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大的魔力如同海潮,咬着并玉的衣角追上,骤然化作数片利刃呈包裹状扑向两人,并玉眼神一凝,拔剑已然来不及,他翻身将公主抱在怀中,毫不犹豫用自己的身躯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噗,血肉扎破的声音。
混着沫的血从口中涌出,浑身的灵力争相涌出,不顾一切地裹住两人,直直和快成残影的魔刃相撞,火花四溅!
危急关头,一道悍然剑光当空劈下,陈师兄从天而降,奔流的剑气压制住了暴涨的魔气,两股力相撞,余波甚至击碎了豆腐块似的围墙,尘烟四起,荒凉的街道一览无余。
陈师兄迅速去扶并玉,见他还顽固地抱着怀中安睡的公主,一时凝噎,难得拔嗓吼道:“当心公主跟着你一起殉情!”
并玉如梦惊醒。
恰好房璃疾步赶到,毫不犹豫拉起公主,生怕她有多余动作似的,并玉立刻解释:“嗜睡症,喊不醒。”
“知道了。”
她撑着喜阳公主的重量,看了一眼黑气四溢的卧房,月光照不亮脸上的神情。
“赌差了,魔种发作的时间比想象中要快,”房璃冷静道,“接下来靠你们,务必把乞丐引到街上去。”
断壁残垣很快只剩下并玉和陈师兄,两人并肩而立,像是从未有过交手的罅隙一般。
并玉冷漠:“你的义妹算计我。”
陈师兄微笑:“那也是公主殿下应允了的。”
话语间两人分道,化作不同的清气流光撞上魔气,陈师兄手持灵剑与魔气厮杀,并玉驭轻功闪躲,试图唤起与剑的联系。
后院围墙已经彻底被摧毁,战场扩至大街上,那魔气大开大合,犹如巨兽触须毫不留情砸向四处,那些建筑本就要承受风雪,如今更是不堪一击,霎时化作碎石洪流,惊天动地。
“他被我的剑穿脑,”并玉咬破舌尖,争抢剑灵的控制权,大喊,“此刻我的灵力仍在那躯壳之中,他还没有完全入魔!”
乞丐当然也懂得这个道理。
正因为懂,所以他一点也不惧。
因为在他身后,一墙之隔,密密麻麻,都是房璃为了引他而装填进去的活人!
乞丐露出了一抹阴鸷至极的笑容。
他立刻分出一部分魔力,不待并玉和陈师兄反应,握爪狠掏向身后薄薄一片的土墙,锵!
一阵不可思议的金光毫不留情将魔爪弹开,爆出阵阵火花,乞丐脸色剧变,愕然地瞪着这面平平无奇的土墙。
预想中墙摧土塌的局面并没有发生。
为什么?
另一头,卧房内,老少长幼的女人孩子们缩成一团,紧张兮兮地望着墙边上站着的人傀。
一袭鸦青色大袖袍,上铺暗金色绣花,缎料不菲——如果不说,没人会想到这只是一只人傀。
他站在墙边,满墙都是陈师兄早些时候刻下的符文,密密麻麻,前后连缀,严丝合缝,落成者基本功相当扎实,就是还缺了一点魄力,不过够了。
人傀背手不疾不徐地欣赏一番,指尖点到阵眼。
几乎就是在魔爪来袭的前同时,浩瀚灵力从阵上铺开,刹时将客栈的正面墙变得固若金汤!
乞丐不信邪,魔爪迅速生长掏向隔壁,也是锵地一声,他的魔气几乎被震碎。
所有人被阵法护住了。
乞丐若想脱身,要么从后,挟持人质;
要么前左右,可后有追兵,前有道士,只要他踏出这扇门,无论如何,他都会被引到大街上。
房璃召集镇民的用意也正在于此——降魔阵非同小可,他们仅剩的战力无法做到为每一间屋子加固,此时此刻只有把乞丐引到街上去,才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意识到自己进退两难的乞丐发出不敢置信的狞笑。
另一边,房璃将公主安置好,心中陡然生出不详的预感,她大步跑到后院,扯着嗓子喊:“不要让他——”
已经晚了。
一阵前所未有的磅礴之力从后院中轰鸣而出,陈师兄和并玉躲闪不及被余波掀翻在地,眸中震惊之色尚未褪去——乞丐俨然被逼入绝境不择手段,他爆了自己剩下的半颗金丹!
围猎者遇上困兽,必定是不死不休。夹杂着灵力的魔气在大街上肆虐,房屋地砖就像手无缚鸡之力的乞儿一般顷刻间被卷成碎片,房璃终于嘶声将剩下半句喊出:“——不要让他找到阵眼!”
众人犹如当头棒喝,顿时清醒。
这家伙之所以不惜毁掉金丹也要将魔力扩散至镇上,是因为要毁掉降魔阵!
任何阵法再强大,也终归有作为基石的阵眼,乞丐不知道阵眼在何处,所以他干脆乱砍乱砸,反正镇子就那么大,早晚能给他蒙到!
两位元婴期的大修登时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眼看就要追上,但那不清不魔的力量已然疯狂席卷,忽然触发到了什么,金光骤然一亮,映白了半边天。
陈师兄和并玉下意识捂眼,脚下嗡动,无数符文密匝涌现,地动山摇中,像是终于找到了猎物的困兽,那魔力对准阵眼一角,狠狠地撕咬了下去。
严丝合缝的符文顿时倾斜,盘踞在金蟾镇上空的降魔阵“咕咚”一声,破开了一条裂缝。
与此同时同福客栈后院,乞丐发出得逞的尖笑,他化作一条黑烟钻出,脑袋上还插着并玉那根剑:
“凡人蝼蚁。”
他大笑。
“凡人蝼蚁!”
漆黑的烈火暴生,如同无法餍足的蟒蛇迅速吞遍大街小巷。夜风裹挟着百里荒原的孤寂不平地鸣叫,混乱之中,两道黑影窜上屋顶,逆风狂奔。
人傀背着房璃,迅疾地踏过瓦片,风一样的追赶黑烟。房璃伏在他耳朵尚且完好的一边,温热的吐息洒下:“去阵眼。”
“降魔阵已经破解。”人傀一字一句,说的是事实,“眼下支援其他人阻止他屠镇才是……”
“去阵眼。”房璃坚持重复,她没有说多余的废话,因为她知道,人傀无论如何都必须听。
因为是她撕下来的符。
出乎意料的是,阵眼就设置在大街上,往来过路者每日都走在上面,也毫无察觉。此刻大街中央被砸出了一个坑,带着灼热魔气的烈火在脚底舔舐,虎视眈眈地盯着屋顶的两人,房璃牵着人傀的手俯望,空气中,尖叫声和坍塌声不绝于耳。
火海骤然腾起黑烟,几度膨胀,翻涌中变幻出乞丐的那张狰狞的脸,皮肉被魔气撑饱,似乎有蠕虫爬动,分外瘆人。他盯着房璃,恨恨道:“我本想放你一命。”
房璃:“我知道。”
“这世上会说俾河话的人已经不多了。”
房璃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听到的声音喃喃:“我还会写呢。”
“谁让!”他拔高嗓音,打断自言自语,尖锐非常,“你自己找死!”
话音犹在盘桓,魔气已化作千万利刃相向,人傀护主,下意识挡在身前,腾起灵力与魔爪猛烈相抵。
胶着之际乞丐脑中的那把剑猝然一拧,黑烟发出一声愤怒的长啸,直奔客栈那头而去。
这厢人傀太用力,失了对手,脚下无缘无故一滑,面无表情地摔下了屋顶。
“啪”的一声,一只纤弱的手及时伸出,抓住了他。
徐名晟抬头,不含情的漆黑瞳目隔着无光火海和叆叇对上那双脉脉的丹凤眼,房璃道:“这么不小心。”
徐名晟:“……”
“你是一个好人。”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你是个忠诚尽职的人傀。” 房璃的语气悲悯异常,徐名晟却心中一动,感到了十分的不详。
“璃姑娘?”
房璃:“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总有你来过的痕迹。”
徐名晟:“……”
他好像知道她要做什么了。
徐名晟终于开口。
“璃姑娘,我觉得……”
“我会思念你的,徐饼。”房璃轻声。
徐名晟的音调骤然拔高:“你敢——”
没有下文。
那只手放开人傀,将他的神识祭入了无边火海中。
黑火疯狂啃噬着人傀周身最后一点灵力,他重重落地,关节摔成碎片,不偏不倚地落到阵眼的坑里。
神识被灼烧的痛楚在识海轰然炸开,人傀透过漫天火光,冷静地注视着屋顶上的身影。
阵眼被补上了。
流失的符文重新聚拢,黑烟像是感受到了某种威胁一滞,猛地抬头,只见苍穹之上,那破损的阵法已经修复,正在缓缓聚拢最后一道雷法,蓄势待发。
不好!
乞丐风云色变,调头转向客栈,只要他和活人站在一起,狴犴宫的降魔阵就没有理由动他。这时一道磅礴剑光从天而降,伴随着熟悉的喝声:
“魔贼,岂能让你如愿!”
陈师兄一剑阻断去路,下一秒插在乞丐脑中的灵剑再次搅动,并玉捏指唤剑灵:“铁马!”
铁马剑与主人心性相通,毫不犹豫张开剑锋,左右追兵袭击,上有阵法压制,乞丐带着浑身黑烟痛苦地扑倒在地,满目赤红,皆是恨意!
一瞬间,阵雷,陈师兄,并玉同时行动,光芒大盛,仿佛要淹没世界,惊天动地的震撼中,魔气迅速消减,火海渐渐熄灭。
房璃站在屋顶,没有灵力护体,她裹紧了那件翠色披风。
天边,一抹嫩白探出荒原,孱弱的太阳缓缓上岗,无力地投射着漫山遍野的白雪和满目疮痍。
新的一天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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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怎么办?”
躲了整场的赦比尸缓缓走到战场中央,低头看着石头底下正在挣扎的微弱怨灵,“我早说过,入魔的魂灵无法根除,只能收纳,从前我倒是有个无方葫芦,如今我已被剥夺神职……”
陈师兄从屋顶接下房璃,她越过碎碎叨的赦比尸,蹲下来去看那一团不成型的魔灵,像极了一段蠕动的虫子。
虫子在石底挣扎,发出虚弱的呻吟,断断续续。
她看着,无声笑了笑。
“我有办法。”
不等旁人反应,房璃从随身携带的储物袋中捏出一块蓝玉。
蓝的部分粹蓝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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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淀着丝绸般的乳白,中央刻雕“房”字,其余部分栩栩如生地绽着般若花,下坠红绸,灵气非常。
蓝色玉佩与魔灵接触的刹那就被“吸了”进去,房璃若无其事地收回,起身就看见了赦比尸如遭雷劈的神情。
蓝玉乃稀世奇珍,唯菁国矿产所有,只供给贵族使用。
当世还存活在世的菁国贵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赦比尸呆滞地看着,猝然反应,下巴抖的不成样子:“你你你……你是,你是……”
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叆叇笨重,也挡不住眉眼轻佻。
赦比尸猛地盯向陈师兄,他却别开眼神,满脸若无其事。
“……”
“这蓝玉里封着我半条元神,一旦问世,定会被旁人察觉,”房璃温良地看着赦比尸,“大人也可以向狴犴宫检举,我的身价可不低。”
赦比尸如果真是重利之人,不会为金蟾镇费心至此。
房璃是在告诉他摆在面前的选择:一,向狴犴宫检举,赚那点死钱;
二,跟她合作。
从前做神时没几个人知道他的名号,如今从神域堕了,反倒被认可了价值。赦比尸心中悲喜交加,蓦地意识到自己着相了,他脱离出来,冷静道:“你能给我什么?”
“看大人想要什么。”
何等狂妄的语气。
房璃却好像觉得并无不妥,继续说道:“我知道喜阳有求于你,也是她先求的你,我无意做恶人,大人可以先随喜阳去,等到缘分再聚,我们再谈也不迟。”
赦比尸看着她,既被她的大胆所震撼,也为她的冷静感到空悲。
“你也猜到了?”
房璃矜持地颔首。关键时刻,她总想装一把。
其实不难。
谛听的脸不可外露。
谛听的住所是绝密,吃食都要层层转交,常年被关在深宫,能接触的人不超过五个。
即使房尹若喜爱诗词歌赋,饮酒玩乐,也从来都是她在殿中,其余人在殿外,丝竹管乐,太子独自在座上,捧着那壶来之不易的酒狂饮。
东宫的大门,她这辈子只进出过五次。
而喜阳这般张扬的外出,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位公主殿下的国,已经不在了。
房璃嘴角浸着一抹凉笑,似嘲非嘲。
“多谢诸位大人救命之恩!”
冬风吹响,驱散静寂,白监长领着劫后余生的镇民纷纷涌到出镇口,对着即将远行的五人拘礼。
“今日之恩,我们铭记于心。”白监长振臂,肥胖的脸颊在严冬之下竟浮现几抹振奋的红潮,“来日诸位若有难,金蟾镇必鼎力相助!”
他语气振奋,心潮澎湃。
……谁会去苛责一个苦寒小镇呢?
众人皆笑了笑,各自驱马的驱马,走路的走路,在茫茫雪原上行出两条长线。
自此大路朝天,分道扬镳。
(卷一完)
***
拂荒城外,地下。
夜明珠的幽光洒落,青砖透着丝丝寒气,喻卜疾步越过前院,曲指叩响了书房门:
“宫主。”
书房内杳无声息。
喻卜心急如焚,踱步几回,咬牙推开门大步走入:“宫主!地部派人来信——”
他凝滞在原地。
书桌前方端坐着颀长人影,面如冠玉,正闭目入定。
喻卜一噎,千万般头绪也强压下去,正踌躇着,人影蓦地睁眼,闷哼一声,嘴角渗出血点。
放出去的神识如同甩鞭一样收回,在万顷识海中掀起冷涛。
徐名晟的额角冒汗,竟然笑出了声。
喻卜大惊失色,眼神立刻变得肃杀,手刚放到剑鞘上,就听见徐名晟擦掉血渍,缓声道:“何事。”
“……”
喻卜惊疑不定,“宫主?”
徐名晟抬眼一扫,喻卜不再多嘴了,安分道,“地部来了消息,说是星盘探测到了菁国太子的踪迹。”
喻卜低头飞快报告,没有注意到自家主子的眼神产生的细微的变化,仿似一尾鱼钻入池水掀起涟漪。
墨发垂下,徐名晟嗓音不变:“具体消息呢?”
“在北边,很北。”喻卜顿了顿,“这厮当年以肉身凡胎渡过苦海还能活下来,必定是借助了某种手段,时隔八年又出现在那附近,宫主,我看这事不简单。”
徐名晟没有反驳。
他挥退手下,独自静坐在书桌前,桌上静静地摊着一方纸,纸上的墨迹飘逸独秀,仿佛能瞥见落笔人的翩然潇洒。
望着那字,良久,识海里的疼痛才稍稍平息。
普璃。
徐名晟的手指缓慢而有规律地轻点桌面,神思放空,重复着这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很好,很好。
他安静地看着掌心,仿佛还残余那只手握住自己的温度,漆黑的眼睛里尽是凝成冰的森冷寒意。
只差一步——
只差一步,他的神识就再也收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