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6章
    徐淮止收回目光,不动声色道:“赵师家中的花自然比旁人的花矜贵许多,不是淮止能妄言的。”

    此花非彼花。

    他三番两次的将话说的这般直白,赵穹若再听不出徐淮止的意有所指,便过于刻意了。

    他苦笑道:“是老夫惭愧,让你见笑了。”

    不辩解、不推脱。

    徐淮止便是还有三分恼意,也早已消散,因他没曾向赵穹会是此番态度。

    想起王太明三番两次的执着不休,赵穹行事虽过激,却也利落。

    赵穹掩去眸中苦楚,拄着拐杖往后退了一步,本就弯曲的脊梁再次往下了几分,那头银白的长丝里不见一根黑发,“是我赵家行事不妥,还望——”

    徐淮止蓦的制止。

    对上赵穹看来的浑浊双眼,徐淮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中苦笑连连。

    他沉沉的吐出一口气,揖礼道:“太师严重了,是我行事无礼在先,淮止有愧。”

    赵穹叹气,随之失望道:“昭和那丫头就是被宠的太过骄纵,此事她也有错。”

    他声音一顿,又继续道:“但请你看在今日公主府走水,那丫头生死不明的份上,原谅她这一遭。”

    公主府走水?

    徐淮止拧眉而视,似有不解。

    无缘无故的,怎会走水?

    赵穹抿唇沉吟片刻,才沉声道:“据老夫派去的人回来说,辰时广义侯府的小公子出现在公主府,没过多久便起了场火。”

    “府中下人死的死,伤的伤,但没有瞧见阿芮和青雉的身影,老夫怀疑是宁小公子将阿芮带走了。”

    徐淮止沉默一瞬,顿时明了,“赵师放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定会平安回京的。”

    赵穹对上他云淡风轻,不骄不躁的目光,露出一丝真心的笑意,“有徐相这句话,老夫便放心了。”

    “……那药”

    徐淮止踏入回廊,脚步未停,但赵穹的声音却一字不落的随风传入耳畔,“阿芮并不知晓。”

    男子身影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一旁的木门打开,赵亦翀自屋内出来,行至赵穹身旁,担忧道:“父亲,徐淮止会去救昭和吗?”

    “他会。”

    “父亲如此笃定?”赵亦翀蹙眉。

    老人哀叹一声,“你以为他不知晓我什么心思?以退为进,也要看对方想不想让我进。”

    “父亲的意思是,他明明知晓您在算计他,仍旧应了?”

    赵亦翀不明白,“既如此,他为何不一早答应?这样昭和也不会被宁家那小子带走。”

    赵穹回身继续喂鹦哥,“早答应?是个人都有脾性,何况是徐淮止?他年纪尚轻便登朝拜相,你想想,若是你在二十七的年纪坐上那个位置,你恐怕狂的连我这个父亲都不会放在眼里了。”

    “父亲说的哪里话。”赵亦翀讪笑连连。

    “更何况咱们算计他,本就没有遮掩,今早他将阿芮拒之门外也在我意料之中。”

    赵穹想起方才所见,便愈加感慨,“我先前说过,他那人清廉正直,心肠最硬也最软,端看怎么拿捏尺度。无论阿芮名声几何,是不是赵家算计,他心中总是有愧,先前因怒火扰了心绪,所以才拒了赵家。”

    赵亦翀怔住,“所以您方才只是勾出他心中的愧,令他为您所用?”

    “他不会为我所用。”赵穹坐在亭中,望向远山,“此次待他救出阿芮,便会与赵家做个了断。”

    “那该怎么办?”

    赵亦翀对上赵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心虚的垂头。

    “知晓我为何不让你去拦下阿芮回府的马车,任她被人带走吗?”

    赵穹语重心长道:“翀儿,朝堂之中,除了明白帝心以外,更重要的,是看透人心。”

    “父亲教训的是。”赵亦翀忍下心中羞恼,“所以咱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等。”

    他心中不明,但也不敢再问。

    赵穹眉目幽静,望向远山。

    等高枝上的琼花察觉大雨倾盆,自己也不过沧海一粟。

    等她自愿弯下枝头,对檐下看花之人展露姹紫嫣红。

    到那时,任他礁石冰川,孤鹤青山,亦会动容。

    -

    溪水潺涓,树影斑驳,马车从山涧穿过,片刻不曾停留。

    马车内,麻绳散落一地。

    青雉将薄如蝉翼的刀插入竹钗中,重新挽起墨发,看向周芮,“殿下,咱们得想法子逃走。”

    周芮揉着酸涩的手腕,心中将宁熵雀骂了千百遍,神色恹恹,“除了跳马车,还能怎么走?”

    “直接跳自然是不行。”青雉呼出一口气,“宁公子想要的是殿下,所以我与殿下换身衣裳,将他们引走,然后殿下再趁机离开。”

    周芮垂目沉思,拇指摩挲腕上的红印。

    “这个办法虽行,但你若是被他们抓住了呢?”

    “殿下放心,若我被抓住最多就是吃点苦头,只要殿下能逃走,我便不会有性命之忧。”

    对上青雉信誓旦旦的目光,周芮也不知晓她的自信从何而来。

    方才她也瞧见了,宁熵雀就是个疯子,一言不合便要杀人的。

    更何况……

    “你我身形不同,模样也不一样,宁熵雀又不是个傻的。”

    周芮皱眉,“他如此喜欢我,喜欢到不惜忤逆宁王,金屋藏娇,怎会认不出你我的区别?”

    模样不同她认,毕竟上京能比周芮容色更盛,可身形不同?

    青雉蹙眉打量着周芮,论高矮胖瘦,周芮也不过比她丰盈些罢了,这算什么不同?

    对上周芮嫌弃不满的目光,青雉也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自来挑剔的公主话中之意,她蓦的横眉愠怒,“殿下!此时不是你斤斤计较的时候!”

    “你凶什么,本宫又不是不应。”

    周芮褪下衣衫,不满的催促,“还等什么,脱吧。”

    青雉遥遥一叹,比从前在赵家受训时,还要心累,颓然道:“是。”

    马车疾驰如风,由宁熵雀带头,身后跟着共二十多个侍从,皆是上京个顶个好手。

    山路蜿蜒难走,但却可以躲过官道的巡查,安稳许多。

    “都打起精神来,最近这山中有马匪出没,别不小心着了他们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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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刚落,马车内顿时跃出一道身影,粉白襦裙一闪而过,女子落地起身,干净利落,头也不回的朝着来时的路逃走。

    那人惊骇,脸色煞白,“公主逃了,公主逃了!”

    另一辆马车的帘幕骤然被人掀开,宁熵雀一眼便瞧见了不远处的身影,眸底惊涛骇浪化为实质,嘴角勾出一抹瘆人的笑,“都愣着做什么,抓住她!”

    “谁抓到她,本公子赏银千两!”

    马蹄声渐起,无人再管停在山道中的马车,尘沙飞扬,皆绕过马车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帷帐被掀开一条小缝,周芮一身绿衫,自马车上跳下,头也不回的朝着前方跑去。

    -

    霞光漫天,夕阳即将消散,周芮依旧没找到回去的路。

    山中树木茂盛,没有地质图不甚熟悉者入山,极易迷路。

    她一瘸一拐的走着,不曾休息片刻。

    不知走了多久,她总算在路上瞧见了两个人。

    周芮眼底光芒大作,可刚向前两步,她便察觉到那二人衣着朴素,握着大刀,模样硬朗凶悍,俨然不是寻常人。

    周芮心中惴惴,想起先前在马车上听到宁熵雀的人说起马匪。

    她总不能这般倒霉,找不到路便算了,还阴差阳错的遇上这些人……

    脚步愈见近了,周遭却并没有能遮掩身形的地方,她急的快哭了。

    眼瞧着两人步履加快,朝着她走来,周芮咬着唇,不管不顾的抄起地上的泥往脸上抹去,既躲不过,便将自己弄丑些!

    白嫩的掌心几乎挂满了淤泥,可临了到了鼻尖,腥臭的味道一股脑的涌上,周芮咬碎了一口银牙,手却无论如何都前进不了半分。

    “呕……”

    不行,她做不到,太脏了!

    还是想别的法子吧。

    于此同时,二人行至周芮身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警惕,正欲开口之时,对上周芮看来的目光,二人顿时怔住,眸底涌出明晃晃的惊艳。

    不能慌,不能慌……

    周芮掐着指尖,眸色一冷,厉声道:“放肆!再敢如此盯着本宫,信不信本宫挖了你们的眼!”

    她声音抖的厉害,但二人并未发觉。

    待回过神来时,他们眸中的痴迷尚未褪去,便已然下意识的琢磨起周芮的身份。

    其中一人笑道:“我们二人只是觉得姑娘面生,才多看了一眼,姑娘误会了。”

    “是啊,不知姑娘可是从京城过来的?要去哪儿啊?”

    周芮不动声色的握着青雉留给她的那把小刀,面上却嚣张的冷哼道:“你们是什么身份?本宫想去哪儿,轮得到你们过问?”

    “不知姑娘的身份是……”

    那二人眼底闪过一丝暗光,周芮咬了一下舌尖,稳住已经隐隐发颤的身子。

    她现下只能祈祷用身份吓退他们,若她此时露怯,便就真成了猎户盯上的兔子,逃脱无门。

    周芮口中血腥蔓延,她抬起下颚,高声道:“听好了,本宫是——”

    “夫人!”

    身后突兀的出现一道冷沉的声音,周芮瞬间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