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第二章

    队伍望不到尽头,远处的人群融入黎明前的黑暗,与远山剪影融为一体,黑压压的似暴风雨将临。

    越是靠近燕州城祁芙的心便越发往下沉。

    看清守城将士并非西姜战士,而燕州刺史正与东夏开阳军主将站在一起时,她心底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难怪……

    难怪如此大规模的军队入燕州如入无人之境。

    一州最高长官大开城门迎敌军入城,根本没有打仗,她进山这七日刚好便是开阳军一路顺畅从东夏国边境走到燕州所需的时日。

    如此看来,皇上突然病重或许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

    祁芙喉咙灼烧感又起,烧得人心底焦灼,压不住的怒火逼得她喉咙涌上腥味又被她硬生生压下去。

    “燕州刺史王成见过摄政王。”王成觍着脸快步上前行礼,“城内一切已打点妥当,请摄政王入城主事。”

    裴执视线越过他看向开阳军主将。

    声音里比方才多了几分尊敬:“唐将军,西姜皇室可都围住了?”

    祁芙耳朵也竖了起来。

    却见那唐将军眼神如漫天风霜中刮来的利刀子,沾着风沙混着血,即便不知晓他将军身份,仅凭这眼神也能让人确定他是常年征战沙场之人。

    开口嗓音更是又粗又沉:“跑了,带走了大半燕州百姓。”

    祁芙心瞬间安定,脱困便好。

    却也不由担心城内剩下的百姓的安危。

    裴执沉默这一息王成大气不敢喘,声线收紧:“回摄政王,并非完全跑了,长宁公主还在赶来的路上,约莫这几日便会到,她……”

    “哼,若你口中西姜皇室对她十分重视,那想来也已提前派人去拦截,又岂会让她来燕州赴险?”唐将军冷笑,打断王成的猜测。

    王成额上冷汗直冒,弓着腰不敢讲话。

    “进城吧。”

    裴执下令,大军再度开动。

    祁芙跟在他马侧,接受着唐将军与王成的眼神审视,路过王成时她猛地一口血喷在他脸上,自己反被惊吓到往后缩去,眉眼低敛怯怯地不敢看人,牙齿轻轻咬住染着血迹的下唇。

    无数目光再度聚集在她身上,其中一道来自马背上那人。

    王成没敢立马做出反应,只怕又引得摄政王不满意。

    几息后,那声音开口:“带王刺史下去清洗。”

    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祁芙偷偷看一眼,却正撞进那明晃晃表示看穿了她小把戏的深邃眼眸中。

    “不碍事,不碍事。”

    王成这唯唯诺诺的声音祁芙便觉得好笑,再度路过他身边时她似是受惊般低着脑袋侧着身子走。

    进城后她才放心大胆打量,原本远处看见的那些仓皇逃窜的百姓此刻已消失在街道上,只剩下训练有素的军队巡逻,街角檐下的杂乱显露着城中方才发生的混乱。

    突发大变故没来得及离开的百姓心中必然恐慌。

    祁芙垂眼看着脚边的那只小小短短的布鞋,心中泛起酸意。

    她们拼死抵御外敌,守住边防线,却有人随随便便将这一切拱手送人。

    好在皇上一行人已经撤离,这消息再也瞒不住,沈将军与嘉月也会很快收到消息做出对策。

    她也要想办法脱困才行。

    她便不信,他们能一直绑着她。

    祁芙这样的想法在裴执带着开阳军主将与王成单独商议后被打碎。

    裴执三人进了书房单独商议事情,她被关进角落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时辰后的功夫门被人打开了,露出王成那张带着冷笑的脸。

    他眼神示意外面的人守着,自己进来反手关门。

    步步逼近。

    “还以为是摄政王身边美妾,原就是个不重要的路边捡的女人。”他说着忽地一把掐住祁芙脖子,还没用力便被祁芙一脚踹开。

    她侧身冷眼瞧他。

    王成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肚子半晌才缓过劲儿来,指着祁芙几次想骂人,祁芙逼近他却立马大声呼救:“来人!来人!”

    守在外间的人破门而入。

    “将她给我挂到城墙上!既然摄政王将你交给我处置,那我可不会管你的死活,给我挂上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放她下来,你就在上头给我晒到死!”

    他嚣张又暴躁的样子全然不像是一州刺史。

    祁芙抿紧双唇,他们仨在书房密谋这么久,就密谋出个将她挂在城墙上的结果?

    按王成方才所说,她身份没有暴露。

    但将她一个普通人挂城墙上能有什么用?

    她被人强行套了层新的外裳,触感柔顺,针脚细密,银线勾边的牡丹仿若真花绽放着,连头发也被散开重新梳过,戴上华贵的金玉凤头步摇。

    走出房间时,王成大笑:“天助我东夏,天助摄政王!”

    祁芙被推搡上城楼,绑绳结实绑在腰间,站在城墙上时她才发觉初阳微光里原本闭门闭户躲起来的那些百姓不少人聚集在城墙下,低声议论。

    身后的人用布蒙上她双眼,将她倒着悬下城墙,被放下那一瞬脑子有些发晕。

    王成站在城墙上高喊:“城墙上所挂为长宁公主,西姜灭国是大势所趋,若有不识相的,她就是你们的下场!”

    初阳穿过浓雾照得脸色越发苍白,显得她格外虚弱。

    城墙下聚集的百姓越来越多,开阳军没有为难百姓,他们能自由出入城门,但不可离开开阳军控制范围。

    议论声音越来越大。

    有人忽地高声问了句:“城墙上可是长宁公主?”

    祁芙说不出话,连续的赶路到这一夜发生这些,如今又被倒悬城墙上脑子几乎要炸开了。

    “你是不是长宁公主?”

    “公主,是你吗?”

    王成嗤笑,语气松懒嫌弃:“放肆,竟敢质疑公主身份?她不是长宁公主难不成你们是?闲杂人等不要在城墙下聚集,都散了回去。”

    他本以为自己依旧压制着这些平民百姓,却不料下方得到肯定回答后蓦地炸开了锅。

    “长宁公主可是祁大将军和秋将军的女儿,你怎么能将她挂在城墙上?”

    “你通敌叛国,还敢将长宁公主挂起来,简直不是人!”

    “畜生!”

    王成踹翻椅子,高声大骂:“反了天了!西姜东夏本就同根同源,何来通敌叛国之说?谁再敢聚集传播谣言便依法伺候!”

    “上楼!上楼救长宁公主!”

    众人拥挤着往城门涌。

    王成大惊:“大胆!这是摄政王的命令,现在的燕州城是东夏的燕州城,岂容你们造次!”

    他压着股气不敢动,怒而拉扯绑着祁芙的绳子,长绳一摇,祁芙直接晕到喉头一口血再度吐出来。

    他们想用她冒充长宁,震慑燕州城内还不想归顺的人,还真叫他们歪打正着,将她这正主挂起来了。

    却没想到燕州百姓对一个从没见过的公主反应这么大。

    “我呸!管你什么摄政王摄魂鬼,秋将军为国赴死的时候你算什么东西?”

    “放了她!”

    祁芙听着那一声声夹杂着男女老少各种声音的呼唤,忍不住鼻头一酸。

    燕州城内,谁人不是自身难保?

    听皇后说,娘亲曾来过燕州。

    彼时燕州发生时疫,恰逢娘亲归朝述职,转头便主动请缨带兵来燕州,封城的同时将自己封在城内,一日日通宵达旦安抚人心,帮着照顾病人,翻阅医书寻找治病的方子,时疫控制住后娘亲病倒才知已怀有身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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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后来娘亲去世,爹爹说那年有不少燕州来的青年参军,直言要同他一起征讨乌丹。

    群情激烈,王成原想硬着头皮扛下来,没有往上报,任由他们大喊大叫。

    却没料这声响惊动上面,裴执亲自来了城墙上。

    “王刺史就是这么办事的?”他声音冷沉,“城门大开,诸位尽可离去,开阳军不做阻拦,不愿离开燕州的人可继续在燕州生活,东夏不会赶走你们。”

    “放了长宁公主!”

    裴执淡淡道:“拉上来。”

    仿佛被挂在下面的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一根空荡荡的绳子。

    冰凉的手指揭开祁芙眼前的黑布,终于得见光明,祁芙眯了眯眼,随即看向缩在一边的王成,她嘴唇微张正要动作便被一只手捏住脸颊。

    裴执眉尾轻挑,眼底的警告告诉她他清楚地知道她要做什么。

    毕竟清晨时她已经留下案底。

    他没用太大力,仅为阻止她的动作,祁芙扭头就甩开他的手,恶狠狠瞪他眼。

    方才这王成可说了,将她挂城墙上也有他一份。

    裴执不知为何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几息,嘴角甚至微微勾起。

    莫名其妙。

    王成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像条狗般讨好地笑着:“不是说要用她骗骗西姜皇室吗?摄政王现在的意思是?”

    “你在找本王要解释?”

    他斜睨王成,不怒自威。

    吓得王成浑身一抖,腰弯得更低了:“下官不敢。”

    祁芙路过王成时,他特地退开三步远,双方对视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杀意。

    祁芙挑衅地勾起唇角。

    口型骂他:狗屁刺史。

    气得王成脸上的肉都在抖。

    祁芙跟在裴执身后被送进书房,门被关上。

    裴执背对着她把玩桌案上的茶杯,祁芙计算着自己被绑的情况下从背后将他一招毙命的可能。

    待她决定搏一把时,裴执突然转头看她。

    他问:“会写字吗?”

    祁芙瞥他眼不说话,因前边儿的不适,手又被绑缚,眼尾还沾着泪花。

    裴执蹙眉,对视片刻几步走过来,两根手指按在她头顶将她脑袋往下压,“点头、摇头或者砍头。”

    祁芙与他较着劲儿不肯被按着低头,他倏地收手,祁芙脑袋用着力猛地往上扬,扯动肩上的箭伤疼得闭眼皱紧眉头。

    缓过来后,却见裴执正定定注视着她。

    “你倒真与她有几分相似。”他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转身走向桌案后坐下,“坐会儿。”

    祁芙冷嗤,说得好像他见过长宁似的,这话更是好笑,天底下还能有比她更像长宁的吗?

    裴执没管她这点反应,只静静坐着看他的书信,提笔写字。

    窗户纸透出天色,由明到暗,一整日没有人送饭来,祁芙被迫同裴执一起饿着。

    开阳军虽说连占两州,但西姜大军约莫已在赶往这边,他却丝毫没有要赶紧撤离或是乘胜追击的意思。

    饶是在琅州破天军待了这么些年,参与了大大小小不少战役,祁芙也看不明白他想做什么。

    只能耗着。

    可再这么拖下去且不说她的嗓子还能不能保住,这条命也要保不住了。

    耗到她彻底站不住跌坐在地上,裴执才从一堆文书中抬起头看她,仅一眼又收回视线。

    外间终于响起敲门声。

    进来的是进城时跟在裴执身边的那人,脸上线条硬朗,右下颌到颈间长长的旧疤颜色很淡,却格外惹眼。

    他进门时额外瞥祁芙一眼。

    向裴执行礼道:

    “主子,山上那伙人的身份和长宁公主的去向都查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