓和褚尽欢都知道,找到你,就能找到我。”
夙昼对于这两位宿敌,莫名生出几分嫉恨,说:“如若我也与师父再早些……”
话未说完,夙昼的心绪却因另一件事乱了。
他小心地问:“所以,您前些时日曾说,日后我想要什么,便只能靠自己,是因为……”
“是,是因为他们太过了解我。我若插手共主之争,你可能会输,而我也会有些为难。”
容晚不去看帝王的俊朗容颜,眸光落向他身后的几里桃林。
林中突然惊起飞鸟,桃枝噼里啪啦落了满地。
天幕的灵阵符文波动。
“有人闯灵阵?”容晚只恐是容皓或褚尽欢,正起身时,晶白长剑已然劈风。
“师父,我去。”夙昼身影一散。
容晚心念微动,她戴上银丝面具,身形气质陡然转变,一息之间,便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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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再无相似。
阵印波动了几瞬,忽然裂开一个缺口!
容晚还未隐去身形,便见阵印合拢,光雾之中,夙昼闲庭信步,缓缓走来,神色难言。
他侧过脸,下巴朝桃林扬了一瞬。
桃林中窜出一个黑炭般的人影,那人手里还拎着一只灵羊兽?
足足好半响,容晚认出黑脸的衡游,一团漆黑的墨色麒麟兽,无奈地笑了一声。
容晚撤去隐匿容貌之术,便要上前。
尽管查过衡游与魔气身上毫无追踪阵印,但夙昼恐生有变,他走在容晚半步前,一侧身便能护住她。
“又找到我了啊。”容晚毫不意外。
“为什么他能找到您?”夙昼百思不得其解。
“呵!你管我!你也不看看我们认识多久了?好吧!”衡游这才捏诀,恢复往日里装束,同夙昼玩笑。
容晚唇角有些抽动,忍住笑意问:“怎么搞成这样?”
“你是躲得清闲。但是我呢?呵呵呵!先是在落乌给你找它!然后出落乌时,守境乌卫翻了一倍!”衡游赌气得将墨麒往她怀中一塞。
漆黑的墨色麒麟兽一扑,染得容晚衣裙似泼墨,转身从她身上跳下去。
“还有你!当了皇帝就当了皇帝,下得什么诏令,暂不与上因落乌互通?”衡游指着长眉微皱的夙昼,又道:“结果,我把这鬼麒麟在药汤里跑了那么久!才堪堪染成灵羊兽,结果——呵呵!”
衡游眸光一转,站在一块山石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两人,这才继续说:“你俩在这坐看雨后落花,是不是很美好?而我,抱着这个褪色鬼麒麟,既得躲追捕,又得隐藏踪迹!还问好意思问我为什么成这样?”
衡游抬起手,自上而下虚虚地比划了一大下。这些话语速极快,他口干舌燥地坐在石桌上,就着敞开瓶口的桃花酿一口灌下。然后四仰八叉地瘫在院中躺椅上。
夙昼眸色陡然冷下来。衡游所喝是他与容晚昔年同酿,总共就没几瓶。而那一瓶,是容晚方才启封,饮过一口的。
但他更介意的点在于,为何偏偏衡游能独自找到这里。
当时容晚设计虚诈褚尽欢,夙昼丢乌金灵牒时,墨麒百般不愿,跟着他跑去落乌,结果撞见一众乌卫,它跑得无知所踪。
容晚拜托衡游找寻墨麒,是在丢失当夜。而她前些天在桃林小院设阵时,她分明断绝所有传音灵阵,一道消息也没往外递。
所以为什么?
“为什么上仙能找到我师父?”夙昼问。
衡游一愣,指着倚在桌旁,淡然洒脱的容晚,拍出几张刻痕拙劣的符纸,说:“你自己问她?”
“是这个啊。”容晚指尖一抬,符纸自衡游手中飞来,落在桌上。
她无奈笑道:“找找符。”
“是啊!怪我秘境考核时,总是拿下下品。怪她隐行匿踪的大考里,总是拿下下品。谁都不搭理我俩,只能抱团取暖,互惠互利。”
见夙昼茫然,衡游一愣,说:“这还不明白?也对,你这小子根本没在上因上仙学,说起来真费劲。”
“哦。”夙昼尾音拖得有些长,显得失落。
“上因这两门学问呢,仙学学子都要修,考核不能提前结伴,只能和最先遇到的人一起考。所以我们做了找找符。”容晚耐心同他解释道:“衡游焚烧符纸,就能找到我。”
夙昼听他们的过往,明明有酸胀之意,却还是想听下去,问:“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因为这件事,就要做找找符。”
两人俱是一愣,相视后尴尬一笑。
在衡游的示意下,容晚揭开她求学路上的黑历史,说:“有没有可能,我们俩各有所长,但不擅长的偏偏都是倒数第一。我们研究了其他人的品级,如果我们想要拿到中品,只能和对方一组。”
“当然!”衡游忽然补充道:“这可不算徇私舞弊啊!考核允许用自制符纸的哦!不限功用。”
夙昼:“……”
明明他们一说一笑讲得是从前趣事,但夙昼就是不快,虎牙咬住舌尖,霎时痛意刺得灵识清明。
他似乎是容晚身旁,同她相识最短的人。容皓、衡游、褚尽欢、碧落……哪怕算上墨麒、那几只灵鸢。这一点仍是无法改变。
“诶?”衡游忽然想起正事,他不再玩笑,语气正经,说:“这药,只剩三瓶。算算如今时日,至少每月初一服一瓶。”
容晚打开瓷白小瓶,望见其中乌黑液体泛着白光,诡道禁阵、白诡火混在一起。
“一定要喝吗?”容晚问。
“你说呢?”衡游眼神一抬,催促道:“当然。”
这瓶难喝的鬼东西,种种剧毒,要人性命。它混有衡游所炼金丹,甚至是衡游亲手递给她的。
容晚递至唇边,在衡游的希冀下一口饮尽,问:“为什么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