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骨子里鄙视林若柏林蓁父女俩寡廉鲜耻,行止素来不屑与他俩为伍,可林若柏求她帮衬林蓁这桩亲事时,她思虑良久,内心虽极为不喜但还是勉为其难应承下来。
林蓁和户部员外郎杜大人嫡子的亲事黄了,她年岁大不尽早出嫁自己闺女林葳出嫁时不好看,难免闲言碎语。再者自己让盯着林蓁的丫头竟被她甩开,林蓁和时姝跑去松鹤楼吃吃喝喝,她怀疑这里面定有猫腻,说不定林蓁和方怀简私通款曲。这男人动了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陈氏深有体会。
她带着林若柏准备的厚礼拜访毅勇侯府,厚着老脸先吹捧感谢一番谢氏,说她独独送林蓁那么贵重的玉镯,那是独具慧眼爱重林蓁,接着言与心违描绘林蓁胜似天上仙女,最后再说孩子们有这个心思,就指望谢氏成全。
谢氏先是震惊,再后不知何种心情,全程僵硬保持微笑,有苦说不出。当初第一眼她确实觉得林蓁长得好,可送玉镯根本不是她的主意,现在变成她爱重林蓁的铁证。
而且大家都看到月洞门前发生了什么,陈氏一口一个孩子们有这个心思,就差谢氏这个牵线搭桥的红娘,说得她也迷糊生疑,方怀简和林蓁到底发生了什么,以至于英国公府都要主动说亲,那肯定两人之间应该有点东西。
谢氏不想应允,但也不好一口回绝,好在陈氏没有催迫的意思,只求谢氏去方府问一问探听一番。但即便如此,谢氏亦犯难,当初方怀简母亲袁氏曾有时姝做儿媳的意思,被谢氏婉拒,现在谢氏怎能给袁氏说一个各方面不如时姝的女子做儿媳呢。
她倒不是嫌弃林蓁,可客观条件摆在那儿,林蓁就是不如时姝,即便林蓁和方怀简情投意合,这个红娘也不是她来做。
方继中大将军曾多年是时世诚上峰,谢氏和袁氏因而走得勤,知道方府里的一些事。方怀简已过弱冠,这些年那么多贵女虎视眈眈,按说早就该成亲,主要原因是母亲袁氏和祖母秦氏不和,各有相中的人选,两位后宅女主人相持不下,而方怀简自幼在老家祖母膝下读书长大,两边都想瞻顾,便耽误到现在。
谢氏怎能把林蓁这样一个方府两代女主人都看不上的姑娘推到她们面前呢。
这些话没法说给陈氏,谢氏愁得饭都吃不下,看到时姝就心烦,归根结底都是自家姑娘惹出来的事。
见谢氏长吁短叹,时世诚为媳妇出主意:“你生辰袁夫人病了未来,这不正好是个机会?你去方府探望袁夫人,顺便提一嘴这事儿,成与不成都没关系”。
谢氏给了时世诚一眼刀:“袁夫人未来,你没想过就是生咱们的气吗?方怀简多少高门小姐想嫁,我们还嘴硬拒了,袁夫人看我们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来气!若真病了,我去病榻前提这事,袁夫人本要病好了都得再躺半个月!”
时世诚不知那日生辰宴月洞门的事,他疑惑:“陈夫人都来说了,那林家姑娘和方怀简总得有点什么?不然差距也太大了点”。
方怀简是皇城贵妇们眼中乘龙快婿最佳人选,时世诚早有耳闻,他虽未见过林蓁,但事实明摆着,林蓁在这些贵女中根本排不上号,如此有目共睹之事,英国公府还要为林蓁说亲,时世诚猜测,那必是年轻人之间有了心意。
“不管有没有,我去说就会碰一鼻子灰!彻底得罪方府的人!”
“哎哟,我怎么摊上这事了!都是时姝找事!”
时世诚道:“关姝儿什么事”。
“那关你的事!你不整这生辰宴啥事儿没有”。
时彦安慰:“母亲别急,总有办法”。
“你不给那玉镯也没这事儿”。
谢氏囔囔的事儿时世诚听得并不明白,不过他压根不在意事情本身,只关心媳妇心绪,时世诚讨好道:“得,我们都是事儿精。走,去园子里转转,说不定就想出不得罪人的办法”。
“你啥都不知道”,见时世诚要来拉自己起身,谢氏心烦意乱,“我看见你就烦”。
谢氏脸上有愠色,时世诚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他顿了顿收回手,心思一转看向时彦:“彦儿,陪你母亲去园子走走”。
时彦摔下山崖丧失记忆,很长时间才慢慢恢复,那以后谢氏从不在时彦面前发脾气,不仅自己不发脾气,也提醒众人勿在时彦面前失态,唯恐哪天他受了刺激,那遭过重创的身体停止工作又不认识人。那些照顾毫无记忆且只能瘫在床上的病人的日子太可怖,她一丝一毫都不想再有这种可能。
时彦因此成了毅勇侯府灭火之人。
和时彦在园子里转,谢氏虽不虞,但也不再说什么。
春夏相交的傍晚,空气都令人迷醉,余霞成绮,映得园中碧潭的水似五彩锦缎。时彦随手抓了块小石子向水面用力飞出,石子在水面上连续弹跳三下没入水中,五彩锦缎似被揉碎,泛起阵阵水纹。
看着潭中阵阵涟漪,谢氏忽的笑起来。
时彦看向谢氏,谢氏笑道:“你的水漂还是这么好”。
时彦并不知道原主爱玩这个,见谢氏高兴,又捡起几颗石子继续往水里飞,这次颇为认真地飞出石子,石子在水面上弹跳有五六下之远。
谢氏讶然:“比以前更好了”。
时彦颔首,笑道:“我们都比以前更好,母亲不该高兴吗?欲达高峰,必忍其痛,若是以往,谁会到毅勇侯府拜访请托呢。以后父亲继续高升,来找母亲请托之人拜托之事怕是多种多样,母亲可是烦不过来呢”。
谢氏了然,脸上笑着却是长叹了一声。
时彦道:“父亲刚刚擢升,母亲不想得罪人,特别是我们的老熟人父亲的上峰,两害相较取其轻,不如回绝英国公府”。
“可我送过林蓁手镯,这样回绝她,是打我自己的脸,人家也没那么糟糕,我连个口信也不给捎就是看不起人”。
“而且”,谢氏犹豫,“陈氏不可能不知道方怀简是香馍馍,林蓁这条件,按说是够不上袁夫人的眼的,可陈氏还来托我,回想那日园子里情形,林蓁和方怀简有什么吗,我若一口回绝,那是坏了有情人的好事?唉,便是他俩有心,我开口也是得罪袁夫人的事”。
谢氏突然想起,那日时彦在现场,她问:“那日你就在跟前,你看出林蓁和方怀简什么了吗?”
时彦道:“我哪里看出什么,但方怀简想什么,家里不有人比我更清楚?问时隽不就明明白白?”
时彦顿了顿,看向谢氏,微微一笑:“我有个馊主意,虽损但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母亲若觉得不妥,听过便算”。
谢氏颔首:“你说”。
“若时隽说方怀简无意,那就是英国公府一相情愿,这事儿铁定成不了。您去方府拜访压根别提这事,回头直接书信英国公府陈氏,把礼退回去,就说袁夫人婉拒”。
谢氏愕然。
时彦继续道:“英国公府的人不会觍颜追问,方府也没人会惦记这事儿,这事不就了了吗。和母亲向袁夫人开口的结果并无差异,但谁都不得罪”。
谢氏缄默不语。
时彦见此哈哈一笑:“我就随便一想随口一说,母亲听过就算”。
时彦似是调侃,谢氏却听进了心。
自时彦身体大好,他就变了个人似的,极有主张。偏偏在她和时世诚担心时,他独自披荆斩棘,钱庄借钱买田置地购置商铺不说,连夫妻两人从未想过的户部他都自行跑动最后谋了份差事,所做之事都是夫妻俩做梦都不敢梦的,却件件桩桩都顺利都叫响。
夫妻俩这才逐渐跟上儿子的步伐,渐渐日益信任,谢氏结交了许多贵妇谋得许多商机和信息,时世诚在昔日和现今上峰前时不时走动,意想不到擢升到金吾卫大将军,唯一失手的就是时姝的亲事,回了方怀简母亲的口风,可时彦一点儿没后悔的意思,让谢氏隐隐又浮现些期待,或许时姝真有更好的亲事在前方。
现下时彦随口一说,谢氏明白那并非无心,她虽觉得如此这般对英国公府确是没品无行,但细细一想,最终结果着实没有两样。
心中徘徊间,又听时彦道:“母亲,这馊主意之所谓馊,便是不便向任何人提及”。
谢氏目光对上时彦漆黑眼眸,他神色轻松目光柔和,可谢氏看出这份淡定中隐隐有坚毅果敢,那是和他三年来多次大胆投资敢于冒险不惧博弈的做派如出一辙的眼神,自信坦然,让人定心安神。
情场失意官场得意?谢氏有时会胡思乱想,怀疑时彦因身体原因没了男女之事的期待,反而有更多兴趣和心力潜心笃志做事业,否则怎么解释他学武之人竟完美胜任户部之职,还带领全家脱贫致富呢。
大病一场他脱胎换骨,身体有疾却有了超脱普通人的意兴和志向,或许这使他跳脱俗世更能清醒理智地看待周围,想出让人惊叹的主意。
谢氏不知该为儿子欢喜还是心疼,静默中先前烦恼散得杳无踪迹,她有了打算,冲时彦淡淡一笑:“且问了你弟弟再说”。
*
那日宫门前林蓁对方怀简强行搂搂抱抱,做尽在方怀简看来只能夫妻间方可为之事,全然对方怀简情根深重难分难舍模样,以至于方怀简万分笃定,林蓁很快会再来找他。
有时坐马车里突然听到一阵响动,或者马车忽然急停,或者长随急匆匆跑来,方怀简总是心惊一瞬,猜想下一刻林蓁就会出现在他的面前,然而并没有。
他记得林蓁提过,英国公府会派人到方府探探口风,他每日下值回家特意留心门房,然亦未听说过有什么和英国公府有关联的人来拜访。
母亲和大嫂二嫂倒有些贵妇朋友间走动拜访,但和往常一样,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方怀简道不明的期待渐渐淡了下来,其实谈不上期待,他从未有娶她的想法,不过见过两次说过几句话,惊讶于她的直率坦然和自以为是的妄想,以为她的狂热至少会坚持一段时间。
这样挺好,林蓁只是和过往各种贵女偶遇类似的一个人生插曲罢了,虽然偶尔午夜会梦回宫门那日,但那日之事实在骇人,梦见也没什么奇怪,时间总会尘封起过往。
眨眼间已近五月,日光有了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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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方怀简如常翰林院下值后正要迈进自家马车,一年轻公子翩翩然出现在他身后,那公子眼见方怀简即将上车,急唤了一声:“方翰林且留步!”
方怀简驻了脚步,转身。
眼前为一陌生翩翩少年,身着霁红色飘逸锦袍,腰系青玉缎带,皮肤白皙黑眸清亮,一副中秋明月好样貌,浑身矜贵世家公子模样。
少年疾步行到方怀简面前,向他作揖行礼。
不知怎的,方怀简目光被少年那身霁红锦袍吸引,霁红介于红紫之间,他莫名就想起林蓁提到过自己爱紫色。
“方翰林久仰,在下林承俭,林蓁之弟”。
吸入鼻腔的空气仿佛瞬间灼烫,方怀简一时闭了气息。
方怀简一动不动也不言语,林承俭礼毕怔怔地看着他。
不过须臾方怀简回过神,他暗暗平复激动的心跳,缓缓问道:“你姐姐找我?”
林承俭面露赧色,羞愧指着不远墙边一僻静之地:“方翰林,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到一处僻静墙角。
林承俭再次作揖行了大礼,方怀简赶忙拦下,问道:“这是为何?”
林承俭愧道:“求方翰林再见我姐姐一面。我姐姐爱慕方翰林,自那日见过方翰林后茶饭不思,病卧在床,一心只想再见一面”。
方怀简不知林蓁向林承俭说了多少两人之间的事,但看少年模样应该知道不少,听着少年转述林蓁对自己思慕不已,方怀简白皙面皮泛起了红。
她得了相思病?方怀简问:“你姐姐病了?”
“嗯”,林承俭应道,“心病。虽然家人都劝说姐姐弃了心思,勿有蕉鹿之梦,怎奈解铃还需系铃人,姐姐只说方翰林待她和善友好,从未说过重话,也没说过拒绝她的话,她是如何都不死心”。
方怀简回忆了两次和林蓁交谈的情形,他否认认识林蓁,但确实未明确拒绝过她,不是不想拒绝,那日酝酿好的话尚未出口,时隽就出手打晕了林蓁。
原来她病了,怪不得再未出现。不知她的病重不重,不知她身上的伤好了没有。
方怀简抿紧了唇,垂眸思索片刻,问林承俭:“我见她,但——”
林承俭喜不自禁,忙道:“方翰林不用担心,这次见面虽然也需避着人,但家人都知道,都嘱托过我,让方翰林放心!”
“这次我陪着姐姐,让她做不了荒唐事!”
方怀简只觉脸上更烫了几分。
林承俭浑然不觉,继续道:“我们家人都商量好了,这次见面,请方翰林严词拒绝我姐姐,别给她一丁点儿幻想,最好狠狠骂她,骂得她痛不欲生彻底死心才好!”
林承俭坚定道:“这是我们家人的私心,方翰林千万不要顾忌什么女子脸面,否则姐姐只会恋恋难舍,方翰林只管骂到她死心,我们家人会看顾她,对方翰林感激涕零”。
“就此一次做个了断,以后林某不会帮她传信,不会再打扰方翰林!”
方怀简本以为林蓁叫弟弟出面,为的是再见倾诉相思,想着她都生病了,因着自己还受了伤,再见一次未曾不可。
他忐忑再见面时该说些什么,见面是一种希望,他不应该给林蓁这种希望,可对一个爱慕自己相思成疾的病人,方怀简不忍心。
没想到越听越离谱,他是去骂人的吗?可这样又似乎很合理,除了直截了当拒绝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恐怕拒绝她林蓁仍然会听不懂听不进,只有如林承俭所说骂醒她?
他还从未对一个女子做这样的事,心思恍惚间,林承俭已交代了时间地点:“就五月初五端午节申时,未央湖边聚善亭”。
端午节人流攒动,还在湖边?
方怀简问道:“为何此时此地?”
林承俭抱歉道:“林某日日在国子监上学,只有端午节方有假可陪姐姐出门”。
“这地点亦是林某所选,湖边人虽多但并不吵闹,方便说话,而且人来人往,姐姐顾忌脸面不会做出格之事。方翰林,可觉哪里不妥?”
出格之事,不知林蓁和弟弟都说了些什么,林承俭对姐姐秉性倒是了解,方怀简点头:“那便如此”。
林承俭感恩戴德拜别。
上了自家马车,林承俭赶紧撩开车帘看向方怀简方向,方怀简平静上车,行止没有任何异样。林承俭放下车帘长吐一口气,这才感觉浑身大汗淋漓,锦袍都湿透了!他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心中侥幸不已,所言之事漏洞百出,万幸方怀简未有丝毫怀疑。
哪里有什么家人知道,除了他没人知道姐姐林蓁约会方怀简的心思。所有的话术都是姐姐绞尽脑汁想出来骗方怀简的,就怕方怀简拒绝再见。
不过他的确只会帮姐姐这一次,姐姐这么好,两次不管不顾约见方怀简,受伤了也不说他一个不字,他若还没个说法,姐姐何必一棵树上吊死?
林承俭回忆方怀简,他确实生得温润如玉,淡雅似菊,可若他对姐姐无情,那就是虚有其表的顽石,路边庸庸碌碌的败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