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任可心将蓝牙耳机听到快没电的时候,广场上的人流才渐渐疏散,今年的招新大战正式宣告结束。

    她数了数手中斩获的报名表,只有寥寥几份。

    显然,她亲自设计的文化衫并没起到什么作用,没吸引来几个爱鸟人士。任可心不气馁地琢磨,明年或许可以试试别的鸟,苍鹭啊猫头鹰什么的,肯定比鹦鹉更有人气。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任可心两只手提着新鲜送达的酒店外卖,用脚踹开女生寝室的门。

    只见程霏霏一半身子扑在床上,另一半悬在梯子上,长长的黑发垂在床沿外,活像一只倒挂的女鬼。

    吓得任可心差点将滚烫的皮蛋瘦肉粥泼上天花板。

    十分钟后,两个人坐在寝室的中央,用程霏霏那个价值不菲的品牌旅行箱支起了一个勉强过得去的小饭桌。

    高档酒店的菜色盛在塑料饭盒里,挤挤挨挨的,没什么卖相,但味道可比食堂的清汤寡水强太多。

    程霏霏目光有点空,捧着碗,小口喝粥。

    任可心盯着她包满了创可贴的左手,皱了皱眉。

    她放下筷子,在自己的托特包里翻找一通,拿出今天收到的几份报名表,“唰”一下拍进程霏霏的怀里。

    “干吗?”对方一脸莫名其妙。

    “这些是我们爱鸟社新招到的成员,都是大一的小鲜肉,个顶个的水灵,尤其是这一个!”

    任可心在几张报名表中扒拉出一份,怼到程霏霏脸前。

    “这个学弟,我一眼就瞧中了,绝对符合你的审美!人呢我已经给你勾搭到了,电话号码这里写得清清楚楚,接下来,就看你自己的了。”

    程霏霏一把挥开她的胳膊:“有话直说。”

    “我的意思是,帅哥那么多,你为什么非要在李泽昱那棵树上吊死?还为了他,辛辛苦苦练什么小提琴,把自己的手都折腾成这样!”

    任可心一把握住闺蜜伤痕累累的手,语气诚恳、泪眼潸然地看着她:“霏霏,你打小就五音不全,天生吃不了音乐这碗饭,放弃是福哇!”

    “……”

    程霏霏夹起一只虾饺,堵住了那张不中听的嘴。

    她撂了筷子,环起胳膊,眉头拧成一个结,神情有点严肃:“每个人都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比如你任可心,为什么费劲吧啦地搞那个鸟社?明明都招不到几个人。”

    “爱鸟社。”任可心小声纠正。

    觑着程霏霏的神色,她还是慢吞吞地答:“因为我的确喜欢它们啊,要不然,也不会读摄影系了。”

    任可心从小的梦想,就是当一个鸟类摄影师。

    “你看,你为了拍那些鸟,去读摄影。而我为了李泽昱,辛辛苦苦考来江大。现在,万里长征只剩最后一步,我只要好好练琴,顺利表白,就能得到我喜欢的人。这种事情,怎么不值得努力了?”

    “表白就表白嘛,干吗还要练这劳什子的小提琴?”

    “你不明白……”程霏霏叹了口气,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盘子里的肠粉,“我和他之间,就是有这样一段缘分。”

    想到那些画面,程霏霏心头的沮丧淡了些许,终于恢复了一点精神。

    她拿起椅子上的外套,边穿边说:“时间不早了,我还要赶回教室练琴呢,你自便吧。”

    临走的时候,还不忘顺走一只奶黄流沙包。

    “剩下的都是黎玥爱吃的,给她留着点!”

    “……”

    *

    夜幕像隐隐绰绰的纱幔,悄无声息地笼罩住整片校园。

    这样美好的周末夜晚,学生们纷纷卸下了平日的紧张与忙碌,在各自的小天地里争分夺秒地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

    宿舍区的氛围一团火热,哪怕站在楼下,也能听到源源不断的游戏和打闹声,是无忧无虑的青春的声音。

    时间已经很晚,各色烧烤和奶茶外卖依然流水一般地往里送。

    江羽穿着奶茶店的工作服,背着一只硕大的外送箱,从音乐学院的宿舍楼里出来。

    今天是周末,他上午和下午分别有不同的兼职,到了晚上,还要负责奶茶店的外送。一刻不停地忙到现在,终于送完了最后一单。

    肩膀被绷带和箱子的重量压得酸疼不已,江羽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将身上的重物卸了。

    仰着脖子长吁一口气,他捏了捏肿痛的肩膀,才发现额上竟然疼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他单手从工装口袋里拿出一只笔并一个小本子,咬开笔盖,开始记录。

    本子上密密麻麻地罗列着每天的工作和时间安排;从最后一页往前翻,则记录着每天的收支。

    一行一行的数字积攒起来,凑成了这些日子的打工所得。他在心里粗粗算了算,刨除房租和饭钱,这个月能够还掉多少债务。

    想到生活费,江羽才恍惚地意识到,今天还没吃晚饭。

    出院的时候,医生叮嘱他,大病初愈,需要好好吃饭,多补充营养。可是江羽的兼职太密集了,又常常为了赶路错过饭点,只能在公交车上匆匆啃两口包子完事。

    现在的体重,甚至比刚出院那会儿还轻了不少。

    江羽想,自己少吃点,下个月倒是可以给小黄那狗子买点有品质的狗粮,尝尝鲜。

    那条捡来的杂毛狗,如今有了一个略随便的名字,叫作小黄。小黄日常的口粮和江羽一样糙,至今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下午的时候,学校旁边的宠物店搞活动,免费发放狗粮小样。项凡他们厚着脸皮蹭了好几袋,给他带了去,小黄吃得香,他们撸得也开心。

    江羽读了狗粮包装上的配料表,确实很有营养,小黄吃这个,估计能把那身凹凸不平的皮毛给长齐。

    等这个月结了钱,就给小黄买一袋。

    江羽戏谑地想,这狗跟了他,连口吃的都要延迟满足,也是不容易。

    肩上紧绷的疼痛淡了些许,他收起小本子,重新将箱子背上,举目四望……

    这是什么地方来着?

    江大的校园植被丰富,占地面积很广,分东西南北好几个片区。短短几天,还不够江羽摸清楚每一个角落。

    只能赌运气了,总不至于像小时候那样迷路一整夜吧?

    江羽凭直觉,沿着一条看上去不那么荒凉的小路朝前走。

    宿舍区煊赫的光点落在他身后,江羽抬起头,看到前方的树影里隐约透出些热闹的霓虹,这条路似乎连通着后街。

    心中一轻,不由加快了脚步。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小提琴声从墙的那边飘过来。江羽几乎本能地停下步子,确认自己不是幻听。

    他所处的位置是某栋教学楼的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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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的建筑散发着质朴的古韵,蜿蜒而上的藤蔓覆满暗沉的墙体。一片漆黑之中,枝叶轻轻摇摆,露出一团朦朦胧胧的光线。

    江羽踏过一片齐膝高的草地,循着琴声向前走。

    一楼的尽头,最里间的教室还亮着灯。

    明亮的光线编织成灼目的旗帜,在茫茫黑夜中张扬地挥舞着。

    他轻声靠近,越过齐肩高的窗沿,一眼看到沐浴在白炽灯光下的程霏霏。

    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原地,一时难以动作。

    几息之后,江羽才从震惊中回神,下意识地矮身,躲进窗台下方,借着灰扑扑的墙体挡住自己的身影。

    心跳得极快,江羽重新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小心地探出头,重新朝教室里望去。

    那里只有程霏霏一个人。

    她的肩上架着一台小提琴,素来垂顺的黑发绑成了高马尾。右手握着琴弓,一下一下地敲打着自己的小腿。眼神空茫地对着面前的曲谱,看上去一脸烦恼。

    这萎靡不振的小表情,和几个月前第一次见面的机灵劲儿完全不一样。

    江羽望着那张丧气满满的脸,情不自禁翘起唇角。

    头顶的夜空灰蓝而静谧,月亮出来了,洒下清朗透彻的光。

    月光穿过遮蔽的云层,像撩开了神秘面纱的少女,温柔地俯瞰着人间,照亮了少年目不转睛的眼眸,也抚过那颗寻觅了很久的、欣喜又酸胀的心。

    教室里,程霏霏重新开始了她的演奏。

    经过这段日子的苦练,她已经能够弹奏出相对平滑的音色了。只是偶尔的,弓弦稍有不稳,会擦出几声意外的“鸡叫”。

    节奏也时急时缓,听着有点动荡不安,就像在和人吵架,设想中的浪漫旖旎那是一点也没有。

    江羽斜靠在教学楼的砖墙上,无声地笑了。

    近在眼前的程霏霏如此鲜活,连生气都俏皮可爱,每一帧小表情都蕴满了无穷的生命力,闪烁着令人心动的光。

    江羽听到自己心底擂鼓一般的怦然。

    教室里,程霏霏一曲毕,懊恼地将琴往桌上一放,价格不菲的乐器发出一阵沉闷的杂音。

    她的免费小老师说,小提琴入门并不容易。她这样的新手,短期内能练成这个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

    可程霏霏还是觉得不满意,她可是要去艺术节晚会上演奏的人!

    今天下午,她特意去广场上溜达了一圈,将展板上的名字挨个看了一遍。

    看完之后脸都黑了,那些人,个顶个的身怀绝技。按照自己目前这三脚猫的功夫,她很可能表白不成,还要社死一遭。

    想到那个场景,程霏霏心头更加烦闷。她拿起桌上的矿泉水猛灌几口,再瞟一眼手机——妈呀,都这么晚了!

    飞快地将小提琴收进琴盒,程霏霏抄起外套,旋风一般地关灯锁门。

    校园的主干道上已经没什么人。

    程霏霏双手揣在衣兜里,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往回走,脑子里还在复盘那些恼人的旋律。

    潮湿寒凉的风一阵阵吹过,卷起她的裙边。路灯从浓密的枝杈间伸出头,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无限长。

    几米之外,江羽安静地缀在她身后,脚步无声。

    直到她的背影进了女生宿舍的门厅,他才调转方向,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