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
檀木窗外的凉风轻拂过帷幔,从窗扉的罅隙里钻入寝殿,安明的鬓发被吹得紧贴着面颊,脸上一阵火辣。
她不是没想过母后会回绝自己的请求,只是没想到她会如此不留余地。
她已经蹲了许久,小腿的酸意倏而向上,渗进心里,终于缓慢直起身子,莞尔一笑:“那也无妨,既然母后如此器重她,我又怎么好夺人所爱。”
皇后唇角微扬,展平了被她攥皱的衣角:“你去吧,我乏了。”
秀漪眼看着安明殿下嘴角挂笑走远,转而望向皇后,心里忍不过:“您又何故如此,殿下近些年好不容易与您熟络,您要留着月照,好好同她解释便是了,为何要不冷不热的,惹她平白猜忌?宫内人常道殿下跋扈,可你我都清楚,她最是心思细腻,因而受不了半分揶揄奉承。您此举,不是凉了她的心吗?”
皇后那张光润英气的脸上浮起忧色:“阿爷来信,北境近来不太平。北羌国中内乱迭起,若是主战的那一派胜了,玘朝打得起这一仗吗?可……”
她顿了顿,眸中染上不明的幽黯。
“若是主和派成了最后的赢家,玘朝与北羌逃不过一场和谈,皇帝膝下只安明一个女儿,你觉着以他的秉性,安明最后的归处落在何地?”
皇后面色依旧冷着,语气却软了几分:“她从来养尊处优,眼高于顶,我得挫挫她的傲骨。”
连安明公主也逃不过赐婚吗?
秀漪哑然,她一向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如今却不知该如何搭话,思绪抑制不住地飘飞回十几年前的那个凉夜。
那时的皇后是北境最耀眼的女子,她叫郑明舒。
人如其名,明亮,舒心。
北境的春风刮过瓦剌草原,吹皱了少女翩飞的裙摆,她挥鞭下马,向秀漪走去,嘴上却叫嚷着要和身后的少年再比一场,手中乱扬的鞭条激起一阵侧金盏的芬芳。
牧风身姿颀长,微凉的春风刮乱了他肩侧黄棕的发尾,露出白皙脖颈上的一处印记,他一把抹开额前的热汗,冲着秀漪漾开笑意:“今日不慎赢了她。”
少年的后脑被郑明舒忽地一击,也不恼,只是羞红了脸,直冲着她傻笑,少女早已挽过了秀漪的臂膀,笑声清亮:“姑姑!今夜阿娘是煮了羊汤,还是炙的羊肉?”
那日将军府阖府上下没有煮羊汤,也没有炙羊肉,他们等来了自京都八百里加急传送至北境的冰冷圣旨。
陛下驾崩,新皇即位,他在手握兵权的旧臣里挑中了镇北将军府,而那道赐婚的诣纸砸向了年方十四的郑明舒,也砸病了年过六旬的老将军。
秀漪垂目瞧着如今的皇后,无措与哀怜淹没了她的声音,女子的面貌无甚改变,她却无法将她与马背上那个扬鞭的明媚少女连在一处了,她是如此,牧风……也是如此。
秀漪木木地立着,眼睛失了焦点,垂手抚着皇后的右肩,一如明舒出嫁那日,她用手轻拂过那令世上无数女郎艳羡、奔求的凤冠霞帔。
然而那时,妆镜前的女郎止不住泪,她也说不出慰藉的话。
-
马车沿着交错蜿蜒的小道疾驰,车窗的帷帐被两侧的凉风掠起,入目之景愈加荒芜。
见身侧的人神情自在悠然,卢知照终于出声询问:“这是去荆州?”
湖广虽不富庶,但境内贫瘠到这种程度的州县并不多见,荆州算是知名的一个。
她能够对荆州有些印象,还是因为曾璜被逐斥那年,皇帝对先前拜入他门下的官员也来了一次清算,实在找不出过错的就肆意寻个由头贬斥到荒蛮之地。
曾在边境之争中大败北羌的骁勇武将杨文琼就是因此被逐荆州,那时她困于王府,左右无事,就将京都及各州府大小官员记了又记,没想到时至今日竟有了些许用处。
理清这些,她看向张霁的眼神更加复杂,不等他答复,又接着问:“您不会不知道荆州左卫杨文琼的出身吧?”
张霁眉头轻蹩,婆娑衣角的动作适时停下,淡淡的神情里夹杂了些许惋惜的意味:“他本应是一位在边境建业的难得武才,可惜了。荆州左卫指挥使,品阶虽是正三品,于他却不配。”
卢知照知道他在同自己乱扯,打趣道:“您倒对他赞誉颇深,却不知人家见了你,会不会拿起在战场上面对敌军的架势。”
张霁所行不无道理,如今他们尚在湖广境内,又阴差阳错得知了范慎封城这一密事,能不能平安抵达京都便成了最大的议题。
范慎在湖广眼线众多,待他寻到他们,也许没胆子对张霁动手,但她与李氏夫妇的性命必然不保,待解决完他们,之后再与张霁完成和谈,这是范慎自救的唯一路径。
张霁绕路自荆州赶往京都正是断了范慎自救的念头,湖广其他官员可能迫于范慎的威逼对她与张霁出手,但是曾经为了恩师冒险死荐的杨文琼绝对不会。
当然,于律法上,他不会。
但是在私仇上呢,卢知照不免心慌,玘朝谁人不知曾璜之死便是这盛历年间第二任首辅张霁的手笔?
遐思落在此处,她不禁对张霁多了几分敬意,依着这样推来,他的作为倒有几分舍己为人的意味。
张霁被她盯得发怵,勉力忽视她的视线,奈何此人目光灼灼,他被看得满脸通红,憋出一句:“你发病了?”
卢知照终于移开视线,无辜看向车窗外,语气讥诮:“不知张大人在讲什么。不过您出现在杨文琼面前,他大概会发病,不是因为生气发病,就是由于狂喜发病。”
张霁一早便知她意指为何,决意不去计较,顺着她的目光,将视线落到车窗外。
荆州郊外,一干流民圈地为“家”,逢人便上前讨食,不过其中却没有面黄肌瘦、瘫软无力之人,可见杨文琼治下,荆州百姓算是有了个好的奔头。
他们此时却也顾不及理睬湖广境内流民分布的蹊跷。
对于他们的请求,杨文琼帮是不帮,还犹未可知,卢知照时隔多年再次尝到了自身难保的滋味。
荆州城酉时闭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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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还算幸运,正赶上末点,入城前张霁忽地制住卢知照的右臂,俯首在她的耳廓处低语:“入荆州实为冒险之举,纵使杨文琼没有屈于范慎,他也未必会帮我们,加之人心多变,我又……”
他一时止住,魔怔般不知如何往下说。
卢知照感觉耳侧这人的呼吸愈加紧促,接过他的话头:“在世人眼里,你又与他有旧怨,所以我不能是你的人,我一口咬死我是皇后的人就是了,本就如此。”
臂膀上的力度骤然松开,张霁站到了她的右侧,只给守城的士兵瞧了一眼官印,他便领他们入了城,与方才对过路人细细盘查的情态大不相同。
卢知照与张霁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眸中瞧见了涌动着的不明情绪——
杨文琼在静候他们。
那就只剩两种可能,他等着救他们于水火,又或者,他打算趁他们处于危时将一干旧仇报了。
领头的兵士停在了一处杂院前,抬手示意他们入内,若不是牌匾上挂了“荆州府衙”四字,单从外观瞧过去,倒有些像话本里一众乞丐聚集的城外破庙。
卢知照心中不忍。
荆州府竟穷成了这个样子吗?
张霁先她一步入内,她想了想,还是跨了几大步赶在他前面,方才那位兵士交代,杨文琼在里院等他们,瞧这架势,也不像有暗兵埋伏的样子。
又或者……
她侧目瞧了瞧身旁的“白面书生”,一袭青衣隐在寒夜里,仿若凉风一吹,就即刻倾倒,又低头端详了自己,终于妥协。
他们两人哪里需要旁的人手去对付,杨文琼一人怕是也能将他们一并解决了。
邪风簌簌,他们穿过前堂,卢知照低声开口:“果然将李氏夫妇和你的若干亲卫留在城郊是对的,至少让他摸不清我们的底牌……但是……”
她不自觉去拉张霁的衣角:“……怎么莫名有种单刀赴死的悲怆感?”
张霁感到衣角被一个不大不小的力度牵动着,脚下步子不停,嘴角轻扬的弧度隐在夜色里,语气也适时添了几分空灵:“话多。”
两人脚步已经放得极轻,还是不时踩到地上的落叶,声音窸窣,逃不过武将的耳朵,未见其人,便听见粗犷的一声:“来啦。”
进前几步,他们才瞧见了坐在内院里喝酒的男人,与粗犷的声音不符,眼前这人身姿魁梧了些,皮相却像是个文人,与他的名字相称得紧。
按品阶来讲,见了张霁,他应该行拜礼,可他依旧坐着,大口喝酒,时而徒手捞过一把花生米,尽数洒入口中。
卢知照心中暗叹,这才是游侠册子里收录的绿林好汉,与那些矫揉造作的酸腐文人截然不同。
此刻她身侧的“酸腐文人”正弯腰向“绿林好汉”作揖,张霁这般隐忍,杨文琼面上却不见喜色,倒是登时站了起来,向他们这处赶,架势似要将张霁生吞活剥了。
卢知照心道不好,还是难逃私仇啊。
脑子倏而一片空白,她直直挺身向前,挡在了张霁前头。