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仰星按照和尤梅的约定,在除夕的那个上午收拾好了自己的东西,打算搭乘最后一趟北宁往淮宁的大巴回家。
除夕当天只安排了一趟大巴批次,商铺大多也只开半天就关了门,大家都在忙碌,清早去菜市场买了新鲜鱼肉,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晚上的团圆饭。
“这几天真是麻烦叔叔阿姨了。”
林仰星从黎麦父亲的手中接过自己的行李,在客运总站和黎麦一家人道了别。
“怎么会,一点都不麻烦,下次还来玩啊。”
黎麦父亲关上后备箱,跟着母女两个人站在一块,北宁的风依旧喧嚣,他们一家人紧紧贴着,朝着林仰星挥手。
林仰星临时才起意想躲来北宁,直到到了黎麦家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己的临时起意对黎麦父母来说可能不算礼貌。
但好在黎麦一家都很热情。
黎麦说是因为自己天天在父母面前念叨这位南临大学霸的功劳,她念叨了整整一个学期,父母不知道有多稀罕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一听说林仰星要来都高兴坏了。
林仰星觉得黎麦一定夸大其词了,但确实对黎麦一家都心存感激。
不需要去思考自家那些破事儿,她难得过了一段安宁日子。
“路上小心啊仰星,回家了和麦麦说一声,让我们也放心!”
黎麦母亲最后叮嘱了一句,声音掺杂在呼啸的寒风中,却听得林仰星眼热。
她从前当真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艳羡别人家庭的和睦亲密。
直到发车之时她再一次陷入怅惘。
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她需要打起精神,过好这最后一个团圆年。
只是天不遂她愿。
大巴摇摇晃晃,一路晃到了淮宁的客运南站,距离南临巷不远,林仰星下车之后先给黎麦发了个平安消息,又给尤梅女士发了一个大概到家的时间,然后将手塞进棉服口袋中,踱步往家走。
路上几乎已经没有人了,从客运总站出来的人也很少,连路上的行车也匆匆,栽着满车的年货,往老家赶。
放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林仰星将手缩在棉服袖子中,将手机摸了出来。
锁屏上只有黎麦给她的回复,她给林仰星发了一个爱心emoji,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尤梅还没有回复。
林仰星等红灯的间隙抱着手机看了一会儿,那个当0当1当3不如当(4)群的消息都滚了好几轮,还是没有尤梅的消息进来。
大概是在忙吧,除夕当天都这样。
林仰星没有多想,在红灯变绿之前将手揣回了兜里,往南临巷的方向温温吞吞地走。
南临巷的巷口难得冷清,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雷打不动的小卖部都关了门,香樟依旧,雀鸟无影。
好像南临巷的所有人都在一瞬之间蒸发了一般。
就是放在往年也没有如此冷清过。
风声呜咽,往巷子深处走,林仰星终于听见了隐约的人声。
“真是过分啊……做出这种事……大过年的……”
“就是啊……好好的年都过不安生……”
林仰星快走两步,人声听得更为清楚了,好像一群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些什么。
知道她拐过弯,这才看见人声的根源挤在一起,像蘑菇一样,从她家那栋楼长了出来。
干什么了?
林仰星无端心慌,她拿出手机,点开了自己和章招秋他们的那个群。
上一次看手机的时候他们还在聊着过年帮忙干活累得腰都要断了,而从十来分钟前开始,一切音讯好像都被切断了,99+的群聊戛然而止,无人出声。
幺星:【我们这儿出什么事情了么?】
她一边在屏幕上敲着字,一边往自己家那栋楼走。
她看见了很多眼熟的面孔,都是南临巷的居民,那个在巷口开小卖部的老头和香樟树下的老糖凑在一起,一人一把轮椅,上不去,只能在在面听别人的转述。
群里有动静了,祁牧野刚刚给她发了一条消息,问她现在是不是在楼下,自己下来接她。
林仰星没有回复,因为她听见了街坊邻居的声音。
“哎,楼上发生什么了?”
“别提了,尤梅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老林出轨的事情,现在在闹离婚呢。”
“轰——”
林仰星脑内响起一阵轰鸣,像是受了一遭晴天霹雳。
“老林也真是的,一把年纪老糊涂了,幺幺都这么大了他怎么好意思的?”
“也不知道他和那女的好上多久了,我要是尤梅我都得气死,自己在外面赚钱,接过老公转头就把自己的钱拿去给别的女人花……”
“可不是,哎,就是这时间赶得不巧,大过年的,一家子都过不好了,还好孩子不在,啧啧啧。”
“哎要我看,都怪尤梅天天在外面忙工作,哪有女人不顾家的?老林也是一时糊涂,要是尤梅在家带孩子哪有这么多事情?”
挤在最后边的是一个瘸腿老叔,林仰星对他有印象,租了一个储藏室当窝,成日游手好闲,手里一有几个硬币就出去赌博,没钱了就抱着碗往大街上一躺,这样过了几十年,街坊邻居都不喜欢和他来往。
“你这话什么意思?出轨还有理由了?”
“本来就是,尤梅什么时候给老林留面子了?风头都被家里的女人给抢了,这哪个男人收得了?这就是尤梅咎由自取,那头发剪得和小姑娘似的,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估计在外面也榜上大款了呗……哎哟,谁打我?”
“嘴巴这么臭就别说话了,你知道个屁就在这边乱造谣。”
林仰星几乎没有思考,直接将背在身后的背包朝着那瘸腿老叔的背砸了上去,他本来就站不稳,被这么打了一下,险些栽倒在地上,好在前面的人下意识伸手扶了一把,那人大概是觉得晦气,立马就抽开了。
“幺幺,你……你回来了?”
距离最近的那人是住在边上的张大婶,她见到林仰星,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朝着楼上瞥了一眼,挡在楼下大门处,伸手想要拦林仰星。
林仰星抬手挥开了大婶,直直朝着那瘸腿老叔走了过去。
“我问你,你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你今天要是不向我妈道歉这事没完。”
这是她人生第一次发狠。
她只感觉自己平生都虚缺的气血在一瞬之间冲上了天灵盖,视线都被灼烧到模糊,说出口的话已经完全不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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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控制,浑身都在发抖。
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乖顺了那么多年,这会儿甚至没有什么恶劣的脏话能骂给这个无耻男人听。
“嘿我说你这个小丫头,打我干什么?我说错什么话了吗?难不成我还害怕你一小犊子了?哎哟!”
林仰星直接推开了所有来拦她的人,挥拳就要朝那人身上打。
“哎,幺幺!不可以打人啊,这老头本来嘴里就没两句好话,必要和这种人怄气。”
“就是啊。”
周围不断有人过来劝架。
大家也算是看着林仰星长大的,这个小姑娘本来就乖巧懂事,哪有和今天一样,目眦尽裂,像一头红眼的小兽。
“道歉啊!”
林仰星被张大婶抱住,但依旧死死地盯着那个瘸腿老叔,大喊着让他道歉。
“幺幺!”
有人从楼上跑了下来,他推开所有人,抱住了还在挣扎的林仰星。
“幺幺,幺幺……不要哭,不要哭。”
祁牧野连外套都没有穿就从三楼跑下来,抱住林仰星的时候还在大口喘着气,一边匀着自己的呼吸,一边慢慢抚摸着林仰星的脑袋。
他跑得实在太急了,说话的时候也在发抖,呵出的雾气喷洒在林仰星的发间,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抱着林仰星,将她的脑袋摁在自己的肩窝处。
迎面吹啦的寒风他也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了,他只能注意到此刻缩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在瑟瑟发抖,像一片凋零的落叶。
“不要哭,不要哭啊,乖。”
林仰星呜咽了两声,脱了力跌坐在了地上,她死死攥着祁牧野背后的衣服,将布料攥出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直到祁牧野的肩膀泅出了一道湿漉漉的水渍,林仰星这才一时到自己正在哭泣。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地从眼眶中涌出,砸进祁牧野的肩窝里。
“野哥……”
“我在呢,哥在呢。”
祁牧野支着林仰星,两个人一起蹲在了地上,像坍缩了的雪人。
他甚至顾不得林仰星喊她野哥,这个称呼随着他们年岁渐长,被渐渐遗失在南临巷的岁月之中,天知道祁牧野有多想再从林仰星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但他没有想过再一次听到她喊这个称呼是在这种时刻。
声如泣血。
林仰星哭得他心都快碎了,他宁愿林仰星再也不要喊他“野哥”。
“野哥……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妈做错了什么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咳,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么说我妈妈啊?”
林仰星将脑袋埋进祁牧野的肩窝,情绪翻涌,像浪潮一般,溺得她快呼吸不上来。
“没有错,我们幺幺没有错,尤梅阿姨也没有错,不是你们的问题。”
安抚的说辞太苍白,而自己也没有资格去和林仰星感同身受,祁牧野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林仰星,于是他就这么将她紧紧抱着,慢慢地抚着她的背。
摩擦之间尚未完全愈合的耳洞再一次受创,耳棒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落在地上再也不见,于是血水从他的耳旁滴落,和林仰星的泪水交融,模糊了他的衣帽。
“野哥……我不想要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