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朱应笑着,左手摸上自己的八字胡,说:“那谁知道呢?不过说来也怪,张大人他们来之前,湖州受灾已有半月有余,匪患闹得还没有这么凶,湖州百姓都要饿死了,哪来的力气落草为寇?倒是自从负责赈灾的张大人他们来了之后,这湖州啊......才开始乱了,这不,就连朝廷命官都敢挟持,简直......简直是胆大妄为!”

    他越说越激动,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似是极为不忿。

    赈灾大臣来了后,流匪才多了起来?

    江厌没说话,神情如常,让人瞧不出的他的想法。他翻了两页账本,垂眸看着泛着油墨气息的纸张上一团又一团的修改,又往后翻了两页,也是如此。赈灾的银子几乎每日都在成倍的增长,不出几日,便已经是一个称得上天价的数目,比起他之前在扬州看到的支出多了不少。

    而这还只是朱应的粗略估计。

    其中肯定有哪个环节不对。江厌随意地将账本丢在一旁,起身对朱大人深深一拜,说:“有劳朱大人了,那我就今日就不多叨扰了。”

    朱应忙扶住他,看着江厌眼窝深陷,素白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消散的淤青,左手还缠着白纱布,心中既有怜悯又有几分敬意,问道:“江大人要不留在府上,用些粗茶淡饭再走?”

    江厌摇头,还是走了。

    天空淅淅沥沥又开始飘雨,云层很阴翳,看上去快垂到地面了。江厌撑着一把油纸伞缓慢地走在空荡荡的街上,这几日他瘦得很快,执伞的右手手腕都凸起了一块,青色的袍子穿在他身上也有些挂不住,看上去孤伶伶的。

    朱应在门口目送他,又想起了前几日听王大人酒过三巡提起的这位江大人的娘子和妹妹在来湖州的途中均遭遇了不测,一时扼腕,心中直道天妒英才。

    江厌却不知这人心中的惋惜,他小心翼翼地避开着街上大大小小的水坑,烦透了这阴雨连绵、反反复复的江南雨季。

    就算他再小心,还是不可避免地沾染上了雨滴砸在地上四溅开来的水花,油纸伞滑落的水珠也淋到了他缠着白纱布的手上,上面很快洇出了缕缕殷红。

    江厌心生倦意,干脆收起了油纸伞。斜风细雨摇晃着,很快就淋湿了整个人。

    他就这样回到了暂时落脚的王家宅子里。

    这是间三进的院子,长廊广庑,庭院空旷,树木山石摆放都很讲究,背山面水,有藏风聚财之意。水池做的是半圆,宛如明月半满,讲究得是个“月盈则亏”。

    再加上一些绚丽精致的石雕浮梁,当时为江厌引路介绍的王闲铎就笑盈盈地说这宅子集了官、商、民、儒一体,住在里面的人会有好运的。

    王闲铎就是两江总督言霖介绍的那位老友,是个算得上有钱的商人——

    实际这句话是他自谦了,湖州首富,产业遍布两江四湖,官场上也有相熟的人,“有钱”只是他平平无奇的一个优点了。

    自江厌和陈贤明他们来了之后,王闲铎就一手包揽了他们的衣食住行。他是个慈眉善目的商人,江厌来找他的那一天就恰巧遇到王闲铎在外面施粥。

    他当时转着手上的佛珠串,打量着一身狼狈的江厌,没有丝毫犹豫、很利落地主动提出了想要帮江厌他们一把。

    甚至没有任何附加要求,要钱给钱,要人给人,甚至还找人带江厌去看账本。

    账本也很有意思,涉及到了各家布行、粮行、木材还有铁铺等,都是官府拿钱同城里各大商户买来说是用于赈灾事项,因此量大价低。

    不过……自古就没见过赈灾用得上去铁铺打流星大铁锤的,也许是江厌孤陋寡闻了。

    他抖了抖伞面上的雨水,心中大抵有了想法,转身走了进去。

    府内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但大多很干练,神情肃穆。

    面对江厌时,也很尊敬。

    应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江厌身边,看上去风尘仆仆,脸上冒出了青色胡茬。

    “主子,小姐和夫人……”他语气滞涩,垂着头,似乎很愧疚,“还是没找到。”

    江厌似乎早有预料,在穿过连廊拐弯处,借着雨滴从檐角滑落发出啪嗒啪嗒声音遮挡之机,轻声道:“尸体呢?”

    应分这几日天天搜山,眼眶都熬红了,但目光清明坚毅,他摇了摇头,说:“都没找到。”

    江厌明白他的意思,就连大祭司驱使的那些蛊虫都找不到了。

    他嗯了一声,面容又白了几分,周身气氛冷了下来,愈发衬得那双眼眸漆黑看不见底,如一汪寒潭。

    “但我们在山脚下找到了一个洞窟,上面有凝固的血滴,里面地道四通八达,其中一个出口就是上次客栈的柜台下面。”

    江厌拎着伞,走的很急,最后仓促地停在了书房外。

    他摩挲着竹子做成的油伞柄,上面竹节被打磨的很光滑,微微抬高下巴,示意应分继续说下去。

    “地道里还有一具男性尸体,”应分回忆着,斟酌用词,说:“四肢很长,脸上……脸颊上全裂开了,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他就是那晚在客栈里的帮凶,”江厌打断了他,条理清晰,目光沉如水,“至于另一个主谋,大抵是趁着陈弃他们那晚搜山时兵荒马乱,人多逃走了。你去找一下陈弃陈大人,让他手下的人尽量回忆一下当晚的情况。还有傅二小姐那边,应该画出了那位主谋大致的样貌……还有湖州城内各处地方修缮事宜,堤坝修剪等,尽量多留意,尤其是城西地势偏低的那边……”

    他一鼓作气吩咐了下去,有条不紊,沉吟了片刻,才说:“至于二小姐和另外那位,从今日起,就不用再找了。陈府那边若是要继续寻下去,你们也不用管。”

    应分点头道是,又悄无声息地下去了。

    江厌无声地看了会儿屋檐下断线似的雨水珠串,直到雨中纠缠着挣扎着飞来两只燕子,才恍如惊醒般进了屋,丝毫没有留意到隔着雨帘,对面廊柱下侧身站着位脸色难看的女子。

    ***

    扬州与湖州交界之地。

    天很阴沉,乌云笼盖,快垂到地上了。

    一行人在山路上走得急急匆匆的,就五六个人也走出了摩肩擦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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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

    其中两个壮汉一前一后抬着一抬竹编躺椅,明显很吃力,面红耳赤,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躺椅周围挡着一层薄纱,但隐隐能瞧出里面是个肥硕男子身形。他双手自然而然地搭在椅子把手上,戴着水润的碧玉扳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竹椅。

    竹椅右边是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尖嘴猴腮,声音刻薄,时不时望向天空,催促着众人快快走。

    “吴山村那边没交上租子的佃户还多着呢!今日若去晚了,那些无赖不知又会躲到哪个老鼠洞里去……”

    管家兜着手,瑟缩着脖子,嘴里叽里咕噜,骂这天气,骂周围的比人还高的杂草丛,骂的最多的还是吴山村的佃户。

    “……行了,”竹椅上的男子懒懒道,“逃的了初一,逃不过十五。既然下面的农户想要多交些利息,就让他们继续躲呗,躲到最后还还不上就让他们卖儿鬻女,总归是赚的。”

    他不知想到哪里去了,发出几声□□,在这荒草堆里显得格外突兀。

    草丛中传来窸窸窣窣逃窜的声音,像是某些小东西被惊着了。

    风吹拂过去,枯黄的杂草如浪潮般翻滚起来,妖异得很,打消了管家想要过去查看的心思。

    “快走,快走!这边邪门的很,据说前段时间还有人不清不楚地死在路边……”

    他低着头,眼睛作贼似地滴溜溜乱转,催着其余的壮汉。

    吴山村里面很寂静,一路走过去没几个人,村头原本还有两三个小孩光着脚,拿着木棍在地上戳来戳去,看见他们一行人进村了也一哄而散。

    一直缩着脖子的罗管事此刻倒是趾高气扬了起来,他挽起袖子,瞪着眼便要去拉小孩,却拉了个空,随即就恼羞成怒了,边跺着脚下的泥边说:“小兔崽子们跑得倒是挺快,就是不知道待会儿跟着他们爹娘还跑不跑得动......”

    “你跟这些小孩较什么劲?”男子费力地从竹椅上挤下来,浑身的赘肉不受控地颤了颤,随意地挥了挥手,“不如麻利点去收租。眼看这雨又要下下来了。”

    “那就从......”罗誉眯了眯眼,故意提起腔调,指着一个因为跛脚落在后面的小女孩,不紧不慢地继续说:“从她家开始吧。”

    女孩面黄肌瘦,穿着极为不合身的衣服,一瘸一拐颇为费劲儿地往村子里走,她家住在村子最东头,离得最近。可还差两步就到门口了,屋内黑洞洞的,却还是能让人一眼看到里面一贫如洗的样子。

    这小女孩刚刚走到门口,身后就跟来了两个体型彪悍的男子,她越来越惶恐,知道自家爹爹在那个罗管事手下做事,欠了一大笔银两,此时来势汹汹,定不是什么好事......

    但她的手刚碰到门槛边,那破烂的门板就“砰”地一声关上了,丝毫不在乎会不会夹住女孩的手,门上簌簌落下了一阵灰。屋里还传来啐声,一口浓痰精准地透过门板上的夹缝落在了女孩面前。

    男人声音听上去强横,实际在场的人都能听出他声音都在颤抖:“罗管家,我们还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