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温知和醒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身上的被子盖得很好,脱下来的鞋子整整齐齐地摆在床边。
昨天晚上她完全睡过去了。想到后来大概是青年把自己抱回来的,她下意识地咳了一下,把被子拉上来微微遮住了脸,翻了个身。
再睁眼时,从窗外洒进来的稀薄阳光恰好落在脸上,还有一丝微风。窗户微微开了一条缝,外面的仍有些灰蒙蒙的,时间应该还很早。
眼前有一根头绳。
应该是他昨天从她高高扎起的头发上褪下来,随手放在枕头边的。带着马尾睡在枕头上的确会有点磕脑袋,是她昨天躺下以后隐约露出不舒服的表情被他看见,还是在那之前他便已经想到,伸手给她披散了头发?
温知和把那根头绳拿在手里。
那个人,对周围一切细节的洞察力真是惊人。
或许也不仅是这个原因……
他对她足够细心。
可是……
温知和再次把被子遮在了脸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她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她在这边翻来覆去的,小床吱呀吱呀地在响,隔壁一点声音也没有。她下了床,出了门,看到他房间门紧关着。再一下楼,才知道他已经出去了。
一楼客厅的桌子上有几块给她留的白面包,还有一张写着“我出门了”的纸条。
她一面吃着面包慰劳大早上饥肠辘辘的肚子,一面分了点神,望着天花板算着:在她起床之前,他完成了起床、洗漱、出门找食物、把食物带回来、再次出门这一系列的事项,居然一点声响也没有,她在睡梦里完全不知道。
面包的分量并不多,才一会儿就吃光了,显然只够早饭。
——如此说来,中午前他应该会回来。
这个念头闪进脑海的时候,温知和起初只觉得挺好,到时候就有午饭吃了,他总不至于饿着她。可下一秒又忽然想到昨天他说:“小猫也一句话都不会说。把好吃的拿出来给它,它再高兴也只会喵喵叫。”
自己呆在屋子里玩,不能独自出门,只能等人回来投喂。她家里只有一个成员过着那样的日子,就是冬哈那只傻不溜秋的萨摩耶。
温知和:“……”
忽然之间刚刚吃完的面包就不香了。
-
差不多十一点多的时候,大门那边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再有吱呀一响伴着脚步声,青年果然回来了,还带了吃的。
温知和正趴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吹风扇,听见他回来,也没抬头。
青年把饭盒放在桌子上,里面的东西倒也寻常,都是当地常见的面点,做法也没什么特别的,“吃饭了。”
“噢……”
温知和磨磨蹭蹭地到了桌子边,拉开椅子坐下后,盯着青年说了一句,“吃完饭我想出去走走。”
青年没觉得这句话有什么。“可以啊。”
温知和不说话。
青年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脸上,“怎么了?”
“我怎么觉得我好像你养的宠物啊。”
“……”
“……”
“怎么说?”
“饭要你带。出门散步也得你领着。”
“只是这几天而已。”
桌上的饭盒已经被青年打开了,食物香气弥漫。温知和正要吃,余光里看见坐在对面的青年抱着手臂对着她笑。
她说,“干嘛?”
“你也可以换一种思路。”
“什么意思?”
“宠物也分不同的类型,有的居家,有的外放。放出去又能给你找吃的,让你在家里坐享其成,还能探探外面的情况,天气一好就给你做导游。不好吗?”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温知和就忍不住开始笑。她连忙拿水把嘴里还在嚼的食物送下去,吞咽几下,确认安全,又低着头笑得越来越收不住,垂落两颊的头发都有点在颤。
青年就坐在对面看着她,“高兴了吗?翻身做主人了。”
“你真好。”
“行。”
“那,既然是把你放出去找吃的,我能不能点单啊?”
“得寸进尺?”
“能不能啊?”
“你想吃什么?”
“嗯……”她思忖半天,说了几项在船上常有的东西,大多是海鱼一类。青年没说话,但微微下垂的眼神意味着他听见了。
温知和心情大好,低下头又开始吃东西。这张桌子不大,这间屋子也不大,呼啦作响的风扇在旁边吹着,这一刹那间,两个人仿佛是在一同生活。
她忽然意识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此前在大熊星座号的两个多月里,青年从来没有在公共食堂出现过,总是行踪莫测的。要遇见他,多少得靠运气。现在住在一个屋檐下,确切地知道他睡在哪里,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感觉……很奇特。
青年注意到温知和的视线。“又怎么了?”
“‘又’是什么意思?”
“感觉你的脑袋里有个小舞台,时不时就会开演一些我不知道的东西。”
“猜猜刚才开演的是什么?”
“东西不好吃?”
“不是。”
“屋子里太热了?”
“也不是。”
“盘算晚上去哪里玩?”
“也不……”温知和一顿,这个话题她的确有兴趣,下意识地往前坐了一点离他更近,“晚上可以去哪里玩?”
青年这会儿已经吃完了,擦了擦手,站起身来,又俯身道,“——晚上再说。”
“喂!”
“好好在屋里呆着,我要出门了。”
温知和斜眼瞅了他一下,一面往嘴里塞食物,一面不停地想,没关系他只是外放的宠物要去觅食了、没关系他只是外放的宠物要去觅食了、没关系他只是……
还是真讨厌卖关子的人啊。
然而,大门咔哒一声响,他已经走了。
-
下午格外漫长。
明明已经是二零一七年,这座房子里的年代却好像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所有房间加起来,通了电的除了灯和几个旧风扇,也就只有一台收音机了,连个电视都没有。
温知和试图鼓捣了一下那台收音机。起初还真让她找到了点门道,滋滋声里隐约传来人声,她一下兴奋起来,那是时隔两个月第一次听到外面世界的声音。可那是马来语的频道。再怎么听也只有不明其意的叽里咕噜,对她来说和乱码没什么区别。
仿佛渴求已久的那个真实世界,像百鬼夜行一般在她眼前走过,可她伸出双手不停地去摸、去抓,触碰到的依然只有空气。
她一言不发地又听了一阵,把收音机关了。
屋子里静下来。隔着薄薄的一堵墙,外面大下午的却很热闹,人声,脚步声,货物搬运声,此起彼伏。
温知和站在二楼窗边往下看。
何止是目前所在的这座房子,整个镇子,或者说村落,都好像还沉落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瓦房、砖房、草房,矮窄又陈旧,街道也大多是小巷,曲曲折折,半藏在黑暗里。这里的人们贫困又凶狠。
她能看见不远处的街角有大熊星座号的船民在和阿甲村人做交易,一边是斤斤计较,一边是凶神恶煞,双方谁都看对面不顺眼,偏偏为了生活,交易又不能不做下去。还有抽着烟的男人蹲在不远处,对着船上来的女人们搭不怀好意的讪,后者应对得也很娴熟,开口就是骂。
她忽然注意到对面房子的外墙是白的,上面有彩笔涂鸦。看上去是一行马来文字。
——不能说不熟悉。
她见过那行字,不止一次。最初是在前往兰卡威的火车,青年手中报纸上有一行粗重的笔迹;然后便是那张倒了大霉的照片,侏儒男人手中的盒子上有同样的文字;再后来便是纳姆来绑架她,车上挂件表面也有那行字。
她还记得自己用翻译软件识别过前半句的意思。
——“当太阳从大海深处升起……”
升起之后呢?那时用来识别文字的照片上只有前半截,后半句话被遮住了。于是那句话便成了一个没有下文的谜题。
它在那么多地方都出现了,几乎就像是这个古怪海上世界的某种箴言。她看着它,却无法看明白其中的意思。就像她置身于这个世界,却始终不是其中的一员。
就在温知和隔着窗户望着那片墙上涂鸦出神的时候,视野边缘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十二岁的少年马德鲁。
她眼睛瞟过去。
他背着个大麻袋在街上晃荡,学着船上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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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在试图和阿甲村的人做交易。看上去是想用麻袋里他自己做的木工小玩意,跟人换些吃食之类。他的交易有时候能谈成,有时候不能,偶尔还偷偷朝人翻白眼。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只不过,别的船民大都是一家人走在一起,有人负责提东西,有人负责交涉,有人专门负责站在旁边凶神恶煞——马德鲁却一直是自己一个人。他就那么晃晃悠悠地从街头走到街尾,走出了温知和的视线。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抬眼看向天上的太阳。它还那么高呢。要把这个下午熬过去,还有很久很久。
-
青年是在夕阳最盛的时候回来的。金红色的霞光铺了满路,温知和就在二楼窗边看着他在遥远处出现,然后走得越来越近,身影越来越清晰。他手里还提着袋子,显然是今天的晚餐。
看见他走进院子,她想也没想地就下了楼,穿过客厅,在他开门进来的时候站在门后面等他。
她把手背在身后,笑眯眯的,“你回来啦!”
青年看着她,把门在身后关上,隔了几秒,也笑了笑。“我回来了。”
“今天怎么样呀?”
“很顺利。”
温知和正要接话,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又说,“刚才的对话好奇怪……”
“为什么?”
“呃,因为我其实并不是很清楚你出门到底是干什么的……万一你做的不是什么好事……”
“我也没做什么坏事。”
青年开始往里走,把带回来的吃食放在客厅桌子上。温知和跟在他后面也进来了。
他说,“你呢?今天怎么样?”
“说真的,很无聊……”
“都做了些什么?”
“呃……玩了一下收音机,然后看外面的人吵架、数每个房间有多少块地板、把屋子里的抽屉全都翻了一遍,还有……”
还真不算少了。
青年看着她说话时脸上的神色变化,忍俊不禁道,“所以,每个房间有多少块地板?”
“客厅47块。一楼南边卧室24块、北边卧室26块、厨房22块。二楼储藏室10多块,我的卧室也是10多块。”
“二楼怎么不具体到个位数?”
“故意的……今天都数完了的话,明天就没有事可以做了……”
“明天不需要呆在屋子里。我带你出去玩吧。”青年顿了顿,眼睛几不可见地低垂了一下,“明天就是最后一天了。”
“大熊星座号明天晚上就启程?”
“嗯。”
“那我们去哪里玩?”温知和眼睛亮亮的,又补了一句,“诶对了,今天晚上是不是也要出去的!”
“嗯。”
“去哪里呢?”
“随便走走吧,”他说,“先吃饭。”
他带回来的东西不多,但她中午点单要的东西倒是一个也没缺。两个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完了这顿晚饭,聊得是有一阵、没一阵。所谓日常生活,大抵就是这样。
青年忽然道,“数了这么多房间地板,没有去数我住的地方么?”
“……数了。”
“刚才没说。”
她低着头,目光游移,往嘴里塞了一口食物,慢慢地嚼。隔了一阵才若无其事地说,“19块。”
青年想了想,“和你的年纪一样呢。”
“无关紧要的巧合……”
“是啊。”
“哎所以……”
“什么?”
“你房间的地砖数量和我同岁。那,我刚才数的那么多一楼房间里,有没有哪一个和你的相仿呢?”
她咬着筷子盯着他,眼睛很亮,为灵机一动,有可能从他那里挖到一星半点与他有关的私人信息而有些得意。
——一楼南边卧室24块、北边卧室26块、厨房22块。
令人失望的是,青年说,“没有。”
“噢……”
但转念一想,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排除了几个错误答案。他不是22岁,不是24岁,也不是26岁。
那么他究竟是23、25、27还是……
温知和仍咬着筷子,微微陷入思索。
坐在桌子对面的青年望着她,眼睛里微微在笑。霞光仍未散去,有那么一抹映在他左耳下的耳钉里,熠熠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