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两人视线相对，房间里气氛越来越焦灼。
妇人忍不住后退一步，抬手擦了擦额头还没冒出来的冷汗。
他眼神中的压迫感太强，阿宁不甘示弱挑了挑眉头，满是挑衅。
突然，裴执一把抓住阿宁的手腕：高声道：“既明。”
既明推门而进。
“拖下去，不必审问了，严刑伺候。”他甩开阿宁的手，垂下眼看着面前混乱的书案，既明愣了一瞬才上前来拉阿宁。
阿宁脸色一变，抿紧双唇，对着裴执比划。
她还没比划完那妇人便着急开口：“她说了，王爷，她说了。”
她比阿宁还要着急，上前两步生怕裴执听不见似的：“她说这是皇……皇上给她的毒药，叫她下给您的，但她不敢，所以将药倒掉，换成了金兰宫花盆地下的土沙，又怕皇上发现她没动手，所以才跑的。”
她松口气，“王爷，她以为追她的人是皇上派来的，她想跑回摄政王府躲着。”
阿宁忍不住看眼她，她将阿宁比划的意思用一种更委婉的语气说出来，若是她自己能说话，只怕也语气也没这么婉和。
既明见状转身去将门关上，候在门口眼睛却盯着这边。
只见裴执依旧没抬头。
阿宁手继续比划。
“她没来过明心寺，不认识路，但离开皇宫之前，皇上给她看了明心寺的地图，给她规划了去给您下药的路线和方法。”妇人说话时，声音都在打颤。
这样的皇家秘事被她一个寻常百姓知道了，从此她只怕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要么坚持跟着摄政王，要么横着被抬出摄政王府，还得求着这姑娘活着别死，否则自己失去价值，依旧是死路一条。
她没有后路了。
好在这姑娘没一犟到底，都老实交代了出来。
是个好姑娘。
裴执缓缓抬眼，目光直直盯着阿宁，“本王就在明心寺，你不来找本王说这事，反倒要跑？”
阿宁抿唇没接话，这个理由她还没想好。
“既明。”
他又开始唤既明，阿宁一着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土沙翻起，书案上局面变得更加糟糕，还有不少溅到他衣袖上，裴执脸上表情几乎要忍不住了，阿宁忙用袖子去擦拭土沙，也拉起他袖子拍了拍。
无视掉他阴沉的脸色，老实巴交地继续比划。
“她说……她怕您打不过皇上。”
门口既明无语地笑了，又在裴执的眼神下抱着剑冰起一张脸。
阿宁的说法看起来解释了一切，裴执也不可能真拿着她这套说辞去找小皇帝对峙，就目前的各种情况来看，阿宁说的完全行得通。
裴执没抬眼，眉头微跳，语气漫不经心：“整个西姜本王都能打下来，你不是已经见过了？”
阿宁神色瞬间凝固。
房间里刚缓和一点的气氛立马又再度紧张起来。
看见阿宁吃瘪，裴执的神色才终于缓和些，唇角微微勾起，垂眼抖抖袖子上的沙：“送她回宫吧。”
阿宁摇摇头。
“她不想回宫，她想回摄政王府，皇上交给她的任务没完成，她回宫了没法交待，她要回摄政王府。”
裴执没抬眼，只道：“本王只是个小王爷，从皇上的宫中偷人走，这罪名本王担不起。”
阿宁暗骂一声小心眼，眼神含着深意看他一眼，俯身开始收拾书案上自己造成的糟糕局面，每本文书都先朝着侧边小心翼翼吹吹沙，再用衣袖仔细擦干净，一本本归置好。
如此，将整个书案收拾干净后她乖乖站回去，望着裴执不说话。
裴执抬眼瞧来，眼眸眯着。
有些时候她行事脾气简直和长宁如出一辙。
“既明……”他话还没说完，只是唤了一声既明阿宁便着急起来，蹲在书案前他垂眼可见的视线范围内，面上焦急又担忧。
他多看两眼她现在的神色，不疾不徐道：“皇室明心寺祈福，宫中防守虚弱，长宁公主遭歹人下毒暗害，现接回摄政王府严加保护。”
“是。”
阿宁松口气，站了起来，却眼前一黑往后面倒去。
好在那妇人赶忙上前扶住了她，阿宁眼前清晰时裴执正重新坐下。
“回去吧。”
他下了令阿宁身后那人明显等不及，当即就扶着阿宁转身往外走，行出房间第一件事就是长吐一口气，擦擦额头早就冒出来的冷汗，用劫后余生的眼神看看阿宁。
阿宁只朝她笑了笑。
手中问她怎么称呼。
“我姓商，姑娘呢？”
阿宁一愣，比划：“阿宁。”
“阿宁姑娘胆子可真是大，那是摄政王，你怎么敢这么同王爷说话？脑袋不要了吗？”她忍不住腾出一只手顺顺心口，心有余悸。
阿宁没接这话：“多谢商姐姐今日为我解围。”
商如兰摇摇头，“你活着我才能活着，往后阿宁姑娘说话做事还是小心着些吧，我年纪大了受不住这种脑袋别在别人裤腰带上随时会掉的惊吓。”
阿宁抿紧双唇，这话更是接不下去。
她以为裴执攻打西姜是为了一统东夏西姜，但谁能想到，他只是为了那个皇位，可那个皇位于他而言不过探囊取物，纵是踢掉小皇帝登基，后世史书也只由他来决定如何书写这段历史，东夏的皇位之争与西姜有什么关系呢？
他偏偏选择了攻打西姜。
阿宁忍不住冷笑，吓得商如兰咽了口唾沫：“阿宁姑娘，我上有八十岁婆母要照顾下有一双儿女要抚养，夫君又死得早，家里就靠我一人，我想活着走出摄政王府。”
阿宁没说话，眼底的情绪被很好地控制住。
商如兰也没有再劝，按照上一次见面他们说话的内容，这姑娘不是长宁公主，但确实是一个西姜人，如今摄政王攻打西姜，不知多少家庭支离破碎，指不定这姑娘的家人便在其中。
她叹口气，她又怎么还能要求人家好脸色对摄政王呢？
想到这，她又忍不住劝说一句：“就算不为我考虑，阿宁姑娘也为自己考虑考虑，在东夏与摄政王作对，你就不想全须全尾地回西姜吗？”
阿宁闻言眼含笑意看她：“商姐姐是说，我还有机会回西姜吗？”
商如兰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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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阿宁扶进房间帮她躺下来后才犹犹豫豫道：“看王爷今日对姑娘这态度，还愿意听姑娘解释，帮姑娘掩饰，不像是真要赶尽杀绝的样子，阿宁姑娘不必太灰心，一切还是有可能的。”
阿宁笑着点点头，道声谢谢。
与裴执对峙这一段已经让她耗尽了昏睡期间恢复的所有力气，脑袋一躺下来沾到枕头便昏沉得很，脑子里空荡荡的，关门声传来时她闭上了双眼。
裴执第二日便离开了这里，商如兰被留了下来。
这确实是裴执在城郊的庄子，阿宁不被允许去前面，只能在这院子里活动，院子周围明暗处都有人在守着，比在摄政王府时的守卫还要严，想走也走不掉。
唯一的好处便是不必干活，也不必应付何种明里暗里的暗示。
商如兰与她一同被困在此处，每日饭菜有人送进来，院子也有人来打扫，只是这些人都不说话，匆匆干完活又匆匆地离去。
大雪没停过，阿宁能好好养病时身体恢复得很快，两日便能跑能跳，闲来无事还有心思出去看看雪。
商如兰感叹：“姑娘身子真好，我生孩子时落下病根，天一凉身子也跟着总不舒服，也不知道婆母与两个孩子在家能不能照顾好自己。”
她在这待了两日，眉头已经许久没有松开过。
阿宁坐在檐下，她站在窗口，低声呢喃：“听说过几日便是王爷的生辰了，王爷本就日理万机，只怕年节前都难来接姑娘回府了。”
阿宁望着大雪纷纷扬扬，心中也盘算着是得回去。
她也想着该找些什么借口，什么理由顺利回摄政王府。
又过两日，商如兰说的话越来越少，口中所念只有年节之事。
阿宁也愁，两人坐在一处便是接连的叹气声。
安静的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两人都习以为常，只以为是来打扫的人，双双认真烤火没有回头看一眼。
进屋都没人回头看的既明：“……收拾收拾，走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刷刷回头，随即眼睛一亮，动作统一地起身各自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既明等在檐下，不过片刻，两人便双双提着包袱站在她面前，商如兰嘴角都要笑烂了：“走吧，叶侍卫。”语气中洋溢的喜悦之情根本无法掩藏。
既明又看看阿宁。
阿宁也眼巴巴地望着他，等着他下令出发。
他不由蹙眉，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一声不吭往前走进大雪中。
马车里，商如兰情绪好了不少，同阿宁笑着说了许多自己回家之后的计划，年节已经很近了，许多东西还没有置办，她要回去带着一家人上街采买，把家里装扮得喜庆些。
她说得高兴，阿宁也安静听着。
下马车时她便向既明提出回家的请求，随后便与阿宁分开了。
阿宁被既明带着进府，像她第一次来不认路般。
可这路越走越不对劲，这不是去储玉苑的路，阿宁当真不认得。
走了许久后他终于停下，侧身让路：“进去吧。”
阿宁看着面前的院子，动作一顿，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