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昭庆十四年秋。
“主子,翻过这座山明儿晌午前咱们就能到温泉行宫。”
山路上,两个青灰色身影靠坐在一处,额角的汗滑落沾湿衣领,红扑扑的脸蛋透露出着急赶路的疲惫,打眼一看,两人相貌略有几分相似。
祁芙接过嘉月递来的手帕随手抹一把汗,看向远处。
秋日余晖下重重叠叠的山峦穿上火红的衣裳,山中寂静,唯有风将树叶吹得飒飒作响,如此静谧舒适的景她却无心多看。
“今夜不歇了,月圆好赶路,天不亮就能到,等到了你再去我的池子里好好解乏。”
她只盼早些抵达行宫。
嘉月乖巧点头,取出水递过去,温声安慰:“主子无需太过担忧,皇上是天子,有神仙保佑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祁芙勾着唇角没说话。
她不可能不担心,说是心急如焚也不为过。
三岁那年,娘亲在乌丹一战中去世,爹爹将她送回宫由皇后抚养了一年。
六岁那年,爹爹去世,她又被皇后接回宫中认作义女,被皇上封长宁公主,从此在皇宫中被保护着长大,五年里得到的宠爱比大公主和太子还要多。
可她偏生心野,偷偷跟着回来贺寿的破天军溜出皇宫,之后几年都难得回去一次。
宫里的信与物件依旧一件不少送到琅州,每逢佳节更是一连几封信来问来催。
如今皇上南巡中途病重,就近在燕州温泉行宫休养,她一收到消息便立马出发,今日已是她进山的第七日,为求速度没走官道便没有消息来源,也不知现今皇上情况如何。
斜阳下几只林鸟忽地飞起。
祁芙回过神:“还能走吗?走不动我背你一段。”
“那能把我背到行宫吗?”嘉月眼睛里几乎要冒出星星来。
回答她的只有一个脑瓜崩。
火红枫叶掩盖住山林里行者的身影,夕阳落下,深秋山雾渐起,迎面吹来的风已有几分刮骨意,主仆二人在山中借着明月判断方向,埋头前进。
这一路走来遇到的各类虫兽不算少。
还未冬眠的蛇也在山中盘桓,祁芙随手便将其扯得如僵直的木棍,又随手丢进黑夜。
“主子,前面。”
嘉月戳戳祁芙肩膀,指着前方浓雾之后那一闪一闪的橘色光亮,似有一大群夜间出行的猛兽正在靠近。
可两个在边关军营中生活的人都很清楚,浓雾之后是举着火把打着灯笼的人。
什么人会在这个点上山?
祁芙打个手势,嘉月配合地同她一起爬上两棵树的高处,借树叶掩盖身形。
休憩的林鸟忽地被惊起,行进的火把明显停顿。
“小点声!”
人群中有人压着的嗓子,声音沙哑,“把鸟惊飞不就打草惊蛇了?抓不到人咱们全都得脑袋搬家!”
沉寂中,不知是谁冷声反驳:“绑架公主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怕就滚。”
祁芙与嘉月对视一眼,心跟着沉了下去。
西姜有两位公主,除她外另一位是皇上的亲女儿长乐公主,中秋后便随皇上一起南巡了,此刻应正在皇上身边侍疾,若不出意外……他们要抓的是她。
“老大我不是这个意思,老皇帝都要死了我怕什么?”
两人都默契地停止争吵,人群继续前进,浓雾中火光越来越清晰,依稀可见他们视线在全方位观察,上上下下都不放过。
树上两人几乎屏住呼吸。
照火光数量看,打底有二十人,她们又接连赶了近半个月的路,必不可能与他们硬碰硬。
嘉月向祁芙打手势:“主子你先走,我引开他们。”
祁芙没应声。
情况不明,这么多人嘉月不一定能逃掉,而她又必须去温泉行宫看看情况,这群小喽啰敢这么嚣张,只怕皇上一行人在燕州遇到危险了。
简单的手势说不明白,她直接同嘉月打起了在军中以防万一学的手语:“你原路返回,用我的信物就近寻找官驿给琅州传信,随时求援,其他的等我消息,这是命令。”
她说完这些,人群也穿过浓雾显现。
来不及了。
祁芙向左边树林投去小拳头大小的弹珠,转身跳下右边隐入乱林。
弹珠滚动声与脚步声在两个方向响起,人群立马追过来分成两队。
“追!死活不论!”
树上嘉月心几乎要跳出来,两队人追出去后她立马往回走,现在一切的消息和希望都在她身上。
祁芙逃走的方向没有路,几乎是在林中乱窜,树叶繁茂遮挡月色,自由生长的树枝几次划破她衣衫,她没法顾及,只能凭借树叶间透下的月光判断方向,大方向依旧朝着行宫的方向跑。
有她在前面开路,后面的人咬得更紧了。
许是能看清她身影了,身后“咻咻咻”一连几发利箭射来。
祁芙借树躲避。
再这么下去,她还没跑出山林就要被抓了,祁芙一咬牙,回身一发袖箭一柄匕首接连向来者飞去,却同时迎面一箭擦破衣裳刮开血肉穿去。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逃跑时带起这支箭掷回去。
可渐渐地,她与后方之人距离越来越近,耳中嗡鸣声盖过他们的脚步声,意识有些涣散。
箭上有毒。
前方树林隐隐透出大路的敞亮,还有马匹的声音。
飞刀斩断绳索,祁芙用尽全力借树纵身飞起踏在马背上,射出最后一发袖箭,旋身坐下控制受惊的马儿。
颠簸的马背上,她眼前开始模糊,看不清拿出来的是什么备用解药,只一股脑全吞下去,喉咙有火烧似地疼。
马儿认路,不受控制一路奔向情况不明的燕州城。
她只得伏身紧紧攥住缰绳,被磨破掌心也没感觉。
天将明时,祁芙意识终于清醒些,那伙人还在穷追不舍。
刚下山便撞上大军行进队伍,祁芙正欲驾马上前,却定睛一瞧,旗子上是东夏国开阳军的标志。
开阳军怎么到了燕州城?
军队望不到尽头,这是打过来的吗?
燕州之外的安州呢?失守了吗?她进山不过七日,毫无动静的东夏怎就打到燕州了?
可不等她调转马头,为首那人已经注意到她。
他左手打个手势,便是一排利箭对准她,也对准了她身后追来的人。
她翻身下马,疲惫地闭上眼。
“撤!”
随着身后一人撕心裂肺的话音,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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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兵掉头就跑,只听利箭撕裂冷风,身后接连传来倒地的声音。
祁芙久久没有睁眼,直到眼前笼下一片阴影。
没死。
还得挣扎挣扎。
她睁开眼不由一愣,这人她认识。
东夏国上任半年的摄政王裴执。
年纪轻轻便身居摄政王之位,东夏老皇帝驾崩,十岁的儿子即位,朝堂中比裴执资历老的大臣多的是,却偏叫这裴执做了摄政王,她与沈明修都觉得这人不简单。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她搜罗了他的画像,却不想不过半年,这人便站在了她面前。
还是带着东夏大军打进燕州的。
画上只描出了他的形却没得半分神韵,来人一身墨色盔甲映着清冷月光,显得格外冰冷,高大的身形让人倍感压迫,剑眉压压着细长的眼,审视的眼神如刃锋锐利,犹似强大健壮的凶兽看见主动送上门还身受重伤的猎物。
饶是见多了杀人场面的祁芙也下意识放轻呼吸,恐惹人不悦生受折磨。
毕竟他长得就一副心狠手辣的样子。
“叫什么?”
他忽然开口,声音微哑,比这深秋十月的冷风还要刺骨,不带任何感情。
祁芙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
许是那箭上淬毒的缘故,她嗓子经历过先前的灼烧感后暂时哑了。
青灰色衣衫被树枝刮烂,头顶沾有树叶,长途跋涉又惊魂逃亡后脸色苍白如纸,肩上有血迹,与逃难的百姓几乎分不出区别,此刻双眼茫然警惕地盯着眼前人,活似只受惊的流浪猫。
裴执似乎不满意她的表现,干燥温热的手捏住祁芙冷冰冰的下巴,任她挣扎也要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祁芙伸手去拍反被擒住双手,他原本紧抿的双唇轻轻勾起,眼眸微眯,似乎对这反应满意了些。
不待她用力挣扎,他便率先将她甩开,本就被擒得生疼的手腕没有休养的机会,立马有战士上前将她双手缚到身后捆绑。
大军凡能看见这情景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她能感觉到这些人的眼神变了,方才带着敌意,现在是玩味。
这让祁芙极其不爽,她可以在山林里被追兵看成猎物,互相厮杀,也可以吃了败仗后被人嘲讽,但这样的凝视只会让她想挖了这些人的眼睛。
她眼神冰冷地看向始作俑者。
“走。”
裴执回身上马,居高临下瞧她一眼却没再问她话。
全天下都知道摄政王不近女色,传闻他府中只有东夏国先帝赐下的两位美妾,此外任何人送去的美人都被原样退了回去。
如今打仗中途抓个她算什么?
他方才看她的眼神似是看见故人,难不成……他认出她了?
可她常年不在宫中,除亲近之人外没几人能认出她来。
远处燕州城城门缓缓打开,远远可见,城内长街上一片混乱,百姓仓皇逃窜,全然没有临敌的布防,更像是欢迎敌军入城的架势!
有人通敌卖国。
祁芙双手在身后捏紧,眉头紧锁。
城内有她的亲人,还有子民。
裴执的马动了。
他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如淬过冰般冷漠:“进城,活捉西姜皇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