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从傅府的狗洞逃了出来,一路上身残志坚,风餐露宿,跟着上了范家的船。
此时的傅府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乱成一锅热粥。恰恰相反,傅尚书一边哄着自己的夫人,一边吩咐着下面的人把那个刚挖没多久的狗洞给堵死。
“没事的,夫人。不知民生多艰,再冠冕堂皇的依律法行事也只是假仁假义。傅茉糖就应该去多看看,久困在京城这座虚假繁荣的笼子里,容易被浮云蒙蔽双眼。”傅尚书一本正经地胡诌。
但瞧见他夫人略带责怪的眼神,振振有词的傅尚书一下子就告饶,讪道:“不过……确实委屈了那孩子。也没带啥银两,不知道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若是傅茉糖听见了她爹这番漠不关心的话,一定会告诉他:托您的福,您女儿的手暂时还没断呢!
“不过也快了。”一脸恹恹的李怀慈评价道。
明明商船很大,也没有大风大浪,算不上颠簸,但李怀慈似乎晕船晕得厉害。面色雪白,配上黑黝黝的瞳孔,江采采陡然面对上他的脸,忍不住惊了一下。
不过他真的好厉害,江采采看着他熟练地推拿着傅茉糖扭曲的手臂,心中更加好奇他的身份。
既会略微变换身形容貌,武功貌似也不低,还会医术,简直完美!
不过她脑海中的感慨还没过去,就听见“咔嚓”清脆一声,心中顿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傅茉糖面容扭曲,疼得直哆嗦,手臂拧成了一种奇怪的姿势。
旁观的江采采战战兢兢地想要帮忙,却无从下手,生怕再次造成伤害。
反倒是李怀慈很平静,垂下眼眸:“抱歉啊,傅姑娘,手滑。”
说罢,他猛一用力,将错了位的骨头重新接了回去。
这次倒是没啥大问题。江采采在旁边看得一惊一乍的,听到李春华吩咐她取药。
“靠墙放着的那箧笥,第二层。”
那箧笥看着不大,内里也是空落落的。江采采很快就找到了李春华所说的纸包起来的草药,拿出来时却不小心顺带出来了一块古朴的、黑漆漆的令牌。
令牌上面有一个鼓包,很像一只振翅欲飞的鸟,还有几道奇怪的划痕,摸上去材质也很特殊,冰冰凉凉的。
江采采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又放回去了。
或许这个令牌与他的身份有关。江采采漫不经心地想着,递过药包,不小心触碰到了李怀慈的指尖。
她撩起眼皮恰好对视上了那双黝黑的瞳孔,莫名地心虚,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长相秾丽的女子穿着檀色素罗襦配球路纹真丝绡下裙,外面再罩上了一件天青色帔帛,雍容华贵至极。但她双目无神,面色惨白,眉间花钿都失了几分艳丽,像是一朵遭了霜降的富贵花。
船外水声汩汩,很刺耳。
李怀慈没有直接回答。他低下头熟练地为傅茉糖抹药,也不管傅茉糖疼得龇牙咧嘴,手下动作不停,悠悠道:“我自己就是个大夫。”
江采采又闭嘴了。
不过在半扶着傅茉糖退出李春华的房间时,她停在门框处。柔和的天光将她的脸颊切割成两半,一半隐没在浓墨似的阴影中,一半迎着光亮,低声细语道:“我听说,医者大多是不自医的,你还是找个船上的大夫给你瞧瞧吧。”
一直陷在昏昏噩噩中的李怀慈已经强撑到极点,下意识地“唔”了一声算是应答,然而没有起身动弹的意思。
带上房门那一刻,不大的房间瞬间昏暗下来了,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光芒。面容姣好、穿着精致的女子背坐在床榻前,端庄冰冷,如同被禁锢在了原地。
接下来两日,江采采没有怎么遇见过李春华,明明两人就住在隔壁。
但李春华甚少出门,幽闭在狭小的房间内,悄无声息的,只是偶尔江采采小心翼翼地敲门会得到模糊淡漠的简单应答。
江水声汩汩,奔流不息,沿岸风光变幻无常,能感受到从北到南的明显变化。
刚开始的江面衔接着一望无际的平野,水天一色,置身其中,只觉得天地茫茫,身处的这条大船都只是其中的一粒草芥。
后面就很少看到平原了,映入眼帘的更多是俊秀山峦,千姿百态,还能听见哀转久绝的猿鸣。
只是江采采很多时候都是一个人在船边看着——
这次走得仓促,二丫和雁回都没有跟着;傅茉糖是偷溜出来的,也不好直接露面;船上的其他人江采采又不熟……
久而久之,倒是江厌碰见的次数更多,或是在船头,或是在船尾。每次遇见他,江采采都会忍不住地心跳加快,手心出汗,情不自禁想靠近却时刻有根弦悬在脑海。
江厌从善如流得多,会走到她身旁与她共赏旖旎风光,会给她介绍朝着江面俯冲下来的鸟儿可能是红嘴鸥或者伯劳鸟……
更多时候江采采端着船上当家范七公子特地派人送来的精致糕点,悠哉地听着水声吹着风。江厌则在她目之所及全神贯注地看书,偶尔还会奋笔疾书写一些什么。
他表情自然得如同之前在江府的冷淡、刻意疏远只是江采采的错觉而已。
江采采心情愈发开阔,徐徐江风吹得她的心酥酥麻麻的,甚至很少头疼了。
只是大船很快就行至扬州城外,水流愈发得湍急,沿途可见许多才沉落不久的船只——
大多是当地的渔船,破旧不堪,又很小,每每若是捕捞了鱼获,甚至都算不上丰收,也有沉船的风险。
风雨太大了,水势也猛。这些小船说翻就翻。
陈贤明也开始时不时出来,立在船头凝视着混浊的江面。他开始向江厌借书,开始和江厌谈论治水,也不遮掩自己的平庸无能,总是问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江厌脾性温和,对他有时候冒出来的无厘头的想法也是一本正经地解读,不厌其烦。
“江兄,江兄……”,陈贤明唤了两声,才使神游天外的江厌回过神来。他若无其事地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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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头,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船弦边的身形高挑瘦削的那位女子,将心神凝聚在眼前的策论上。
“沟疏,墙堵,二者相得益彰,堵洪水于门外……”策论上的字洋洋洒洒,铁划银钩,似要借此抒发笔者的满腹经纶。
陈贤明啧啧称奇,赞道,“这篇策论引经据典,言之凿凿,还写了对当今南方水土治理的改进之策,仿佛他亲身下地瞧过似的……”
他言语之间都是轻视,不太相信有人会亲自一洲一洲去查看水利——
大熙的文官很值钱的,出身官宦商贾之家倒还好,若是出身贫寒,或许举全家之力,缩衣节食二十多年才能供出一个举子。因此大熙朝内基本上默认读书人谈一谈治国之道,辩一辩民生策论就好了,怎么能真实地考察呢?
万一倒霉做了横死鬼谁来养家里八十老母和三岁稚子?
江厌轻轻嗯了一声,低头说:“此人出身湖州,还只是个年轻举子,明年就会参加春闱。他亲自看过各地的堤坝修建情况的……”
他抿了抿唇,不欲多言,指着其中一段正准备让陈贤明看,船身忽然一阵猛烈地颠簸,船尾传来了清脆的破裂声响。
江厌捏着案几边缘才稳住身形,细长的手指发青,猝然看向船舷边——还好范七公子恰巧在旁边及时扶住了她。
江采采后退了两三步,快要站不稳时被一侧的范七一把抓住了。
范七生得憨厚,常年风里来雨里去的,皮肤微黑偏红,是那种长期曝在阳光下晒成这样的。
若是不相熟的人遇见了他,没有任何介绍,定然不敢信他会是八大府之中范家的人。
此时他扶着江采采右臂,有些担心问道:“江姑娘,你没事吧?”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似乎随时准备将这两日未曾下的雨一次性倾泄干净,层层乌云中有一只棕背的伯劳鸟在其中穿梭。
江采采迎着范七细微的关怀神色,感到手足无措的拘束,摇了摇头,向后退了半步,挣脱了范七的搀扶。
范七也意识到了不妥,略含歉意解释道:“刚刚一时情急,不是有意唐突江姑娘的……”
他还想说点什么,脸上涌现出两分窘迫,只是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有两个年迈的船工急走过来,神情焦灼;另一边江厌也过来了。
幂篱上的白纱被江风吹得紧紧贴着她的脸,江采采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湿润。
她好奇地望向船尾,那里传来一阵喧哗噪声——
有人在大声呼救,有人在痛哭流涕,还夹杂着拍打水声的声音……
“他们自己船破破烂烂,还硬是不长眼撞了上来,我凭什么赔他们?”范七的呵斥声吸引了江采采,他脸色阴沉,满脸不屑与蔑视,“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但下一刻他就意识到了不妥,看着江厌蹙眉似乎很不满地盯着他,范七立刻堆满了笑,欲盖弥彰道:“船尾出了点事儿,范某去看看。江姑娘刚刚受了惊吓,江大人快扶她进去休憩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