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站在摇摇欲坠的树顶上那人看过来的目光,犀利敏锐,淡漠而无情,与前几日流露出的温和狡黠全然不同。
此刻的他站在高处,着一宽大落拓青衫,如同迎风飞升的仙人。
可惜世上没有仙人,就算有,也不会是如此心狠手辣之人。
江采采“砰”地一声关上了窗,背靠在上面,紧紧压着,心止不住地狂跳。
她不知李春华会不会也来杀了她。
幸好西院中住了不止她一人,还有其他粗使婆子。
她们向来歇息得早,起的也早。此时院子里这么大的动静,她们应该会醒吧?
果然不出江采采所料,那黑衣人一路滚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上,声音听着就很疼,加上树叶止不住哗啦啦往下掉的声音,在这静悄悄的夜晚,属实刺耳。
隔壁很快就亮起了昏黄的烛光,伴随着几位年老仆妇不间断的咳嗽声。
她们骂骂咧咧地起身,嗓音混浊沙哑:“谁……谁在外面?”
江采采下意识地屏住呼吸,绷紧身体,生怕被发现。
实际上她的屋子里漆黑一片,根本就不会引起人怀疑。
两个婆子面面相觑,提着油灯壮着胆子向院子中央那棵叶子掉了快一半的树靠近。
树影斑驳陆离,将整个院子拉入了浓雾一般的漆黑低沉。就她们手中的油灯散发出星星点点的光。
不过那油灯却不甚防风,被阵阵拂过的微风吹得忽明忽闪,时不时“滋滋”爆出灯花。
“谁在那边?”两人已经颤颤巍巍地走到树周围,举起油灯凑近去看。
半晌后,江采采听见了两人的嘟囔抱怨:“这些瞎猫子一晚上也不消停,天天在这府里瞎窜……”
“可不是嘛,自从那位大小姐回府后,这些邪性的东西……”那老婆子丝毫没压低声音,说到后面还给自己说得一哆嗦,“山野间跑大的疯丫头,身上指不定招惹了什么脏东西呢?”
旁边那妇人用手肘怼了她一下,嗔怪道:“大晚上的,别讲那些不吉利的话。还有上次江大人在这院里……”
话语声渐渐低下去了,过了一会儿,连带着里面的烛光也灭了。
江采采背靠着雕窗,丝丝凉风从缝隙中吹进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有一点后怕。
可能是在怕那个黑衣人会被仆妇们发现,也可能是怕摔下去的人会是傅茉糖……亦或是后怕今晚出事的不止一人……
等到院子又恢复成之前那种古井无波,静谧得只能听见呜咽风声的时候,她才小心翼翼地移开。
整个西院的门窗都有独特的气韵——那就是都已经破烂到稍有动静就会发出吱嘎吱嘎令人不爽的噪声。
江采采估摸着隔壁屋里的人将将入睡,也不好过于明目张胆。她只悄悄打开了一条缝,半蹲下去,望向院子里。
只瞧见一片黑黢黢,确实不像是有人的样子。那棵树的边上似乎也没有人,就连树顶上的人也凭空消失了。若不是轻轻晃动的枝叶,根本瞧不出刚刚有人来过。
纵然她知道李春华不会轻易被人发现,但她还是忍不住心下一凛。
为什么今夜他也会恰巧出现在这里?还有……他刚刚推下去的人是谁,会是那位意气风发的傅大人吗?
扶着雕窗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江采采还是壮着胆子将窗子完全推开,探出半个身子向外看去。
可惜她没有任何照明的物事,纵使明目达聪,在这约莫刚到寅时的后半夜,也只能勉强看清身前两三尺之地。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这不过九、十月之际,西院却格外生冷。
江采采搓了搓双手,在下一阵寒风拂来之前,明智地决定还是先回到床上蜷缩着。
虽然被子单薄,但也勉强能抵御一下寒冷。至于那英明神武的傅大人,既然她自己都说了有她父兄在。
想必她的父亲兄长必定是京中了不起的大人物,那么应该也不会轻易让她胡来。
这么一想,江采采心中宽慰了不少,大不了明日若是听闻那傅大人失踪之事再把信烟扔过去。
恰巧困意袭来,还伴着后脑勺的阵阵刺痛,江采采跌跌撞撞走到床前,不知是困的,还是疼昏了。反正她倒在了床上,陷入一片混沌中。
翌日清晨,江采采是被风吹醒的。京都常年如此,入夏讲究循序渐进,知秋倒是只在一夜之间。
下点小雨,吹一丝儿凉风,这暑气就消散得一干二净。而今日碰巧就下了雨。
新鲜的雨水气息混着泥土气息顺着敞开的窗扉就飘了进来,结结实实地拍打在了江采采的脸上。
她下意识地往里面蹭了蹭,没有睁开眼,身体却碰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
冰凉得不属于这个勉强算得上温暖的房间。
江采采抓住了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凭感觉向床下扒拉。
朦胧中她听见了一声闷哼,似乎有人进来了。
又有人……
刹那间江采采就清醒过来了——若是丫鬟婆子进来,大抵早就大喊大叫,阴阳怪气唤醒她了。
这人怎么一声不吭的!
她抬眸,半张脸还埋在泛黄的被子里,睡眼惺忪望向地面。
刚好撞上了趴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少女幽怨的眼神。
这位傅大人没有昨日来时的意气风发,翩翩君子模样,反而是很狼狈。
她穿着一身黑色夜行衣,却不知从哪里裹了一身灰,还沾了两三片树叶。冷白色的脸庞上伤痕累累,透着灰白的惨淡气息。
加上那幽怨直勾勾的眼神,说她是厉鬼索命江采采也信。
“傅大人,你没事儿吧?”江采采赶紧下床去扶,小心翼翼地问道。
她手忙脚乱,却没留意到傅茉糖左手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扭曲着,直接上手就抓住了。
傅茉糖发出克制的惨叫,声音低但是能听出其中的凄厉惨痛。
吓得江采采立刻推开了她。
这一次傅茉糖已经痛的说不出话了……
半晌后,江采采满脸歉然地看着被安顿在床上的傅茉糖,说:“傅大人你知道的,在江府我请不了大夫……”
闻言,本来在床上气若游丝的傅茉糖挣扎着就要掀开被子下床,被江采采死死地摁住了。
“傅……傅大人,你伤还未好……”她体贴地解释倒,大概是以为傅茉糖会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一样。
院子里传来同住在西院的徐嬷嬷的高声询问:“姑娘刚刚可是醒了?可需要老奴进来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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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说着,她似乎一边在往这边来。
西院的下人进江采采所住的屋子向来不需要什么礼数!
所以徐嬷嬷今日一时兴起,又恰逢听见了那野丫头房中传来些许声响,就想着伺候一下江大小姐。
问完那话,她也差不多走到了江采采所住的厢房外。等了片刻,屋子里却是静悄悄的。就当徐嬷嬷忍不住再次询问时,里面传来了江采采磕磕绊绊的声音——
“不……不用了,我今日身体不适,就不劳烦徐嬷嬷了……”
徐嬷嬷去推门的手悬在半空,不敢置信,反问道:“姑娘你说什么?”
“我说……哎呀……反正你不用进来了!”
闻言,西院中的其他几个婆子忍不住笑了起来——难得看到这徐婆子吃瘪。
有两个婆子一唱一和道:“徐婆子啊,大小姐这是不喜你,你可别硬凑上去惹小姐不快。”
“就是,两日前江大人在这院里立下的规矩还不深刻吗?走吧,徐婆子,别找不痛快了。”
那几个嬷嬷冷嘲热讽了几句,就拉扯着还有点愣的徐婆子走了。
屋内,江采采松开了捂着傅茉糖嘴的手,又是满脸歉然,说:“傅大人,她们走了,您现在可以说话了。”
傅茉糖的两侧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绯红,眼巴巴地望着出口,嘴唇嗫嚅着。
江采采凑到她耳边,听到了她微弱的声音:“你……你让我走……”
……
九月份以来江南一带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各地纷纷上奏请求救灾。
户部最近忙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到处都是扯皮来要钱的人。湖州十三郡灾情严重,得拨钱;西北一带入秋之后马贼时常来扰,得拨军饷……
四处都盯着户部拨钱,可是东北几个州今年收成也不好,就连天下第一粮仓的青州也上奏道遭了蝗灾,请求减免赋税……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算是再运筹帷幄的能臣也解不了难。所以江厌这几日只得先与那群来要钱的人打太极。官轻言微的就疾言厉色呵斥几句,若是位高权重的就只能谨慎的忽悠过去,反正就是没钱!
此时他正与湖州来的人掰扯。对面的人着一墨青衫,讲得声情并茂,涕泗横流。江厌满脸担忧,墨色的眼眸中却全是无奈:“刘大人,圣上确实说了灾情若属实可以拨款。可是不瞒您说,今年各地收成都不好,国库空虚……”
他还未说完,这位刘大人便捂着面,从指缝流出的泪水洇湿了凌乱的发丝:“下官……下官有罪啊……对不起湖州的……”
刘大人已经来此哭了整整三日有余,日日都是这么个做法,说词都未曾变过。
江厌面露难色。这几日他都未好好地休憩过,废寝忘食地查账,整个人都清癯苍白了不少,确实无能为力。
这方面刘大人还未哭诉完,就有人来打断了。
一个年轻的户部员外郎探头探脑的,看清了里面的情形又吓得缩了回去。犹豫了半天,还是进来了,说:“江大人,您府上的家奴刚刚送信说江小姐生了很严重的病,您看……”
江厌瞬间站了起来,甚至还不小心打翻了旁边的砚台,溅了几滴墨。他面上的忧思甚重,话语中焦急也不似作假:“当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