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厌的视线从江采采身上打了个转儿,波澜不惊地收了回来。
他皱着眉,宽袍大袖鼓满了风,肃穆雅正,问道:“船尾发生了什么事?”
范七讪讪笑着,看着江采采在场,也不明说,只是黑沉沉的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无甚大碍。底下人刚刚来说,有一只小船撞上来了。”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被传来的凄厉哀嚎完完全全盖住了。范七面色铁青,心中暗骂下面的人不会办事。
跌跌撞撞刚过来的陈贤明瞥了他一眼,心如明镜。
他难得衣冠整齐,手里攥着卷书简,似乎没看见范七不赞同的眼神,淡淡提议道:“响动这么大,不如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虽是疑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范七面露为难之色,脱口而出:“还是别了吧。不过是些小事……”
三人齐刷刷地看向他,愣是使他后半截话被掐死在了喉咙里。
惨厉的哭喊声犹如一道道鞭子抽在了众人的心上,让人心生寒意,步伐也愈发沉重。等到了船尾,眼前惨相更让人不忍直视。
江厌错开身位一言不发地挡住了江采采。陈贤明扭过头,面上尽是不可思议,话中蕴含着浓浓的怒意:“这就是你说的小事?”
眼前一片狼藉,鲜血染红了江面,成了这灰暗天地间唯一一抹艳色。
船上的人还不停地拿着船桨拍打着水面。那些在水下面的人若有冒头,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打下去。
范府的下人们没注意到他们的来临,仍吆喝着,将那些扒着船舷的手生生掰开,或是狠狠敲下去迫使他们放手。
水上浮沉的都是一些老叟,须发灰白,脸上深深的沟壑藏满了风霜。他们哀求着,扑腾着,不肯放弃。
也有人兀自守着快要沉落的小船,面上全是悲凉绝望……
简直是人间炼狱!
一个管事模样的男子正疯狂地接过旁边下人递过来的幼儿木棍手腕粗的木棍,作势就要朝着一个正拽着另一只船桨不放手的老头砸下去,却被人给拦住了。
他刚要抬头厉声呵斥,一时间对上了女子冷淡带着压迫力的视线——这不是七爷最近想要讨好的江侍郎的嫡亲妹妹吗?
那管事吓了一跳,下意识收手,尽量柔化面上狰狞的表情,收敛戾气。反倒让他看上去更加不伦不类,面目可憎。
没有人注意到江采采何时过去的,轻盈的身形一晃,就稳稳当当地接住了那管事拍下去的木棍。
纵使中年管事瞧见了江采采,被吓得收了力度,但木棍携带的力量仍是不弱的。
江采采冷着脸,下颌线紧绷流畅,看上去甚是不悦。她顺手夺过管事手中的木棍,向左横劈过去,打掉了那边几人手中的船桨木棍等,再将木棍递向江面上一个逐渐扑腾不动的老叟。
那老叟冻的瑟瑟发抖,也顾不上是不是什么新的陷阱了,犹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了木棍的末端。
他仰着头,大口呼吸着,冰冷刺骨的江水使他整个下半身几乎无法动弹……
猛烈江风陡然吹来,拂落了江采采戴的白色幂篱。白纱下面那一双黑沉的眸子极深邃,但若细瞧,便可发现眼底闪烁着的炽光。
那是不为人知的愤怒和无可奈何,令人不敢直视。
范七猛地垂下头,侧过头恼怒地指责着旁边呆站着的底下人:“一个个都没长手吗?不知道去帮忙吗?”他语气中带着懊恼,似是真心实意担忧江面上随波逐流漂浮着的人。
那老叟很快就被拉了上来,连同着他的同伴也很快被救了上来。
动静这么大,李怀慈也被惊醒了。他的房间里一片漆黑,不见天日,伸手都看不见五指的那种。在醒来的那一瞬,他条件反射般地绷紧了身体。
外面噔噔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透露着一丝慌乱。他动了一下,连续几天如虫噬咬的疼痛消散了些许,但是骨子里仍感到酸软无力。
他捏了捏眉心,让自己变得清醒些许,然后尝试去听外面是怎样的情形。还好习武之人总会比常人耳聪目明一点。
短暂的清醒瞬间,他听到了外面船上两个小伙计在低声交流——
“七爷怎么会突然救下这些人?难不成是他们欠了范氏的钱?......”
“嘘,小点声吧。这哪里是七爷想救人,江小姐执意将人捞了上来,他能怎么办?再说了,江大人和陈大人还在船上,总不能明目张胆地草菅人命吧!”
李怀慈仰着头,双眼无神——他此时根本看不见,也丧失了听力——刚刚就只听到了那两句。世界在他面前迅速褪色,只剩下一阵嗡嗡声。不过他倒是很平静,心想着就算是失忆了、武功尽失,谢春生似乎还是那么愚蠢,自身难保都要多管闲事......
在意识被疼痛侵蚀、拉着沉沦的前一刻,他浑浑噩噩地想着,这似乎也是大熙百姓之福吧......
酝酿许久的雨终究还是落下来了,只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迅猛,而是连绵不断,大有一直不停歇的意思。
水滴落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泛起了一层层涟漪,很快就荡清了先前江面上暗红的血迹,似乎无事发生。
但只有船上的人知道,并没有。
范七坐在高位上,左下方是陈贤明,江厌和江采采坐在了他的右下方。
那幅幂篱最后被吹入了江中,她也懒得再去取其他的,索性就这么坐在了江厌身旁。
其实范七是颇有微词的,女子怎么能在外面抛头露面,而且江采采刚刚还擅自救了人上来,完全......完全不像养在闺阁中的女子应该所为!
不过江厌都默许了这一切,甚至是袒护江采采,让他也不好说什么。
范七轻咳一声,以示威严。小小的船舱挤满了人,那群被救上来的人身上还在不断向下滴水,流下一大滩水迹,不过他们是勉强互相扶持着站着的。而之前在船上用木棍敲打他们的伙计则是以那个中年管事为首,哗啦啦跪了一地。
中年管事是范氏家奴,跟着范七行商也有好几年了。此时他瞧着范七眯着眼,一边斜睨着旁边江厌他们,就知道自己该出来顶锅了。
范七还没开口询问,范管事就开始“砰砰”磕头,在自己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哭得涕泗横流、情真意切:“小人猪油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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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一时糊涂,才做出此等举措,诸位大人明鉴啊......”
他这一开口,身后的人都慌了,纷纷磕头——
“小的只是奉命行事......范管事让我们赶走他们不让上船的......”
“我...我没有杀人,是...是他们自己船破了......”
一时之间,船舱变成了喧闹的集市,船上的伙计争先跪着向前涌动,想要解释一番。倒是被救下来的那一群人被冻得青紫,也没见识过这种场面,哆哆嗦嗦不敢开口。
趁此机会,范七点了跪在前头的范管事,疾言厉色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船上遭了贼吗?贼呢?”
堂上安静了下来,范管事向前膝行两步,诚惶诚恐解释道:“回七爷的话,小的一时看错了。他们的船先撞上了咱家的船,因为此地山穷水恶,常有匪盗出没。小的就...就自相惊扰了,误以为是强盗......”
他眼珠滴溜溜地转动着,识相地转向陈贤明,又是猛地磕头:“请大人明鉴啊,小的绝无害人之心。”
这人本就长得尖嘴猴腮,此时挤眉弄眼佯装后悔,更是显得滑稽。
陈贤明举起了手中的书卷挡在面前,不愿看他,也不作声。
倒是江厌抬眸,平静如水,道:“范管事行商多年,难不成遇见过全是老叟的劫匪?原来是在下寡闻少见了。”
那群落水的人确实不大年轻了,最年轻看上去也是知天命之人了,甚至还有两位垂垂老矣的人。
范管事迎着江厌的冷淡以及江采采的难以言喻的愤怒,嗫嚅着不知如何是好。只翻来覆去地说是“一时不察”。
范七见自家管事下不来台,面上也过不去,稍露不虞之色,勉强道:“江大人何必咄咄逼人?总归是他们自己船破,又以卵击石撞上了咱们商船……”
他顿了顿,直视着江采采黑沉沉的眸子,继续道:“若是我不快,任由他们在江中漂流,不想他们上船,用了棍棒敲打,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尽我本分罢了。”
江采采指尖颤了颤,似乎有不明的疼痛从指尖开始蔓延,进而沿着血脉痛彻心扉。
她看见范七嘴巴一张一合,道出残忍真相——
“我捞他们上来,是因为我心善,他们需感恩戴德;我现在丢他们下去,那也只能说他们是命贱!”
那群人身上还在不断嘀嗒着水,像是被冻傻了似的,一直没反应。
直到范七说要丢他们下去,他们才感到惶恐,引起了一阵骚动。
一个满面懦弱的中年男子忍不住悄声反驳道:“可……可明明是大……大大人您的船故意撞上了我们……”
他缩了缩脖子,不敢说下去。
明明他们已经努力在避让这艘外貌非凡的大船了,明明他们已经竭尽全力呼喊让船上的人注意到了他们……
可是他们的船实在是太破了,而这艘商船又实在是太大了,船上的人又笑嘻嘻、充满恶意地向他们驶过去了……
避无可避。
中年男子被水浸泡久了而泛红的眼睛浮起一丝绝望——他们家人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