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阿宁终于解开了脚上的镣铐。
永安城也从春寒料峭一步步走入了烈阳当空的时节,五月初的天还没完全热起来,阿宁似乎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最后一丝丝春寒,从脚底升上脑门。
阳光刺眼,阿宁闭上眼笑出了声。
真是好大的仁慈。
杀光所有可能会救走她的西姜暗探,告诉她,她安全了。
裴执便是裴执,再难找的路他也能踏出一条来。
西姜长宁重新出现,她本就是将军之后,又是一国公主,如今又与沈明修共掌破天军,朝野上下这次彻底安静了下来,裴执安插的暗线也不敢轻举妄动。
两人配合长乐公主与新皇,以雷霆手段彻底将西姜混乱崩坏的局面彻底控制下来。
裴执以为这一切都是长宁的计划,沈明修吸引着阿宁这个替身自愿肝脑涂地,沈明修舍身为长宁拖延时辰。
却不知他口中的长宁正是曾经被他一口否定的假长宁——嘉月,是阿宁写信,在信中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所有局面下可用的法子都写了个清楚,她好歹与裴执相处了一段时日,比沈明修他们更加了解裴执。
在信中写清楚另一半虎符的位置,告知他们若她身死,必要时可由嘉月扮作她拿到虎符稳定军心。
沈明修以为她已身死,用了她留下的计划。
如此,她失去了“长宁”的身份便是要死的,她如今已没了任何价值,以这次计划最终呈现出她对沈明修情根深种,不惜为其暴露,以身犯险的情况来看,裴执没有任何理由留下她。
可她依旧活着。
死的,是城中的西姜暗探。
永安城的人只会知道,长宁公主回到了西姜,却不会知道从前裴执抓的那个是假货的事。
可留着她做什么呢?
阿宁想不出来,也好似没了力气去想,沈家十死士,折在裴执手中的便有六人。
他被骗得一肚子气,自是要从别的地方找回来的。
阿宁被送回了飞雪阁,梳洗干净后便被关在房中。
没有下文,没有吩咐。
人都在屋外看守,阿宁在床上躺到天擦黑,外间才终于又传来了既明的声音:“好了吗?王爷叫她过去。”
阿宁像个任人摆弄的布娃娃,被带到裴执书房。
书房里还坐着个人,三人一进去,书房内的谈话声便低下来,邵武他竟还活着。
阿宁一见了他便垂下眼,唯恐抬眼泄露了情绪。
“邵将军同本王说长宁已死,此人与长宁相似可假冒长宁,可如今,长宁带着虎符又出现了,邵将军认为此人当如何处置?”
裴执视线从邵武身上掠过,与众人视线一齐落在阿宁身上。
邵武沉吟一声,“我确实不知长宁还活着,她这几个月藏在何处我亦不知晓,她没找我只能说明她猜到了身边一定有人不可信,她这丫头向来谨慎,若不能保证完全可信,她宁愿选择不信。”
他嗤笑,看向阿宁:“至于此人,她由王爷带回自由王爷决定,不留后患影响计划就行。”
裴执摩挲着手指,漫不经心道:“那就杀干净。”
除却知春,其余人似乎都没有表现出惊讶,包括阿宁自己。
若当真要杀她,还让她先洗漱干净再上路?裴执可不是会给死人这种体面的人。
“王爷直说吧,我不喜欢兜圈子。”
“偷梁换柱。”
裴执双唇轻启,轻轻吐出四个字。
邵武眉头一皱,本就是征战沙场的人,眼神中免不了杀意腾腾,这一刻显得更浓了,他道:“长宁不会上第二次当。”
“西姜前途不明,她回去又如何?若本王下令强攻,邵将军觉得西姜能撑多久?”
阿宁听着这话便清楚,裴执心中又有计划了。
她冷冷地看向这个男人,分析着他话中的意思,不过几息她已经在想如何才能向西姜传递消息了。
“留着她,将来——她依旧是长宁。”
阿宁接收到裴执的眼神垂眸与他错开视线,他眼中没有任何人,话语中尽显淡薄,所有于他皆为草芥。
“随你,要我如何做到时候告知我就是。”
邵武眉宇间浮现出不耐烦,对裴执的决定似乎完全不关心,只是强调了一句:“但长宁若死,还请王爷给她个痛快。”
裴执勾了勾唇,“邵将军放心,本王自有打算。”
说罢这件事,屋里的氛围越发诡异,安静得有些压抑,阿宁感觉到几道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许久,她稍稍往后退开半步。
裴执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视线望着邵武:“还有一件事要向邵将军请教。”
“王爷请说。”
邵武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裴执勾起唇角,眼神流转于他与阿宁之间,浅笑中藏着尖利的刀子,令人防不胜防:“元夕那日,有百姓看见邵将军在春庭月后院巷中,似与一女子拉扯,可有此事?”
邵武:“东夏的元夕热闹,出门走走,走巷子已是避开人群,当是没有影响到王爷的计划才是。”
“没有。”裴执平静地说出这两个字。
邵武点点头。
“我下次会注意。”
“劳烦了,既明,送邵将军出府。”
既明引着邵武离开后,知春才站到一侧去,阿宁站在原地不看裴执也不做任何反应,像是稻草人变的似的,裴执只静静望着她,始终也没开口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究是知春先上前行礼开口:“王爷,阿宁带过来了。”
裴执看她眼,知春又站回去。
“元夕那日,你是怎么逃出永安城的?”
裴执问话时语气充满了压迫性,阿宁沉默着垂着脑袋不回答也不看他,全然一副极力抵触的模样。
“本王可以让大夫继续医治你的嗓子。”裴执继续道,“你若不想活,大夫也可以送你一程。”
阿宁终于抬眼,比划道:“帮我的人已经死了。”
“如何传递的消息?”裴执追问。
阿宁摇摇头,她已然才出来裴执问这话的目的是想找出当日射出那一箭的人,那箭上抹了曾经小皇帝给阿宁的毒药,裴执必然早就查出来了,只是不知为何拖到今日才问出来。
他双眸微眯,眼底情绪翻涌。
“你这次可见到了长宁?”
阿宁默了。
“可见到了长宁?”裴执执着于这个问题。
阿宁摇头,比划道:“她不可能来见我,我与她同时出现,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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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乱套了,而且……她既要我为她赴死,又怎么可能为了见我一个必死之人身陷险境?”
肃郓城对长宁来说便是险境。
裴执冷笑一声,“你不是为了沈明修?怎么又愿意为长宁赴死了?”
阿宁沉默着不回答。
片刻后。
“知春。”
他唤一声知春,“送宁姨娘下去,宁姨娘近来身子不好,不必外出走动,不许与任何人往来。”
阿宁猛地瞪大眼,惊愕地望着他,又看看知春,快速比划道:“宁姨娘是谁?”
知春意味深长地看她眼,垂下眼眸不敢再与她对视,裴执满眼戏谑与嘲讽,“你已不是长宁,要以何种身份留在摄政王府?”
阿宁双全握紧的动作也被裴执看见。
他笑道:“摄政王府只有两种女人,一为奴,一为主,你既不愿为主,那便为奴。”
他似乎就等着阿宁拒绝,满脸预料之中。
阿宁抿紧双唇,眼睛里写满了拒绝,但若是按照裴执方才所说,他想偷梁换柱,将来她为傀儡长宁,长宁为她,那他现在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在为以后做准备。
他要的不是她做什么,而是他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她久久不回应,裴执双眉轻挑,“摄政王府不缺丫鬟。”
阿宁自是不傻,日子能好过一些她自然愿意,但她不太相信裴执,他若是要从现在就给长宁做个假身份,为何是做他府中姨娘?
为了……羞辱长宁?
可她从未的罪过他……
难不成就因这次她险胜半子?
等了许久,裴执已然不耐烦,“知春……”
阿宁抬首止住他接下来的话,面色十分严肃,比划道:“我不侍寝。”
裴执冷了脸,唇角蓦地绽开一抹讥笑,他视线上下打量阿宁,冷哼一声,一字未说,讥讽却表达得淋漓尽致,阿宁不甘示弱地打量回去。
“带下去。”
他开了口,阿宁却上前半步,“我可以在府中自由来往吗?”
裴执懒得看她。
“随你。”
“吃穿用度?”
“照旧。”
“出府呢?”
“可以。”
“我要回西姜。”她越发得寸进尺。
裴执拿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来,竟当真点了点头,“可以,尸体。”
阿宁耸耸肩没话问了,这才随知春一同离开,出了书房门她脸色便冷下来,身在跟着知春走,心神却早不知飘了多远。
她现在拥有的就是日后裴执要给长宁的。
宽进严出必然有诈,只是阿宁现下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这其中的诈到底是什么。
若他不打算杀长宁,也该清楚长宁不可能与他站在一边,他给长宁这么多自由,就不怕长宁跑了?
回去路上,知春瞧阿宁来来回回好几次,欲言又止的。
她面上犹豫许久才同阿宁道:“姨娘可知,楚姨娘至今还被关在地牢中?”
阿宁顿住脚。
知春鼓起勇气道:“元夕那日,她给王爷下毒,害得王爷险些丧命,叶侍卫说,那毒与后来刺客射向城墙那一箭上的毒一样,也与当初从你供出的金兰宫花盆下找到的毒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