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四道钟声好像敲在阿宁的脑子里,震天响,震得她脑子有些晕乎,雪下得太大,让眼前也变得模糊。
但裴执走近的身影却无比清晰。
雪地上,她慌乱的脚印边一步步留下另外的脚印。
阿宁抓着树干的手稍稍收紧,呼吸不由加快,耳朵里她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冰冷的手熟练地掐住她双颊,用了力气,直接隔着肉按在牙齿上,只靠这双手阿宁都能感受到它主子的愤怒,阿宁只敢直直地看着他眼睛。
他身后既明呼着白气,瞪着阿宁。
“明心寺守卫那么严都能让你找到逃跑的路。”
后面还有一群人也跟了上来,将阿宁包围在陡坡处。
眼前这人看眼她双腿,他后退半步,开口的声音却更让人如坠冰窟:“断了这双腿。”
阿宁惊吓住,不由后退一步,陡坡边上积雪悬空,阿宁一脚下去积雪塌陷,人直接往后仰去。
她下意识抓住裴执的手臂,才在边沿处站稳。
既明也慌了神,要上前来帮忙将她拉近来些,收到那森冷的目光后伸出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裴执始终不开口,又挡住了阿宁去安全区域的路,她便只能站在危险处抓紧他。
感受到她的紧张,裴执冷声开口:“不是要跳吗?你怕什么?”
阿宁往身后看去,估算着自己和最近那棵枯树的距离。
再回首时却见裴执眼神中杀意尽显,阿宁双唇紧抿,眼神决绝地松开手,转身纵身一跳。
千钧一发之际,裴执俯身死死抓住了阿宁的手,坡边的残雪被压塌淋在阿宁头上。
裴执趴在雪中,手上死死抓着阿宁手腕,脸色阴沉极其难看,他不顾阿宁的挣扎将她拉上来,再用暗劲儿甩手将她扔在雪地上,“歘”一声,既明的佩刀被他掷出插在阿宁脚边雪地里。
他蹲在她面前,眼神几乎要喷火。
阿宁喘着气,手拔起刀颤颤巍巍握在手中对准他,刀身映着白色的雪,寒光流动。
她几乎半躺在雪中,两颊通红,唇色却发白,眼神倔强又害怕。
周围的人接连拔刀,既明两步上前将裴执拉起来,挡在他面前。
他大骂:“你疯了!”
阿宁握剑的手又紧了紧,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裴执双手紧握成拳,他甚至怀疑只要他同方才那般说句话,她也会像跳崖一样毫不犹豫将刀尖捅进他心口。
他声音比这大雪天还要冷:“断她腿,她不断你们断。”
他说完转身就走,这次不像是在开玩笑。
阿宁连忙从雪地里爬起来,将刀一把塞既明手中自己追上去,裴执在前面走,她紧跟在他身后。
剩余一群人望着既明,等他拿个主意,既明收刀他们便也跟着收刀跟上去。
裴执没有再回山上,路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一辆马车,四角上挂着摄政王府标志的灯笼,应是早上便赶过来的,就在离那菜车不远的地方。
他上了马车,阿宁紧跟着要上去,却被既明用刀拦下来。
他将她双手反缚在身后才将她推上马车,不忘用眼神警告她。
这辆马车比之前送她入宫的马车还要宽敞,最里头几乎是一张小榻,铺着柔软的绒毯,裴执此刻就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看着缩在门口的角落的阿宁,那是离他最远的地方。
阿宁怯怯地眼神瞧他眼,见他看过来连忙低头用脑袋顶对着他,自己是一动不动。
半晌后,马车动了起来,阿宁还缩在角落。
如此过了好半会儿,松懈下来后阿宁脑子反倒有些昏昏沉沉的。
裴执忽地起身朝她走去,阿宁赶紧又往角落里缩,可那已经是角落,她避无可避了。
那只手捏住她下巴抬起她的头。
“你是怎么找到这条路的?”
他终究起了疑心。
但阿宁依旧不开口,她默默地凝望着他,像在看一个傻子。
裴执眯起眼眸,忽而想起面前的是个哑巴,根本就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比划他也看不懂。
裴执气笑了,他突然从旁边暗格上抽|出一柄匕首。
阿宁立马缩了缩脖子,紧闭双眼。
“停车。”他声音自头顶传来。
马车停下,阿宁感受到手上束缚松开,她缓缓睁眼,却见面前帘子被撩起来,他神色淡漠,一字未说,阿宁却明白他要她滚下去。
阿宁不挣扎,当即就往车外挪,一跃跳下马车,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既明在马车左侧,她就默默站到右侧去,两个黑脸门神她一个都懒得看。
马车缓缓走上官道,明心寺山脚下这一段被铺了干草,马车行走起来比方才的小路要稳当许多。
阿宁本以为裴执要让马车上山,祈福仪式还没结束,他身为摄政王不在场岂不太引人注意了?
但马车依旧沿着官道驶离了长明山。
走出许远,山上才传来第五道钟声。
寒风呼啸着将大雪往阿宁脸上拍,她不敢一直盯着雪地看,时而闭上眼睛贴着缓慢行进的马车走,若是慢了身后的侍卫自会用刀鞘抵她后背。
没人说这趟的目的地在哪里,她便不清楚自己这一趟还要走多久。
半夜就起来走了几个时辰的腿又经历过山路逃亡,如今又顶着风雪赶路,身子本就还虚着,阿宁只觉得自己现在比之前在山上被追杀时还要糟糕。
可她脑子里很快便想不了什么东西了。
只知道后来冷风像是掀开了她天灵盖直往里灌,脑子疼得几乎要炸开,浑身又热又冷,脚步逐渐拖着走,每一步都在雪地里留下小段拖行痕迹。
如此行过一段路,阿宁眼前一黑,脑子像被冷风吹干了空空的什么都没有,直直向前倒在雪地上。
被抓住是她没做好完全的准备,没有一个完整的计划。
但裴执真的不是人。
若非她前几日病着,对山上地形又不熟悉,今日他怎么可能抓住她?
若非她不优先选择逃跑,而是选择配合小皇帝行动,只怕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当然,他死了她也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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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掉。
阿宁做了个长长的惊险的梦,梦里四面皆是追兵,她带领的军队已经被围剿得没剩下几人,个个身负重伤视线聚集在她脸上,等她下令是拼死一搏冲出重围还是就地死拼到全数战亡。
阿宁终究再次提起了剑,带领最后的伤兵以决绝的死意冲向那人数几百几千倍于他们的军队。
同伴温热的血溅在脸上,阿宁瞬间惊醒。
满头大汗。
“去通知王爷,人醒了。”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宁眼前模糊一片,她用力闭眼睁眼,如此几次又缓了会儿才逐渐看清眼前的情形。
身上的衣衫没有被换掉,阿宁不由有些庆幸。
空荡简朴的房间里还站着个她见过的人。
是之前被抓来替她说话的那妇人,她也在看着她,打量的眼神中带着疑惑与怜惜。
如阿宁所料,这人果真走不掉了。
她上前来递给阿宁一块帕子,指了指额头示意阿宁擦擦汗,随后站到一侧相顾无言,直到既明推门而入。
既明冷漠地站在进门处,冷声道:“能走路吗?”
阿宁轻摇头,妇人小心翼翼替她开口:“她说她走不了,还是抬过去吧。”
后半句是她自己补充的,阿宁感激地看一眼她。
既明招招手,外面立马有人抬着架子进来。
这架势,就非得人刚醒就过去问话。
阿宁嗤笑,撑着床起身,抬架子的人要来扶她被阿宁一把推开,她对着既明冷笑,眼神蔑视,指了指自己的腿。
不就是谈话吗?腿还没断她自己能去。
她走到门口脚下一颤,手去扶门却抓到一双触感温热的手,那妇人稳稳扶住她带她往外走,自己走在左前方,替阿宁遮挡廊外吹来的风雪。
这院不是王府,院中花草不止与王府不一样,大约是裴执在外面的宅子,还好,没将她立马送回宫里便好。
既明绕行到前面带路,这边到裴执办事的书房倒是近,没走几步便到了。
踏进去的那一瞬,那冷漠的眼神便落在她身上。
见她自己走来,裴执幽幽道:“这双腿确实能跑能走,既明,打断它。”
阿宁双腿一颤,站在原地不再前进。
他冷嗤一声,眼神看向既明,既明连忙领着人退出去,房门关闭,隔绝外间寒冽冷风。
扶着阿宁的人犹豫着松开手,站到一旁去,若不站开些,那位要杀人的眼神总好像在看她似的。
阿宁面无表情与裴执对视。
裴执拿起手边的一个小纸包住的东西丢在桌子前面,“这是什么?”
阿宁视线向下看着那包东西,忽而轻笑一声,她勾着唇角拖着脚步慢慢上前将那包东西捡起来,拆开,手倾斜,棕色的土沙被撒在他书案上,文书,竹卷,笔墨纸砚都被弄得一塌糊涂。
她冷笑,手随意地比划记下。
只凭那眼神,裴执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那妇人咽了咽唾沫,在裴执越来越阴沉的眼神下硬着头皮道:“她说,毒药,没见过吗?专门给你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